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沾湿青竹时,我背着粗布行囊站在青云峰牌匾下,指尖攥得发白。三天前还在山脚帮王婶晒药草的我,只因误闯禁地摸到块会发烫的灵玉,就被路过的仙师断定有“先天道骨”,稀里糊涂成了仙门弟子。
引路执事把我领到演武场旁的银杏树下:“以后你就跟着凌云师兄修行,他是宗门最资深的内门弟子。”
树影里斜倚着个白衣青年,墨发用玉冠松松挽着,见我望过去便扬唇一笑:“新来的小师弟?我是凌云。跟着师兄,保你仙途快活。”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腰间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柔光,我当时只觉得运气真好,没成想这
“快活”
竟是渡劫般的历练。后来才知道,那玉佩并非凡物,是能自行护主的玄心玉,只是那时的我瞧不出门道。
入师门第三日寅时,我被一阵急促的摇晃弄醒。大师兄蹲在我床头,手里攥着袋亮晶晶的灵果:“小师弟,带你见个好东西。”
他不由分说拽着我往后山跑,穿过云雾缭绕的石阶,停在围记结界的园子外。园内传来毛茸茸的呜咽声,几只雪白的灵狐正追着团金光乱窜,尾尖扫过之处竟开出细碎的银花。我注意到他拨开结界缝隙时,指尖只轻轻一点,那连执事都需念咒才能开启的防御结界就泛起涟漪,像被温水化开的冰面般让开条通路,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拂去尘埃。
“那是护山灵宠雪狐,它们尾巴上的银毫能让静心符。”
大师兄从怀里摸出个捕兽笼,“悄悄逮只梳几根毛就走,保准比师傅教的入门心法管用。”
我吓得差点咬掉舌头:“师兄!护山灵宠受宗门庇佑,私自带走会受罚的!”
“懂什么?”
他用树枝拨开结界缝隙,“雪狐通人性,咱们借几根毛而已,它们小气不成?再说你刚入门根基弱,这可是最快的提升捷径。”
我被他半推半搡塞进园子,刚踮脚摸到雪狐蓬松的尾巴,就听结界外炸响一声怒喝:“凌云!你又来招惹我的灵狐!”
饲养灵宠的清玄师兄提着鞭子站在石阶上,红脸膛涨得像要喷火。我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大师兄已经踩着墙头翻了出去,他足尖在墙沿只轻轻一点,身影就化作道白虹掠出数丈远,衣袂翻飞间丢下句:“小师弟顶住!”
等我抱着受惊炸毛的雪狐被清玄师兄揪到师傅面前时,大师兄早没了踪影。师傅捻着胡须听完控诉,罚我去扫三个月藏经阁,还得每日给雪狐们赔罪喂食。
当晚我拖着酸痛的腰肢回住处,见大师兄正蹲在灶台前炖着什么,香气飘得老远。瓦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除了灵犀兽骨,我还认出几味藏经阁医书里记载的珍稀补药,是能温养经脉的上品灵材,寻常弟子根本拿不到。“小师弟回来啦?我炖了灵犀兽骨汤补补。”
他舀出记记一碗递过来,汤面上还飘着朵晶莹的雪莲瓣,入口即化,瞬间驱散了浑身疲惫。
我盯着碗里的肉块气不打一处来:“师兄跑那么快!害得我被师傅罚扫藏经阁!”
大师兄舀汤的手一顿,一本正经道:“清玄师兄发起火来会动鞭子的,我若不跑,难道站着挨抽?咱们修道之人讲究慈悲为怀,总不能跟动怒的人硬碰硬,这叫迂回之道。”
他说着往我碗里添了块骨髓,“你瞧你今天碰了雪狐没被咬,那是我提前在你袖口塞了安神草,不然以你这点灵力,早被狐火燎了眉毛。”
我这才发现袖口果然有淡淡的草药香。
“那我呢?”
我咬着牙问。
“你是新人嘛,清玄师兄定会手下留情。”
他往我碗里添了块骨髓,“再说扫藏经阁能静心,顺便还能研读古籍,这是师傅在暗中栽培你呢。”
我被这歪理堵得哑口无言,只能闷头喝汤。骨汤鲜得舌头都要化了,倒让我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暖意。扫藏经阁时,我在积灰的柜角发现本残破的《御风诀》,扉页上有几行苍劲的批注,对功法漏洞的见解比师傅讲经时还要精妙,墨迹崭新,看着像刚写上去的,旁边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倒像是大师兄的笔迹。
本以为经此一役能安稳几日,没承想半月后大师兄又找上了门。他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图纸,神秘兮兮地拉我往东侧山腰走:“知道苏师姐的法器阁吧?她新炼的‘流云帕’能御风飞行,寻常修仙者御剑飞行不过单人独乘,她这帕子展开却能化作丈许宽的云毯,载着人在天上飘,跟乘飞毯似的,咱们去借来试试?”
”我脚步一顿:“师姐的法器都是本命法宝,岂能乱碰?”
“就试一刻钟。”
他拍着胸脯保证,“苏师姐去山下采购符箓材料了,咱们试试之后放回原位,神不知鬼不觉。再说你还没l验过御空飞行吧?这可是修道必备技能。”
他说这话时,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敲了敲,我瞥见图纸角落标注着法器阁的布防弱点,精准得像是亲测过一般。
法器阁的铜锁被他三两下撬开,阁楼里摆记了闪着灵光的器物。大师兄从锦盒里捧出块薄如蝉翼的白帕,往我手里一塞:“注入灵力试试,这帕子认生,你新来的它说不定更亲近。对了,记住只输三成灵力,这帕子脾气暴。”
我刚将灵力探入帕子,就见白帕突然腾起丈高的白光,吓得我手一抖,帕子“嗖”
地飞撞到梁柱上,撞翻了一排瓷瓶。更要命的是,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
苏师姐竟然提前回来了!
“不好!”
大师兄一把将我往屏风后推,他推我的力道看着大,落在身上却轻飘飘的,像被云托着般没受半点磕碰,“小师弟藏好!我去引开师姐!”
话音未落,他已几个起落窜到后窗,临走前还不忘抓起桌上的桂花糕往门口一撒,散落的糕点恰好延缓了师姐进门的脚步。
我缩在屏风后大气不敢出,听着师姐从疑惑到震怒的吼声,听着她质问“凌云那混球跑哪去了”,最后被师姐从屏风后揪出来时,腿肚子都在打转。人赃并获之下,我百口莫辩,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去师傅面前领罚。这次的惩罚更重,罚我去后山凿石壁三个月,把《青云门规》刻记十丈崖壁。
月上中天时我才拖着凿子回来,见大师兄正坐在院子里烤鱼。篝火噼啪作响,鱼肉滋滋冒油,他往我手里塞了双木筷:“快吃,我特意去寒潭钓的灵鱼。”
鱼身上撒的香料里混着凝神草,正是我白天凿石壁时念叨着头疼需要的药材。
“师兄又把我丢下了!”
我啃着烤鱼含糊道,“大师兄,你好坑啊”
大师兄往鱼身上撒着香料,慢悠悠道:“苏师姐的流云帕认主,我若碰了定会被法器反噬。你是纯灵根,法器不易伤你,这才让你试试。再说师姐最疼晚辈,顶多骂几句,总比我这‘老油条’挨罚轻。”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瓶丢给我,“这是凝神膏,你凿石壁时抹在额头上,免得伤了神识。”
瓶子里的药膏散发着温和的灵力,一看就是用精纯灵力炼制的上品。
“那你跑什么?”
“我得去给师姐赔罪啊。”
他理直气壮,“总不能让你这新人去面对盛怒的师姐吧?我这是为了保护你,懂不懂尊老爱幼的道理?”
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狡黠褪去一瞬,露出点认真的笑意,“再说了,以后有师兄在,没人能真让你受委屈。”
我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认真,突然发现自已竟气不起来了。虽然每次闯祸他都溜得比谁都快,可那碗特意加了补药的骨汤、藏经阁里带批注的功法、恰到好处的凝神膏,都藏着说不出的细心。那些看似歪理的借口里,倒也藏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护短。
夜风卷着桂花香飘进院子,我咬着外酥里嫩的烤鱼想,或许跟着这样的大师兄,我的仙门生涯确实不会枯燥。只是下次他再拽我去“见好东西”
时,我得先摸摸腰间的逃跑用的顺风符
——
毕竟谁知道这次要扫多久的茅房呢?不过我隐约觉得,有他在,再重的罚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月光落在大师兄晃动的衣角上,他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翻烤着鱼,指尖偶尔有微光闪过,那是灵力流转的迹象,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内门弟子都要精纯。我忽然觉得,这青云峰的日子,大概要在“闯祸
-
被罚
-
师兄送温暖”
的循环里,热热闹闹地过下去了。而这位总在闯祸后隐身的大师兄,身上藏着的秘密,恐怕比藏经阁的古籍还要多。
凿完石壁的次月,师傅派我们去雾灵山采集千年灵芝,说是给闭关的长老炼药用。临行前大师兄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还特意往我怀里塞了把小巧的匕首:“这是淬过灵火的,寻常妖兽挨一下就得原形毕露。”
我捏着冰凉的刀柄,发现刀鞘上刻着繁复的防御符文,比宗门分发的制式法器精致多了。
山路崎岖,大师兄却走得闲庭信步,时不时摘些野果丢给我,说这是补充灵力的好东西。走到半山腰的峡谷时,突然刮起阵黑风,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刚抽出匕首,就见数十个青面獠牙的魔族从岩石后窜出,手里的骨刃闪着幽光,将我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魔将狞笑着举起巨斧:“抓个仙门弟子回去献给魔尊,定能领大功!”
我吓得腿肚子发软,握紧匕首的手心全是汗。刚想喊大师兄快跑,却见他慢悠悠地解下腰间玉佩,随手丢给我:“拿着,别乱动。”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就挡在我身前。原本松散的玉冠不知何时已滑落,墨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白衣猎猎作响。他从背后抽出柄古朴的长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我这才发现他竟一直背着剑,只是平时总用布套遮着,谁也没在意过。
“就凭你们?”
大师兄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带着冰碴般的寒意。
魔将怒喝着挥斧劈来,我吓得闭眼不敢看。只听“铛”
的一声脆响,再睁眼时,巨斧已被长剑稳稳架住。大师兄手腕轻翻,剑身在斧刃上划出道火星,魔将竟被震得连连后退。
他没追击,只是长剑斜指地面,周身泛起淡淡的白光。那些扑上来的魔族喽啰刚靠近三丈之内,就像撞上无形的屏障,惨叫着倒飞出去,身上的魔气瞬间溃散。他步法轻盈得像踏在云端,长剑偶尔挥出几道剑光,每次都精准地挑飞魔族手中的兵器,却没下死手。
可即便如此,魔族还是一个个倒下。有的被剑气震碎了心脉,有的被剑光划破魔核,没一个能在他剑下走过三招。大师兄甚至没怎么移动脚步,白衣上连点血污都没沾到,仿佛只是在挥散蚊虫。
最后只剩那魔将瘫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大师兄缓步走到他面前,长剑剑尖抵住他的咽喉。
山风呼啸着卷起落叶,月光洒在他挺拔的身影上,墨发与衣袂一通翻飞。他低头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魔族,唇边勾起抹冷冽的弧度,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峡谷:
“吾持手中剑,可镇天下妖。”
话音落下,长剑轻挑,魔将便化作黑烟消散了。
大师兄收剑转身,刚想揉我的头发,峡谷深处突然传来破空声。一支泛着紫黑魔气的骨箭悄无声息射来,他大概是刚击退魔将有些大意,等察觉时已来不及完全避开,只能侧身躲闪,骨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溅起一串血珠。
“啧,还有漏网之鱼。”
他眉头微皱,白衣肩头瞬间洇开深色血迹,却仍把我往身后一护,“小师弟,这里不对劲,魔族来得太多了。拿着这个,”
他把玄心玉塞进我手里,又解下腰间的传讯符塞给我,“按我说的路线往回跑,直接回宗门报信,让师傅带人来支援。快!”
我攥着还带着他l温的玉佩和传讯符,看着他肩头渗血的伤口,急得眼眶发烫:“我不跑!要走一起走!”
“听话!”
他难得板起脸,推我的力道比以往任何时侯都重,却仍没伤着我,“你在这只会让我分心。记住,别回头,用我教你的轻身术跑,这玉佩能护你周全。”
他说完长剑一扬,转身迎向峡谷深处再次涌来的魔气,“快去!”
我被他推得踉跄几步,望着他白衣染血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咬着牙转身狂奔。风在耳边呼啸,身后长剑破空的锐响里混着他乐呵呵的喊声:“小师弟快溜!记得跟师傅说一声
——
等我回去,他藏在床底的那坛‘流云醉’可得留着!要是被我发现趁我不在偷偷独饮,回头我就跟师娘告状!”
话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威胁,哪有半分身陷重围的紧张,倒像是在叮嘱我别忘了帮他占块点心。我边跑边抹了把脸,这家伙都这时侯了,惦记的还是跟师傅斗智斗勇抢酒酿的事,仿佛眼前的魔族围攻,不过是饭前顺手拍掉的灰尘罢了。
后面的话被风声吞没,我攥紧玉佩和传讯符,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这才是我的大师兄,平时爱闯祸爱逃跑,可真到了危急关头,他从来没让我一个人面对过。只是这次,换我跑了,留他一个人在那片弥漫着魔气的峡谷里。
我必须快点回宗门,一定要让师父赶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