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中滑过。
张琪玉依旧每天凌晨被准时“提溜”出被窝，进行着她地狱难度的特训。只是她内心的吐槽大会彻底变了味。
以前是：【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现在是：【……手抬高，对，这样发力好像省力一点……哎哟！】
以前是：【这什么鬼动作人类根本做不到！】
现在是：【……腰腹收紧，重心下沉……稳住稳住……噗通！（摔了）】
以前是：【族长大人是魔鬼！】
现在是：【……他刚才示范时脚踝转的角度好像有点不一样？我试试……哇！好像平衡了点！】
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抱怨，更不敢在心里编排张起灵半分。求生欲让她把所有的脑内活动都集中在了如何更好地完成动作、如何少挨那根树枝的点拨上。偶尔思维发散，想到什么“剧情”，也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强行掐断，努力放空大脑，假装自己是个没有思想的木偶。
【不能想不能想！想了会被听到！】成了她新的内心魔咒。
这种刻意的、战战兢兢的沉默，反而让张起灵觉得……有点不适应。
那持续不断的背景音杂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小心翼翼，甚至带上了一种努力模仿他训练动作的笨拙思考，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声音”是独立存在的，来自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恐惧和努力求生的灵魂，而并非他自己的幻觉。
他依旧沉默地教导，精准地纠正，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似乎稍微长了一点点。
这天，训练的内容是基础的潜行与追踪。张起灵将她带到孤儿院后方一片少有人至的废弃院落。断壁残垣，荒草蔓生，倒是极好的练习场地。
“隐匿。观察。”他言简意赅。
张琪玉点头如捣蒜，立刻把自己缩进一丛半人高的枯草里，努力调整呼吸，降低存在感。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是石头我是石头……】
张起灵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残墙之后。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琪玉蹲得腿都快麻了，周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走了？不会吧？把我忘这儿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
就在她伸长脖子往一堵破墙后面看的时候，冷不丁对上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嗷——！”
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张起灵从墙后转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及格”。
“呼吸太重。动作拖沓。注意力不集中。”冰冷的三连评语。
张琪玉瘪着嘴，委屈巴巴地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吓死人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属猫的吗……】抱怨到一半，猛地刹住，赶紧在心里疯狂找补，【不对不对！是我太菜了！族长大人教导的是！】
张起灵瞥了她一眼，没计较她那瞬间的腹诽。
“再来。”
这一次，张琪玉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把自己想象成真正要潜入敌营的密探，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每一次呼吸都极力放缓。
她躲在一扇歪倒的木门后，屏息凝神。
忽然，她听到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左侧靠近。
来了！
她紧张地攥紧小拳头，努力判断着距离和方向。
【左边！大约十步……不对，脚步声有点虚，可能是误导？右边草动了一下！】她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得益于最近被强行灌输的各种技巧和之前看小说积累的“理论经验”，【他习惯从视觉盲区切入……那我应该……】
她猛地朝右侧一堆杂物后面缩去，尽量利用阴影遮蔽自己小小的身体。
脚步声在她原先藏身的木门附近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向，果然朝着右侧而来。
张起灵的身影出现在杂物堆前，目光扫过她藏身的位置。她躲得不算完美，衣角露出了一点点，但对于一个刚开始训练没多久的五岁孩子来说，已经是超常发挥。
他沉默地看了两秒。
就在张琪玉以为自己又要被揪出来时，他却转身，再次消失了。
【……咦？过关了？】她有点不敢相信，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好像……也没那么难？】
接下来的几次，她虽然依旧次次都被找到，但躲藏的时间明显变长，选择的隐蔽点也越来越刁钻，甚至有一次，张起灵花了比预期多出一倍的时间才确定她的位置。
最后一次，她蜷缩在一个破旧的大水缸里，缸里还有一点积存的雨水和腐烂的树叶，气味并不好闻。但她忍住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外面迟迟没有动静。
【……这次藏得好？】她忍不住有点小得意，【这个点绝了！从上面看不到，缝隙也小……】
突然，“哐”一声轻响。
水缸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
张起灵单手搭在缸沿，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缩在缸底、吓得像只小鹌鹑的她。
“气味。”他吐出两个字。
张琪玉：“……”
忘了这茬！张家人的鼻子都这么灵的吗！
她灰头土脸地被“提”了出来，身上还沾着烂叶子。
张起灵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今天的训练结束。
回去的路上，张琪玉虽然依旧累，但心里那点小小的成就感挥之不去。
【好像……稍微厉害了一点点？】她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沉默冷峻的小少年，【虽然还是被找到了，但他这次多花时间了！】
走在前面的张起灵，脚步平稳。
他能“听”到她心里那点小心翼翼的欢喜和努力压制的得意。
弱。还是太弱。
但……似乎，并非全无潜力。
至少，在如何保命这件事上，她学得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快。
而且，她那些基于“剧情”和“小说”的杂乱知识，偶尔会蹦出一些看似荒谬、却隐隐契合张家某些失传技巧或隐秘记载的片段。
这个吵闹的、胆小的、却又藏着某种古怪“价值”的小豆丁。
或许，真的能在即将到来的、他所“听”到的那些风雨里，起到一点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个正低着头，努力跟紧他步伐、心里还在美滋滋复盘刚才躲藏经历的小身影。
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