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京兆府纨绔圈子关于“海外奇珍”和“品宝会”的议论热度非但未减,反而愈演愈烈。常威世子将那面“冰心琉璃镜”宝贝似的藏在家中,只偶尔拿出来向最亲近的几人炫耀,其清晰剔透、光可鉴人的效果被传得神乎其神,勾得无数人心痒难耐。
五千两的天价,非但没有吓退众人,反而更坐实了此物的珍贵。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准备在品宝会上拔得头筹,至少也要抢下一两件宝贝,或是那神秘的“海外机缘”。
醉仙楼今日更是被沈浪豪气地包下了整座三楼,重新布置。入口处有专人查验请柬——发放的请柬数量有限,更显名额珍贵。厅内桌椅撤去大半,留出宽敞空间,正前方设一展示高台,周围点缀着盆景香炉,气氛营造得颇为神秘雅致,又带着一丝铜钱气息。
沈浪早早到场,今日他换了一身低调但用料极佳的玄色暗纹长袍,少了几分平日的浮夸,多了几分沉稳莫测。他坐在后台,听着前面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嘴角噙着一丝冷然的笑意。
来福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断探头往外看:“少爷,来了好多人……好多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安国公世子、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京兆尹的小舅子……还,还有几个好像是大皇商家的……”
“慌什么?”沈浪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来的都是送财童子,好好伺候着便是。”
他准备的“奇珍”并不多:三件相对平整的玻璃镜,比献给常威的那面略小,但纯净度更高;五只吹制出的玻璃酒杯,形状略显不规则,却晶莹剔透,注入美酒后光华流转,煞是好看;还有几块打磨过的玻璃镇纸和摆件。
成本低廉,但在信息壁垒和精心包装下,它们此刻就是无价的海外奇珍。
时辰一到,沈浪登台。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让人呈上第一件拍品——一面玲珑剔透的玻璃镜。
当红绸掀开,那超越时代的纯净与清晰再次引发全场惊叹和骚动。无需多言,竞价瞬间进入白热化。
“一千两!”
“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常威,你都有了还跟我抢?”
“本世子收藏不行吗?两千五百两!”
价格一路飙升,最终被一位盐商之子以三千八百两的价格激动地拍下。
开门红!
随后几件玻璃器皿,均以远超其实用价值的天价成交。现场气氛热烈得近乎疯狂,金银仿佛成了数字,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贪婪与志在必得的光芒。
沈浪冷静地掌控着节奏,偶尔穿插几句关于“波涛万里”、“异邦秘匠”、“可遇不可求”的模糊话语,更是将众人的期待值吊得极高。
当最后一件压轴的“七彩琉璃珊瑚树”(其实是利用玻璃溶液偶然混入不同金属氧化物产生的色彩效果,被沈浪强行解释为海外仙岛特产)以八千两的惊人天价被一位低调的豪商代表拍走后,现场气氛达到了顶点。
“沈兄!奇珍已毕,那机缘呢?”常威迫不及待地高声喊道,这也是所有人的心声。
沈浪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被欲望填满的脸,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郑重之色。
“承蒙各位兄弟厚爱,今日所得,远超沈某预期。”他缓缓开口,“关于那海外机缘,风险重重,沈某亦只是侥幸得之,本不愿再多涉足……”
众人一听就急了,纷纷叫嚷起来。
沈浪抬手压下喧哗,话锋一转:“但见诸位兄弟如此诚心,沈某若再藏私,未免不近人情。这样吧,沈某可牵头组建一‘南洋商会’,集资共建海船,招募勇壮水手,远赴重洋,探寻那奇珍之源!愿入股者,今日可认缴份额,每股……五千两!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组建商会!集资造船!出海寻宝!
这个饼画得又大又圆,瞬间点燃了所有纨绔和商贾心底最大的贪欲!独自冒险他们不敢,但抱团出海,又有沈浪这个“成功先例”牵头,似乎可行性极大!一旦成功,回报将是千百倍!
“我认一股!”
“我认两股!”
“给我留三股!”
场面瞬间失控,众人争先恐后地涌上前,生怕慢了一步就错失这泼天的富贵。沈浪早有准备,让聘请的账房先生现场登记收银,一时间银票飞舞,算盘声响成一片。
沈浪站在台上,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心中波澜不惊。这笔巨款,足够支撑他所有计划很长一段时间了。至于“南洋商会”和出海?慢慢筹备吧,或许将来真用得上,或许永远只是个画饼的工具。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好奇的声音在角落响起:“这海外奇珍,果真如此神奇?不知其原料为何,产于何地?”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面容俊秀、气质不凡的年轻公子,摇着一把折扇,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他身边跟着一个精干的中年随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许多人觉得此人面生,但看其气度,又不敢小觑。
沈浪瞳孔微缩。太子胤宏!他竟然真的微服来了!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这位公子问得好。此物据说乃海底万年寒晶与异域火砂,经秘法煅烧而成,具体产地乃商会最高机密,请恕沈某不便透露。”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保持了神秘感,又堵住了深究的可能。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也不再追问,只是笑了笑:“原来如此。倒真是稀罕物事。”他并未表明身份,也未参与竞价,似乎真的只是来看个热闹。
但太子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关注和潜在的风险。
沈浪心中警惕,面上却依旧谈笑风生,继续主持着“招股”事宜。
然而,太子的到来仅仅是一个插曲。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品宝会结束后,沈浪志得意满,带着足足数万两银票的巨款,准备离开醉仙楼。刚走到门口,却被两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是脸色阴沉、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的二叔沈茂。
另一个,则是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身着皇城司服饰的档头。
“沈浪!”沈茂率先发难,声音因愤怒而尖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些下九流的江湖骗术,伪造奇珍,诓骗诸位公子和商贾巨万钱财!你可知这是弥天大罪!还不快将骗来的银钱交出,随我去向各位苦主请罪!”
他显然通过某些渠道,可能暗中观察了那些玻璃器皿,或者从黑山那边的异常推断出了什么,认定了沈浪是在造假行骗。他选择在此刻发难,一是想吞下这笔巨款,二是想彻底将沈浪踩死,以绝后患。
那皇城司的档头则冷冰冰地道:“沈公子,有人举报你以虚假海外奇珍牟取暴利,扰乱市肆,且涉嫌私自大规模招募流民,图谋不轨。请随咱家回皇城司走一趟,说清楚吧。”
两方夹击,人赃并获,证据似乎确凿!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醉仙楼门口,瞬间安静下来。许多尚未离开的宾客都围拢过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常威等人也愣住了,看着沈浪,又看看那些刚刚重金买下的“奇珍”,脸色开始变幻不定。难道……真是假的?
来福吓得脸都白了,腿肚子直哆嗦。
沈浪的心也沉了下去。沈茂的发难在意料之中,但皇城司的介入,却超出了他的计划!看来自己最近的动作,到底还是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危机瞬间降临!
若是坐实了“造假行骗”和“图谋不轨”的罪名,不仅巨款不保,恐怕还有牢狱之灾,甚至可能牵连家族!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浪身上,看他如何应对。
沈浪深吸一口气,脑中心念电转。承认是绝不可能承认的!必须死扛到底,并且将水搅浑!
他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副被侮辱、被冤枉的愤慨表情,仰天大笑一声:“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他猛地看向沈茂,目光锐利如刀:“二叔!我尊你一声二叔,你却屡次三番构陷于我!你说我造假?证据呢?就凭你红口白牙一说?此乃海外秘传工艺,你孤陋寡闻,不识珍宝,便以为是假货?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他又转向那皇城司档头,不卑不亢地道:“这位档头,办案讲求证据。你说有人举报,举报者何人?可能拿出实证?至于招募流民,更是无稽之谈!我乃奉家母之命,打理城外陪嫁庄园,雇佣庄户垦荒修渠,何来‘图谋不轨’?皇城司办案,难道仅凭风闻奏事吗?”
他言辞犀利,句句在理,反而显得自己底气十足。
那档头眉头一皱,他确实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只是接到密报且见金额巨大,前来查问施压。
沈茂却急了,指着沈浪鼻子骂道:“你还敢狡辩!你那黑山里挖的是什么?烧的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分明就是些破石头烂砂子!怎么可能烧出这等琉璃?不是造假是什么?”
沈浪心中冷笑,果然一直在监视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刻抓住话柄,大声道:“哦?二叔对我那黑山庄园倒是关心得很呐!连我挖什么烧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莫非我庄子上有你安插的眼线?你如此处心积虑窥探侄子的产业,到底是何居心?!”
他反将一军,直接将话题引到了家族内斗上。
围观众人顿时哗然,看向沈茂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大家族内部倾轧并不稀奇,但如此赤裸裸地揭露出来,还是很有看头的。
沈茂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你……你血口喷人!我只是……只是关心家族产业!”
“关心?”沈浪嗤笑,“关心到带着皇城司的人来抓你亲侄子?二叔,你这关心的方式,可真特别啊!”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时,那个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
“呵,真是好大一场热闹。”
众人望去,正是那位月白锦袍的公子(太子胤宏)去而复返,他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目光在沈浪和沈茂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那皇城司档头身上。
“刘档头,好大的威风啊。”太子淡淡地道。
那刘档头见到太子,脸色猛地一变,立刻躬身行礼,姿态谦卑无比:“卑职不知公子在此,惊扰了公子,罪该万死!”他不敢直呼太子,只能以“公子”相称。
这一幕,让所有人心头巨震!这位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皇城司的档头如此敬畏?
沈茂也傻眼了,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太子却没理他,而是看向沈浪,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沈公子,你那海外奇珍,倒是颇有趣味。不知可还有多余的吗?本……我也想购置一两件把玩。”
沈浪心中瞬间明了,太子这是要插手保他了!虽然不知太子目的为何,但眼下无疑是解围的天赐良机!
他立刻顺势而下,拱手道:“公子谬赞。今日所携已尽数售出。不过公子若真有兴趣,待下次海船归来,沈某必当亲自挑选精品,送至府上鉴赏。”他巧妙地将“购买”变成了“赠送鉴赏”,给了太子面子,也维持了奇珍的稀缺性。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那我便静候佳音了。”他说完,又瞥了那刘档头一眼,“刘档头,办案需重实证,勿要偏听偏信,扰了京兆府的祥和。”
“是是是!卑职明白!卑职鲁莽!”刘档头冷汗都下来了,连连点头哈腰。
太子不再多言,摇着扇子,悠然离去。
留下现场一片死寂。
刘档头擦了擦汗,狠狠瞪了沈茂一眼,要不是这厮,自己怎么会差点得罪了太子看中的人?他对着沈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沈公子,看来是一场误会,打扰了,告辞!”说完,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沈茂彻底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那个神秘的公子到底是谁?为何要帮沈浪?这败家子何时搭上了如此人物?
巨大的恐惧和失落攫住了他。
沈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一个字,带着来福,在一片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醉仙楼。
马车驶离喧嚣,沈浪靠在车厢上,缓缓闭上眼,后背竟也惊出了一层细汗。
今日之事,险之又险。若非太子偶然介入,后果不堪设想。
巨款虽到手,但危机并未解除。沈茂不会甘心,皇城司恐怕也不会真的放弃调查。黑山的秘密,必须更加小心。
而且,太子的关注,是一把双刃剑。
看来,必须要加快脚步了。
“天上人间”必须尽快动工,黑山的产出要尽快找到稳妥的销路,转化为真正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