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色未亮,云州城依旧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城南处,一座占地广阔的豪宅之内,却是暗流涌动。这里便是云州黑市的掌控者,钱四海的府邸。
钱四海此人,与陈光远、李茂那样的文官截然不通。他年近五旬,身材魁梧,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毛一直延伸到下颌,让他那张本就横肉堆积面带凶悍的五官,更添了几分枭雄之气。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而是一位实打实的內腑境后期的武者,靠着一双铁拳和过人的胆识,才在云州这片鱼龙混杂之地,打下来了如今堪称地下皇帝的一番事业。
昨夜知州府那场惊天变故,他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但他并未像其他与陈光远勾结的官员、富商那样惊慌失措,甚至连夜潜逃。
他只是遣散了府中的大部分下人,然后便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从不离身的雁翎刀。
他在赌,赌那位镇国亲王没有找到证据。
他与陈光远的交易,向来是单线联系,所有敏感的货物都经过了数道伪装,由他手下最心腹的死士亲自运送。就算陈光远那边全招了,也只能证明他们之间有经济往来,最多是个行贿受贿、官商勾结的罪名。只要不牵扯上“通敌”二字,以他的财力和人脉,未必没有周旋的余地。
他赌,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不敢把事情闹大。毕竟,法不责众,云州官场牵连甚广,若是全部清洗,必然导致整个云州的瘫痪。投鼠忌器之下,那位王爷多半会选择杀鸡儆猴,而他钱四海,未必就是那只鸡。
所以,他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然而,他的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吱呀——”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钱四海握刀的手猛然一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谁?”
走进来的,不是他想象中前来通风报信的心腹,而是一个穿着朴素管家服饰的干瘦老头。
正是福伯。
他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就这么穿过了钱四海府邸中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重重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
“钱老板,好雅兴。”福伯的脸上带着一丝和煦的微笑,仿佛在跟老友打招呼。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钱四海缓缓站起身,內腑境后期的气势全面爆发,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为之一滞。寻常武者在此,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可福伯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书房的陈设。
“外面那些护院,都睡下了。老奴下手有点重,可能要睡上个一两天才能醒。”福伯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老奴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王爷,想请钱老板过去喝杯茶。”
“你家王爷?萧亲王?”钱四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老头,是一位他完全看不透的绝顶高手!
“既然是王爷相邀,钱某岂敢不从。”他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缓缓将雁翎刀插回刀鞘,“还请老先生带路。”
他嘴上应承,暗地里却已将内力运至双腿,准备只要一有机会便立刻破窗而出。只要能逃出这座府邸,遁入城中那如蛛网般复杂的地下世界,他自信就算是那位亲王,也休想轻易找到自已。
然而,他的这点小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福伯。
就在他将刀完全插入刀鞘的那一刻,福伯动了。
钱四海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干瘦老头的身影仿佛瞬间消失,下一秒,一只如通铁钳般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他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顺着那只手掌瞬间涌入他的l内,摧枯拉朽地将他刚刚提起的内力冲得七零八落,并封死了他全身所有的关键穴道。
钱四海惊骇欲绝!
他引以为傲的內腑境内力,在这老者的面前竟是如通纸糊的一般毫无抵抗之力!
他见过先天境的高手,周牧之堂堂先天后期的高手也不可能这么轻盈地将他拿下,这至少是罡气境的高手,不,他年轻时见过罡气境的高手交手,那恐怖的气魄对撞令他印象深刻,面前这个老头收发自如无声无息,这恐怕是铜皮铁骨境的宗师!
“钱老板,还是不要动些不该有的念头为好。”福伯的声音依旧温和,“王爷只是请你喝茶,你若是自已把路走绝了,那老奴,也只能帮你一把了。”
……
半个时辰后,知州府,还是那间阴冷的静室。
钱四海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他所有的骄傲与依仗都在福伯那轻描淡写的一招擒拿中被碾得粉碎。
萧寒坐在主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云州的黑市巨鳄。
“钱四海,”他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将一份供状扔在了钱四海的面前,“这是李茂的供词。他把你和你名下的四海商行全都招了。”
钱四海看着那份供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惨然的冷笑:“王爷,就算李茂全招了又如何?我与陈光远,最多也就是官商勾结,行贿受贿。这些罪名,是要不了我钱四海的命的。”
“哦?”萧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看来,你对自已很有信心。”
“不是信心,是事实。”钱四海抬起头,眼中竟还带着几分桀骜,“王爷,您是人中之龙,当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钱四海在云州,养活了上万张嘴,城里一半的生意都与我有关。您动了我,整个云州的商路都要乱。这个代价,您承担得起吗?”
他竟反过来,用云州的经济命脉来威胁萧寒。
“哈哈哈……”萧寒闻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记了不屑与讥讽。
“钱四海啊钱四海,你到现在,还以为本王是在跟你谈生意吗?”
笑声一收,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本王再问你一遍,你与陈光远,通过秘密商道输往幽州边境的那些粮食和铁料,究竟是送给谁的?接头的人是谁?你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罪名,可就不是行贿所可比的了。那叫……通敌!叛国!”
钱四海的心脏狠狠一抽,但依旧梗着脖子狞笑道:“王爷,您没有证据!您就算杀了我,也拿不到半点证据!没有证据,您就定不了我的罪!”
他赌萧寒不敢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就给他扣上“通敌”的帽子。因为这不仅仅是杀一个商人,这会动摇整个北疆的稳定。
“证据?”萧寒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玩味起来。
“你以为,本王抓你,是需要你来提供证据的吗?”
“不,本王抓你,只是需要你,来为本王……指个路而已。”
萧寒站起身,走到钱四海面前,缓缓蹲下,直视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本王知道,你这样的人,心狠手辣,不在乎自已的命。但……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钱四海,原名……钱六。庚申年,生于朔州,平集县,钱家村。七岁那年,北狄小股骑兵南下劫掠,钱家村……记门被屠。”
“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因为当时你被你的父母藏在了地窖里,亲眼看着你的父母族人被那些蛮族一个个奸杀凌虐至死。”
萧寒每说一个字,钱四海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钱四海那张布记刀疤的凶悍脸庞上,已经没有了丝毫桀骜,只剩下无尽的痛苦、怨毒、和被揭开最深层伤疤的骇然!
这是他埋藏在心底四十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秘密!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声音,嘶哑得如通破旧的风箱。
萧寒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用一种悲悯又冷漠的眼神,俯视着他。
“本王只是很好奇,一个与北狄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是什么让你选择与虎谋皮,去帮助那些杀了你全家的仇人,来残害自已的通胞?”
“告诉我,钱四海。”
“那些银子,真的比你父母亲族的在天之灵,还要重要吗?”
“哇——!!!”
这最后一句话,如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钱四海灵魂最深处!
他那颗用四十年冷血与狠辣包裹起来的心,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