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殿学院深处，一部需要三重权限验证的电梯无声地下降，将外界的喧嚣与残留的硝烟味彻底隔绝。电梯内光线柔和，却透着一种无菌实验室般的冰冷。
凌云沉默地跟在李锐教授身后，大脑仍在嗡嗡作响，身体残留着过度透支后的虚软和那奇异感知褪去后的空洞感。他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那位中尉审视的目光和周围士兵的窃窃私语还在他脑中回响。
“滴”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学院常见的粗犷军事风格，而是一条纯白色的、异常洁净安静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和消毒剂混合的气味。
“跟我来。”李锐的声音平和，打破了沉默。他领着凌云走进一间宽敞的房间。这里更像一个设施齐全的观察室兼办公室，一面墙是巨大的单向玻璃，望向外间一个摆放着各种精密仪器的实验室，另一面墙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纸质文件和数据芯片。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悬浮着数个不断流动着数据流的光屏。
“坐吧。”李锐指了指桌前的椅子，自己则走到一个内嵌式的冷柜前，取出了一支淡蓝色的营养液递给凌云，“喝了吧，能快速补充体力，缓解神经疲劳。你刚才的消耗很大。”
凌云接过营养液，入手冰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喝了下去。一股清凉的流体滑入喉咙，很快，一股温和的能量似乎真的开始驱散身体的疲惫感。
李锐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透过金丝眼镜打量着凌云，没有审讯的压迫感，更像是一位充满好奇的学者在观察一个独特的样本。
“感觉好些了吗？”他问道。
凌云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谢教授。”
“那么，凌云同学，”李锐身体微微前倾，“现在没有外人，你能详细告诉我，在观测站，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感知’到了什么吗？不要有任何遗漏，包括你的身体和情绪反应。”
凌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隐瞒或撒谎毫无意义，眼前这位教授是能决定他命运的关键人物。他努力回忆着那时的每一个细节，从听到战友牺牲的愤怒，到那股突如其来的血脉灼烧感，再到那片血红色的视野和怪物身上那异常黯淡、闪烁的光点区域……
他描述得有些混乱，词不达意，尤其是关于那种“感知”，他找不到准确的词汇来形容。
“……就像，它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直接……印在脑子里的。我能‘感觉’到那里很脆弱，很不稳定，必须攻击那里。”凌云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不确定，甚至有一丝自己都觉得荒诞的意味。
他等待着教授的质疑或否定。
然而，李锐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怀疑或嘲笑的神情，反而眼神越来越亮，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直接感知到能量节点的稳定性……甚至是‘脆弱’感……”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凌云，“你在之前的潜能测试中，适配度只有11.7%？”
凌云的心沉了下去，苦涩地点点头：“是的，教授。测试官说……建议遣返。”
“测试舱的标准流程，检测的是身体对‘曙光试剂’基础模拟能量的接纳度和共鸣性，从而推断激发异能的潜力。”李锐缓缓说道，语气变得深邃，“但它或许检测不到一些……更深层的、更隐性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单向玻璃前，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实验室。
“你知道‘神经织网’病毒的核心原理吗？”李锐忽然问道。
凌云摇头。这种高等机密，岂是他一个预备学员能知晓的。
“它并非简单的破坏或强化。”李锐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它更像一种……强制性的‘编辑者’和‘连接者’。它试图打破生物固有的基因序列壁垒，强行嵌入人工智能的逻辑单元，构建一种全新的、混合型的生物神经网络。我们的失败在于无法控制这种‘编辑’，导致了不可预测的恐怖变异。”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凌云：“而‘曙光’试剂，之所以能在部分人身上激发异能，本质上是利用了一种我们偶然发现的、与‘神经织网’病毒某种片段结构相似但作用相反的变异病毒（代号‘希望’）。它像一把钥匙，意外地撬动了人类基因深处某些未被‘神经织网’利用的、沉睡的古老片段，或者说……潜能。”
“您的意思是……”凌云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李锐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凌云身上，“你的能力，可能并非来自‘曙光’试剂预期激发的方向。它可能更为……原始，更为直接。甚至可能……”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与‘神经织网’病毒试图达到的某种‘完美状态’，或者说，与那些畸变体的力量本源，有着某种诡异的同源性。你不是在‘激发’，而是在‘感知’甚至……‘干涉’它们的内在序列。”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让凌云瞬间愣在原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与怪物的力量同源？这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然，这只是基于现有现象的初步假设。”李锐看到他的神色，语气缓和下来，“需要大量的验证。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标准测试无法检测你的特殊性——它找错了方向。”
他操作了一下桌面上的光屏，调出了凌云的档案，那个刺眼的“F”评级赫然在目。
“官方评级无法更改，WHA的资源调配和培养计划都严格基于此体系。”李锐推了推眼镜，“但是，我可以以个人研究项目的名义，将你列为‘特殊观察对象’。你可以继续留在学院，甚至拥有一定程度接触内部资料和使用特定研究设施的权限，但名义上，你仍然是‘F’级，无法享受战斗学员的资源和晋升通道。你需要协助我进行一系列测试，来弄清楚你能力的真相。这个过程可能同样存在风险。你愿意吗？”
这几乎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离开学院，他可能真的只能被遣返回某个拥挤的避难所，庸碌一生，甚至在某次怪物袭击中无声无息地死去。留下，即使顶着“F”级的身份，即使前路未知甚至危险，但至少……有一线揭开真相、获取力量的希望。
“我愿意，教授。”凌云没有任何犹豫，眼神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
“很好。”李锐点点头，在光屏上操作了几下，“你的权限已经更新。另外，这件事目前仅限于你我之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能力的细节，包括你最亲近的人。学院……乃至WHA（世界联合猎魔协会
World
Hunters
Association的简称），也并非铁板一块。”
就在这时，李锐桌上的一个内部通讯器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键。
“教授，斯特莱克先生提交的关于‘雷翼雕’生物样本的分析报告已经传到您的终端了。另外，M国‘自由灯塔学院’的交流团将于下周抵达，办公厅提醒您参加接待会议。”一个干练的女声传出。
“知道了。”李锐淡淡回应，结束了通讯。
他看向凌云：“你看，事务总是很多。M国的人来了，少不了又是一番暗地里的较劲和炫耀。他们总想忘记‘普罗米修斯’带来的灾难，只强调自己在对抗中的‘贡献’。”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这个时间，准时来这里报到，开始第一次正式测试。”李锐递给他一张新的身份卡，颜色与普通学员不同，是暗蓝色的，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个特殊的序列号，没有等级标识。
凌云接过卡片，触感冰凉而坚实。他站起身，向李锐教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这间位于地下的隐秘实验室。
当他重新回到地面，感受到那灰黄色天空下压抑的空气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手中的暗蓝色身份卡提醒他，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走上了一条无人走过的路，脚下可能是深渊，也可能是通往黎明之巅的险径。
在他离开后，实验室隔壁阴影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对着通讯器低语：“目标已离开。李锐授予了他特殊观察权限。是否需要进一步行动？”
通讯器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继续观察。优先收集李锐的研究数据。至于那个‘F’级……暂时不必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