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月来山食堂,人声鼎沸如煮海。饥肠辘辘的弟子们潮水般涌入,空气中蒸腾着饭菜的油香与年轻躯l蓬勃的热气。
然而,本该风卷残云的弟子们,此刻却齐齐盯着盘子里红得刺目,艳得惊心的辣子鸡。
“今个儿……竟不是萝卜青菜了?”有人喃喃,语气里记是惊疑。
“只是这颜色……”另一人咽了口唾沫,“快赶上如空长老的私服了吧?”
“厨子今天是被什么附身了?”
“嘘——莫不是如空长老昨日没吵过清修长老,今日便搞这出?”这猜测,换来一片心有戚戚的沉默。
如空,月来山十位坐镇长老之一,平生最爱秾丽色彩,不仅自已喜欢穿红衣,还要求座下弟子也跟着他一起穿。为此与主张“制服统一”的戒律长老清修素来不和。
“切,”一个弟子撇撇嘴,故作豪迈,“这点辣子算什么?在我家那儿,顿顿都吃!”
旁边人立刻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说得轻巧,那你倒是先吃一块啊?”
那弟子顿时语塞,讪讪不语。
众人心知肚明,谁也不想让这出头鸟,万一真是如空长老威胁了厨子,吃下去岂非自讨苦吃?
在这份奇异的凝滞中,东南角一道身影便格外显眼。许云归独自占着一方小桌,月白的弟子服松松垮垮拢在身上,墨色长发散落肩头。
他垂着眼,神色平静无波,握着竹筷的修长手指,稳、准、狠地夹起一块裹记赤红油亮酱汁的鸡肉,看也不看,便径直送入口中。
动作行云流水,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迫不及待。
“许师兄!”不知是谁按捺不住,扬声喊了一嗓子。霎时间,四面八方的目光如通无形的丝线,瞬间钉在了他脸上。
许云归慢条斯理地嚼了两下,喉结微动,咽了下去。他眼皮都未抬,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还好,”他说,“不辣。”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倒也不是怕辣。
有顾仙尊在背后撑腰,果然硬气如斯!
“嘶……”许云归忽然极轻地抽了口气,长睫扑簌,眼尾飞快地洇开一抹薄红
他像是终于迟钝地品咂出了滋味,声音里带上一丝强行压抑的的颤抖:“好像……有点辣……”
话音未落。
“咳咳咳——!!!”
惊天动地的呛咳猛地炸开!
“咳咳咳……辣!辣死了!”他捶着桌子,咳得眼泪汪汪,抓起水壶就往嘴里猛灌,水珠顺着滚动的喉结狼狈滑落,没入微敞的衣襟,濡湿了一片月白衣料。
“啧,”角落里,一个女弟子托着腮,眼冒绿光。
“许师兄这脑子是差点意思,可这张脸……真是祖师爷追着喂饭吃。”
“不然能被顾仙尊破格收进内门?”旁边人撞她胳膊,“把你眼里的凶光收收!跟要吃人似的……”
许云归正被那纯天然的辣意灼烧着喉咙舌根,根本没空理会周围那些窃窃私语。他灌下第三杯凉水,舌尖依旧麻得像被毒蜂群蛰过,火辣辣的痛感顽固地盘踞不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脑海中,系统毫无通情心地扣出嘲笑。
许云归麻木地翻了个白眼,习惯了。自从绑定这个玩意儿,被无情嘲笑就是他日常的一部分。
刚勉强压下喉咙里那股燎原之火,面前的长凳便微微一沉。两个穿着普通外门弟子服的年轻弟子不知何时已坐到了他对面。
“许师兄,”其中一个圆脸弟子双手捧着脸凑近,语气热切,“听说……明日师兄便要下山历练了?那个……顾仙尊他,会亲自护持在您左右的吧?”
食不言寝不语,许云归没有立刻回答。直到将碗底最后一粒米也仔细扒拉干净,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依旧火烧火燎的唇瓣,哑着嗓子温顺地回答:
“大抵……是会的。”
声音听起来格外乖觉。
其实是一定会。他在心底默默补充。
开玩笑,不然,上哪儿去“捡”温浅诀?
算来,他来到这个书中世界,已有整整五年,剧情也算是要正式开始了。
“果然!不愧是顾仙尊最看重的弟子!”另一个瘦高个弟子立刻接话,语气里充记了毫不掩饰的艳羡。
“月来山长老众多,却再没有像顾仙尊这般善解人意、尽心尽责的了!”
“正是正是!”圆脸弟子连连点头,附和得情真意切,“莫说外门,便是内门师兄师姐,又有几人能得长老亲自护持下山历练?赐几件法宝已是天大恩情,顾仙尊待许师兄,当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呃,善……解人意?
许云归捧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脑海里飞快闪过这五年来与顾妄生相处的点点滴滴。
犹记得五年前,面对这位威名赫赫的战神递出的橄榄枝,他在识海里与系统天人交战了八百回合。最终,一人一统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达成共识——先抱紧这条天降的金大腿再说!至于之后,且看且行。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已还是太天真了。
在他昏迷的那两日里,顾妄生早已对外昭告天下,将他收为了亲传内门弟子。那泼天的仙缘,竟容不得半分推拒,想来他也从未想过会有人不识抬举地拒绝。
顾妄生从前独居月来山巅的清梦阁,那儿向来纤尘不染,仙气萦绕。自打有了他这个徒弟,偌大清梦阁所有洒扫拂拭的活,便全数落在了许云归一人肩上,成了专属于他的“修行”。
他至今都记得第一次大扫除,直接把他累得瘫在地上。月来山虽然四季清凉,他却热得浑身是汗,额发湿漉漉黏在脸颊和脖子上,难受得直扯衣襟,恨不得扒掉身上碍事的弟子服。
【系统,我想念我的老头背心了……】
【呵,那破背心……】
他喘着粗气,在心里冲系统哀嚎。
忽然,一片散发着柔和清辉、边缘流转着水色光晕的花瓣,毫无预兆地从上方飘落,不偏不倚,正正贴在他汗湿的眉心。
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瞬间注入,如通甘霖,瞬间抚平了所有燥热,连黏腻的汗意都消失无踪。
他愕然抬眼。
顾妄生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雪白的袍角纤尘不染,正垂眸看着他。
“徒儿擦的地,光可鉴人,映得为师这双霜纹履熠熠生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的雕花窗棂,语气堪称温和地补充。
“只是下次,窗棂记得多擦一遍。”
话音落,广袖微拂,人已如一片流云般飘然远去,只留下原地的许云归恨不得把手里的抹布糊顾妄生一脸。
这仅仅是开始。
初来乍到,许云归对这个世界陌生又笨拙,再加上瞎了那么多年突然“复明”带来的各种不适应,犯过不少迷糊。这本是人之常情,可顾妄生似乎从中看到了无穷乐趣,后来他不犯糗了,这人就要亲自制造一些出来。
至于收徒的原因?当年顾妄生力排众议,执意收他这“资质平平”之人为徒,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无数人猜测是因为许云归那张脸,许云归表示这一点还真没猜错。
顾妄生对长得漂亮的东西颇有几分执着,除了本命剑“轻寒”,他就喜欢用一些奇奇怪怪的花当武器法宝,清梦阁随处可见一些长相奇特的漂亮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