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的警告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里,让第二天出车都变得有些无精打采。方向盘握在手里,感觉格外沉重。电台里放什么歌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些话——“麻烦”、“玩玩可以”、“别动心”。
还有江巧那双安静的眼睛,和她身上极淡的香气。
两种声音在脑子里打架,搅得我心烦意乱。
下午接了个短途单,送一批五金配件去黄埔开发区。去的时候一路顺畅,回来时导航却鬼使神差地把我导上了一条有点绕远的旧路。这条路我以前常走,是和……
心里正想着,车子已经拐过了一个熟悉的弯道。眼前的景象让我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车速慢了下来。
路的右边,是一个小公园的入口。公园不大,但绿化很好,里面有个不大的人工湖。以前,我经常和林静来这里。
林静。
这个名字像一枚细小的绣花针,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轻轻刺了一下我的心尖。
她把最好的几年给了我,我却用一辆破货车和看不见未来的生活回报了她。分手那天,也是在这个公园门口,她哭得像个泪人,却说不出任何指责我的话,只是反复说着“对不起,李芷,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她想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家,一个下班后能一起吃饭看电视的人,一个能计划未来而不是永远在路上的人。这些,当时的我,都给不了。甚至现在的我,依然给不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没有熄火,只是隔着车窗看着那个熟悉的公园门口。几年过去,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旁边的树更高大了一些。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闲聊,一切看起来平静而安稳。
这和“夜色酒吧”门外那个光怪陆离、充斥着酒精和欲望的世界,是多么截然不同。
林静代表着我过去那段简单、干净,却最终因为现实的无力而败下阵来的感情。她是我的“白月光”,是青春里一道明媚而忧伤的伤痕。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也穷,但目标简单明确——努力赚钱,攒钱,结婚,生孩子,在这座城市有个小小的窝。
而江巧……她像是一道突然闯入我灰暗生活的、幽暗迷人的霓虹。她来自一个我完全陌生甚至带有偏见的世界,带着神秘的过去和复杂难辨的现在。和她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的诱惑。就像强子说的,是“麻烦”。
我下意识地比较着。
林静是阳光下清澈的溪流,看得见底;江巧是夜色中深邃的漩涡,不知底下藏着什么。
和林静在一起,心里是踏实而温暖的,即使知道前路艰难;而和江巧这短暂的接触,心里却总是充斥着躁动、不安、好奇,还有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狂悸动。
我知道,我对江巧的这种感觉,很大程度上源于我当前生活的极度匮乏和孤独。漫长的驾驶,狭窄的驾驶室,油腻的饭馆,嘈杂的物流园,回到冰冷的出租屋……我的生活像一张磨损严重的砂纸,粗糙而乏味。江巧的出现,像一滴意外滴落的水珠,在这张砂纸上短暂地晕开了一小片不一样的痕迹。
这是喜欢吗?还是仅仅是因为她够“不一样”,够“刺激”,能让我暂时忘记生活的平庸和自己的失败?
我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林静那张清秀温和的脸和江巧那双安静又似乎藏着故事的眼睛,交替出现。
如果……如果当初我和林静没有分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已经攒够了首付,在一个不那么偏僻的地方买了个小房子?或许已经有了孩子,每天为了奶粉钱和幼儿园学费奔波,但却有着实实在在的盼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一个在酒吧工作的、谜一样的女人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还被哥们痛心疾首地警告。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自我怀疑淹没了我。
我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害怕去网吧,害怕看到那个亮起的QQ头像,害怕再次听到她坐上副驾驶时那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更害怕凌晨去酒吧门口等待。
我害怕自己真的会像强子说的那样,陷入一场注定徒劳甚至毁灭的麻烦里。
我也害怕自己只是因为孤独和空虚,就轻易地对一个人产生依赖和幻想,这对她,对我自己,都不公平。
我更害怕的是,我之所以会被江巧吸引,是不是仅仅因为她是我苍白现实里唯一一抹艳色?如果我的生活是另一番光景,我还会多看那样的她一眼吗?
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缠越紧,几乎喘不过气。
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催促着我这条挡路的破货车。
我猛地回过神,掐灭烟头,深吸一口气,挂上档,将车子重新驶入车道。
后视镜里,那个小公园的门口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拐弯处。
就像我和林静的过去,早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再也回不去了。
而前方,是错综复杂的高架桥,是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是弥漫着烟尘和汽油味的物流园,是那个叫做“夜色”的酒吧,和那个叫做江巧的谜。
我的心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我知道,今晚我可能不会再去环宇网咖了。
我需要一点时间,理清这团乱麻。
至少,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当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悠,试图驱散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时,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手机屏幕。
它在沉默着。
那个属于“碎月”的头像,一直没有亮起。
她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问“今天来了吗?”。
这种沉默,反而让我的心更加焦躁不安起来。
林静的影子渐渐淡去。
而江巧的模样,却在这片沉默里,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