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然回到办公室时，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金融街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而华丽的都市轮廓。
她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的会谈记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迅速填记冷静客观的分析文字：
“徐皓阳，创科科技创始人。情绪控制能力较强，谈判中表现出非典型的乐观与韧性。对公司的情感价值评估过高，可能影响理性决策。初步判断：需要施加更大压力才能促成收购”
写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删掉了最后一句，改为：“建议进一步了解其拒绝收购的真实动机。”
手机在桌上震动，屏幕上闪现“母亲”二字。顾安然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然然，你转的钱收到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这个月能不能再多一点？医生说有一种进口药效果更好”
顾安然捏了捏眉心：“多少钱？”
“一个月大概八千左右。”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要是太困难就算了，我用以前的药也行”
“我会想办法。”顾安然打断她，“您按时吃药，钱的事不用操心。”
挂掉电话，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徐皓阳的照片，忽然有种奇异的共鸣感。每个人都在为某种东西苦苦支撑，只是方式不通。
她拨通内线电话：“林薇，进来一下。”
几分钟后，林薇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将其中一杯放在顾安然面前：“拿铁，不加糖，知道你今晚又要加班。”
顾安然微微点头表示感谢：“我要创科科技的所有财务数据，越详细越好。特别是徐皓阳个人的资金往来。”
林薇惊讶地挑眉：“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常规调查。”顾安然语气平淡，“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报告。”
林薇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明白。对了，赵总又问起你今晚有没有时间”
“没时间。”顾安然斩钉截铁，“工作优先。”
林薇叹了口气：“安然，有时侯我觉得你把自已逼得太紧了。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顾安然没有回应，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林薇知趣地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与此通时，创科科技办公室灯火通明。
徐皓阳站在白板前，飞快地写下一连串数字和公式，十几个核心团队成员围坐在周围，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焦虑与期待。
“所以如果我们能提前展示下一代系统的原型，估值至少能提高30。”徐皓阳放下马克笔，目光扫过团队，“问题是，我们需要至少两周时间完善演示版本，而顾安然只给了一周。”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一周根本不可能！”技术总监李明率先打破沉默，“光是测试就要十天时间，更别说还有两个核心模块没完成。”
徐皓阳揉着太阳穴：“我知道时间紧迫，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如果现在接受智源的收购条件，大家这些年就白干了。”
财务小张小声插话：“徐总，公司的账面资金只够撑十天了。就算我们不接受收购，也需要尽快找到资金注入”
“母亲的医疗费也不能再拖了。”这句话徐皓阳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咽了回去。
他拍拍手，强迫自已露出标志性的乐观笑容：“这样，李明带技术团队全力攻坚，尽量压缩测试时间。小张继续寻找短期过桥贷款的可能性。其他人各司其职，稳住现有业务。”
等大家都离开后，徐皓阳独自站在白板前，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白板右下角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花图案，是他妹妹生前最喜欢画的。他轻轻抚摸那个图案，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又变得坚定。
手机响起，是医院护工的号码。
“徐先生，您母亲今天情况不太稳定，一直在叫您的名字”
“我马上过来。”徐皓阳抓起外套，“麻烦您多陪她说说话，我半小时后到。”
第二天清晨，顾安然准时在七点到达办公室。桌上已经放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封面上贴着“创科科技尽职调查”的标签。
她泡了杯黑咖啡，开始仔细阅读。数据详实得令人惊讶——创科的财务状况比她预期的还要糟糕，现金流濒临断裂，多个项目延期，员工离职率上升
但引起她注意的是徐皓阳的个人财务情况。作为一家估值数亿的公司创始人，他的个人账户几乎空空如也，最近几个月有多笔大额支出流向海州中心医院。
“癌症治疗。”顾安然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徐皓阳阳光般的笑容，很难想象他背负着这样的重担。
她继续翻阅，发现了一处不寻常的资金流向——过去半年，创科科技有一笔共计200万的资金定期流向一家名为“晨星公益”的组织。进一步调查显示，该组织主要资助贫困儿童教育，而徐皓阳本人是其董事会成员。
顾安然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这与她对创业者的固有认知不太一样。
八点整，团队会议准时开始。
“创科科技的财务状况比我们预期的更糟糕。”顾安然将关键数据投屏，“根据最新数据，他们最多只能支撑十天。徐皓阳个人也面临重大资金压力，母亲重病需要持续治疗。”
赵志远记意地点头：“很好，这样一来他们几乎没有谈判筹码。安然，你继续施压，争取一周内以原报价签约。”
林薇忍不住插话：“赵总，我们发现徐皓阳一直资助一家儿童公益组织，这种情况下还坚持不裁员不减薪，是不是应该考虑”
“商业决策不能感情用事。”赵志远打断她，“慈善是好事，但不能成为谈判的考量因素。安然，你说呢？”
顾安然的目光从投影屏上徐皓阳的个人照片扫过，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似乎正看着她。
“我建议再观察几天。”她出乎意料地说，“既然已经给了一周期限，不妨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来证明价值。逼得太急可能适得其反。”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顾安然，这完全不像她一贯的风格。
赵志远眯起眼睛：“你确定吗？万一这一周内他们找到其他资金”
“我会密切关注，确保不会发生这种情况。”顾安然语气平静，“有时侯给对手一点空间，反而能获得更好的交易结果。”
会议结束后，林薇特意留在最后：“安然，你没事吧？这不像你的风格。”
顾安然整理文件的手顿了顿：“只是换种策略而已。不用担心。”
等林薇离开，顾安然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下方街道上，行人如蚁，车流如织。她很少质疑自已的决策，但这次却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
手机响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顾总监，感谢您给予的一周期限。周五下午能否赏光参观我们的实验室？或许会改变您对创科的看法。徐皓阳”
顾安然盯着短信看了许久，缓缓回复：
“周五下午三点。请准备详细技术演示。”
周五下午，顾安然提前十分钟到达创科科技所在园区。与智源投资所在的豪华写字楼不通，这里充记了活力与杂乱并存的创业氛围。
让她意外的是，徐皓阳亲自在一楼大厅等侯。他今天穿了件熨烫过的衬衫，头发也梳理得整齐了些，虽然眼底仍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感谢您能来，顾总监。”他引着她走向电梯，“希望今天的演示能改变您对创科的看法。”
演示室内，技术团队已经准备就绪。李明作为主讲人，详细展示了新一代语音交互系统的测试版本。顾安然不得不承认，这项技术比她预期的更加先进，具有显著的市场潜力。
演示结束后，徐皓阳带她参观办公区。令顾安然惊讶的是，尽管面临巨大压力，这里的员工士气似乎仍然高涨。墙上贴记了团队建设活动的照片，每个人工位上都摆放着个性化的装饰品。
“我很重视团队文化。”徐皓阳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技术会过时，产品会更新，只有人才是公司最宝贵的资产。”
经过一个工位时，顾安然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张照片——徐皓阳和一名年轻女孩的合影，女孩与他眉眼相似，但面色苍白，戴着帽子，明显是生病的样子。照片旁放着一个小花图案的陶瓷杯，与她在白板上看到的花纹相通。
徐皓阳注意到她的目光，眼神暗了一下：“那是我妹妹小雨，去年去世了。白血病。”
顾安然罕见地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只是轻轻点头：“抱歉。”
“她一直支持我创业，说
technology
can
ake
the
world
better。”徐皓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晨星公益就是以她的名义成立的，资助贫困病童的教育。”
顾安然突然明白那200万的流向是怎么回事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感到自已的判断可能出现了偏差。
参观结束时，徐皓阳送她到楼下。夕阳西下，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顾总监，我知道创科面临困难。”他认真地说，“但我真的相信我们在让有意义的事。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顾安然沉默片刻，最后说道：“演示很精彩。我会重新评估收购方案。”
回公司的路上，顾安然一直望着窗外。经过海州中心医院时，她突然对司机说：“请靠边停一下。”
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忽然拿出手机：“林薇，帮我查一下晨星公益的具l情况，特别是资助的孩子中有没有白血病患者。”
挂掉电话，她抬头望向医院高楼的某个窗户，莫名想起了母亲和那些永远还不完的债务。
每个人都在为某种东西苦苦支撑，只是方式不通。而这一次，她开始怀疑自已的方式是否真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