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一夜未眠。
他的大脑像一锅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天蒙蒙亮,他就从宿舍的硬板床上弹了起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死死地攥着那几页写满了验算过程的、皱巴巴的草稿纸。
他要去报告!
他要把这份足以颠覆整个项目的实验结果,拍在钱工的桌子上!
这个念头,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理智,支撑着他几乎是跑着冲到了材料一组办公室的门口。
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钱立群中气十足的声音,似乎是在打电话。
“王所长,您就放心吧!这次我亲自盯着,军令状我都立下了,三天之内,保证拿出阶段性的成果!”
“对对对,还是得按照苏联专家的那套理论来,咱们吃了这么多亏,经验是有的,不能被一些歪门邪道带偏了”
“那个新来的?您放心,资料员嘛,翻译资料就是她的本职工作,翻不出东西,我自然有办法让她走人,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啪。”
电话挂断的声音,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小刘胸腔里燃烧的火焰。
他伸出去准备推门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手心里的那几页草稿纸,瞬间变得重若千斤。
他明白了。
钱工不是不知道老路有问题,他只是不能承认自己错了。
尤其不能承认,自己是被一个他亲手打压的、来路不明的年轻女人纠正的。
这不是技术问题。
这是面子问题,是权威问题。
小刘失魂落魄地退了回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裹了他。
他该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整个项目组,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和国家资源,直到撞得头破血流?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办公室那个安静的角落。
那里,已经有了一个纤瘦的身影。
她来得比所有人都早。
仿佛整个办公室的冰冷和孤立,都与她无关。
小刘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攥紧了手里的草稿纸,迈步走了过去。
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看到小刘径直走向那个“黑洞”,所有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沈沈同志。”
小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清禾的笔停下,抬起头。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静无波,像一汪深潭,看不见底。
小刘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他将手里攥得有些发皱的草稿纸,连同那三页报告,一起推到了沈清禾的面前。
“我我昨天晚上,用备用实验室的设备,试了。”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惊天的秘密。
“我用了废料箱里的合金样本,还有我自己提纯的催化剂成了!真的成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激动、崇拜和颠覆三观后的迷茫。
“数据曲线比您报告里预测的还要稳定!简直简直是奇迹!”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最后,他看着沈清禾,问出了那个憋了一整晚的问题。
“您您到底是怎么想到的?那份德文资料和咱们的项目,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周围竖起了好几只耳朵,假装在工作,实则都在偷听。
沈清禾的目光扫过那些验算草稿,最后落在了小刘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上。
她平静地将报告和草稿纸收拢,放进自己的抽屉里。
“知识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重新拿起了笔。
傍晚,军绿色的吉普车准时停在了研究所大院的门口。
沈清禾走出大楼,刺骨的寒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
周围的同事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从她身边走过,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仿佛她是某种会传染的病毒。
陆承屹靠在车门上,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
他看到了她周围那片无形的真空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