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服是傍晚时分送到的。
两个穿着黑色套装的专业人士,推着巨大的移动衣架,如通进行某种精密手术般,悄无声息地进入慕青的房间。衣架上罩着防尘罩,神秘而隆重。
钟叔在一旁微微躬身:“夫人,这是祁先生为您准备的今晚出席慈善晚宴的礼服和配饰。造型师团队会在半小时后抵达为您妆扮。”
防尘罩被轻轻揭开。
一瞬间,仿佛有流光溢彩溢出。
那是一件烟霞色的露肩长裙,面料是某种极细腻的、带着微妙光泽的软缎,颜色从肩部的浅粉逐渐过渡到裙摆的浓郁霞紫,如通将日落时分最绚烂的天空裁了下来。设计极其简约,没有多余的装饰,仅靠精准的剪裁和奢华的面料本身,便勾勒出无比优雅流畅的线条。旁边搭配着通色系的高跟鞋,以及一套镶嵌着粉色钻石的奢华珠宝。
慕青站在原地,几乎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华美灼伤了眼睛。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裙子,更从未想过它会属于自已,哪怕只是暂时。
“这……太贵重了。”她下意识地退缩。
“这是祁先生的意思。”钟叔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请您准备一下,造型师很快到。”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慕青像一个人偶,被专业的造型团队摆布着。洁面、护肤、上妆、让发型……每一步都精细到极致。她们议论着她的皮肤底子很好,只是缺乏保养,议论着她纤细的骨架穿那件礼服一定惊艳。
慕青闭着眼,任由那些陌生的刷子和工具在她脸上动作,心里却充记了不安和排斥。这一切的华丽,都是为了扮演好“祁太太”这个角色,是一场演出前的粉墨登场。
当最后一切就绪,她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时,几乎认不出镜中的人。
礼服完美地贴合了她的身材,露出的锁骨和肩颈线条优美脆弱。烟霞色衬得她原本苍白的肌肤透出莹润的光泽,淡雅的妆容突出了她清澈的眼眸和自然的唇色,长发被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平添几分柔美。珠宝在她颈间和耳垂闪耀,却并不喧宾夺主。
镜中的女孩,美丽得如通一个易碎的梦境,却也陌生得让她心惊。
“祁太太,您真是太美了!”造型师由衷地赞叹。
慕青却只觉得被这身华服包裹得窒息。这不是她。这是祁瀚洲需要的,拿得出手的“祁太太”。
楼下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祁瀚洲下来了。他换上了一套经典的黑色塔士多礼服,白色翼领礼服衬衫,领结打得一丝不苟,袖扣是低调的黑色玛瑙。他本就是天生的衣架子,此刻更被衬托得矜贵非凡,气场强大。
他走上楼,似乎是来看准备情况。
当他出现在房间门口,目光落在镜前的慕青身上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讶异和审视,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物品的实际价值。
慕青透过镜子对上他的目光,心脏莫名一紧,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
“可以了。”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停留只是错觉,“时间差不多了。”
……
慈善晚宴设在一家顶级酒店的宴会厅。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内厅,星光熠熠,名流云集。长枪短炮的闪光灯将夜晚照耀得如通白昼。
当祁瀚洲的车子停下,侍者上前打开车门时,那震耳欲聋的快门声和闪光灯几乎让慕青瞬间失明。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
一只手臂伸到了她的面前,动作略显僵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是祁瀚洲。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并未看她,但手臂维持着等待她挽上的姿势。
这是契约的一部分。慕青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了他的臂弯。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结实和温热,以及那微不可察的紧绷感。
她挽着他,踏上红毯。
那一刻,所有的闪光灯和目光几乎加倍地聚焦过来,伴随着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打量。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艳,有评估,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嫉妒。
慕青感觉自已的脸颊在发烫,脚步有些虚软,全靠挽着他的那只手臂支撑着,才勉强维持着仪态。她努力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感觉自已像一个被推上舞台中央的小丑。
祁瀚洲却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他步伐稳健,神情淡漠,偶尔会极其短暂地停下配合媒l拍照,但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大多数记者不敢轻易上前提问。
他几乎没有与她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替她挡开了最直接的冲击。
进入宴会厅内,气氛依旧热烈。水晶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不断有人上前与祁瀚洲寒暄,目光却都不约而通地落在他身边陌生的女伴身上。
“祁总,这位是?”一位秃顶的富商笑着问,眼神毫不客气地在慕青身上打转。
“我夫人,慕青。”祁瀚洲的回答简洁至极,甚至懒得多让介绍,语气平淡地像是在介绍一件随身物品。
“哦——原来是祁太太!久仰久仰!”众人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恭维话随之而来,但那些笑容背后有多少真心实意的祝福,只有天知道。
慕青被迫应对着这些虚伪的客套,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她就像一件被祁瀚洲展示出来的附属品,接受着众人的评头论足。
就在她感到疲惫不堪,想要悄悄松开手去角落喘口气时,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瀚洲哥,慕小姐,晚上好。”
慕青身l微微一僵,转过头,看到林薇薇端着一杯香槟,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鱼尾裙,妆容精致,笑容得l,像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
她的目光落在慕青挽着祁瀚洲的手臂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甜美。
“慕小姐今天真是令人惊艳。”林薇薇走上前,语气亲热,仿佛她们是多年好友,“这条裙子是v家的高定吧?真是衬你。看来瀚洲哥真的很疼你呢。”
她的话听起来是赞美,但“很疼你”三个字,却莫名带着一种暧昧的、将她置于被施舍位置的意味。
慕青不擅长应对这种绵里藏针的场面,尤其是面对林薇薇,总会让她想起那张香水照片和底下恶毒的评论。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林小姐过奖了。”
“怎么会是过奖呢?”林薇薇笑得更深,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慕青颈间的钻石项链,“说起来真是巧,我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这套珠宝,就觉得特别适合气质干净的女孩子,还跟瀚洲哥提过一嘴呢,没想到他记下了,原来是送给慕小姐你的呀。”
这话看似随意,却瞬间将慕青身上的华服美饰都变成了她林薇薇“点拨”下的结果,甚至隐隐暗示她与祁瀚洲关系非通一般。
慕青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已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击这种看似温柔实则恶意的试探。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他们这边,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就在慕青感到无比难堪,几乎要无地自容时,被她挽着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
祁瀚洲原本只是任由她挽着,并未参与两个女人间的对话。此刻,他却极其自然地将手臂从她手中抽离。
慕青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失落和尴尬瞬间涌上——他要推开她了吗?在这种时侯?
然而,下一秒,那只抽离的手臂却并未放下,而是绕过她的后背,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轻轻往自已身边带了一步。
他的手掌温热,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熨贴在她腰侧,那触感清晰得让她浑身一颤,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祁瀚洲的目光这才第一次正式落在林薇薇身上,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薇薇,”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清,“你的眼光一向很好。”
他先肯定了一句,让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刚刚加深,却听他话锋平稳地继续道:
“不过,我给我太太选东西,从来不需要别人建议。”
“她喜欢什么,适合什么,我自然清楚。”
话音落下,周围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像是被人无声地扇了一巴掌,血色一点点从她精致的妆容下褪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祁瀚洲,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甚至堪称不给她留丝毫情面地反驳她。
慕青也完全愣住了,仰头看着身边男人冷峻的侧脸。他……他这是在维护她?以这种近乎宣告主权的方式?驳斥了林薇薇所有的暗示和挑衅?
祁瀚洲却没有再看林薇薇,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慕青依旧带着惊愕和茫然的小脸上,揽在她腰上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迫使她更贴近他。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布:
“累了么?那边有座位,陪我过去休息一下。”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脸色青白交加的林薇薇一眼,揽着慕青,转身朝休息区走去。
他所经之处,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慕青被他半拥在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她自已身上陌生的香水味,交织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
她的腰肢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力道,那触感灼热而清晰,让她浑身僵硬,心跳失序,几乎无法思考,只能被动地跟着他的脚步。
走到相对安静的休息区沙发旁,他终于松开了手,神态自若地坐下,仿佛刚才那个震惊全场的举动再自然不过。
慕青僵立在他身边,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她偷偷抬眼,看向身边神色淡漠、仿佛无事发生的男人。
所以……这依旧只是契约的一部分吗?在外人面前,维护“祁太太”的l面,就是维护他祁瀚洲自已的l面?
可是……为什么他刚才的眼神,他揽住她时的那份力道,会让她产生一丝荒谬的、不该有的错觉?
而远处,林薇薇死死盯着他们的方向,尤其是祁瀚洲刚才揽过慕青腰肢的那只手,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她猛地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玻璃杯几乎要被捏碎。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笑容,对旁边一位一直盯着慕青看的、颇有声望的时尚杂志主编低声道:
“王主编,您看祁太太那件礼服,是不是美得不像话?只是……我总觉得这风格,似乎不太像祁总一贯的审美呢,倒像是……”
她欲言又止,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停顿和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