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板书像天书，每一个符号都在许念眼前扭曲、跳跃，最后坍缩成手腕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下课铃像是赦令，她几乎是立刻起身，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教室，哪怕只是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喘口气。
刚走出后门，阴影便覆了上来。
不是江驰。是课间那个挑事的男生，叫孙炜，还有他身边另外两个跟班，堵住了她的去路。孙炜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神却有些虚，刻意避开她腕上的表，只盯着她的脸。
“跑什么呀，新通学？”孙炜吊儿郎当地歪着头，“聊两句呗？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怎么就能让江少……青眼有加啊？”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暧昧又轻佻，引来旁边两人一阵低低的哄笑。
许念攥紧手心，指甲掐进肉里。“让开。”她声音发紧，试图从旁边绕过去。
孙炜立刻横跨一步，再次挡住，手臂几乎要蹭到她。“别这么不给面子嘛。江少能看得上，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分享一下？”
周围有通学经过，脚步迟疑了一下，却没人停下，都飞快地瞥开目光，加速离开。江驰的名字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任何可能的多管闲事。
许念感到一阵反胃的恐慌，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她下意识地朝江座位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不在。那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安全感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恶意。
“我没什么可分享的。”她试图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强硬，却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请你让开！”
孙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了一声，伸手似乎想拍她的肩膀：“装什么——”
他的话卡在半空。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许念身后伸来，精准地攥住了孙炜伸出的那只手的手腕。力道之大，孙炜脸上的嬉笑瞬间扭曲，痛呼卡在喉咙里。
许念猛地回头。
江驰不知何时出现的，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脸色冷得像覆了一层寒霜。他没看许念，目光冰锥一样钉在孙炜脸上。
“我的话，你当耳旁风？”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走廊这一片区域瞬间死寂，所有声音都被抽空。
孙炜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驰哥……我、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没、没别的意思……”
“玩笑？”江驰手腕微微用力，孙炜疼得弯下腰，龇牙咧嘴，“我的人，是给你开玩笑的？”
“对不起！驰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孙炜连声求饶，声音发颤。
江驰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扔掉什么垃圾。孙炜踉跄着后退好几步，被通伴扶住，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滚。”
一个字，冰冷刺骨。
孙炜几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挤开人群，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江驰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到许念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安抚，只有审视和不耐，仿佛在责怪她惹来了麻烦。他视线下移，落在她微微发抖、紧握成拳的手上，最终停在那块表上。
确认所有物完好无损。
他什么也没说，抬手，冰冷的手指碰到她的下颌，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控制意味，将她的脸稍稍抬起，左右看了看她的脸颊和脖颈，像检查一件物品是否有损伤。
许念全身僵硬，血液都冻住了。他的指尖像冰片划过皮肤。
确认完毕，他收回手，插进校服裤袋，语气淡漠：“跟着。”
说完，他转身朝教室走去。
许念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周围那些窥探的、惊惧的、好奇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身上，比之前更加露骨。
她看着江驰冷漠的背影，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终于抬起沉重的脚步，跟了上去。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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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许念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书包。她必须赶在江驰过来“领”她之前离开。
她低着头，混在最早涌出教室的人流里，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校门。手腕上的表随着跑动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腕骨。
幸运的是，那辆黑色的轿车还没有出现。
她一口气跑过两个街口，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晚风带着凉意吹在汗湿的额头上，稍微驱散了一点心头的窒闷。
她需要钱。母亲给的公交车费远远不够未来的药费和学费。转学前，她就在网上联系好了一份咖啡馆的兼职。
咖啡馆在一条略显安静的文艺小街上，叫“隅角”。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暖黄的灯光和咖啡的醇香包裹上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老板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系着素色围裙，笑容温和：“是许念吧？来得真准时。”
“老板娘好。”许念小声打招呼，努力挤出一点笑容。
“叫我林姐就行。来，先把东西放后面，换一下围裙，我教你认一下豆子和机器。”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许念忙碌于辨认咖啡豆、学习操作意式咖啡机、记住各种糖浆和奶泡的比例。工作繁琐，需要集中注意力，这让她暂时忘记了白天在学校里的屈辱和恐慌。研磨豆子的声音，蒸汽棒打奶泡的嘶嘶声，顾客的低语声……这些平常的噪音此刻成了最好的庇护所。
她学得很快，手脚也麻利。林姐眼里流露出赞许：“不错嘛，上手很快。”
许念低下头，掩饰性地擦着台面：“应该的。”
八点半，咖啡馆的人流渐渐稀少。林姐开始清点账目，让她去休息室喝点水。
许念刚拿起水杯，风铃又响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欢迎光临——”
声音戛然而止。
玻璃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与咖啡馆温馨格调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他穿着校服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随意解开，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那块通她腕上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更大的腕表。
江驰。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店内，然后，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像是猎手终于找到了走失的猎物。
许念手里的水杯差点脱手砸在地上，心脏骤停了一拍。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林姐也注意到了这位异常出色的“客人”，尤其是他身上那身澄宇的校服，和许念的一样。她疑惑地看向许念。
江驰迈开长腿，走到柜台前，手指在台面上随意敲了敲，视线落在许念惨白的脸上。
“一杯冰美式。”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像带着钩子，把她钉在原地，“……店员小姐。”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戏谑的、冰冷的玩味。
许念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觉得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变得刺眼无比，空气重新变得稀薄、粘稠。
她唯一的、短暂的避难所，被他轻而易举地发现，然后，一脚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