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然是在一个雨水连绵的下午收到那封信的。没有署名,没有回邮地址,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邮戳,像是来自某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信封是沉闷的牛皮纸材质,被水汽浸得有些发皱,摸上去有种病态的湿冷。
她当时正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整理采访资料,成堆的文件和录音笔散落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速溶咖啡和打印机油墨的混合气味。作为一名刚刚在行业内崭露头角的调查记者,这种混乱就是她的日常。
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用老式打字机敲出的一行字:
青雾镇的十年祭,即将再次上演。你失去的,或许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青雾镇三个字像一枚钢针,瞬间刺破了林然看似平静的日常。她失神地放下信纸,目光穿过爬满雨珠的窗户,望向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
那是一个她刻意尘封了十年的名字。
十年前,林然最敬爱的姑姑,一位才华横溢的民俗画家,在前往青雾镇采风后,如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回来。没有绑架勒索,没有仇家寻衅,警方最终以野外失足的意外结了案,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成了林然心中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也是她选择成为一名记者的根本原因——她想用自己的笔,去追寻那些被掩盖的、被遗忘的真相。
她曾疯狂地搜集过关于青雾镇的一切。那是一个坐落在群山环抱中的偏远小镇,常年被雾气笼罩,交通闭塞,镇上的人大多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最诡异的是,她在一份地方县志的角落里发现,在姑姑失踪前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每隔一个十年,青雾镇都会发生一两起离奇的人口失踪案。受害者身份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像姑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封信,就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了她以为早已上锁的潘多拉魔盒。十年祭,这个词带着一种不祥的、宿命般的寒意。
林然的指尖在冰冷的信纸上摩挲,打字机墨水特有的油墨味钻入鼻腔。这不是恶作剧。写信的人,显然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与青雾镇那段无法割舍的联系。
你失去的,或许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这句话的诱惑是致命的。对真相的渴望,对亲人的思念,像两只无形的手,将她推向那个迷雾重重的深渊。她几乎没有犹豫,当晚便向报社主编申请了出差。主编对她要去调查一桩十年前的悬案感到不解,但看着林然眼中那股不容置喙的执拗,最终还是签了字。
注意安全,主编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那种穷乡僻壤,人心可能比山路更难走。
林然点了点头,将那封神秘的信件折好,妥帖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她知道,这趟青雾镇之行,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坦途。但她别无选择。那个被浓雾包裹的小镇,不仅藏着姑姑失踪的秘密,更可能藏着一个延续了数十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02
通往青雾镇的路,比林然想象中还要难走。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近八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逐渐变为连绵不绝的苍翠山峦。当汽车最终停靠在一个简陋的站牌下时,已是黄昏。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腐败的气息,浓重的白雾像有生命般在山谷间缓缓流动,将整个小镇包裹得严严实实。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两旁的房屋大多是青砖黑瓦的老式建筑,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青苔,显得阴郁而沉寂。
林然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潭死水。街上零星的几个镇民,看到她这个拖着行李箱的陌生面孔,都投来了警惕而疏离的目光。那种眼神,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一种带着戒备的审视,仿佛她是什么不祥的闯入者。
她在镇上唯一一家小旅馆住下。旅馆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接过她的身份证时,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慢悠悠地问:来旅游的
来采风的记者。林然回答,同时也在观察着对方。
记者老板的眉毛挑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我们这穷地方,没什么好写的。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扔在了柜台上。
夜晚的小镇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类的啼叫,更添了几分诡异。林然几乎一夜未眠,那封信里的话语和镇民们冷漠的眼神在她脑中交替出现。
第二天,她按照计划开始走访十年前失踪者的家属。然而,过程却异常艰难。
第一户人家,是失踪的伐木工张大海的家。开门的是他年迈的母亲,老人一听林然是来打听她儿子的事,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恐惧,她连连摆手,嘴里念叨着:不晓得,不晓得,别问我,他被山神爷收走了……说完,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二户人家,失踪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她的丈夫已经再婚,对林然的到访显得极不耐烦。都过去十年了,还提这事干嘛人早就没了!你们这些记者,就喜欢揭人伤疤!
林然不死心,继续寻找下一家。她发现,所有人都对当年的失踪案讳莫如深。他们有的归咎于超自然力量,说着山神发怒、被鬼迷了之类的胡话;有的则怀疑是人为,但一问到具体细节,便立刻闭口不谈,眼神躲闪,仿佛在害怕什么。
在接连碰壁后,林然从一位失踪者家属无意间泄露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词——疗养院。
别去那个鬼地方……晦气!
当年出事的人,好像都去过那附近……
当林然试图追问关于疗养院的具体情况时,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喉咙,脸色煞白,绝口不再提一个字。
疗养院成了一个禁忌。越是禁忌,背后隐藏的秘密就越深。林然敏锐地意识到,这座废弃的疗养院,很可能就是解开青雾镇失踪之谜的关键。
傍晚时分,林然在镇子边缘的一条小河边,看到一个独坐垂钓的老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褂,头戴一顶破草帽,背影显得有些萧索。旅馆老板曾告诉她,镇上人都叫他李叔,是个孤僻古怪的老头。
林然走上前,轻声问道:大叔,跟您打听个地方,镇上那座废弃的疗养院怎么走
被称为李叔的老人,握着鱼竿的手微微一颤。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小姑娘,别去那个地方。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为什么林然追问,那里发生过什么吗
李叔缓缓地收起鱼竿,站起身,第一次正眼看向林然。他的眼神,像镇子上空的浓雾一样,深不见底。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他拎起身边空空如也的鱼篓,蹒跚着离去,留给林然一个充满了谜团的背影。
镇民的排斥,家属的恐惧,以及李叔的警告,像一张无形的网,将青雾镇的秘密越收越紧。而这张网的中心,正指向那座人人谈之色变的废弃疗养院。林然知道,她必须亲自去那里看一看。
03
青雾镇的疗养院,坐落在镇子以北的山腰上,被一片茂密的松林所环绕。曾经或许是一处风景优美的静养之地,如今却只剩下破败和荒凉。一条被杂草和落叶覆盖的石阶小路,是通往那里的唯一途径。
林然是在一个雾气稍散的午后找到这里的。越靠近疗养院,空气就越是阴冷。高大的松树遮天蔽日,阳光被切割成零碎的光斑,投射在腐烂的落叶上。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她自己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咔嚓声。
疗养院的主体建筑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楼,墙皮大面积地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痕。窗户的玻璃大多已经破碎,黑洞洞的,宛如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窥视着每一个不速之客。
大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着,但旁边的一扇窗户却虚掩着。林然毫不费力地就翻了进去。
室内充斥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大厅里,接待台和长椅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白布,像是给亡者准备的殓衣。阳光透过污浊的玻璃,在空气中投射出无数飞舞的尘埃,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林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开始逐一检查每个房间。病房里的床铺还维持着原样,只是床单和被褥早已腐朽不堪。走廊的尽头是医生办公室,文件柜被撬开了,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似乎曾有人在这里仓促地寻找过什么。
正是在这个凌乱的办公室里,林然有了第一个重大发现。在一个倒地的文件柜后面,她发现了一个被遗漏的铁皮盒子。盒子没有上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病人档案。
这些档案的格式很奇怪,不像正规的病历。上面除了记录病人的基本信息和常规治疗方案外,还有大量意义不明的编码和实验数据记录。更让林然心惊的是,她在其中几份档案的末尾,看到了用红笔标注的清理二字。而这些被标注清理的病人,正是后来被医院宣称自行出院,下落不明的人。
这批未公开的档案,无疑是揭开谜团的突破口。林然正想将档案装进背包,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你不该在这里。
林然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过身。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冷静,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锐利。
你是谁林然警惕地问道,下意识地将铁皮盒子护在身后。
我是镇医院的医生,苏瑾。女人自我介绍道,目光扫过林然,最终落在了她身后的档案盒上,我劝你最好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然后离开这里。
苏医生林然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医生,这里已经废弃了,你来做什么
有些医疗设备需要回收。苏瑾的回答滴水不漏,她向前走了几步,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这家疗养院过去有些不好的历史,牵扯到一些病人的隐私。你作为记者,应该明白,随意翻阅这些东西是违法的。
林然没有被她的话吓住,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怀疑。她直视着苏瑾的眼睛,问道:不好的历史是指病人离奇失踪吗还是指这些档案里记录的非法实验
苏瑾的脸色瞬间变了,尽管她极力掩饰,但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是被林然捕捉到了。她沉默了几秒,才冷冷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
就在两人对峙时,楼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重物拖动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苏瑾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不再理会林然,转身快步向楼上走去。
林然没有离开,而是抱着档案盒,悄悄地跟了上去。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座疗养院里,除了她们两人,还有别人。而苏瑾,这个突然出现的医生,她所隐瞒的,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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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林然没有跟上苏瑾。那女人对疗养院的熟悉程度远超于她,几个转弯就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走廊深处。林然不敢贸然深入,只能抱着那盒至关重要的档案,先行撤离。
回到旅馆,她立刻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开始仔细研究那些档案。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大量的数据和图表指向了一种精神类药物的临床试验。记录显示,部分病人在用药后出现了严重的幻觉、狂躁甚至自残行为。而那些被标注了清理的档案,无一例外,都是试验失败的案例。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林然心中形成:所谓的失踪,会不会是为了掩盖这些非法实验造成的死亡
带着这个疑问,林然第二天再次找到了在河边垂钓的李叔。这一次,她没有直接提问,而是将一瓶好酒和一些下酒菜放在了他身边。
李叔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她的留下。
两人沉默地坐了许久,林然才缓缓开口:李叔,您在青雾镇住了多久了
一辈子了。李叔的声音依旧沙哑。
那您一定知道很多关于疗养院的事吧林然小心翼翼地试探。
李叔的身体僵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投向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山峦,陷入了长久的回忆。那地方……造孽啊。他叹了口气,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在他的叙述中,那座疗养院曾经是整个县城最好的医疗机构,院长是从大城市来的专家,医术高明。但后来,一切都变了。疗养院开始变得神秘,戒备森严,不再接收普通的病人。镇上的人只知道,里面住的都是些精神有问题的富家子弟。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伙子,在疗养院里做杂工。李叔的声音开始发颤,我见过……我见过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他告诉林然,疗养院里经常有病人自杀。医院的说法是,病人精神失常,自己从楼上跳下来,或者在浴室里割腕。但李叔说,那些自杀的病人,死状都很奇怪,而且每次出事后,医院都会封锁现场,不让任何人靠近,尸体也都是连夜偷偷运出去的。
我亲眼看到,有一次,一个所谓的‘自杀者’,被抬上车的时候,身体还在动……李叔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愧疚,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下一个消失的就是我。
院长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林然急切地追问。
李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有个女儿,很漂亮的小姑娘,经常来院里玩。说来也怪,那小姑娘,跟你今天在镇医院见到的那个苏医生,长得有几分相像。
这个信息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林然。苏瑾!如果李叔没有记错,苏瑾和疗养院之间,就存在着一条至关重要的联系。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的疗养院她又在隐瞒什么
李叔的故事,虽然含糊其辞,东拼西凑,却印证了林然的猜想。疗养院里确实发生过骇人听闻的事件,而所谓的自杀,很可能就是对实验失败者的清理。
然而,当林然想进一步追问细节时,李叔却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古怪老头。他摆了摆手,说: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小姑娘,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这里。青雾镇的水,深得很,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趟的。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林然,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平静的河面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林然知道,李叔还有所保留。他像一个守着秘密的溺水者,既渴望呼救,又害怕被拖入更深的漩涡。但无论如何,他提供的信息,已经让林然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查清苏瑾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和那座恐怖疗养院之间,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05
带着李叔提供的线索,林然对苏瑾展开了暗中调查。她以病人的身份去镇医院挂了号,借机观察苏瑾。苏瑾表现得和任何一个普通医生一样,专业、冷静、有条不紊。但林然注意到,她在开药时,手指会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林然决定正面突破。
她拿着那份从疗养院找到的档案,直接走进了苏瑾的办公室。
苏医生,我想我们有必要再谈谈。林然将那份记录着非法实验的档案放在了苏瑾的办公桌上,关于这些。
看到档案的一瞬间,苏瑾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想去抢夺,但林然马上将档案收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苏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慌。
我只想知道真相。林然的目光锐利如刀,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更早,青雾镇那些失踪的人,是不是都和这些实验有关这家疗养院的院长,是不是你的父亲
苏瑾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冰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矢口否认,我父亲只是一个普通医生,他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至于这家疗养院,它的倒闭是因为经营不善,与任何实验都无关。你手里的这些,不过是些伪造的文件。
她的否认听起来无懈可击,但她那异常的神情和细微的动作早已出卖了她。林然知道,她没有找错人。
是吗林然冷笑一声,抽出其中一份档案,张慧兰,女性,23岁。入院诊断为轻度抑郁。用药记录显示,她被注射了代号为‘晨星’的试验药物。三周后,出现严重暴力倾向和认知错乱。档案的最后,是你的父亲,苏文谦院长的亲笔签名,旁边标注着‘清理’二字。而这位张慧兰,正是十年前官方公布的失踪者之一。
当苏文谦这个名字从林然口中说出时,苏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的身体晃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然乘胜追击:还有我的姑姑,林雪。她也是十年前在青雾镇失踪的。她来这里采风,她是不是也发现了你们的秘密,所以被灭口了
不……不是的……苏瑾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我不知道……当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神情不像在撒谎,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挣扎。林然皱起了眉,难道苏瑾真的不是主谋或者,她在这场延续了数十年的阴谋中,也扮演着某种身不由己的角色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护士探进头来:苏医生,15床的病人心率不稳,您快去看看吧。
苏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林然一眼,眼神复杂,既有警告,又有哀求。
这次交锋,虽然没有得到苏瑾的亲口承认,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疗养院的非法实验,以及与失踪案的关联,基本可以确定。但林然心中又生出了新的疑问:苏瑾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她不是主谋,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又是谁而那些被清理掉的受害者,他们的尸体又被藏在了哪里
答案,似乎仍然隐藏在那座阴森的疗养院深处。林然决定,当晚要再去一次。她必须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比如,那些所谓的实验器材,以及受害者们的遗物。
06
夜幕下的青雾镇,被愈发浓重的雾气所吞噬,万籁俱寂,仿佛一座被世界遗弃的孤岛。林然换上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带上强光手电和一把多功能军刀,再次悄悄地潜入了那座废弃的疗养院。
夜晚的疗养院比白天更加阴森恐怖。风穿过破碎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无数冤魂在哭泣。走廊里,光影被拉扯得怪诞离奇,每扇虚掩的门后,都仿佛藏着一双窥视的眼睛。
林然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凭借白天的记忆,直奔一楼的档案室。她怀疑,如果有什么秘密通道或隐藏空间,最有可能的入口就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整栋建筑的核心。
她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敲击着每一块墙壁和地板。终于,在一个巨大的文件柜后面,她发现了一块颜色与其他地板略有差异的木板。她用军刀撬开木板,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一股夹杂着福尔马林和泥土腥气的冷风从洞口涌出。
是地下室!
林然没有犹豫,打开手电,顺着简陋的木梯爬了下去。
地下室的空间不大,但里面的景象却让林然瞬间汗毛倒竖。这里根本不是储藏室,而是一个简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实验室。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锈迹斑斑的手术台,上面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污渍。旁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玻璃器皿、注射器和贴着未知标签的药瓶。在一个角落里,堆放着几个麻布袋,其中一个袋口敞开着,从里面滚出了一只女式的旧款手表。
林然认得那只手表,那是姑姑最喜欢的遗物,是她亲手为姑姑挑选的生日礼物!
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愤怒涌上心头。她颤抖着拿起那只手表,表带上还残留着姑姑的体温。她几乎可以肯定,姑姑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除了手表,她还在其他袋子里发现了一些零碎的个人物品:一个刻着名字的烟斗、一本扉页写着祝福语的诗集、一个儿童的拨浪鼓……这些,无疑都是那些失踪者的遗物。
这里就是处理失败品的终点。
林然强忍着泪水,用手机将眼前的一切都拍了下来。这些就是铁证!是苏文谦父女,以及他们背后那些人,犯下滔天罪行的铁证!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林然心中一紧,立刻关掉手电,屏住呼吸,躲到了一排架子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地下室的入口。由于光线太暗,林然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那人似乎没有预料到地下室里还有别人,径直走向了那堆麻布袋。
林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军刀,思考着是该冲出去,还是继续躲藏。
就在这时,她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滚落在地的玻璃瓶。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那个黑影立刻警觉地喝道,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瞬间扫了过来。
林然暗道不好,转身就跑。但她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刚跑出两步,就被地上的杂物绊倒。
那个黑影迅速地扑了上来,身手矫健得不像个普通人。林然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
07
林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头顶是低矮的木质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后颈的疼痛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你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然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李叔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李叔是你救了我林然又惊又喜。
李叔点了点头,将药碗递给她,脸上满是愧疚和后怕。喝了吧,压压惊。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我不是让你别去那个地方吗
你怎么会……
我一直不放心你,就偷偷跟着你。李叔叹了口气,幸亏我跟去了,不然……唉。
袭击我的人是谁你看清了吗林然急切地问道。
李叔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摇了摇头:天太黑,没看清。我用石头砸了他一下,他就跑了,我只顾着把你背出来。
林然知道他在撒谎。从他闪烁的眼神里,她能读出恐惧和挣扎。袭击者,他一定认识。
看着林然执着的眼神,李叔终于长叹一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了林然。
丫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李叔的老泪纵横,当年的事,我有份。但我不是主谋,我只是个被逼着干脏活的懦夫。
林然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沾着泥土的钥匙,和半张被烧焦的疗养院员工合影。
李叔的坦白,揭开了一段被尘封的往事。原来,他年轻时因为家里穷,被苏文谦院长用钱收买,负责处理那些被清理掉的尸体。苏文谦告诉他,这些人都是精神病发作、意外死亡的。每次,他都会得到一笔封口费。
我当时被猪油蒙了心,以为只是帮着处理些‘意外’。李叔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口,直到后来,我发现那些送出来的‘尸体’里,有我认识的镇上的人,我才知道不对劲。但那时候,已经晚了,我手上沾了血,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想退也退不了了。
他们是谁
是苏院长,还有镇上的一些头面人物。他们都投了钱,指望着疗养院的‘新药’能让他们发大财。李叔说,那个袭击你的人,我虽然没看清脸,但那身形,那股子狠劲,很像当年负责‘安保’的头子,镇长的亲戚。
李叔的坦白,让整个事件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这不是苏文谦一个人的罪行,而是一个由本地权势人物构成的利益集团,共同犯下的弥天大罪。
那这封信……林然想起了那封将她引来这里的匿名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叔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当年院里有个小护士,心眼好,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疯了,被家里人送走了。
她叫什么去了哪里
叫王春燕,听说被送到了邻县的康宁精神病院。李叔将那半张烧焦的照片递给林然,这是当年留下的,或许你能从上面找到她。
林然接过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李叔和一个面容清秀、笑容腼腆的护士站在一起。那个护士,应该就是王春燕。
李叔,谢谢你。林然由衷地说道,现在告诉我这些,你不怕他们报复吗
怕。但我更怕夜里睡不着,怕那些冤魂来找我。李叔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解脱,丫头,去吧,去找到那个护士。或许只有你,才能把这盖了三十年的黑幕,给彻底揭开。
他将那把钥匙塞进林然手中:这是疗养院地下室后门的钥匙。他们以为只有一条路,其实还有这条生路。
08
康宁精神病院,一处坐落在邻县郊区的白色建筑,空气中都仿佛带着一丝压抑的平静。林然按照李叔提供的线索,在这里找到了王春燕。
岁月并没有在这位曾经清秀的护士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她的眼神却空洞而迷茫,像个迷路的孩子。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呆呆地坐在窗前,对着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喃喃自语。
林然尝试与她沟通,但王春燕对外界的刺激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林然拿出那半张烧焦的旧照片,王春燕空洞的眼神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照片上那个年轻的自己,浑浊的瞳孔开始聚焦。她的嘴唇开始颤抖,一些破碎的、不成句的词语从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火……好大的火……
血……好多血……
别过来……求求你……院长……
她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双手抱住头,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医生和护士闻声赶来,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才慢慢平静下来,陷入了沉睡。
林然没有放弃。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每天都来探望王春燕,给她看那张照片,轻声地跟她说话,讲述外面世界的事情。她像一个耐心的考古学家,试图从一片精神的废墟中,挖掘出被掩埋的真相碎片。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奇迹发生了。
王春燕在看到照片时,不再尖叫。她伸出干枯的手,抚摸着照片上自己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落。
苏……苏小姐……她突然开口,声音虽然沙哑,但吐字却清晰了许多。
苏小姐是苏瑾吗林然心中一紧。
王春燕点了点头,她的记忆似乎被某个开关打开了,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当年的惨剧。她的叙述是混乱的,时而清醒,时而颠三倒四,但林然还是从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令人发指的真相。
原来,苏文谦院长进行的,根本不是什么精神药物实验,而是一种非法的基因改造研究。他试图通过药物,激发人体的潜能,制造出所谓的超人。而那些被送进疗养院的精神病人,其实都是他从各地拐骗、买来的实验品。
实验的过程极其残忍,大部分实验品都因为基因崩溃而死亡或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怪物。而这些失败品,都会被苏文谦下令清理,由李叔这样的人处理掉尸体,伪造成失踪。
王春燕当时只是一个刚毕业的护士,她无意中撞见了苏文谦清理一个实验品的过程,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想要报警,却被苏文谦发现。苏文谦没有杀她,而是给她注射了一种破坏神经的药物,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然后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是个魔鬼……是个穿着白大褂的魔鬼……王春燕颤抖着说。
那苏瑾呢她知道这些事吗林然追问道。
苏小姐……提到这个名字,王春燕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既有同情,又有恐惧。她什么都知道。她从小就在疗养院里长大,她……她也是实验品。
这个信息,像一颗炸弹,在林然的脑中轰然炸开。
王春燕说,苏瑾是苏文谦最完美的作品。她从小就被注射改良后的药物,拥有了超乎常人的智力和冷静的头脑。苏文谦将她视为自己的骄傲和事业的继承人。
火……那场火……王春燕又开始变得混乱,院长死了,都被烧死了……苏小姐,她看着……她一直在看着……
林然终于明白了。多年前,疗养院可能发生了一场火灾,苏文谦和他的核心团队都在那场火灾中丧生。而苏瑾,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和知情人,继承了她父亲的秘密。她回到青雾镇做医生,守着那座废弃的疗养院,是为了掩盖真相,还是为了……继续她父亲未完成的研究
而那封匿名信,很可能就是精神时好时坏的王春燕,在某个清醒的瞬间,挣扎着寄出去的。她渴望有人能来揭开真相,将她从这无尽的噩梦中解救出来。
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地狱图景。现在,林然要做的,就是找到最后的关键证据,让这个隐藏在迷雾中数十年的罪恶,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09
从精神病院回来后,林然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苏瑾既是加害者,又是受害者的双重身份,让整个事件变得更加复杂。她到底是真的想掩盖罪行,还是有更深的目的
林然决定设一个局,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也逼苏瑾做出最终的选择。
她利用从李叔那里得到的地下室后门钥匙,再次潜入了疗养院。这一次,她没有去地下室,而是来到了院长办公室。她将一个微型录音笔藏在了办公桌的盆栽里,然后,她给苏瑾发了一条匿名短信:
你父亲的最高杰作,我知道在哪里。今晚十点,院长办公室,一个人来。
林然赌苏瑾一定会来。因为王春燕提到,苏文谦最得意的研究成果,在一场火灾中遗失了。那很可能是关于苏瑾自己的基因数据,是苏瑾最想销毁,也最想得到的东西。
晚上十点,林然藏在院长办公室对面的一个废弃病房里,通过窗户的缝隙,紧张地监视着一切。
苏瑾果然准时出现了。她一个人,神情紧张地走进了院长办公室,开始疯狂地翻找。
然而,几分钟后,另一个人影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是那天晚上袭击林然的人!
东西呢男人声音低沉地问道。
苏瑾被吓了一跳,看到来人,她立刻恢复了镇定,冷冷地说:我不是让你别跟来吗
镇长不放心。男人说,苏文谦留下的东西,必须销毁。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
哼,我就知道你信不过。男人冷笑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苏瑾,苏瑾,别再耍花样了。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就把你这个‘怪物’也一起清理掉!
你敢!苏瑾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别忘了,你们也有份。一旦事情败露,谁也跑不了。
所以,更不能留下任何活口。男人说着,缓缓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然推开门冲了出去,大喊一声:住手!
男人显然没料到还有第三个人,他下意识地调转枪口对准了林然。苏瑾趁机扑了上去,和男人缠斗在一起。
苏瑾的身手,远比一个普通医生要敏捷得多。她虽然力量不如男人,但动作精准而致命,招招都攻向男人的要害。男人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最终被苏瑾一脚踹倒在地,手枪也脱手飞了出去。
林然立刻捡起手枪,对准了地上的男人。
别动!我已经报警了!林然大声喝道。
男人见势不妙,爬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撞破窗户,跳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然和苏瑾。
为什么救我苏瑾喘着气,看着林然,眼神复杂。
因为你也是受害者。林然说,告诉我一切,苏瑾。告诉我当年的火灾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
苏瑾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原来,当年的火灾,是她放的。她无法忍受父亲将她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作品,更无法忍受他用无数无辜的生命去进行那疯狂的实验。她一把火烧了实验室,也烧死了她的父亲和那些帮凶。
但她没有报警,因为她害怕自己怪物的身份暴露。她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回到青雾镇,就是想找到父亲留下的所有研究资料,将它们彻底销毁,让这个罪恶的计划永远埋葬。
而镇长那些人,则是当年投资了苏文谦研究的本地权势。他们不知道实验的具体内容,只知道能发大财。火灾之后,他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林然的到来,让他们感到了恐慌,生怕当年的事情被翻出来,所以才派人来销毁证据,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所谓的十年祭,也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每隔十年,苏文谦的研究就会进入一个关键阶段,需要大量的实验品,所以那几年的失踪案才会特别多。
真相,终于在这一刻,完整地浮现。
10
林然没有报警。因为她知道,青雾镇的警局,早已是镇长等权势人物的天下。报警,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带着苏瑾,连夜找到了李叔。在李叔的帮助下,她们躲过了镇长派出的搜寻队伍,离开了青雾镇。
回到城市后,林然没有丝毫耽搁。她将自己掌握的所有证据——疗养院的档案、地下室的照片、王春燕的证词,以及那支录下了苏瑾坦白和镇长手下威胁的录音笔——整理成一篇详尽的调查报告,交给了报社主编。
这篇报道,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省里的调查组迅速进驻青雾镇。在林然提供的线索和李叔的指证下,警方很快控制了镇长及其党羽。废弃的疗养院被彻底查封,在地下室的墙壁夹层里,调查人员发现了更多被残忍杀害的受害者的骸骨。
青雾镇那延续了数十年的罪恶,终于被彻底揭开。镇长等人受到了法律的严惩,部分失踪者家属,也终于等到了一个虽然残酷、但却明确的答案。
苏瑾因为自首,并有重大立功表现,同时考虑到她特殊的成长经历,最终被送往一家专业的医疗机构接受心理和生理的治疗。林然去探望过她一次,隔着玻璃,苏瑾对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那是林然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轻松的表情。
李叔留在了青雾镇,他每天都会去那些遇难者的墓前,为他们扫墓,点上一支烟,一坐就是一下午。他说,这是他下半辈子唯一的救赎。
王春燕在得知真相大白于天下后,精神状态奇迹般地好了很多。她虽然还是会时常陷入混乱,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林然也因为这篇报道,名声大噪,获得了当年的新闻最高奖。但她却高兴不起来。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想起姑姑那只冰冷的手表,想起青雾镇上空那化不开的浓雾。
故事似乎已经结束了。
然而,在一个月后的一天,林然又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包裹。
她拆开包裹,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青雾镇疗养院的远景,拍摄角度非常奇怪,似乎是在疗养院对面的某个山崖上。
林然将照片翻过来,背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
他们,并没有找到所有的人。
林然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照片上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深不可测的山林,知道青雾镇的秘密,或许并没有被完全揭开。
在那片迷雾的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更大的、未知的恐惧。
而她的追寻,还远未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