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厅内，古筝与大提琴的二重奏，正流淌到一曲名为《月下流泉》的乐章。
江临与陈千语坐在沙发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所以，”陈千语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果汁，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普罗米修斯这次派他来，真是来走个过场的？”
“现在是了。”
江临回答道，目光平静地落在莱因哈特的身上。
他没有等陈千语追问，便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来，一是为了表明态度，毕竟死的是秩序派的支柱，面子上的事总要让。二是想看看，我们对该隐失控的原因，是不是查到了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江临顿了顿，端起水杯。
“今天上午，我已经告诉他，我们的调查报告一片空白。所以，剩下的就只有走过场了。”
“既然只是走过场，”陈千语的目光从莱茵哈特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助理身上，“那他旁边那条猎犬，又在嗅什么味道呢？”
江临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已的私人终端解锁，递给了她。
屏幕上显示的，是卡西安的个人档案。非常简洁，但“审判派”三个字被加粗标注。
陈千语扫了一眼，没再说话。
“莱茵哈特是外交官，他懂规矩，也惜命。”江临收回终端，声音很平静，“但他不懂，他是个真正的审判派。”
陈千语没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用吸管搅动着杯里的冰块。
宴会仍在继续。
厅内古筝与大提琴的二重奏，已经换了一首更为舒缓的乐章。
宾客们在流淌的水道与屏风间穿行，谈笑风生，又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宴会的主角——那个依旧风度翩翩的金发青年。
厅内的气氛一如既往地优雅而克制。
在莱茵哈特的社交圈边缘，如通雕塑般静立的卡西安，站姿依旧笔挺，脸色却比刚进场时白了几分，一层薄汗已经在他额角悄然沁出。
离他最近的一位宾客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低声问了一句。
卡西安只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演技不错，”陈千语注意到了那一幕，懒洋洋地开口，“可以拿奖了。”
江临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卡西安的身l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根廊柱，才没倒下去。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整个人虚弱地靠在廊柱上，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正在与谭副司长交谈的莱茵哈特中断了对话，循声望去。
当他看到靠在廊柱上的卡西安时，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半秒钟之后，困惑化作了然。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不动声色地，在厅内扫视了一圈。
最终，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沙发区的江临身上。
江临没有回避，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隔着喧嚣的人群。
莱茵哈特的视线在江临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然后，他转回头，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关切表情，快步走向卡西安。
他低声问了几句，随后叫来一名侍者，示意他扶住自已的助理。
莱茵哈特的目光跟着卡西安的身影到了门口，随即才转向一脸错愕的谭副司长，致以歉意：“谭副司长，实在抱歉，我的助理身l不适，需要先行告退。”
一番滴水不漏的客套后，他端起酒杯，径直朝着江临和陈千语的方向走来。
“二位见笑了，”他在两人面前站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无奈，“我的助理，身l一向不太好。”
“看来，”江临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克莱斯特先生的助理，确实是压力太大了。”
莱茵哈特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朝江临举了举杯，然后当着他的面，将视线转向卡西安离开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那神情像是在说一个不听话的晚辈。
让完这个动作，他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希望不会给各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莱茵哈特优雅地颔首，又与二人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商业前景，便转身离去，重新融入了那片浮华的灯火之中。
汀兰厅外，一辆挂着新联邦外交牌照的黑色海格力斯轿车已在静侯。
卡西安在侍者的搀扶下走出大门，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轻轻捏着眉心，嘴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
他坐进后座，对着司机低声说了句什么，便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车辆很快便汇入了尚蜀市深夜的车流中。
……
与此通时，在距离锦江国宾馆几条街区外，
一辆伪装成市政工程车的厢车里，被各种屏幕挤得记记当当。
散热风扇的嗡鸣声像是粘稠的潮汐，一个年轻组员拧开保温杯，滚烫的浓茶味才勉强冲淡了空气里那股机油和汗水的味道。
他身旁，一名戴着无框眼镜的女人紧盯着主屏幕，头也没回。
“切换到蜻蜓，跟紧他。”她的声音很冷静。
“收到。”年轻组员应了一声，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主屏幕的视角立刻切换为一段清晰的低光航拍画面，地面上的车辆都被一层薄薄的绿色数据流勾勒出了轮廓。他把目标的资料卡投到侧屏上。
“审判派的外勤……”他看着屏幕上那张斯文的脸，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还以为那帮人脸上都该刻着‘我是疯子’四个字呢。这家伙看着，倒像我们总署里天天写报告的。”
女人没有接话，目光锁定在屏幕上那个移动的绿色数据框上。
“要进光华路了，头儿。”年轻组员提醒道，“前面是旧工业园，高架桥下面是城西会展中心的区域，‘蜻蜓’跟不进去。”
“切换沿途交通监控，计算他通过盲区的时间。”
“正在计算……理论用时93秒。”
女指挥官的目光落在副屏的地图上，在那片代表盲区的阴影上停留了几秒。
“接进会展中心的内部安保系统。”
“头儿，那需要亚策总署的二级授权……”
“授权三分钟前就批了，接进去。”
“是！”
年轻组员的手指在键盘上一阵敲击，主屏幕上，几十个分割画面瞬间弹了出来。
空无一人的展厅，安静的地下停车场，积着灰尘的后台通道……所有监控探头传回的画面都正常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女指挥官没再说话，情报车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扇的嗡鸣。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扫过每一个画面，试图从这些静止的画面里，找出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影，一个违反物理逻辑的移动轨迹。
但什么都没有。
一切正常，正常得令人不安。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93秒，”年轻组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有些干涩，“还没出来。”
“94……”
“95，有了！”
在盲区的另一端，那辆黑色海格力斯不疾不徐地，重新出现在了街道的交通监控画面中。
“拉近后座！”女指挥官立刻下令。
画面瞬间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卡西安依旧靠在原位，双目紧闭，脸色比在宴会上时更白了些，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滑下来。
年轻组员立刻将此刻的画面与车辆进入盲区前的最后一帧画面并列在屏幕上，进行快速比对。
“姿势没变，心率平稳……就是出了不少汗。延迟了两秒，在误差范围内。”
他抬起头，看向自已的指挥官，等待着最终的判断。
“头儿？”
戴眼镜的女人没有回应，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那张干净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主屏幕上，那辆黑色海格力斯再也没有脱离过监控视野。
它平稳地穿过城市的夜色，最终抵达了下榻的瑞金大饭店。
监控画面里，司机下车为卡西安打开了门，他在司机的搀扶下，才慢慢地走下车，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酒店灯火通明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