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弦记:尘途觅得通心月
卷一:孤旅起邕州
故里辞亲
暮春的风裹着麦香,吹过沈家村口的老槐树。沈砚之背着半旧的蓝布行囊,站在树下,看母亲用粗布帕子反复擦拭他的袖口。
“阿砚,此去远路,不比家里。”老母的手糙得像磨过的青石,抚过他肩头时却轻得怕碰碎什么,“到了邕州,若遇着合心意的姑娘,莫要犟,娘不求你挣多大前程,能成个家,娘就闭眼也笑了。”
沈砚之喉间发紧,只点头。他今年二十有二,通村后生早都娶了媳妇,唯有他,总被老母念叨“心野”。可他不是不想成家,只是心里总悬着点什么——像小时侯趴在炕桌上,用炭笔胡乱画的那张“未来妻”:梳着歪歪扭扭的发髻,眉眼画得像月牙,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要和她一起看月亮”。那时不懂什么叫“妻”,只觉得该有那么个人,能陪他看村口老槐的影子从短变长,听夏夜里的虫鸣从稀到稠。
“娘,我走了。”他弯腰,替母亲理了理鬓边的白发。发间沾着点麦糠,是今早去地里拾麦穗时蹭的。
老母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屋里跑,颤巍巍捧出个油纸包,塞进他行囊侧袋:“这是你爹生前攒的几文钱,省着花。还有……”她指了指行囊最底下,“那幅画,娘替你收着呢,带着吧,说不定……说不定真能遇着。”
沈砚之鼻头一酸。那幅涂鸦,他早忘了,没想到母亲还留着。他没说破,只把行囊往肩上紧了紧:“娘回吧,等我消息。”
转身时,衣角扫过老槐树的皮,簌簌落了几片新叶。他没回头,怕看见母亲站在树下的身影——那样的身影,他从小看到大,看她送父亲去镇上赶集,看她送邻家二哥去从军,如今轮到自已。
路是泥土的,被往来的脚踩得结实。田埂上的麦子刚灌浆,青得发绿,风过处,像一片起伏的海。他走得不快,心里像揣着个空陶罐,既盼着前路早些到,又怕到了地方,仍是孤零零一个人。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在路边的茶摊歇脚。卖茶的老丈见他背着行囊,问:“后生去哪?”
“邕州。”
“邕州好啊,那地方水多桥多,姑娘也水灵。”老丈咧嘴笑,露出缺了的门牙,“我年轻时侯去过,见着个弹琵琶的,那手指头,比雨后的藕芽还嫩……”
沈砚之端着粗瓷碗,忽然想起母亲的话,想起那张涂鸦。他摸了摸行囊底,硬邦邦的,是画纸的边角。
“老伯,邕州……真有弹琵琶的姑娘?”
老丈笑得更欢:“多了去了!说不定啊,你这一去,就能遇着个,陪你看月亮呢。”
风又起,吹得茶摊的布幡猎猎响。沈砚之喝了口茶,茶是粗茶,带着点涩,可心里那空陶罐,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发出了点微不可闻的声。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前路依旧茫茫,可脚步好像轻快了些。
“走了。”他对老丈扬了扬手。
阳光穿过茶摊的遮阳棚,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路跟着他,往邕州的方向去。行囊里,那幅涂鸦安安静静躺着,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等着不知哪日的风,哪日的雨,能让它冒出点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