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睁开眼时,天光已斜。
破庙腐朽,梁木倾斜,神像半塌,尘灰落记肩头。
他躺在冷石板上,四肢如灌铅般沉重,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被人用铁锤敲过。
记忆如碎瓷片,一片片割进脑海——军工厂爆炸的火光,刺耳警报,身l被气浪掀飞,最后一眼是控制台上跳动的红字:系统过载。
他是军工项目总工程师,曾主导过边疆屯田工程的基建规划,对“屯”字代号极为敏感——屯粮、屯田、屯人,是资源闭环系统的标准命名。
他活下来了?
还是……死了?
他撑起身子,指尖触地,泥土干硬,夹杂砂砾。
右手指节无意识敲击地面三下,停顿,再敲两下——这是他在现世分析结构应力时的习惯动作,如今成了潜意识的残响。
那是个数据驱动的世界,每一寸土地、每一分人力都要建模推演,优化至极限。
他靠算法排布生产线,也靠模型预测灾害。这种思维,早已刻进骨髓。
他低头看手:指节粗糙,虎口裂口,衣袖破烂,袖口却绣着细密星图,反光微闪。
“不是梦。”
他闭眼,梳理记忆。
原主,永安县士子,科举落第,饿死破庙。
今日是第三日。
他穿越而来,魂穿其身,时间刚够逃出野狗之口。
日头已高,若再不动,尸骨都难全。
他爬起,踉跄走向庙内残碑。
碑文残缺,但“大梁永安”四字尚存。
年号“承平”二字被苔藓覆盖,却仍可辨。
大梁末年,北境荒年,民不聊生。
他记得史书上一笔带过:永安三年,大饥,人相食。
他摸了摸腰间,空无一物。
袖中仅有一枚银牌,刻着一个“屯”字。
屯——屯粮,屯田,屯人。
这曾是他负责的边疆屯垦系统的代号,如今出现在这具饿殍身上,竟像是命运的回响。
他忽然笑了。
笑自已竟在这种时侯想到工程代号。
就在这时,庙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汉子跌进来,记脸风霜,衣衫褴褛,右手握着一把铁钳,左手按在膝盖上喘息。
他抬头看见陈砚舟,眼神一凝,随即露出凶相。
“你……还活着?”
陈砚舟不动,只盯着他手中铁钳。
钳身锈迹斑斑,但柄端刻着三个小字,虽已模糊,仍可辨认:县工坊。
官匠。
落魄至此,却还带着工具。
“我活着。”陈砚舟声音沙哑,“你呢?来抢东西?”
汉子咧嘴,露出黄牙:“借点粮。救命。”
“我没粮。”
“那这庙归我了。”汉子逼近三步,铁钳抬起,“你走,或者……躺下。”
距离三步,攻击半径。
对方虚弱,但仍有爆发力。
陈砚舟扫视四周,半截木梁靠墙,是他唯一武器。
打不过,逃不掉。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赢。
“我有个办法。”他忽然说,“不去抢,也能活。”
汉子冷笑:“说来听听。”
“通去田里挖野菜,换条活路。”陈砚舟缓缓起身,
“庙外那片荒地,你我各挖三日,换着吃。但我不是凭感觉说的——我看了土质,算了水分和酸碱,这地能改。”
他顿了顿,右手轻敲大腿三下,像是在确认某种节奏,“每一寸土都有潜力,关键是怎么用。”
汉子眯眼:“那地三年没出过半斗粮,野菜都稀。你骗我?”
“土不赖,人赖。”陈砚舟走向门口,“你跟我看一眼,再决定杀不杀我。”
汉子迟疑,最终跟上。
荒田横在庙外,九亩见方,杂草丛生,土色灰黄。
北侧一株枯榆,树根裸露,土壤颜色略深。
陈砚舟蹲下,抓起一把土,捏碎,观察颗粒结构。
右手指节轻敲大腿,节奏稳定。
他闭眼一瞬,脑中浮现的不再是模糊直觉,而是精确的参数模型。
推演启动。
意识中,数据浮现:
荒田面积:98亩
当前肥力等级:d(极贫)
表层有机质含量:03
ph值:82(碱性偏高)
改良方案:施草木灰+豆科轮耕+浅翻深耕
预期肥力提升周期:6个月
6月后预估肥力等级:b(中等)
首季预估亩产:12石(粟)
资源需求:草木灰200斤/亩,人力05工/亩/日,
工具:铁犁或木耒
流程图自动生成:准备期→施肥期→翻耕期→播种期→管理期,各阶段资源投入与时间节点清晰标注。
他心中一震。
这不是幻觉。
这是推演。
是他在现世用工程模型优化生产线的本能,如今被放大到极致——只需观察,即可量化现实,生成最优解。
他抬头,看向赵老栓:“这地,能肥。”
赵老栓嗤笑:“你疯了?这地连草都长不好,你还说能产粮?”
“土质差,但可改。”陈砚舟指着地面,“若施草木灰,翻耕两遍,种豆养地,半年后可耕。”
“草木灰?哪来那么多?翻耕?你有犁吗?”
“没有。”陈砚舟直视他,“但我有办法。三月为期。若这地无改观,我走,庙归你,我身上所有东西,随你拿。”
赵老栓愣住。
这人不逃不求,反而立约?
“你……真不怕死?”
“怕。”陈砚舟声音低沉,“但我更怕——白白死两次。”
赵老栓沉默良久,终于松开铁钳,蹲下身,也抓起一把土。
“我原是县工坊铁匠,赵老栓。”他沙哑道,“去年大雪,工坊塌了,县令跑了,我们没工钱,没粮。”
“我知道。”陈砚舟点头,“你没抢我,是因为你还记得规矩。铁匠,不该让贼。”
赵老栓猛地抬头。
陈砚舟继续:“我要让一件事。从这块地开始。不靠施舍,不靠抢。靠……算。”
“算土,算人,算时间。就像修一座桥,差一寸都可能塌。种地也一样,每一步都得精确。”
“算?”
“算土,算人,算时间。”他站起身,望向荒田,“每一粒土,每一分力,都要用在刀刃上。我要让这地,长出活路。”
赵老栓怔住。
他不懂“算”是什么。
但他看见陈砚舟的眼神——不像书生,不像疯子,像一把磨了十年的刀,冷,准,不容置疑。
“你真打算干?”
“已无退路。”陈砚舟袖口星图在日光下微闪,“你若信,可留下。不信,我也不拦。”
赵老栓盯着他,忽然笑了:“你这人……怪。但我不懂你那‘算’,我只懂铁。若你需要打铁,我还能动。”
“迟早需要。”陈砚舟点头,“铁犁,铁锄,铁门,铁城。”
赵老栓一怔:“你要建城?”
“先建田。”陈砚舟蹲下,将土重新覆回根部,“田成,粮起,人聚,城自立。”
他指尖划过土壤,心中推演更新:
短期目标:获取草木灰来源(半径五里内灶灰堆积点扫描中)
人力储备:1(赵老栓,l力评级:c+,技能:锻打)
风险评估:流民出没概率:67(黄昏后)
防御预案:简易拒马+夜间轮守(待资源到位)
他站起身,拍净手。
“走,去村里看看。或许,有人也想活。”
赵老栓跟上,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砚舟。”他头也不回,“以前是个……管工程的。”
风掠过荒田,枯草低伏。
那株老榆树下,深色土壤悄然翻动,像是被什么力量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