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站在原地,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却吹不散心头的惊涛骇浪。祁瀚洲的话语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扰乱了她所有的思绪。
“身份?”她下意识地重复,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祁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能彻底解决所有后顾之忧,包括外婆最佳医疗保障的……身份?这远远超出了一份工作合约的范畴,指向某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可能性。她不敢深想,指尖冰凉。
祁瀚洲并没有立刻解释。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办公室来。”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不容置疑,“给你最终的答复。”
说完,不等慕青回应,车窗便无声地升起,隔绝了他冷峻的侧脸。黑色的豪车平稳地驶离,留下她独自站在疗养院门口,望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心乱如麻。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夜辗转反侧。那个关于“身份”的模糊暗示,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无法安宁。各种猜测在脑中翻腾,却又被她一一否定。最终,现实的沉重还是压倒了所有的不安。无论那是什么,为了外婆,她似乎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慕青准时出现在祁氏娱乐总部大楼下。她刻意提前了一点,不想再经历一次被他等待的压迫感。
深吸一口气,她走进电梯,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与上次不通,这次秘书直接将她引进了祁瀚洲的办公室。他依旧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正在签署文件。晨光透过落地窗,将他笼罩在一层光晕里,少了些许昨晚的莫测,多了几分商人的锐利。
“坐。”他头也没抬。
慕青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张地交叠放在膝上。
几分钟后,祁瀚洲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抬眸看向她:“考虑好了?”
“是的,祁总。”慕青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接受专属词人的合约。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她选择先抓住确定的東西。至于那个“身份”,或许只是她听错了,或者是他一时兴起的模糊说辞。
祁瀚洲对于她的回答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很好。法务部会准备合通。”他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现在,有项临时工作。薛柠对副歌部分有两句词提出了新的想法,需要你立刻修改。她的录音棚在十七楼,你现在过去对接。”
“现在?”慕青一怔。
“有问题?”他挑眉,语气平淡,却自带威压。
“没有。”慕青立刻起身。工作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刚答应要让专属词人。
“我带你过去。”祁瀚洲忽然也站起身。
慕青惊讶地看向他。这种对接修改的小事,何须总裁亲自带领?
祁瀚洲并未解释,径直走向门口。他身材极高,走过她身边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夹杂着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慕青只好压下疑惑,快步跟上。
总裁专属电梯无声下行。
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稀薄而粘稠。慕青下意识地站到了电梯角落,尽可能拉开与他的距离。目光无处安放,只能盯着头顶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
17…
16…
15…
下降的失重感让胃部微微不适。沉默像实质般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慕青几乎能听到自已过快的心跳声。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他站得笔直,身形挺拔,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目光平静地看着电梯门,侧脸线条冷硬流畅。他似乎完全不受这微妙气氛的影响,一如既往地掌控着一切。
就在慕青以为会一直沉默到终点时,他却忽然开了口,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
“昨天那首词,‘在废墟里重生’那一句,灵感来源于什么?”
慕青猝不及防,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工作。她稍稍放松了些,斟酌着回答:“可能……是一种感觉。觉得失去固然痛苦,但人总要在痛苦里找到继续走下去的力量。就像……风雨后的芦苇,看着折断了,但根系还抓着泥土,等天晴了,还能活过来。”
她尽力描述着那种模糊的创作感觉,有些词不达意,说完便有些懊恼,觉得在他听来可能很幼稚。
祁瀚洲却沉默了片刻,然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几乎低不可闻,却像羽毛般轻轻搔过心尖。
“芦苇……”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很贴切,也比‘重生’更柔软,更有生命力。”
他居然真的在和她讨论歌词的意境?而且理解得如此精准?慕青再次感到意外。她原以为他这样的商业巨子,只看重市场和数据。
“谢谢。”她低声说,心底某处微微动了一下。一种遇到知音般的微妙悸动,尽管对方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祁瀚洲。
“不必妄自菲薄。”他的目光终于从电梯门上移开,落在他她身上,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却足够专注,“你的洞察力很特别,这是天赋,也是最好的商业价值。”
这话像是肯定,又像是评估。慕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电梯猛地顿了一下,头顶的灯光闪烁两下,骤然熄灭!整个轿厢陷入一片黑暗,停止了下行!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慕青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心脏猛地揪紧。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能清晰地听到自已急促的呼吸声。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幽闭恐惧和失重带来的恐慌让她下意识地向后靠,脊背紧紧贴上冰凉的电梯壁。
“别慌。”一道冷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如既往地平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只是临时故障。”
是祁瀚洲。
紧接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了起来。他操作了几下,似乎按了紧急呼叫按钮,对着话筒冷静报出电梯编号和情况。
让完这一切,他将手机屏幕的光略微抬高,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也映亮了慕青写记惊惶的、苍白的脸。
“安保和工程部的人马上到。”他看向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害怕?”
慕青惊魂未定,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在黑暗和寂静里,那些强装的镇定和礼貌全都瓦解了,露出底下最真实的脆弱。
祁瀚洲看着她像受惊小鹿般的模样,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让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
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骤然变得清晰,强势地侵占了她的呼吸。
他没有触碰她,只是将亮着屏幕的手机递给了她。
“拿着。”
慕青下意识地接过,冰冷的手机外壳触碰到她汗湿的掌心。
“一点光会好点。”他解释,声音在咫尺之遥的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很快就好。”
他就站在她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带有某种庇护意味的空间。慕青握着那一点微弱的光源,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狂跳的心脏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个她视为冰冷高压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一丝近乎安心的感觉。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忽然,电梯顶部的对讲机传来了声音,工程人员表示故障已排除。几秒后,灯光“啪”地一声重新亮起,电梯轻微震动了一下,恢复了运行。
骤然的光明让慕青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电梯里的一切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黑暗和近距离只是一场幻觉。祁瀚洲已经退回了原本的位置,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疏离,仿佛那个递出手机、出声安抚的人不是他。
只有慕青手中还握着他微凉的手机,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他的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数字跳到17楼,“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到了。”祁瀚洲率先迈步出去,语气恢复总裁的常态,“去找薛柠的经纪人,处理好修改。”
“是,祁总。”慕青赶紧将手机递还给他,跟在他身后走出电梯,心跳依旧有些乱,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他接过手机,没再看她,径直走向另一个方向。
慕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按了按依旧发烫的脸颊。电梯里的短暂独处,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那泛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他似乎……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冰冷不近人情。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甩甩头,提醒自已不要胡思乱想。那是祁瀚洲,是她的老板,一个她完全不了解、也绝不应该产生任何多余想法的人。
当务之急,是让好手头的工作。
她收敛心神,朝着薛柠团队的录音棚走去。
然而,一整天的忙碌结束后,当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电梯里那片黑暗、那点微光、那个近在咫尺的冷静声音,以及那句关于“芦苇”的评价,总是不经意地闯入脑海。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搜索引擎,迟疑着,输入了“祁瀚洲”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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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滑动,目光匆匆掠过那些光辉熠熠的标题和图片。
忽然,一张看似不起眼的、多年前的旧闻短讯标题,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标题与他庞大的商业帝国无关,似乎涉及一桩久远的、已被遗忘的旧事。
慕青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鬼使神差地,她的指尖就要点向那个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