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亲手为丈夫沈渝准备了烛光晚餐。
他却递给我一份离婚协议:她回来了,你该让位了。
我笑着签下名字,藏起桌下正在直播的手机。
第二天全网热搜:沈氏总裁婚内出轨,原配直播割腕。
沈渝疯了一样冲进医院时,我的遗体正被推往太平间。
重生回到二十岁,我站在他和校花的订婚宴上。
这次他单膝跪地举着钻戒:乔乔,嫁给我好不好
我接过戒指盒,轻轻抛进香槟塔。
可是沈渝,我现在喜欢喂狗都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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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烛火摇曳,在高脚杯里投下暖金色的光晕。
牛排是我亲手煎的,五分熟,淋着黑胡椒汁,摆在他常坐的位置前。沙拉里的鲜虾剔了线,餐后甜点是他一度称赞、但我嫌繁琐很少做的熔岩蛋糕。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煎肉的香气,还有我特意挑的,一款叫做午夜飞行的香薰蜡烛冷冽又缠绵的味道。
今天是我和沈渝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七,门外终于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响。
我站起身,脸上练习了无数遍的温柔笑意还未完全展开,就在看清他神情的瞬间,微微凝固。
沈渝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甚至没看一眼桌上精心布置的菜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种下了某种决断后的冷硬。他直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A4纸雪白刺眼。
顶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眼里。
——离婚协议书。
她回来了。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你该让位了。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清脆地碎裂了。但我只是眨了眨眼,目光从那份协议,慢慢移到他脸上。这张我爱了整整五年的脸,英俊,凉薄,此刻写满毫不掩饰的厌倦。
我忽然很想笑。
于是我就真的笑了出来。嘴角弯起,眼尾或许有泪光,但被烛光模糊了。我拿起笔,没有翻看,甚至没有片刻犹豫,在末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某种哀鸣。
祝你得偿所愿。我把协议推回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渝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审视地看了我两秒,最终归于一种算你识相的淡漠。他收起协议,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玄关的门开了又关,彻底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亮和声音。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一桌渐渐冷掉的晚餐。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变得面无表情。我缓缓俯身,从桌布底下,摸出那个用胶带固定了一晚上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
正在直播的界面,弹幕早已疯狂刷屏,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画面。
【卧槽!!!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
【她回来了哪个她小三!!!】
【原配姐姐别吓我啊!你签什么字!告他啊!让他净身出户!】
【这男的是谁!人肉他!渣男去死!】
【姐姐你说话啊姐姐!你别做傻事!】
【等等……镜头在晃……姐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刀!不要啊——!】
我的手指轻轻拂过屏幕,划过那些陌生又焦急的呼喊。然后,我调转前置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的脸。
脸色很白,眼睛很红,但嘴角却奇迹般地重新弯起一个弧度,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破碎的诡异的美感。
大家都听到了我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礼物……我就不收了。
祝你们,我顿了顿,看了一眼沈渝离开的那扇门,眼神空茫茫的,永远别遇到这种事。
屏幕猛地一黑。
直播中断。
最后的画面,是手腕上一道突兀的、淋漓的红痕,以及哐当一声落在桌角的、那把切牛排的银质餐刀。
【2】
第二天,全网炸裂。
热搜前十,七条都与这场惊天直播有关。
爆
沈氏集团总裁沈渝婚内出轨原配直播割腕
爆
史上最惨原配
爆
沈渝渣男
热
沈氏股价暴跌
寻找原配姐姐,求你平安!(爆)
直播中断前那声脆响是什么(热)
各种截图、录屏片段以病毒式的速度传播蔓延。我最后那个苍白却带笑的表情,被做成了表情包,配文是祝你永远别遇到;沈渝冷漠地说她回来了的瞬间被反复播放;甚至有人放大了直播背景音里模糊的汽车鸣笛声,试图定位我所处的医院。
沈氏集团大楼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股价开盘即跌停。
VIP病房的门是被硬生生撞开的。
沈渝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地搭在臂弯,眼里爬满血丝,完全不见了昨夜的冷漠从容。他像是从某个混乱的战场一路厮杀而来,呼吸粗重,死死盯着病床上那个被白色被子盖住,连头脸都蒙住了的瘦弱轮廓。
乔乔……他的声音是哑的,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惊惶和颤抖。
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地拦了他一下:沈先生,请节哀。我们尽力了。
不可能!沈渝猛地挥开医生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将对方掀翻,她故意的!她就是在报复我!她怎么可能真的……
他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把掀开了那床白色的被子。
下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病号服,上面,放着一部屏幕碎裂、还沾着已经干涸发暗血迹的手机。
沈渝的动作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护士红着眼眶,低声对旁边的同事哽咽:太惨了……失血过多,没救回来……推进去的时候,身体都凉了……
太平间……沈渝猛地抓住护士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在哪儿!带我去!
护士被他吓得一哆嗦,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
沈渝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去,踉跄着奔向电梯,一遍遍徒劳地按着向下键,最后干脆转身扑向安全通道。
阴暗,冰冷,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无法形容的冷寂气息的走廊尽头。
两个护工正推着一辆蒙着白布的轮床出来,金属床脚摩擦着地面,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
那白布下,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人体的轮廓,纤细,安静,没有一丝生机。
沈渝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他眼睁睁看着那轮床朝着他这边,缓缓推来。
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
【3】
沈渝学长和林薇学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毕业就订婚,太浪漫了吧!
快看!学长要跪下了!
喧嚣,道贺,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悠扬的小提琴曲。
刺目的水晶吊灯光芒晃得我眼前发花。
我猛地回神,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皮肤光洁,白皙,没有那条狰狞的、终结一切的红痕。
指甲上涂着亮晶晶的粉色蔻丹,手指纤细充满活力,而不是后来因长期做设计图而略带薄茧的苍白。
我抬起眼。
眼前是衣香鬓影,是一场盛大而梦幻的订婚宴。巨大的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空气中漂浮着蛋糕的甜腻和花香。
正中央,穿着昂贵定制礼服的沈渝,正单膝跪在一个穿着曳地长裙、笑靥如花的女人面前。
林薇。
那个在他口中回来了,让我让位的女人。
此刻,她正享受着所有人的艳羡和祝福,微微扬着下巴,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而沈渝,手里举着一枚鸽子蛋钻戒,仰头看着她,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全然的迷恋和势在必得。
薇薇,嫁给我。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深情款款。
上一世,就是在这场订婚宴后不久,林薇拿到了国外名校的offer,毫不犹豫地抛下沈渝出了国。沈渝酗酒买醉,是我陪在他身边,是他拉着我的手说乔乔,还是你最好,是他给了我那样一场如同幻梦、最后却淬满剧毒的三年婚姻。
记忆的碎片和眼前喧嚣的场景疯狂交织,割裂着我的神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掌声和起哄声雷动。
答应他!答应他!
林薇脸颊绯红,伸出了手,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就在沈渝要将戒指套上她手指的前一秒——
我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响,突兀地打断了现场的甜蜜氛围。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音乐停了,议论声低低响起。
沈渝的动作顿住,诧异地转头看我。林薇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满地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停在沈渝面前,俯视着他。
这张脸,年轻,意气风发,还没有后来经年商海沉浮留下的刻薄痕迹,但那眼底的虚伪和自私,从未变过。
乔乔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而又略带不耐的神色,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今天是我和薇薇……
他大概以为,我是来捣乱,来祈求,来上演一场可怜兮兮的告白戏码。
我笑了。
非常缓慢地,弯起眼睛。
在他略显错愕的注视下,我伸出手,没有碰他,而是轻轻拈起了那个打开的、天鹅绒戒指盒。
冰凉的触感。
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
全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我拿着那只戒指盒,在沈渝逐渐变得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优雅地转身,面向那座几乎堆到天花板高的香槟塔。
手腕轻轻一扬。
划出一道银色的抛物线。
啪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响。
戒指盒准确无误地坠入了最顶层的酒杯里,缓缓地、沉了下去,在金色的酒液中,像一个沉默的讽刺。
气泡汹涌着包裹了它。
满场哗然!
沈渝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乔乔!你干什么!
林薇尖叫出声:我的戒指!
我不再看那香槟塔,也不看气得浑身发抖的林薇,只是重新将目光落回沈渝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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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震惊,他的愤怒,他的难以置信,都倒映在我平静无波的瞳孔里。
我偏了偏头,用一种轻快又残忍的、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慢说道:
可是沈渝,
我现在喜欢——
我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餐台上装饰用的、被做成天鹅形状的精美冰淇淋,唇角勾起一抹极致恶劣的笑。
喂狗。
都不喜欢你了。
【4】
满场死寂。
香槟塔顶层酒杯里,那枚天价钻戒还在缓缓下沉,气泡细碎地包裹着它,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沈渝的脸色从铁青转为煞白,又因极致的羞辱涨得通红。他跪地的膝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起身的动作僵在半途,显得滑稽又狼狈。那双总是盛满算计和淡漠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乔乔你……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嘶哑得不成调。
旁边的林薇终于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尖利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乔乔!你疯了吗!那是我的戒指!你知不知道那有多贵!
她提着裙摆就要冲过来,被身边反应过来的闺蜜急忙拉住,却仍不甘心地伸手指着我,做好的水晶指甲几乎要戳到我脸上:保安!把她赶出去!这个疯子!
我没理她。目光甚至没有在沈渝那张扭曲的脸上多停留一秒。
我只是慢条斯理地抽过桌上一张印着烫金喜字的餐巾,仔细地、一根一根地擦着刚才碰过戒指盒的手指。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我将用过的餐巾轻轻扔在脚边的垃圾桶里。
转身。
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再次敲击地面,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某个人的自尊上。
我朝着宴会厅大门走去。
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路。各种目光——惊骇、探究、幸灾乐祸、难以置信——黏在我背上,我浑然不觉。
乔乔!沈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颤抖,你给我站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毁了薇薇的订婚宴!
我终于停下脚步,在华丽的大门边回过身。
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下,我看着他,看着那个曾经让我赔上一切、包括生命的男人,看着他此刻的狼狈和愤怒,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毁了我轻轻重复,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沈渝,这才到哪儿
我的目光掠过他,落在那杯沉没着钻戒的香槟上,意有所指。
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完,我不再看他任何反应,干脆利落地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镶着金边的大门。
门外走廊的光亮涌了进来。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林薇终于压抑不住的、气急败坏的哭声。
【5】
走出酒店,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扑面而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尽是自由的味道。
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要么是沈渝打来兴师问罪的,要么是各种打探消息的朋友。
我直接关了机。
街灯明亮,车流如织。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没有目的,只是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时,我看到一只流浪狗正怯生生地在垃圾桶附近徘徊,瘦得肋骨分明。
我停下脚步,看了看手里还捏着的、从宴会厅带出来的那块没动过的、做成天鹅形状的冰淇淋甜点。
精致的奶油裱花已经开始融化。
我走过去,在小狗警惕又渴望的目光中,蹲下身,将那块昂贵的甜点轻轻放在它面前的空地上。
吃吧。我说。
小狗犹豫了一下,凑过来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随即飞快地吃起来,尾巴轻轻摇晃了一下。
我看着它,忽然就笑了。
喂狗。
是真的。
都比爱他强。
手机虽然关了机,但世界的喧嚣并不会因此停止。
第二天,本地八卦论坛和社交媒体直接爆了。
沈林两家订婚宴现场惊变!神秘女子怒沉天价钻戒!
沈渝婚前遭控渣男昔日旧爱大闹订婚现场!
现场视频流出!沈氏太子爷当场脸色煞白!
虽然沈家极力压新闻,但当时在场的人太多,各种角度的手机视频和描述还是流传了出来。
我最后那句我喜欢喂狗都不喜欢你了和沈渝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窘迫模样,被做成了各种表情包和动图,传得到处都是。
沈渝和林薇,连同他们背后的家族,彻底成了圈内的笑柄。
据说沈氏股价再次受到波及。
据说林薇在家哭闹着要沈渝给她一个交代。
据说沈渝动用了一切关系想找我。
但我提前请了年假,搬了家,换掉了所有联系方式。这座城市很大,只要你想躲,没有人能轻易找到。
一周后,我拖着简单的行李箱,站在机场出发大厅。
目的地,一个以阳光和海岸闻名的南方小城。那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去看看的地方。
手机卡是新办的,只联系了极少数必要的人。开机后,一条新信息跳了进来,来自一个陌生号码,但我知道那是谁。
【乔乔,我们谈谈。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薇薇的事我可以解释,订婚已经取消了。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看着那条信息,几乎能想象出沈渝打出这些字时,那副自以为施舍、一切尽在掌握的嘴脸。
解释重新开始
我笑了笑,手指轻点,没有回复,直接拉黑了这个号码。
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示,温柔的女声提醒旅客前往登机口。
我收起手机,拉起行李箱,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明亮而温暖。
航班信息牌在不断滚动刷新。
我的目光掠过那些陌生的地名,最终落在其中一个闪烁的光点上。
新的生活,就在前方。
【6】
南方的空气粘稠湿润,带着海盐和热带植物混合的特殊气味。我租的房子在一个离海滩不远的老小区,墙皮有些斑驳,但窗台上摆满了房东太太养的生机勃勃的三角梅。推开窗,能听到隐约的海浪声,还有街坊邻居用听不懂的方言闲聊的烟火气。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叫乔乔,更没有人会把我和那个在订婚宴上扔了钻戒、轰动一时的疯女人联系起来。
我白天睡到自然醒,下午去附近的市场买新鲜便宜的海鲜和水果,跟着抖音教程学做当地菜,虽然经常失败,把厨房搞得一团糟。傍晚太阳不那么毒辣的时候,就穿着人字拖去沙滩散步,看日落把海平面染成瑰丽的紫红色,看小孩追着浪花跑,看情侣依偎着拍照。
手机很少响起,新号码里只有几个租房中介、外卖小哥和楼下水果店老板的联系方式。世界清静得让人恍惚。
偶尔,我会在街角报刊亭或是便利店门口的旧报纸上,看到关于沈氏集团的只言片语。股价持续低迷,某个重要项目因负责人个人原因暂停,诸如此类。沈渝和林薇的名字没有再同时出现,想来那场荒唐的订婚彻底成了泡影。
我面无表情地翻过那一版,买一根老冰棍,慢慢舔着走回家。
旧日的伤口还在阴天隐隐作痛,但不再流血。一种麻木的平静笼罩着我。我不再去想为什么,也不去期待报应,只是活着,呼吸着,感受着时间一点点冲刷掉过往的痕迹。
直到那天下午。
我从海边回来,拎着一袋刚买的芒果,慢悠悠晃进小区。几个阿姨正坐在树荫下摘菜闲聊,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过来。
哎,听说没28栋那个新搬来的小伙子,姓周的
怎么没听说!长得可真精神,又高又帅,就是不太爱说话。
好像是什么摄影师整天背着个相机早出晚归的。
看着不像坏人,就是有点冷冰冰的……
我低着头从她们旁边走过,对邻居的八卦没什么兴趣。走到我住的单元楼下,正准备掏钥匙,视线无意间扫过旁边的垃圾桶。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蹲在那里。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工装裤,身形挺拔,肩线开阔。但吸引我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动作。
他面前,是那只我经常喂的、瘦骨嶙峋的黄色流浪狗。此刻,小狗正小心翼翼地吃着男人手心上的什么东西,尾巴小幅度地、试探性地摇晃着。
男人另一只手拿着一个一次性水杯,耐心地等小狗吃完,又把水杯递到它嘴边。
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耐心。
似乎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肤色是经常户外活动的小麦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很深,眼睫毛很长,但眼神却很淡,像蒙着一层看不透的雾,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举了举手里的芒果袋,算是打招呼:它……挺怕生的。
男人闻言,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秒,很短暂,然后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小狗的脑袋,站起身。他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没什么波澜。他把手里的空水杯扔进垃圾桶,没再多说一句话,也没再看我和那只狗,转身就走进了楼道口。
干脆利落,甚至有点冷漠。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一闪而过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还在舔嘴巴的小黄狗,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异样感。
这栋楼里,原来还有除了阿姨爷叔以外的年轻人。
还是个……有点奇怪,但似乎不坏的年轻人。
【7】
再次遇到那个男人,是在三天后的深夜。
我被一场暴雨困在了离家不远的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雨势极大,哗啦啦地砸在地上,溅起的水雾模糊了整个街道。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我抱着刚买的泡面和酸奶,有点发愁地看着丝毫没有减弱意思的雨,考虑要不要冒雨冲回去。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便利店门口停下。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是那个喂狗的男人。
他转过来看我,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声音隔着雨声显得有些模糊:去哪
我报了我住的小区名。
上来。他言简意赅,甚至没有多余的客套。
我犹豫了一下。深夜,陌生男人,雨天邀车。理智告诉我要警惕。但雨实在太大,而且……我看着他那双没什么欲望的眼睛,莫名觉得他不像坏人。
谢谢。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皮革味和一种说不出的、类似雪松的冷调香气。他没有放音乐,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音和密集的雨点敲击车顶的闷响。
一路无话。
他开车很稳,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水冲刷模糊的道路。我抱着购物袋,有点局促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
气氛有点尴尬的沉默。
直到车子停在我住的单元楼下。
谢谢你……我再次道谢,准备下车。
周驰。他突然开口。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名字。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似乎比刚才在便利店门口亮堂了些,但我依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你呢
……乔落。我迟疑了一下,报出了这个名字。乔乔是沈渝和他圈子里的人叫的,带着亲昵又最终沦为讽刺的意味。我更喜欢连名带姓的叫法,乔落,听起来更像我自己。
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我推门下车,冲进楼道口,回头想跟他挥手告别,黑色的越野车已经利落地调头,尾灯划破雨幕,很快消失不见。
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这么想着,刷卡上楼。心里那点因为沈家那摊烂事而始终绷着的神经,似乎因这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至少,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不全是漠不关心的陌生人。
【8】
之后的日子,我偶尔会在楼道里、小区门口或者海滩边遇到周驰。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脚步很少为我停留。他似乎真的很忙,经常背着巨大的相机包和三脚架早出晚归,风尘仆仆。有时我会在本地一个很小的摄影论坛上,看到署名ZC发布的风景照片,拍的都是这个海滨小城不为人知的角落:凌晨码头上堆积的渔网、台风过后倒伏的树木、老街深处一面斑驳的涂鸦墙……视角独特,带着一种冷冽又蓬勃的生命力。
我猜那就是他。
我们没有变得更熟络,但那种陌生人之间的壁垒似乎在慢慢消融。有时我做了失败的海鲜汤或者烤焦的饼干,会顺手分一点给蹲在他门口貌似在检查相机镜头的老黄狗——就是那只流浪狗,它好像把周驰门口的那块地毯当成了自己的新窝,周驰也没赶它走。
周驰会接过,说声谢谢,表情依旧很淡,但会在我转身的时候,低声对那狗说:别挑食。
老黄狗汪汪两声,尾巴摇得欢快。
生活像缓慢流动的沙,平静,偶尔泛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彻底将过去埋葬。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的一个电话。是一个大学时关系还不错的学妹打来的,号码是我离开前留给极少数几个人的,用于紧急联系。
乔乔姐!学妹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得不行,你快看看微博!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某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我。
我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几乎快要被我卸载的软件。
不用特意去搜,热搜榜第三位和一个突然爆起的词条,像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沈渝
深情回应
乔乔
回来吧
我的手心瞬间变得冰凉。
点进去,是沈渝接受一家财经媒体专访的视频片段。背景是他宽敞豪华的办公室,他穿着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悔恨。
……那场闹剧,对我个人和公司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承认,在感情处理上,我年轻气盛,犯了错,伤害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他对着镜头,眼神痛楚而诚恳,我和林薇小姐因为性格不合,早已和平解除婚约。至于当时出现的意外,涉及到一些我和乔乔……就是那位女孩之间的私人误会和情绪失控,我很抱歉让她卷入其中,承受了不必要的压力……
他巧妙地将订婚宴上的难堪淡化成了意外和误会,把他自己的渣男行径轻飘飘地归结为年轻气盛,而把我塑造成一个因爱生恨、情绪失控的可怜旧爱。
视频最后,他深深叹了口气,看向镜头的目光充满了所谓的深情:乔乔,我知道你看得到。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好吗回来吧,我需要你。
底下的评论早已炸锅。
【卧槽!反转了!所以是原配因爱生恨大闹现场】
【沈总好深情啊……被那样搞了还念念不忘】
【呜呜呜磕到了!破镜重圆文学照进现实!】
【所以那个直播割腕……细思极恐啊是不是也是逼宫手段】
【楼上有病吧!吃人血馒头!】
【等等,只有我觉得沈渝这回应茶里茶气的吗轻描淡写就把自己摘干净了】
恶心。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冲上我的喉咙。
我扶着洗手台干呕了几下,眼泪生理性地冒了出来。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在那样逼死我之后,又利用舆论,把我拖出来,当成他塑造深情人设、挽救公司形象的工具!
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撕裂。
他不是在道歉,他是在逼我。他知道我看到了会有什么反应,他甚至可能期待我再次情绪失控地跳出来反驳,这样他就能更有理由证明我的不可理喻和他的宽容深情。
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无数个陌生号码试图挤进来。短信箱里也塞满了各种猜测、打探甚至谩骂的信息。
世界再一次带着满满的恶意,汹涌地扑向了我。
我刚搭建起来的、看似平静的蜗牛壳,被沈渝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砸得粉碎。
【9】
我缩在沙发角落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手机开了勿扰模式扔在一边。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空调运转的低鸣。
恐惧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波一波地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溺毙。
我以为逃得够远就可以了。
原来不行。
只要沈渝不肯放过我,我就永远不得安宁。
他会一次次地把我拖出来,放在舆论的火上烤,直到榨干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或者把我彻底逼疯。
就像上辈子一样。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我浑身一僵,恐惧地看向门口。是沈渝他找到这里了他要干什么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下,然后是钥匙转动,对面房门打开的声音。
是周驰回来了。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但心脏还在狂跳,手脚冰凉。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对面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我没有动。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停顿片刻,我听到钥匙转动,周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平时似乎低沉一些:乔落
他大概是从楼下阿姨们的议论里,或者从别的什么途径,知道了什么。
我依旧缩着,没有回应。我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解释任何事。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我听到他似乎叹了口气,然后脚步声远去了。
也好。
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门口又传来细微的声响。
这一次,不是敲门。而是一种很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后,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白色的纸张,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我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很久。最终,我还是爬过去,捡起了它。
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打印出来的,冷冰冰的宋体:
需要帮忙的话,敲门。或者,想喝酒的话,阳台。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好奇的打听,甚至没有一个表情符号。
简单,直接,甚至有点笨拙。
却像一根小小的浮木,在我即将被绝望彻底淹没的时候,突兀地递到了我的手边。
我捏着那张纸条,反复看着那行字。心里堵得厉害的那团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对面阳台,周驰背对着我这边,靠在栏杆上。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两罐啤酒。他手里拿着一罐,但没有喝,只是看着远处沉入夜色的海平面。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孤寂,却又莫名给人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至少此刻,隔着一个狭窄的楼道,还有一个沉默的、或许同样有着故事的邻居。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落地窗,走到了阳台上。
夜风带着海水的咸味吹拂过来,稍微吹散了一些心头的窒闷。
周驰听到动静,回过头。
月光和远处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轮廓,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比白天柔和一些,但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没有问我怎么了,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拿起矮几上那罐没开封的啤酒,向我示意了一下。
我走过去,接过那罐冰凉的啤酒,指尖传来的冷意让我打了个激灵,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我们并排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黑暗里隐约起伏的海浪线,谁都没有先说话。
易拉罐拉环被拉开,发出清脆的呲一声响。
我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的麦芽香气滑过喉咙,冲淡了那股想要呕吐的欲望。
很糟糕他终于开口,声音混在海风里,有些模糊。
我看着远处海平面上零星闪烁的渔火,自嘲地笑了笑:比你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一点。
嗯。他应了一声,并不追问,只是也喝了一口酒。
又是沉默。但这种沉默并不让人难受。
他……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发涩,就是我之前……差点要结婚的那个人。他找到了我,在媒体面前……说了一些话。
逼你回去周驰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差不多。我扯了扯嘴角,演一出深情的戏码,给他自己洗白,顺便……逼我现身。
我说得断断续续,语焉不详,但他似乎听懂了。
麻烦。他言简意赅地评价。
这个词精准地概括了沈渝其人和他带来的一切。不是痛苦,不是悲伤,就是麻烦。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甩不掉,恶心人。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想哭。
是啊,很大的麻烦。我低声说,又灌了一口酒。
打算怎么办他问。
不知道。我看着手里的啤酒罐,水珠凝结在铝壁上,弄湿了我的手指,我躲到这里,就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我以为我逃掉了。
躲解决不了这种麻烦。他的声音很淡,却一针见血,他只会觉得你怕了,更好拿捏。
我猛地转头看他。
他也正看着我,眼神在夜色里深不见底:你得让他怕你。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我得让他怕我。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上辈子,我就是太怕失去他,太怕面对真相,最终被他逼到了绝路。
重生回来,我只想着逃离,躲藏,避开所有可能的伤害。
我却从来没想过,我可以让他怕我。
凭什么每次都是他高高在上地操纵一切,而我只能被动地承受、逃跑
凭什么!
一股久违的、被压抑许久的狠厉,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了起来,烧得我血液发烫。
我捏紧了啤酒罐,铝制罐身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周驰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我站着,喝着酒,看着这片沉默的海。
直到我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将空罐子捏扁。
谢谢。我说,声音比刚才稳了很多。
不客气。他接过我手里的空罐子,和他的一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我回去了。我说。
嗯。
我转身走回房间,关阳台门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靠在栏杆上,点了一支烟,猩红的光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不能永远躲下去。
沈渝把战场摆到了我的面前,如果我继续逃,只会被钉死在情绪失控、因爱生恨的耻辱柱上,如他所愿。
我得回去。
但不是回到他身边。
是回到那个战场上去。
这一次,我要让他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