餐厅门被穿着考究的侍者无声地拉开,暖黄的光晕和轻柔的钢琴声流淌出来,混合着食物与咖啡的香气。地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空气里漂浮着一种许念从未接触过的、金钱堆砌出来的宁静雅致。
她站在门口,像一株误入温室的杂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和旧的帆布鞋,与这里格格不入。
江驰已经走了进去,熟门熟路。侍者显然认得他,恭敬地引路,将他带向一个靠窗的、更为安静隐蔽的位置。他甚至没有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
许念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地毯柔软得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却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周围零星坐着的客人衣着光鲜,投来的目光礼貌而克制,却依旧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刺痛。
他已经在临窗的卡座坐下,菜单摊开在他面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却遥远得不真实。
侍者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许念僵硬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攥着。
江驰的目光从菜单上抬起,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又垂下去,用流利的英文快速点了餐,包括前菜、主菜和餐后甜点。侍者记下,微微躬身,又看向许念,面带微笑。
“这位小姐需要点什么?”
许念看着那份烫金封皮、没有标价的菜单,像看天书。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花l的外文名字代表着什么。
“和她一样。”没等她开口,江驰已经替她让了决定,合上菜单递给侍者。
侍者会意地点头离开。
桌上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轻柔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
许念低着头,盯着铺着雪白桌布的桌面,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巡梭,评估着她的寒酸、局促和与这里一切的不协调。
她如坐针毡,每一秒都是煎熬。
餐点很快送上来。精致的餐具,小巧的份量,摆盘像艺术品。江驰拿起刀叉,动作优雅熟练,切割食物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许念学着他的样子,拿起沉甸甸的刀叉,却觉得无比笨拙。她小心翼翼地切着盘子里那块看不出原材料的肉,刀刃划过盘子,发出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
她的脸一下子烧起来。
江驰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她。
许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吃他自已的,仿佛那声噪音从未存在过。这种沉默的忽视,比直接的嘲讽更让她难堪。
她食不知味,机械地把食物塞进嘴里,尝不出任何味道,只希望这顿饭尽快结束。
用餐过半,江驰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他看向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讨论天气:
“下周末,我家有个晚宴。”
许念猛地抬头,心里咯噔一下。
“你需要到场。”他陈述,没有询问,没有商量。
“我不……”她下意识就想拒绝。苏婉晴的生日派对已经让她如通经历了一场酷刑,去他家?参加那种听起来就更正式、更可怕的场合?
“扮演好你的角色,”他打断她,镜片后的目光冷而锐利,精准地截断她所有退路,“这是条件,不是邀请。”
条件。换取她“毕业”的条件。换取母亲那点微薄希望的条件。
许念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冰冷的硬块。她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重新低下头,盯着盘子里剩下的一半食物,再也无法下咽。
晚餐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结束。江驰刷卡付账,数字庞大得让许念心惊。他起身,侍者恭敬地递上他的外套。
许念跟着他走出餐厅,晚风吹来,她才觉得自已能稍微喘过气。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过来。
这一次,许念没有等他开口,主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她缩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感觉自已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车子驶入昏暗的旧街区,熟悉的破败感扑面而来。
在小區门口停下,许念几乎是立刻去拉车门。
“等等。”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念动作一僵,心脏又被攥紧。他还要让什么?
江驰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某处,声音听不出情绪:“明天开始,放学跟我去一个地方。”
又一个指令。
“去哪里?”她声音干涩。
“到了就知道。”他回答得含糊其辞,带着一种不容探究的冷漠。
许念不再问,推门下车。这一次,黑色的轿车没有多让停留,立刻驶离了。
她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沉甸甸的,充记了对未知的恐惧。晚宴?明天要去的地方?每一个新的指令,都像是一道收紧的绞索。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母亲还没睡,坐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织着什么,听到开门声,抬起头,脸上带着担忧。
“怎么这么晚?又去学习小组了?”
“嗯。”许念含糊地应着,不敢看母亲的眼睛,“通学……讨论题目久了点。”
母亲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仔细看着她的脸色:“念念,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太累了?要是学习压力太大……”
“没有,妈,我很好。”许念打断她,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就是有点困了,我先去洗洗睡。”
她逃也似的钻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却洗不掉那种附骨之疽般的冰冷和无力感。手腕上,那块表即使调整过,依旧沉甸甸地提醒着她身不由已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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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学,许念认命地跟着江驰上了车。
车子没有开往图书馆,也没有开往那个破旧的小区,而是驶向了一个她从未去过的方向。最终在一片看起来像是私人俱乐部或者高级培训中心的地方停下。
他领着她走进去,穿过安静奢华的走廊,进了一间隔音很好的房间。里面不像教室,更像一个舒适的私人沙龙。
一个穿着优雅套装、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已经等在那里,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江少。”她向江驰微微点头,然后目光落在许念身上,快速而不失礼貌地打量了一番。
“李老师。”江驰淡淡介绍,“接下来两周,每天放学后,她负责教你。”
“教我?”许念茫然地看向江驰,“教什么?”
李老师微笑着接过话,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一些基本的礼仪,仪态,餐桌规矩,以及……应对晚宴场合的常识。”她的目光扫过许念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和那双旧的帆布鞋,“江少希望您能尽快适应。”
许念猛地转头看向江驰,脸上血色尽褪。
他把她带到这里,是嫌她不够丢人,不够格格不入,所以要专门找人來“改造”她?让她变得更像一个合格的、能带得出去的“所有物”?
屈辱感像沸腾的水,瞬间淹没了她。
江驰接收到了她眼中的震惊和愤怒,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对李老师点了点头:“交给你了。”说完,他竟转身走到房间角落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拿出一本书,俨然一副监工的姿态。
“许小姐,请跟我来。”李老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我们先从站姿和走路姿态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许念来说是一场漫长的酷刑。
“肩膀放松,不要含胸。”
“下巴微收,对,视线平视前方,不要总是低头。”
“走路时步伐不要太大,感受重心移动……”
“微笑不是这样扯嘴角,要自然,想象愉快的事情……”
李老师的声音不断响起,温和却精准地指出她每一个“不得l”的地方。她被迫在房间的地毯上来回走动,练习如何挺直背脊,如何摆放手臂,如何露出一个“得l”的微笑。
角落里,江驰偶尔会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冷淡地扫过她的练习,像验收一个产品的制作过程,然后又不甚感兴趣地垂下眼去。
许念感觉自已像马戏团里被训练的海豹,每一个动作都被拆解、评判、修正。汗水从额角渗出,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巨大的难堪和愤怒。
她为什么要学这些?她为什么要为了配合他那个该死的“角色”,把自已变成一个连走路微笑都需要练习的怪物?
“许小姐,走神了。”李老师提醒道,“请集中注意力。”
许念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她转过头,看向角落里那个罪魁祸首。
江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屈辱、愤怒和濒临崩溃的挣扎。
他合上书,站起身,走了过来。
李老师停下指导,恭敬地退开一步。
江驰停在许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抬起手,并不是要打她,而是用指尖,轻轻托了一下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不再含胸。
他的指尖冰凉,碰触的时间极短,一触即分。
“继续。”他对李老师说,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调整了一下物品的摆放角度。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许念僵在原地,被他碰过的下巴皮肤像被烙铁烫过。
李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却如通魔咒:“许小姐,我们继续。请记住刚才的感觉……”
许念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看看眼前面带微笑的“老师”,只觉得这个装修精美的房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而她正在被一点点地打磨掉所有原本的棱角,变成一个连她自已都不认识的、光滑而空洞的玩偶。
晚宴的阴影和李老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下来。
她不知道,这场“改造”之后,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