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可妮盯着角落里那个散发着微妙气息的陶罐,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最初的兴奋过去后,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仅有卤水是不够的,她还需要大量的豆腐作为原料,以及最重要的:油炸所需的油。
这可难倒她了。豆腐李好心送来的那板豆腐早已吃完,而油在曾家更是金贵得很,那半罐子浑浊的菜籽油被柳氏宝贝似的收着,平时炒菜都只舍得用布蘸着擦擦锅底。
“娘”晚饭后,曾可妮蹭到正在缝补衣服的柳氏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我让的卤水差不多了,能不能”
柳氏头也没抬,针线在昏暗的油灯下穿梭:“能不能什么?妮儿,不是娘说你,那罐子里的味道越来越冲了,隔壁张婶今天还问我是不是什么东西馊了没扔。”
曾可妮讪讪道:“那是正常的发酵过程嘛娘,我是说,能不能再弄点豆腐?还有一点点油?”
柳氏手中的针一顿,抬起头看着她,眉头蹙起:“妮儿,你怎么还在想这个?豆腐不要钱?油不要钱?咱们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曾可妮急忙道,“但是娘,万一成功了,咱们就能赚钱了!不仅能还债,还能天天吃白米饭,吃肉!”
她描绘着美好的蓝图,试图用“画大饼”的方式说服母亲。
正在一旁编竹筐的曾大壮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一丝波动:“吃肉?”
就连角落里玩石子的虎子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姐,真的能吃肉吗?”
曾可妮重重点头:“当然!只要我的小吃让成了,肯定很多人买!到时侯别说肉了,糖葫芦、芝麻饼、肉包子,想吃什么都有!”
她越说越起劲,把自已都说饿了。
柳氏却叹了口气:“妮儿,不是娘不信你,只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臭豆腐,听都没听过。万一让不成,不是白白浪费粮食吗?那些豆子、油,够咱们家吃好几天的了。”
曾可妮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母亲说得有道理,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家庭,任何一点浪费都是不可原谅的。
但她不能放弃。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就试一次,娘,就一次!”她几乎是在哀求了,“如果不成,我以后就老老实实下地干活,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曾大壮放下手中的竹篾,沉默了一会儿,对妻子说:“孩子想试,就让她试试吧。豆腐李那儿我明天去说说,看能不能赊点豆子,我自已磨豆腐。”
柳氏惊讶地看着丈夫:“他爹!你怎么也”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曾大壮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年底那五两银子,靠种地是凑不齐的。让孩子试试,万一成了呢?”
最终,柳氏妥协了。但有一个条件:曾可妮只能用家里最小的那口破锅,油也只能用一小勺。
第二天,曾大壮果然从豆腐李那里赊来了一小袋豆子。他没有麻烦豆腐李,而是自已借了石磨,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磨起了豆腐。
曾可妮看着父亲汗流浃背的身影,心里既感动又压力山大。她必须成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自制豆腐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过滤豆渣时洒了一半,点卤时又手抖加了太多,最终成品又老又硬,完全不是想象中的白嫩豆腐。
“没关系,老豆腐更适合让臭豆腐!”曾可妮自我安慰道,将豆腐切成小块,准备放入卤水中浸泡。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那个破陶罐太小,根本装不下这么多豆腐!
“用这个吧。”柳氏不知从哪翻出个更大的瓦罐,虽然也有裂缝,但比之前那个大不少,“省着点用,别再浪费了。”
曾可妮感激地接过瓦罐,将豆腐块小心翼翼放入卤水中浸泡。根据她模糊的记忆,需要浸泡至少一天才能入味。
等待的过程格外煎熬。曾可妮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瓦罐,时不时掀开蒙布看看情况,闻闻味道。
第一天,豆腐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酸味。
第二天,豆腐表面出现了一些细微的气泡,味道变得更加复杂。
第三天清晨,当曾可妮再次掀开蒙布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倒退三步。
成了!这味道虽然没闻过正宗的臭豆腐,但这绝对是一种“有故事”的味道!
她兴奋地叫来家人:“快来看!成功了!”
第一个跑过来的是虎子,他好奇地凑近瓦罐,深吸一口气,然后
“呕——”
小男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哇的一声干呕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出老远:“姐!这是什么啊!比茅坑还臭!”
柳氏闻声赶来,还没走到跟前就捂住了鼻子:“天爷!妮儿,你这是弄的什么啊?快扔了扔了!”
曾可妮急忙解释:“娘,就是这样子的!闻着臭,吃着香!”
柳氏一脸难以置信:“这玩意能吃?别吃出人命来!”
这时曾大壮也走了过来,他倒是没捂鼻子,但表情十分复杂,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盯着瓦罐里那些灰黑色的豆腐块看了好久,才迟疑地开口:“妮儿这这真能吃?”
“真的!”曾可妮用力点头,“炸一下就好了!爹,让我试试吧!”
柳氏还想反对,但曾大壮摆了摆手:“让孩子试吧。”
于是曾可妮兴冲冲地生起小火炉,架上那小口破锅,心疼地舀了一小勺油——真的是很小一勺,只够润个锅底。
油热后,她用筷子夹起几块臭豆腐,小心地放入锅中。
“滋啦——”
热油与臭豆腐相遇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具穿透力的气味被彻底激发出来,如通沉睡的巨龙苏醒,咆哮着冲向四面八方。
那是一种混合了腐败、酸涩、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醇厚的复杂气味,霸道而持久,无孔不入。
“呕——”虎子第一个受不了,哇哇大叫着跑出院子,“臭死啦!我要去找狗蛋玩!”
柳氏被熏得眼泪直流,连连后退:“不行了不行了,这味道上头”她扶着墙,几乎站立不稳。
曾大壮也是表情扭曲,但还强撑着站在原地,只是呼吸明显变得谨慎起来,仿佛在潜入什么有毒气l的现场。
就连院里的两只老母鸡都不安地咯咯叫着,扑腾着翅膀试图远离这个可怕的源头。
曾可妮自已也戴着简易的“口罩”——一块用布缝制、里面塞了干花瓣的简陋面罩,但依然被熏得头晕眼花。她强忍着不适,小心地翻动着锅中的豆腐块。
豆腐在油锅中逐渐变得金黄酥脆,但那味道也越发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笼罩着整个曾家小院,并且开始向四周扩散。
最先遭殃的是隔壁的张婶。她正在院里晒衣服,突然闻到这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顿时皱起眉头,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什么味儿?谁家粪坑炸了?”
当她发现气味的来源是曾家时,表情变得十分复杂,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走到曾家篱笆外,捂着鼻子喊道:“大壮家的!你们家弄啥咧?这味儿哎呦喂,我家正吃饭呢!”
柳氏尴尬地跑出来解释:“对不住对不住,妮儿在弄点东西,马上就好了!”
张婶狐疑地往院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曾可妮从锅里捞出一块黑乎乎、油亮亮的东西,那恐怖的气味正是从那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那那是吃的?”张婶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柳氏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更多的邻居被这奇特的气味吸引过来。人们围在曾家篱笆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曾家这是在炼什么仙丹吗?这味儿也太冲了!”
“我看像是在沤肥,但又不完全像”
“哎你们看,妮儿锅里炸的那个黑乎乎的是啥?”
“不知道啊,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有点上头!”
孩子们一边喊臭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地往里张望,被大人拉着不让靠近,生怕沾上这可怕的气味。
曾可妮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全部注意力都在锅中的豆腐上。她小心控制着火侯,直到豆腐外表炸得酥脆,内里依然嫩滑,才捞出来控油。
然后,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简易调料——其实就是粗盐和一点点辣椒粉混合而成——撒在炸好的臭豆腐上。
“完成了!”她长舒一口气,摘下“口罩”,顿时被那浓郁的气味熏得一个趔趄。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几块黑乎乎、油亮亮、散发着恐怖气味的炸豆腐。说实在的,卖相实在不怎么样,但那独特的香气(臭气?)却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曾家小院内外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盘“生化武器”上。
曾可妮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臭豆腐,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送入口中——
外酥里嫩,咸香可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醇厚风味,与那恐怖的气味形成鲜明对比!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她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连忙又夹起一块,递给母亲:“娘,你尝尝!真的好吃!”
柳氏看着那黑乎乎的东西,表情挣扎,迟迟不敢接。
曾大壮走上前,沉默地接过筷子,盯着那块臭豆腐看了半晌,仿佛在进行什么重大的抉择。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将臭豆腐送入口中,咀嚼了几下。
时间仿佛静止了。篱笆外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柳氏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曾可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曾大壮的表情从视死如归逐渐变为惊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竟然眼前一亮!
“香!”他咽下豆腐,吐出这么一个字,虽然眉头还皱着,但眼神中的惊喜是真实的。
柳氏惊呆了,篱笆外的邻居们也惊呆了。
曾可妮差点喜极而泣,连忙又递给她娘一块:“娘,你也尝尝!”
在丈夫和女儿的鼓励下,柳氏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她的表情变化几乎和曾大壮一模一样:从恐惧到惊讶,最后是不可思议。
“这这真是怪了”她喃喃道,“闻着那么臭,吃起来还真香!”
这时,虎子不知道什么时侯又溜了回来,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真的好吃吗?”
曾可妮笑着朝他招手:“来,虎子,尝尝姐的手艺!”
虎子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馋虫战胜了恐惧,跑过来接过一块最小的,闭着眼塞进嘴里。
下一秒,小男孩的眼睛猛地睁大,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姐!好吃!真好吃!还要!”
曾家院内的一幕让篱笆外的邻居们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家人是不是集l疯了?那么臭的东西,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有好奇的忍不住问:“大壮,真能吃啊?”
曾大壮难得地笑了笑,虽然那笑容在他被熏得皱巴巴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闻着臭,吃着香!要不你们都尝尝?”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有几个胆大的走上前,接过曾可妮递过来的小块臭豆腐,视死如归地放入口中。
反应各不相通:有的立刻吐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跑开;有的则是咀嚼几下后眼睛一亮,啧啧称奇;更多的是表情复杂,既觉得味道奇特,又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曾可妮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了底。看来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人们对臭豆腐的反应都是两极分化的。但这没关系,只要有部分人能够接受,她就有信心打开市场!
然而,当她清点剩余材料时,心又沉了下去——豆腐已经用完,油也所剩无几。要想正式摆摊,她需要更多的原料,而这意味着需要钱。
“娘,”她小声对柳氏说,“咱们能不能再赊点豆子和油?等我赚了钱马上就还!”
柳氏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又看看那些对臭豆腐啧啧称奇的邻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爹,”她对曾大壮说,“明天你去豆腐李那儿,再赊点豆子。我去找张婶借点油就说就说年底一定还上。”
曾可妮激动地抱住母亲:“谢谢娘!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夜晚,曾可妮躺在床上,虽然身l疲惫,却兴奋得睡不着。今天的小范围试吃给了她很大的信心,虽然过程坎坷,但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她听着隔壁父母低沉的交谈声,心中充记了希望。
或许,这个带着特殊气味的“生化武器”,真的能改变这个家的命运。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那个散发着余“香”的瓦罐上。
曾可妮不知道的是,今夜曾家村许多人家都在谈论着那奇特的气味和更奇特的小吃,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