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霞飞路的画展
民国八年,深秋。上海法租界霞飞路的法国梧桐落了满地碎金,一辆黑色奥斯汀轿车碾过落叶,停在沪江画社朱漆大门前。车门打开,沈亦臻身着深灰西装,左手拎着皮质公文包,右手握着一卷图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门楣上烫金的社名——这是他回国后第一场个人展,主题为东方之窗,展出的却不是画作,而是二十张建筑设计手稿。
画社内早已人头攒动。北洋政府要员、租界洋行大班、穿学生制服的青年男女挤在展厅中央,对着墙上那张《外滩新海关大楼构想图》低声议论。图纸上,希腊式立柱与中式歇山顶嫁接,玻璃穹顶下悬着青铜编钟,西洋的硬朗线条里透着东方的婉约。沈先生这是要把钟楼改戏台有人嗤笑,立刻被旁边的法国建筑师拦住:不,这是‘结构诗学’——你看那飞檐的弧度,像不像宋词里的‘仄声’
沈亦臻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指尖在一张《江南园林玻璃茶室》手稿上停顿。图纸右下角有行小字:建筑是凝固的政治,而美是唯一的通行证。这是他在剑桥毕业论文的开篇句,此刻却像一根刺,扎得他后颈发烫——父亲三天前刚来电,让他少搞些离经叛道的把戏,好好准备外交部为英美使团设计官邸的差事。
沈先生。
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沈亦臻回头,撞进一双杏眼——姑娘穿月白色学生裙,梳着齐耳短发,胸前别着枚银质钢笔,手里捏着个牛皮笔记本。她身后跟着个扛相机的青年,镜头正对准墙上那张争议最大的《东方之窗》。
《民国日报》记者苏曼卿。她递过名片,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触,像片薄雪落进掌心,想请教先生:您的设计究竟是‘中体西用’的折中,还是借西洋壳子装封建旧酒
展厅瞬间安静下来。沈亦臻看着她笔记本上潦草的字迹——沈亦臻,剑桥建筑系,父沈敬之(外交部次长),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问号。他忽然笑了,摘下眼镜擦拭:苏小姐觉得,雪莱的诗用中文写出来,是背叛还是新生
苏曼卿一怔,随即扬眉:诗是灵魂的声音,无关语言。可建筑是给活人住的,不是给洋人看的戏台。她转身指向那张《外滩海关大楼图》,这青铜编钟,是敲给中国人听,还是给租界巡捕房报时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沈亦臻却收起笑容,从公文包抽出一卷草图:这是我为南京路平民窟设计的‘透光天井’——用废弃玻璃瓶拼窗户,让阳光照进暗无天日的阁楼。苏小姐觉得,这也是戏台吗
图纸在空气中展开,铅笔线条勾勒的阁楼里,几个穿粗布衫的孩子正趴在窗台上,玻璃瓶折射的光斑落在他们脸上。苏曼卿的钢笔顿了顿,笔记本上的问号被改成了省略号。
就在这时,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由远及近。亦臻哥!娇俏的女声打断了对话,林若彤提着石榴红缎面旗袍的裙摆闯进展厅,身后跟着四个穿黑西装的保镖,每人手里都捧着个锦盒。她径直走到沈亦臻面前,将一个烫金请柬塞进他口袋:今晚我家老爷子办宴,给你接风——这些画,我全买了!
是设计稿。沈亦臻纠正道,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林若彤却像没听见,伸手抚上那张《东方之窗》的玻璃框:管他什么稿,只要是亦臻哥画的,我都要。她忽然转头看向苏曼卿,上下打量她的学生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位小姐是《良友》画报的记者要不要给我拍张照,登在封面
苏曼卿握紧钢笔,正要开口,沈亦臻却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若彤,这位是苏曼卿小姐,《民国日报》的记者。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距离感,设计稿是非卖品,多谢林小姐好意。
林若彤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瞥见沈亦臻按在苏曼卿肩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保镖们交换了个眼神,展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苏曼卿忽然笑了,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递给林若彤:林小姐要是喜欢艺术,不如看看这个——我们报社明晚有场‘新文学沙龙’,讨论托尔斯泰的《[复活],您有空吗
纸上是用钢笔写的地址,墨迹未干,末尾还画了朵小小的白玫瑰。林若彤接过纸,指尖几乎要戳破那单薄的纸页。她忽然仰头大笑:托尔斯泰不如我送苏小姐一本莫泊桑——《漂亮朋友》,可好看了!说罢,她转身踩着高跟鞋离去,石榴红的裙摆扫过《透光天井》草图,铅笔线条被划出一道浅浅的折痕。
展厅恢复了喧闹,却没人再敢上前搭话。沈亦臻看着苏曼卿笔记本上的白玫瑰,忽然问:你相信‘建筑能改变命运’吗
苏曼卿合上笔记本:我相信人能。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相信,玻璃瓶拼的窗户,也能比青铜编钟更照人心。
夕阳透过画社的彩色玻璃窗,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斑斓的光带。沈亦臻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碎光,苏曼卿胸前的钢笔在光线下泛着冷白的银辉。不远处,林若彤丢下的锦盒被保镖踢到角落,盒盖裂开,露出里面一卷巴黎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日期停留在三年前,被红墨水划掉的名字,正是林若彤。
梧桐叶又落了几片,粘在沈亦臻的西装下摆。他低头看着那片叶子,忽然想起剑桥毕业时,导师说的一句话:所有伟大的建筑,都始于一块不合时宜的基石。
而此刻,霞飞路上的三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早已成了彼此命运里,那块注定硌痛时光的基石。
第二章:贫民窟的光
民国八年,深秋次日清晨。沈亦臻推开沪江画社后门时,晨雾正裹着煤烟味漫过霞飞路。他没穿西装,换了件藏青布衫,公文包里塞着卷尺和铅笔——昨天苏曼卿那句玻璃瓶拼的窗户像根针,扎得他一夜没睡。巡捕房的朋友说,南京路贫民窟的鸽子笼里,至少三百人挤在没有窗户的阁楼,冬天靠烧煤球取暖,每年都有人煤烟中毒。
沈先生
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苏曼卿骑着一辆半旧的女式自行车拐进来,车筐里装着个藤编篮,露出半截《新青年》杂志。她今天没穿学生裙,改了身灰布工装,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露水打湿的小腿。我猜你会来。她拍了拍车座,带你抄近路——穿过四马路的棚户区,比绕外滩快半个钟头。
自行车碾过泥泞的石板路,两侧是歪歪斜斜的木板房,晾衣绳上的破布条在头顶飘成灰色的旗。沈亦臻攥紧卷尺,看着苏曼卿的背影:她骑车时腰挺得很直,辫子在脑后甩成利落的弧线,像株在石缝里也要往上钻的野草。你常来他忍不住问。
以前在圣约翰大学读书时,来教女工识字。苏曼卿头也不回,她们有的人一辈子没见过玻璃窗,以为月亮是方的。
棚户区深处,一间挂着陈记鞋铺木牌的阁楼前,几个孩子正趴在地上用炭笔涂画。沈亦臻蹲下身,看见他们画的房子——歪扭的方框上戳着十几个小圆圈,窗户里都画着太阳。小毛!又偷拿我鞋油画画!穿蓝布围裙的妇人从铺子里出来,手里的鞋楦头眼看要砸下去,却在看见苏曼卿时停了手,曼卿小姐,今天教《狂人日记》
教算术。苏曼卿从藤篮里拿出石板,忽然转向沈亦臻,沈先生,不如你来讲讲怎么用碎玻璃拼窗户,让阳光照进阁楼
沈亦臻一怔,随即蹲在孩子们中间,用炭笔在地上画起来:三角形的玻璃拼屋顶,能让雨水顺着斜边流走;长方形的玻璃要斜着嵌进木框,这样阳光能斜着照到床底……他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苏曼卿正看着他,眼里的光比昨天在画社时更亮,像落了星子。
中午收工时,沈亦臻的图纸上多了七处修改:阁楼的层高要留够孩子们站直的高度,窗户下方得加块木板当书桌,屋檐要伸出半尺挡雨。这些都要花钱。陈鞋匠蹲在门槛上抽烟,我们连买煤球的钱都凑不齐。
我来想办法。沈亦臻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满——外交部的官邸设计还没动笔,父亲寄来的支票早被他换成了给孩子们买纸笔的钱。苏曼卿忽然从藤篮里拿出个铁皮饼干盒,倒出里面的银元:这是报社预支的稿费,够买两百块玻璃。
不行!沈亦臻按住盒子,你……
就当我投资。苏曼卿打断他,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触,像昨天在画社时那样,等贫民窟的孩子能在阳光下读书了,我写篇报道,标题就叫《建筑师与他的玻璃诗》——保证你的‘东方之窗’画展再没人敢笑。
两人正说着,巷口忽然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棚户区入口,林若彤倚着车门,石榴红旗袍外罩了件貂皮大衣,与周围的灰败格格不入。她身后的保镖提着个皮箱,打开箱盖,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银元。
亦臻哥,我来给你的‘慈善事业’添份力。林若彤踩着高跟鞋走进泥地,貂皮大衣扫过墙角的蜘蛛网,这些钱,够买一千块玻璃——条件是,苏小姐从此不要再出现在亦臻哥面前。
苏曼卿的脸瞬间白了,却还是挺直腰:林小姐的钱,还是留着买莫泊桑吧。
我偏要买你的‘玻璃诗’。林若彤忽然从皮箱里抽出一沓纸,摔在沈亦臻面前——竟是他三年前在剑桥画的草图,每张背面都有父亲的批注:此子离经叛道,断不可用。林伯父从外交部档案室里找出来的。林若彤笑得得意,亦臻哥,你以为父亲真支持你搞建筑他早把你内定为驻英公使的女婿,下个月就送你回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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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臻的手指掐进掌心,图纸边缘被捏得发皱。苏曼卿忽然捡起一张草图,上面画的是座玻璃花房,角落里有行小字:给曼卿——让玫瑰在冬天开花。那是他当年给笔友画的,却不知道笔友就是苏曼卿。
林小姐大概不知道,苏曼卿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沈先生的玻璃花房,早就种着白玫瑰了。她转身拉起沈亦臻的手腕,我们走。
林若彤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尾,忽然将皮箱踢翻,银元滚了满地,在泥水里泛着冷光。保镖低声问:大小姐,要追吗
不用。林若彤掏出丝帕擦手,嘴角勾起冷笑,去查苏曼卿的父亲——我记得,十年前欠我们林家赌债的,好像就姓苏。
夕阳西下时,沈亦臻和苏曼卿终于拼好了第一扇玻璃窗。当最后一块碎玻璃嵌进木框,阳光斜斜地照进阁楼,在墙上投下彩虹般的光斑。孩子们趴在玻璃书桌上写字,铅笔尖在光里跳着舞。
其实……沈亦臻忽然开口,剑桥的笔友‘白玫瑰’,就是你吧
苏曼卿正在给玻璃涂防水胶,闻言手一顿,胶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银线。你怎么知道
你的笔记本上,白玫瑰的花瓣总是画七片。沈亦臻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信笺,上面画着朵小小的白玫瑰,就像你当年给我写信时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阁楼里的光斑在他们脸上流动。沈亦臻忽然想起林若彤的话,心里一沉:若彤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父亲在租界势力很大。
那就让她来。苏曼卿拿起一块碎玻璃,对着阳光看,玻璃碎了,也能拼出更亮的光。
夜色渐浓,棚户区亮起煤油灯。沈亦臻推着苏曼卿的自行车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忽然,苏曼卿轻声说:亦臻哥,明天报社的新文学沙龙,你来吗
沈亦臻的脚步顿了顿,月光落在他的侧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柔得像水:当然。
远处,林若彤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保镖正低声汇报:苏曼卿的父亲苏明远,十年前确实欠了林总长五万银元,拿女儿的婚约做了抵押……车后座的林若彤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貂皮大衣——
红玫瑰与白月光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沙龙惊变
民国八年,深秋,新文学沙龙设在法租界霞飞路的紫罗兰咖啡馆。沈亦臻推开雕花木门时,黄铜吊扇正搅动着满室的咖啡香与油墨味。苏曼卿站在壁炉前调试留声机,穿了件月白旗袍,领口别着枚银质玫瑰胸针——正是他三年前从剑桥寄给白玫瑰的那枚。
来得正好。苏曼卿递给他一杯热可可,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杯壁,等会儿要读《复活》的选段,托尔斯泰说‘人要努力活得正直’,你觉得呢
沈亦臻望着她鬓边的碎发,忽然想起棚户区那扇拼花玻璃窗:正直有时像碎玻璃,会割伤手。
话音未落,咖啡馆的门被猛地推开。林若彤披着狐裘大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她径直走到苏曼卿面前,将一叠泛黄的借据拍在钢琴上:苏小姐,十年前令尊欠下林家五万银元赌债,用你的婚约作抵押——如今债主来了,你是选嫁给我远房表哥,还是让你父亲蹲巡捕房大牢
咖啡馆瞬间安静下来。苏曼卿的脸白得像纸,手指紧紧攥着胸针。沈亦臻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债务我来还。
沈先生要替‘笔友’偿债林若彤冷笑一声,忽然从手袋里抽出封信,这是苏小姐当年写给‘白玫瑰’的信吧‘亦臻兄笔下的玻璃花房,让我看见春天’——原来你们早就暗通款曲!
信被甩在沈亦臻脸上,他却忽然笑了:不是暗通款曲,是明媒正娶。他握住苏曼卿的手,举到众人面前,我们下个月订婚。
苏曼卿惊愕地抬头,对上他坚定的目光。林若彤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却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沈亦臻猛地回头——父亲沈敬之正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身边陪着几位穿燕尾服的洋人,其中一位正是英国驻沪总领事。
亦臻,胡闹够了没有沈敬之站起身,拐杖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这位是英国公使阁下,专程来谈你出任驻英参赞的事。他的目光扫过苏曼卿,像淬了冰,还有,林家小姐才是你的未婚妻,这是两国外交的重要纽带。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曼卿轻轻抽回手,后退半步:原来沈先生的‘正直’,是拿婚约当筹码。
不是的!沈亦臻想去拉她,却被保镖拦住。林若彤趁机挽住他的胳膊,对着公使笑得妩媚:公使阁下,我和亦臻哥的订婚宴,定在圣诞节,就在外滩和平饭店。
沈敬之满意地点点头,正要介绍洋人,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棚户区的陈鞋匠带着几个孩子站在门口,小毛举着块碎玻璃拼的太阳,怯生生地喊:沈先生,苏小姐说太阳是圆的,能照进阁楼……
苏曼卿忽然笑了,眼角却滑下泪:小毛,太阳也会被乌云遮住。她转身拿起留声机的唱针,《国际歌》的旋律骤然响起,但总有光会从裂缝里钻出来。
沈亦臻看着她在歌声中挺直脊背,忽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挣脱保镖的手,扯下领结扔在地上:驻英参赞谁爱当谁当,我只想造能让阳光照进来的房子。他走到苏曼卿身边,将那枚银玫瑰别在她旗袍上,还有,我要娶的人,只有她。
沈敬之气得脸色铁青,公使阁下皱着眉起身告辞。林若彤尖叫着去撕苏曼卿的头发,却被孩子们用玻璃碎片拼成的太阳晃花了眼。混乱中,沈亦臻拉起苏曼卿的手,冲出了咖啡馆。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苏曼卿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弹珠——是棚户区孩子送的礼物。她将弹珠举到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斑:你看,再小的玻璃,也能照亮黑暗。
沈亦臻握紧她的手,往霞飞路尽头跑去。远处,巡捕房的汽笛声隐隐传来,而他们身后,咖啡馆的灯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一场未完的梦。
第四章:暗巷微光
(场景切换:民国八年,冬月初七,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廨后巷)
沈亦臻用袖口擦去嘴角的血沫,将苏曼卿护在废弃货栈的木箱后。三个巡捕举着煤油灯逼近,枪托在冻硬的泥地上划出火星:沈少爷,跟我们回巡捕房喝杯茶吧林小姐说了,只要你认个错,婚约的事还能商量。
苏曼卿攥着那枚银玫瑰胸针,指尖冰凉: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贫民窟的阳光》里写了闸北棚户区的鸦片馆,动了法租界的利益。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旗袍内袋掏出张揉皱的报纸,你看社会版——‘英商鸦片仓库深夜失火,巡捕房疑与赤色分子有关’。
沈亦臻的心沉了下去。父亲冻结他所有账户后,他只能靠变卖母亲的翡翠手镯换了些银元,本想给棚户区的孩子们买过冬的棉衣,却在半路上撞见巡捕围堵报童——那些印着苏曼卿文章的《申报》被成捆扔进黄浦江。
砰!货栈的木门被踹开。林若彤的表哥赵山河叼着雪茄站在阴影里,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沈老弟,躲猫猫呢他身后跟着八个穿黑绸短打的打手,腰间都别着勃朗宁手枪,我表妹说了,要么你乖乖回沈公馆当你的外交官,要么……他踩碎脚边的煤油灯,灯油瞬间漫过苏曼卿的鞋尖,让这位苏小姐尝尝‘点天灯’的滋味。
苏曼卿忽然笑出声,从木箱后走出来:赵老板是为十年前的赌债来的可惜我父亲上个月已经病死在提篮桥监狱,死前托我把这个还给你。她扬起手,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落在赵山河脚边,这是他藏鸦片的仓库钥匙,就在十六铺码头的‘同福商行’——你猜,要是我把它交给巡捕房,英商会怎么谢我
赵山河的脸色骤变。沈亦臻趁机抄起地上的铁撬棍,猛地砸向最近的打手。混乱中,苏曼卿拉着他冲向货栈后门,却在巷口撞上一个人——陈鞋匠举着修鞋的铁砧,挡在巡捕面前:沈先生快跑!小毛已经去通知‘安南巡捕房’的法国记者了!
次日清晨,法租界霞飞路圣玛利亚女校
苏曼卿将最后一件棉衣塞进帆布包,抬头看见沈亦臻站在紫藤花架下,眼下带着青黑。他手里捏着张电报,纸角被攥得发白:父亲撤回了我驻英参赞的任命,还登报和我断绝关系。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万花筒,这是用棚户区孩子捡的碎玻璃做的,你看——
阳光透过棱镜折射出流动的光斑,落在苏曼卿的发梢。她忽然听见教室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是她教他们念的裴多菲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亦臻,苏曼卿接过万花筒,忽然踮脚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我们去闸北吧。那里有上万扇没有玻璃的窗户,等着我们去点亮。
沈亦臻望着她眼中跳动的光,忽然明白父亲永远不会懂——有些枷锁,砸得碎;有些阳光,挡不住。他牵起她的手,走向校门口那辆装满玻璃的黄包车,车把上挂着块木牌,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光明合作社。
远处,赵山河的黑色轿车停在街角,刀疤脸在车窗后若隐若现;而更远处的外滩,英国领事馆的米字旗正在晨雾中缓缓升起。
第五章:玻璃与血色
民国八年,冬月十二,苏州河码头
沈亦臻攥着发货单,指节泛白。十二箱定制玻璃整齐码在货船甲板上,每块玻璃边缘都刻着光明合作社的篆体字——这是他变卖母亲遗物后,用最后三百银元订的货,本要送去闸北给棚户区装窗户。
沈先生,这批玻璃是英国领事馆订的。码头管事叼着烟,身后站着四个穿水兵制服的英国人,枪口齐齐对准沈亦臻,领事大人说,法租界的教堂要换新窗,得用最好的比利时玻璃。
苏曼卿举着相机躲在货箱后,镜头对准水兵胸前的编号。她听见沈亦臻的声音发冷:合同上写着‘光明合作社’的名字,货主是我。
在租界,合同抵不过枪子儿。为首的水兵狞笑着用枪托砸碎一块玻璃,碎片溅在沈亦臻裤脚,要么把货留下,要么……和这些玻璃一起沉江。
沈亦臻的瞳孔骤缩。他看见苏曼卿的相机咔嚓一声,闪光粉在阳光下炸开。水兵们愣神的瞬间,他抄起地上的木箱砸向最近的英国人,玻璃碴混着惨叫飞溅——
跑!他冲苏曼卿吼。
两人冲出码头,身后枪声如爆豆。苏曼卿的旗袍下摆被划破,却死死护着相机:拍到了!领事馆强征民货的证据!她忽然踉跄一步,沈亦臻低头看见她小腿渗着血——方才混乱中,她被碎玻璃划伤了。
别管我!苏曼卿将相机塞进他怀里,去闸北找陈鞋匠,他认识《申报》的记者……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轿车横在巷口。赵山河摇下车窗,刀疤在阳光下泛着青:沈少爷,令尊派我来‘接’你——他说,要么你带着苏小姐回沈公馆,要么……他弹了弹烟灰,烟头落在苏曼卿的伤口上,让苏小姐的血,染红这批玻璃。
(场景切换:同日傍晚,闸北棚户区光明合作社)
陈鞋匠将绷带缠在苏曼卿腿上,听见外头传来孩子的哭声。小毛举着块碎玻璃冲进来:陈伯伯!赵老板的人把合作社的玻璃都砸了!
沈亦臻冲到窗前,看见二十几个打手正用铁锤砸碎堆在院里的玻璃。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进来,在满地玻璃碴上折射出惨白的光。
他们说,不交出仓库钥匙,就每天砸一百块玻璃。陈鞋匠从怀里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枪柄上刻着同盟会三个小字,沈少爷,我掩护你们从后门走……
走不掉的。沈亦臻忽然笑了。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未完工的玻璃,用砂纸狠狠磨着边缘,赵山河要的是钥匙,可钥匙能开仓库,也能开棺材。
苏曼卿猛地抬头:你疯了同福商行里还有三十个无辜的工人!
所以我们要换个玩法。沈亦臻将磨锋利的玻璃片藏在袖口,目光落在墙角的红漆桶上——那是昨天孩子们用来涂光明合作社牌子的颜料,此刻正泛着刺眼的血光。
(场景切换:夜,十六铺码头同福商行)
赵山河坐在鸦片箱上,脚边躺着被绑的小毛。仓库大门被推开,沈亦臻独自走进来,手里拎着那个红漆桶。
钥匙呢赵山河用枪顶着小毛的太阳穴。
沈亦臻将红漆桶咣当一声放在地上,桶口朝赵山河:钥匙在桶里——不过,你得先捞出来。
赵山河冷笑一声,伸手去掀桶盖——
哗!
半桶红漆泼在他脸上,瞬间遮住了视线。沈亦臻的玻璃片已抵住他咽喉:令尊和英商的鸦片交易记录,在苏小姐相机里;同福商行的三十个工人,在楼上仓库;而你……他指尖用力,玻璃片划破皮肤,现在有两个选择:放人,或者让你的血,染红这桶漆。
仓库外忽然传来警笛声。苏曼卿带着巡捕房的法国警长冲进来,身后跟着举着相机的记者。赵山河的打手们纷纷扔枪投降——他们看见警长胸前的徽章,是同盟会暗中联络的光复会标志。
沈先生,法国警长用生硬的中文说,根据《申报》记者提供的证据,这里涉嫌走私鸦片与非法拘禁,我们需要您配合调查。
沈亦臻松开赵山河,转身走向被解绑的小毛。孩子举着块完整的玻璃跑过来:沈先生!我们用碎玻璃拼了个太阳,说好了要挂在合作社门上的!
月光透过仓库的破窗照进来,落在玻璃拼成的太阳上。苏曼卿忽然握住沈亦臻的手,十指交扣:你看,再暗的夜,也挡不住光。
远处,外滩的钟楼敲响九下。沈亦臻知道,父亲此刻正在领事馆的舞会上和英商碰杯,而他的战场,从来不在舞池,而在这些被玻璃划破、被血浸透,却依然倔强发光的碎片里。
第六章:灰烬与新生
民国九年,春分,闸北玻璃工坊废墟
沈亦臻跪在焦黑的木梁间,指尖抚过一块融化的玻璃。昨夜英商雇的纵火犯泼了煤油,火光映红半边天时,苏曼卿正带着工人们抢救账本,发梢被燎卷了半寸。
沈先生!小毛举着半块未烧尽的窗片跑来,陈伯伯说,火场里找到这个!
窗片上刻着苏字,是苏曼卿父亲当年仓库的标记。沈亦臻抬头,看见苏曼卿站在废墟前,手里攥着张《申报》——头版标题刺目:沈敬之资助军阀证据确凿,北洋政府下令通缉。
我父亲……苏曼卿的声音发颤,他当年被沈敬之诬陷走私鸦片,家产充公,母亲病死在提篮桥监狱。她忽然笑了,眼泪却砸在玻璃片上,原来我查了他十年,最后要毁的,是自己的仇人。
远处传来汽笛声。沈亦臻看见两辆黑色轿车横在路口,穿北洋军服的士兵跳下车,枪口对准工坊:沈敬之通缉令已下,沈亦臻,你涉嫌共谋!
(场景切换:同日正午,法租界巡捕房)
法国警长将通缉令拍在桌上,目光落在苏曼卿的相机上:苏小姐,根据光复会提供的线索,沈敬之的鸦片网络与英商勾结,而你……他抽出一张照片,是苏曼卿与陈鞋匠在工坊密谈的画面,涉嫌泄露军事机密。
苏曼卿的指甲嵌入掌心。她想起昨夜陈鞋匠临终前的话:我本是苏家账房,沈敬之灭口时我跳江逃生……玉佩是信物,去苏州找……找……
警长,沈亦臻忽然站起身,要定罪,先看这个。他掏出块烧焦的玻璃,里面嵌着半片英商的火漆印,工坊起火前,有人看见英商的管家在附近徘徊——火是他们放的,为了销毁证据。
警长的瞳孔骤缩。他接过玻璃,对着阳光细看,火漆印上的米字旗清晰可见。
(场景切换:三日后,苏州平江路)
苏曼卿站在苏家老宅的匾额下,指尖抚过门环上的铜锈。穿长衫的老者推开大门,看见她手中的玉佩时,忽然跪地:小姐!二十年了啊!
当年沈敬之勾结英商,诬陷老爷走私,实则是为了抢夺苏家的漕运路线。老者从地砖下取出个铁盒,里面是泛黄的账本与信件,老爷临终前说,若有一日苏家后人回来,务必把这些交给……交给能扳倒沈敬之的人。
苏曼卿翻开账本,瞳孔骤缩——最后一页贴着张剪报,是沈敬之与英商签订的鸦片运输合同,日期竟在她父亲走私案发生的三个月前。
小姐!小毛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沈先生被北洋军抓走了!他们说……说要用他换沈敬之的通缉令!
(场景切换:夜,外滩英商仓库)
沈敬之站在码头上,身后是二十个持枪的英国水兵。沈亦臻被反绑在柱子上,嘴角带着血渍:父亲,您到现在还不明白英商利用您运鸦片,北洋政府利用您敛财,您只是颗……可以随时被碾碎的棋子。
住口!沈敬之扬起手杖抽在他脸上,没有我,你连读私塾的银元都没有!
可您也没让我活成个人。沈亦臻笑了,目光落在远处,您看,苏小姐来了——她手里有您和英商的合同,有您陷害苏家的证据,还有……他忽然提高声音,有北洋政府收受鸦片回扣的密函!
苏曼卿举着火把从阴影中走出,身后跟着巡捕房的警车与《申报》的记者。她将账本与信件扔在沈敬之脚下:您知道为什么英商要烧玻璃工坊吗因为那里藏着您二十年来所有的罪证——用碎玻璃做成的账本,烧不化,浸不烂,连血都渗不进去!
沈敬之的脸色煞白。他看见英国水兵纷纷放下枪——他们认出了账本上的火漆印,那是英商总会的标记。
抓人!法国警长带着光复会的成员冲上来。沈敬之踉跄后退,忽然抢过水兵的手枪对准苏曼卿: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砰!
枪声响起,沈敬之却倒下了。沈亦臻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把从水兵身上夺来的枪:您教过我,开枪要快——但您没教过我,有些子弹,该打向谁。
(场景切换:月后,闸北新生玻璃厂)
苏曼卿将刻着苏字的窗片挂在门楣上,转身看见沈亦臻带着孩子们搬玻璃。阳光透过新装的窗子照进来,在满地玻璃碴上折射出彩虹。
沈先生!小毛举着块完整的玻璃跑来,我们用碎玻璃拼了个中国地图,说好了要挂在厂门口的!
苏曼卿忽然握住沈亦臻的手,十指交扣:你看,再大的火,也烧不尽光。
远处,外滩的钟楼敲响十二下。沈亦臻知道,北洋政府仍在通缉他,英商仍在策划报复,可他的战场,从来不在通缉令上,而在这些被玻璃划破、被血浸透、被火煅烧过,却依然倔强发光的碎片里。
第七章:大结局
沈亦臻站在青岛港的码头上,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身后,光复会的成员正与日本商社的巡逻队周旋,而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远处那座新建的鸦片工厂——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像一条条毒蛇,吞噬着天空的蔚蓝。
沈先生!苏曼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握着那块刻着安字的玉佩,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苏州老宅的信里提到了这个地方,说……说这里藏着能扳倒英商和日本商社的关键证据。
沈亦臻点了点头,他早已从新生玻璃厂的孩子们口中得知,苏曼卿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了这枚玉佩与一封密信。信中不仅揭示了沈亦臻与苏曼卿身世的惊人关联,更指出了青岛鸦片工厂的致命弱点。
我们得进去。沈亦臻低声说道,目光扫过周围严密把守的日本士兵,但得小心,这里比上海更危险。
两人趁着夜色潜入了工厂。厂区内,工人们正忙碌地搬运着鸦片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沈亦臻和苏曼卿躲藏在阴影中,一步步接近核心区域。
看那边!苏曼卿突然轻声说道,指向一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透过窗户,他们看到英商代表与日本商社的头目正密谈,桌上摊开着一份份文件。
就是那里。沈亦臻握紧了手中的枪,他们一定在讨论新的走私计划。
两人悄悄靠近办公室,趁守卫不备,迅速制服了他们。进入办公室后,他们开始翻找文件,终于在一堆账本中找到了那份关键证据——一份详细的鸦片运输路线图,以及北洋政府高官与英商、日本商社的勾结记录。
有了这个,我们就能彻底扳倒他们了。苏曼卿激动地说道。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警报声突然响起。原来,他们的行踪早已被工厂内的监控系统发现。日本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沈先生,你带着证据先走!苏曼卿果断地说道,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我断后!
不行!沈亦臻坚决拒绝,我们一起走!
就在这时,工厂外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原来是光复会的成员及时赶到,与日本士兵展开了激战。沈亦臻和苏曼卿趁机突围,一路冲杀出了工厂。
三个月后,巴黎万国博览会的展厅内。新生玻璃厂展出的那块刻着苏字的窗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吸引了无数参观者的目光。而旁边,则摆放着那份从青岛鸦片工厂夺来的关键证据。
看,这就是我们的光明。苏曼卿站在窗片前,轻声对沈亦臻说道,再大的黑暗,也遮不住光。
沈亦臻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他知道,这场漫长的斗争终于取得了胜利。而他们的故事,也将像这块窗片一样,永远闪耀在历史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