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承屹在那份《项目计划书》上,亲手签下“安全责任人”之后,一号维修间和试验田的气氛,就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陆承屹不再满足于只坐在大棚门口当“门神”。他把自己的办公桌,都从营部搬到了维修间那个油腻腻的角落里。美其名曰“现场办公,提高效率”。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来当监工的。
他成了沈清禾的影子。
沈清禾去检查滴灌管道,他就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记录管道铺设的长度和时间。
沈清禾去观察堆肥坑的发酵情况,他就搬个马扎坐在坑边,一边被那股酸腐气熏得皱眉,一边冷冷地盯着她,不允许她靠近坑边三米以内。
沈清禾在图纸上设计一个新的零件,他就凑过去,指着上面某个他看不懂的结构,用他那套军事术语生硬地发问:“这个东西的抗压强度是多少?连接点的冗余备份做了没有?有没有经过沙盘推演?”
沈清禾几乎要被他烦死。
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搞科研,而是在接受最严苛的政审。她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数据,都要向这个“安全责任人”进行汇报和解释。
“陆营长,”这天下午,她终于忍无可忍,放下了手里的游标卡尺,“如果你对我的专业能力有疑问,你可以随时向团长申请,终止这个项目。”
“我没有疑问。”陆承屹坐在他的“新工位”上,头也不抬地翻着一份训练计划,嘴上却毫不客气,“我只是在履行我作为‘安全责任人’的职责。确保你这个‘总技术负责人’,不会因为一时的疏忽,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到沟里去。”
两个人之间,每天都上演着类似的、充满了火药味的对话。
刘老倔和手下的兵,一个个都成了鹌鹑,夹在这两尊大神中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天,沈清禾拿出了一份全新的图纸。
“这是什么?”陆承屹第一时间就凑了过来,目光锐利。
“沼气池。”沈清禾言简意赅。
“沼气?”陆承屹皱起了眉,这个词他听过,报纸上提过,说是农村里用来烧火做饭的东西。
“对。”沈清禾指着图纸上一个复杂的、类似消化系统的结构图,“我们那个堆肥坑,是开放式的,发酵效率很低,而且会产生大量的臭气。如果把它改造成一个密闭的沼气池,利用厌氧菌进行发酵,不仅能把这些有机废物,更高效地转化成优质肥料,还能收集发酵过程中产生的甲烷,也就是沼气。”
她抬起头,看向陆承屹,平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这些沼气,收集起来,足够供应整个炊事班未来半年的燃料。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省下至少三卡车的煤炭。”
省下三卡车的煤炭!
陆承屹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太清楚这几个字的分量了。对于他们这个远离后方、一切物资都需要靠汽车长途运输的戈壁营区来说,燃料,就是生命线!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那上面画着的,仿佛不是什么池子,而是一座金山。
“这个成功率有多少?”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干涩。
“在温度和密闭性都得到保证的情况下,理论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沈清禾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自信。
陆承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他的理智,很快就压下了那股冲动。他指着图纸上最核心的那个密闭发酵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个罐子,用什么做?它的密闭性怎么保证?据我所知,沼气有毒,而且易燃易爆。一旦泄漏,整个试验田,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这个安全问题,你想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