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解忧铺子晴时有猫 > 第10章

巨根平台街道的夜雨刚停,积水像一面面碎裂的铜镜,把霓虹拆得七零八落。
沈照野抱着阿满,从隧道口一路踩着水洼往回赶。远远就看见随光小铺——灯没亮,门却虚掩着一条缝,像故意给他留的。
门口右侧,王奶奶正来回踱步。
她没打伞,发梢和肩膀被水汽洇得发亮,手里攥着那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拧得皱巴巴。
她一会儿踮脚朝隧道方向张望,一会儿又退两步,像怕自己的影子挡住店招牌,惹屋里的人不高兴。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眼里的光闪了一下,又迅速低头,用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仿佛先哭就失了礼数。
沈照野加快脚步,水花溅到阿满尾巴尖,猫抖了抖耳尖,小声“咪呜”一句,像在提醒他:别跑,老人家心脏受不住。
“王奶奶您怎么不进去?”
“哎,怕给你添乱。”她笑得局促,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围裙系带,“我怕猫毛、怕鞋底带水,更怕怕空跑一趟。”
阿满从沈照野臂弯里探出脑袋,鼻尖轻轻碰了碰王奶奶的指尖,像替她回答:人来了,别怕。
“慌张带来多余的解释,怎么可能怕猫毛嘛…”阿满享受着王奶奶的指尖温度,“它不咬人。”
“是啊,”王奶奶低头看了看阿满的尾巴尖,笑了一下,“不咬。”
——
顶针被放在吧台灯下。
铜圈在暖光里泛着旧金,划痕与凹坑像一张微缩的地图。
王奶奶用指腹摩挲内圈那道被磨平的凹槽,眼泪突然决堤。
“我当年锉的啊给他改口,怕硌手”
沈照野没打断,只把纸巾悄悄推到她手边。
阿满跳上吧台,尾巴绕住王奶奶的手腕,像一条橘色止血带。
“他第二天还骂我手笨,说锉歪了。”沈照野垂着眼,指尖在台面敲出不连贯的节奏。
“是在隧道口跳蚤市场买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摊主是个很瘦的老先生,头发花白,戴一副快散架的花镜。一直在修一只旧闹钟。”王奶奶的呼吸明显停了一拍。
她抬头,目光穿过雨后的窗,望向远处巨根缝隙里漏出的最后一丝残阳。
那光像被铜锈滤过,昏黄而温柔。“是我大哥。”
她轻轻说,像怕惊动空气,“弟弟走后,他把铁匠铺锁了,钥匙扔进了排水沟。人就像被抽了主心骨,一晃十几年。”
她抬眼,泪里带笑,“我大哥他手笨,做不来细活,却偷偷照着我锉过的样子,打了一整盒。每打一个,就念一次我弟弟的小名。”
铜顶针在灯光下忽然变得很轻,像被思念镂空的蝉蜕。
她没说“谢谢”——那两个字太轻。
她只是把顶针重新攥紧,指节发白,像攥住一段不肯松手的过去。
“走。”
她忽然起身,围裙褶皱里抖落几滴眼泪,“去后厨,奶奶教你煮汤。”
王奶奶说要教汤,一回头就皱了眉。
操作台干净得像实验台:三罐午餐肉排排站,两包速食面压着一罐鲮鱼,角落里孤零零躺着半瓶酱油,连葱的影子都没有。
“小老板,你这厨房比我那工具箱还空。”
她摇头,解下沈照野的备用围裙,反手系在自己腰上,“走,去我店里吧,之后什么食材你自己准备一下。”
阿满“嗖”地跳上沈照野肩膀,尾巴扫过他耳廓,像在催:愣着干嘛,跟紧。
根须艺术工坊的灯比随光小铺亮三倍。
藤筐、染缸、晾绳交错成一片彩色森林。
灶台藏在最里头,老砖砌的,灶眼上还架着一口黑亮的铸铁锅。
王奶奶掀开锅盖,猪油凝成雪白的霜,葱捆成束吊在梁下,干辣椒用红线串成鞭炮。
阿满蹲在米缸盖上,瞳孔随着王奶奶的动作放大缩小,像两颗会呼吸的琥珀。
它趁人不注意,伸爪拨下一根干辣椒,叼着就跑,被沈照野一把捞回,辣椒在猫嘴里晃成一条火线。
“馋猫,待会儿给你煎小鱼干。”王奶奶笑骂,眼角的褶子舒展开来。
操作台灯光昏暖,灯罩上积着细小的尘埃,像被时间撒了一层糖霜。
王奶奶围裙一系,人立刻利落起来,声音也高了一度:“葱要小香葱,掐根部,叶子会弹手的那种。”
“猪油得用搪瓷勺,挖一大坨,别怕腻。”
“水开下面,筷子别停,像哄孩子睡觉。”
“碗底酱油、猪油、葱花,盐最后放,顺序乱了味就散了。”
沈照野笨拙地照做,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灶火舔着锅底,猪油“滋啦”化开,葱末跳进去,像下了一场翡翠雪。
阿满被允许蹲在料理台边缘,尾巴盘成问号,鼻尖抽动,记录每一丝香味的走向。
面条下锅时,它忽然伸爪去碰沸腾的水汽,被烫得“喵嗷”一声,委屈巴巴地舔爪垫。
沈照野下意识把猫往怀里拢,手背却被王奶奶轻拍:“让它长记性,厨房不是游乐场。”
热气蒸上来,镜片蒙雾,他随手用肩膀蹭了蹭,继续搅锅。阿满则是乖乖蹲在冰箱顶上,尾巴垂下来,像一条橘色逗号。
它眯着眼,看蒸汽在王奶奶与沈照野之间织出一层柔软的网。
两碗面汤端上桌。
阿满的专属小碟也摆好了——煎得微焦的小鱼干码成扇形,旁边撒几粒葱花。
它先低头嗅了嗅,抬头冲沈照野“咪呜”一声,像在点评:火候及格。
王奶奶捧起碗,吹一口,热气在她睫毛上挂起细小的水珠。
沈照野学她,却被烫得直吸气。阿满尾巴一扫,扫过他的手腕,像安慰又像嘲笑。
王奶奶先喝一口,眼睛眯成缝,“对,就是这个味。”
沈照野低头,热气扑上睫毛,烫得他眨了一下眼。
第一口下去,他喉咙滚了滚,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像有人在胃里点了一盏灯。”王奶奶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在他发顶揉了一把。
那动作很轻,带着面粉与葱花的味道,像把一段旧时光揉进他的头发里。
汤喝完,锅底还剩一小口。
王奶奶把锅递给阿满,猫立刻把脑袋埋进去,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尾巴尖愉悦地拍打地砖。
沈照野低头收拾碗筷,忽然听见王奶奶轻声说:“明天正好我老伴忌日,这碗面,就当替他喝了。”
他抬头,看见老人眼角又泛起潮气,却带着笑,像雨后终于透出的那缕光。
“奶…”他的喉咙滚动,想要咕噜的发出声,但一张口,声音就变了调,像被什么堵在嗓子里,发不出声来,怕变了调,别人会错了意。
他只能低头,用手掌擦眼睛。
王奶奶走后,店内只剩灯泡的嗡鸣与雨后的滴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