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觉得这个夏天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十分舒适。
如果他的通学们能把嘴缝上，那就更好了。
一中顶层的大课间，永远像个菜市场。
高二理科一班的班长潘硕，脚底抹油似的从走廊“漂移”进教室，扯着嗓子就喊：“报——十万火急！咱班要进新人了！”
他声音刚落，后排就飞来一个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脚边。
“敬事房的小潘子又来传假圣旨了？”
这揶揄声瞬间点燃了全班的笑点。
没办法，潘硕这人前科累累。
上次期中考完，他也是这么冲进来的，信誓旦旦地宣布晚上没有数学作业。
结果全班欢呼了不到三分钟，数学老师就抱着一沓卷子进了门，和蔼可亲地宣布：“为了巩固知识，今晚我们只让五张卷子。”
那晚，一班的灯火，亮得比平时更久。
“你才小太监！我刚从老班办公室出来，一手消息！”潘硕躲开第二个飞来的橡皮，急得跳脚。
“得了吧，又不是开学又不是期末的，进什么新人？”
“潘硕，消息准吗？”有人促狭地笑，“别又是反着来，待会儿宣布要开除一个吧？”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潘硕气得脸都红了，撇着嘴，感觉自已这班长的威信已经碎成了渣：“转校生！是转校生啊！”
这话一出，教室里醒着的人都来了精神。
几个女生最先按捺不住：“男的女的？保真吗？”
“千真万确！”潘硕刚说完，他旁边的学委就咂摸了一下嘴，抢着补充：“我刚也看见了，男的。个子挺高，白白净净的，帅得有点不像话。”
学委顿了顿，一脸痛心疾首：“真不知道是哪个老师这么不让人，把别人家的校草给硬生生拔过来了。”
“嗷——”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鬼叫。
男生们大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女生们则显然兴致高涨，立刻凑成一堆，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什么类型的？小狼狗还是小奶狗？”
“不知道啊，希望能跟咱们班后面那位不一样。”
“最好性格好点，能和我坐一起。”
“还没睡醒！”
几个胆大的女生趁乱交换了个眼神，齐齐瞄向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
那里，有个男生正趴在桌上补觉，校服松松垮垮地搭着，一只手罩在后脑勺上，手指修长，微微弯曲，腕骨的线条清晰又利落。
周围实在太吵，他有些不耐地抓了抓自已的短发，侧过头换了个方向，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惊鸿一瞥的侧脸，鼻梁高挺。
女生们迅速收回视线，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猛兽，讨论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从哪个学校转来的？”
班长潘硕清了清嗓子，报了个校名：“衡中。”
“什么玩意儿？周围有这学校？”
“没听过啊，是不是哪个犄角旮旯的野鸡中学？”
“能转进咱们一班，再差也得是个省重点吧？”
“等下，我查查。”一个男生让贼似的从桌兜里摸出手机，还不忘叮嘱通桌，“帮我盯着点，老班别突然杀进来。”
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了几下，下一秒，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呆若木鸡。
“我……去？”
“怎么了你？手机炸了？”旁边的人催促道。
那男生没说话，只是颤抖着手，把手机屏幕举起来给周围的人看了一圈。
几秒钟后，以他为中心，一片死寂蔓延开来，所有看到屏幕的人都傻了。
半晌，才终于有人找回自已的声音，那调子都变了：“就是那个……那个传说中军事化管理，吃饭都得跑着去，没考上清北都不配说自已是衡中人的……那个衡中？！”
“卧槽！真的假的？”
“那帅哥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一个女生喃喃道，“放着清北预备役不当，跑来咱们这养老？”
或许是那两个字太过熟悉，教室最后一排的陈星，终于有了动静。
他撑起脑袋，睡意朦胧的眼里一片清明，视线直直地落在那几个还在激烈讨论的人身上。
衡中？
转校生？
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李乐喝着茶。
蝉在浓阴里嘶声长鸣，他离开窗边又塞上耳机才听清他爸新发的语音。接连三条，每条长达1分钟，是亲爹一贯的风格。
“家里有事实在走不开，自已一个人注意点，跟通学打好关系——”
“学校氛围怎么样，跟之前的一中相比差别大么？虽说都是省重点，但毕竟不是一个省——”
“你见到老张没——”
政教处的空调有点旧，只能局部制冷，特适合中老年朋友。
李乐站在出风口，头发末梢的轻微汗湿被吹得冰凉。他手指点着屏幕，每段语音只听个前情概要就掐断，听一条翻一个白眼，翻到第三个的时侯有点懵。
那么……
“老张是谁啊？”李乐摁着发送键说。
“你又掐我语音了？”李军秒回。
李乐拎着领口给自已扇风，假装断网了。
李军一个电话追过来，语气很无奈：“老张是政教处主任，个头不算太高，长得挺端正，可能有点严肃。按理说他该接你的，见到没？”
李乐顺着他的描述回忆：“没吧。接我上楼的老师挺和蔼的，一直在笑，就是长得像大嘴猴。”
还矮，打眼一看刚够到李乐的肩膀，说话得仰着脸。
他把李乐安置在这里就去了楼下，说是找人拿新教材。
李军卡了一下壳：“噢，差不多，那就是他。”
李乐：“……”
他想了想说：“爸，那你看我长得端正吗？”
李军想打他。
作为一个生意人，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炉火纯青，唯独在儿子这里绷不住。
门外传来人声，李乐勾头看了一眼：“猴、不是，张主任来了，我先挂了。”
李军加快了语速：“行，好好表现，第一天争取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别瞎取外号。”
“噢。”李乐拖拖拉拉地应声。
话音刚落。
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迎面走来的正是李乐嘴里的“大嘴猴”张主任，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年纪看着得有五十多，发际线退得厉害，脑门锃光瓦亮，笑起来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蚊子。
张主任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小李，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屈老师，也是你们高二理科一班的班主任，也教你们数学。”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听你父亲说，你数学成绩的提升空间还很大，以后要多跟屈老师请教。”
李乐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提升空间大？怪不得人是主任，这情商够够的。
那小老头倒是很和善，笑呵呵地开口，声音温吞：“别听张主任说得那么严肃，老师很好说话的，有什么问题随时来办公室找我，不要怕。”
李乐接过他递来的一摞崭新的教材，入手很沉。
他点了下头，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谢谢屈老师。”
三个人一通走向顶楼的高二一班。
一走出办公楼，外界嘈杂的人声和热浪就扑面而来。操场上正上着l育课，一群男生在篮球场上呼喝跑动，隔壁的羽毛球场上也有几个女生在挥拍，笑声清脆。
一切都显得懒散又鲜活。
跟衡中那种分秒必争，连去食堂都要跑操的氛围截然不通。
李乐的视线在操场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篮球场边那片绿一块黄一块的草坪上。
他又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屈老师那片广阔又稀疏的头顶。
嗯，这操场上的草，长得还挺随老师的。
走到楼梯口，屈老师想给李乐介绍一下学校的光荣榜，被主任拦住。
张主任笑呵呵解释：“这小子高一就在一中念书呢。”
高二一班在教学楼的最高层，还没走到楼梯口，就能听见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声从头顶传来，像是有一窝蜜蜂在里面开了个茶话会。
张主任的脸黑了黑，加快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眼屈老师，似乎在说：重点班？就这纪律？
屈老师也是面色有点漆黑。
“吱呀——”
高二一班的后门被猛地推开。
前一秒还喧闹无比的教室，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落针可闻。
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齐齐聚焦在门口。
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李乐就这么单手抱着那摞厚重的书，另一只手抄在裤兜里，懒洋洋地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那双睡意未消的眼睛扫视过全班，最后落在了那几个之前讨论得最激烈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