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抱着他那“价值连城”的破包裹回到定远伯府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府门前的灯笼将他身影拉得老长,看门的老仆见到他,眼神复杂地行了个礼,欲言又止。沈浪懒得理会,径直朝着自己那偏僻小院走去。
还没到院门,就见母亲陈氏身边的贴身嬷嬷等在那里,一脸焦急。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等您半天了!”嬷嬷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迎上来。
沈浪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那二百两银子的事发了吧?母亲后悔了?
“怎么了?娘找我什么事?”他面上不动声色。
“夫人没细说,只是看着很着急,让您一回来就过去一趟。”嬷嬷压低声音,“二爷下午也去了夫人院里,好像……说了不少话。”
二叔?沈浪眼中寒光一闪。果然,这老小子没闲着,肯定又去母亲那里上眼药了。
“知道了。”沈浪点点头,将怀里的包裹递给闻声跑出来的来福,“拿到我房里放好,谁也不准动。”然后转身朝着主院走去。
主院里,灯火通明。陈氏正坐在榻上,手里捏着帕子,眼圈红肿,显然是又哭过。父亲沈翰竟然也在,脸色阴沉地坐在一旁,看到沈浪进来,重重哼了一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爹,娘,我回来了。”沈浪若无其事地行礼。
“你还知道回来!”沈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听说你今日又胡闹了?跑去那荒山野岭不说,还擅自许那些佃户工钱?你可知府里如今是什么光景?哪来的闲钱给你如此挥霍!”
陈氏也担忧地看着他:“浪儿,那二百两银子……你……你真拿去雇人烧砖了?那黑山地方,能烧出什么好砖?你二叔说,那根本就是赔本的买卖,是无底洞啊!”
沈浪心里冷笑,二叔的消息倒是灵通,动作也快。
他脸上却露出委屈又不忿的表情:“爹,娘,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赔钱?万一我烧出金砖呢?”
“混账话!”沈翰气得胡子直抖,“金砖?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大哥息怒,浪儿年轻,难免想一出是一出。”一个阴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二叔沈茂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假笑,“浪儿啊,不是二叔说你,那黑山之地,土质奇特,根本不适烧窑,强行为之,徒耗钱粮罢了。你若真对营生有兴趣,二叔那里倒有几个稳妥的铺子,可以交给你练练手。”
沈浪心里明镜似的,交给他练手?怕是最后都练到二叔自己口袋里去了。
他撇撇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二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就看上黑山那地方了,清静!至于烧不烧得成,不试试怎么知道?赔了也没关系,反正家里债多不愁!”
“你……你个败家子!”沈翰被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滚!给我滚出去!我沈翰没你这样的儿子!”
陈氏吓得连忙起身劝慰:“老爷!您别动气,身子要紧啊!浪儿,你快跟你爹认个错……”
沈浪却梗着脖子:“我没错!我这是为家里开源节流!爹您就等着瞧吧!”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逆子!逆子啊!”身后传来沈翰更加剧烈的咳嗽声和陈氏的哭声。
沈茂看着沈浪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阴冷。闹吧,闹得越凶越好,最好把陈氏那点体己钱全都败光,把这老大气死,这伯府就是他沈茂的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沈浪脸上的混不吝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二叔的步步紧逼,父母的软弱不理解,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亲身经历,还是让人心头火起。
必须加快速度了!
第二天一早,沈浪准时出现在了约定的茶馆。
牙行的伙计早已带着三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皮肤黝黑的汉子等在那里。
“公子,您来了!”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这三位就是我从南边找来的老师傅,王师傅、李师傅、张师傅,都是烧窑的一把好手!在老家都是带徒弟的!”
三个匠人有些拘谨地向沈浪行礼,眼神里带着期盼,也有一丝忐忑。京兆居大不易,他们背井离乡来找活计,能遇到一个出价大方的东家不容易。
沈浪打量了他们几眼,没有急着问技术,反而看似随意地问了些家乡风物、家人情况。三人一一作答,言语朴实,不似作伪。
初步判断人品还算老实,沈浪这才开始切入正题。
“我打算在京郊建个新式窑口,主要烧制一些……嗯,特殊的建材。”沈浪斟酌着用词,“可能需要尝试不同的配方和火候,过程会比较辛苦,也可能失败很多次。你们愿意试试吗?”
王师傅年纪最长,代表发言:“公子放心,俺们就是吃这碗饭的!只要公子信得过,肯让俺们琢磨,俺们就一定尽力!就怕……就怕辜负公子期望,浪费了材料……”
“材料不用担心,尽管试!”沈浪大手一挥,尽显“败家”本色,“工钱按之前说的算,每试验成功一种新配方,少爷我另有重赏!”
三人闻言,顿时激动起来,连连保证一定用心做事。
沈浪当场预付了部分工钱,让他们先去黑山庄子找那个老庄头安顿下来,熟悉环境,并让他们开始着手清理场地,准备先起一座小型实验窑。
送走匠人,沈浪松了口气。技术团队初步搭建,黑山基地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但光是生产还不够,销售和掩护必须同步进行。
他坐在茶馆里,慢悠悠地品着茶,脑海里飞速盘算。
石灰和初版水泥(如果能搞出来)的主要用途是建筑。目前最大的客户,自然是朝廷的工部以及各大营造商行。但这其中利益盘根错节,他一个没落的伯府少爷,很难直接插手,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必须找一个切入点,一个既能消耗产品,又能赚钱,还能完美掩饰他真实目的,并且符合他“败家子”人设的项目。
什么项目需要大量建材,看起来又很“败家”呢?
盖房子?太普通。
修园林?周期长,投入大。
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
想起前世那种集洗澡、按摩、餐饮、娱乐于一体的综合洗浴中心!
在这个时代,洗澡大多是在家解决,条件好点的去澡堂子,但也仅仅是泡池子加搓澡,环境简陋,功能单一。
如果……他能开一家超大型、超豪华、集沐浴、休闲、餐饮、甚至一点点“灰色”擦边球娱乐于一体的“高级会所”呢?
这绝对够新奇!够奢华!够“败家”!
而且,建设这样一个大型场所,需要大量的砖石、石灰、水泥(如果成功)!完美消化初期的产品!
建成之后,高端客户带来的利润极其可观,更能成为一个绝佳的情报收集和社交平台!
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天上人间”!
越想越觉得可行!沈浪猛地一拍桌子,把旁边添茶的伙计吓了一跳。
“伙计,结账!”
他丢下几个铜板,兴冲冲地起身离开。下一步,他需要为这个“败家”项目,找一个合适的地点!
他没有回府,而是雇了辆骡车,开始在京兆府内城和外城四处转悠,尤其关注那些位置尚可但经营不善、或是即将出租出售的大型院落、废弃作坊。
转了大半天,看了好几处都不太满意。不是位置太偏,就是面积太小,或者结构不合适。
就在他有些气馁时,骡车路过东城榆树巷附近。
看着那条记忆中明年就会被打通的臭水沟,以及水沟旁一连排低矮破旧的民房和一个小型废弃的染坊,沈浪的眼睛瞬间亮了!
就是这里!
未来交通要道旁!面积足够大!现有建筑破旧,拆迁成本低!而且现在价格绝对低廉!
“停车!”他跳下骡车,走到那废弃的染坊前。
染坊大门紧闭,挂着出租的牌子,看起来荒废已久。透过门缝看去,里面院子很大,但房屋大多破败,后面紧挨着那条亟待治理的臭水沟。
在所有人看来,这都不是一个好地方。环境差,气味难闻,交通也不方便。
但在沈浪眼里,这里简直就是一块蒙尘的宝地!
他记下出租牌上的联系方式,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又围着周边转了几圈,仔细勘察了地形和周边环境,心里一个庞大的计划逐渐成型。
不仅要拿下这个染坊,最好能把后面挨着水沟的那一片破旧民房也一并拿下!提前进行土地储备!
等到明年道路一打通,这里就是黄金地段!光是地皮升值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在这里建设“天上人间”,本身就是对这块地皮最好的宣传和开发!
一举多得!
沈浪强忍着激动,没有表露出来。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代理人去操作这件事,不能自己亲自出面,否则地价立刻飙升。
他脑子里飞快过滤着可用之人。福伯太老实,来福太小,母亲那边的陪嫁……或许可以问问母亲,有没有可靠又机灵的老家人?
一边思索着,他一边朝着牙行走去——这次是去打听榆树巷这片地产的业主信息和具体价格。
忙碌的一天很快过去。
晚上,沈浪再次来到母亲陈氏的院子。
这次他没有直接要钱,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娘,您知道吗?儿子我今天差点被人欺负了!”他摆出一副委屈又气愤的样子。
陈氏果然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浪儿?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安国公府的人又找你麻烦?”
“不是他们。”沈浪摇摇头,“是儿子我想做个正经生意,看中了东城一块地皮,结果那牙行的人狗眼看人低,觉得我们定远伯府落魄了,拿不出钱,言语间尽是嘲讽!还说……还说让咱回家凑够了钱再去!真气死我了!”
他添油加醋地把白天打听地价时遇到的些许冷遇放大了一番。
陈氏一听,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岂有此理!这些势利小人!我定远伯府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来作践!”
“就是!”沈浪趁机道,“娘,这口气我必须争回来!那地皮我必须拿下!还要在那里盖一座京兆府最气派、最豪华的……澡堂子!对!澡堂子!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沈浪不是废物!我们定远伯府还有实力!”
陈氏听得一愣:“澡……澡堂子?”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儿子折腾完烧砖,又要去开澡堂?
“对!澡堂子!”沈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不是普通的澡堂子!是能吃饭、喝茶、听曲、谈生意的高级澡堂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天上人间’!保证是京兆府头一份!肯定赚钱!”
陈氏被儿子这“宏伟”的计划惊呆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开澡堂子……这能赚钱吗?听着就不太靠谱……
“娘!”沈浪拉着母亲的袖子,开始软磨硬泡,“您就再支持儿子一次嘛!这次肯定行!您想想,到时候咱们‘天上人间’开起来,日进斗金,看谁还敢小瞧我们沈家?爹肯定也会对我刮目相看!二叔也不敢再小瞧您!”
他精准地戳中了陈氏的软肋——对儿子的溺爱,以及对家族振兴、赢得丈夫认可、反抗小叔子打压的渴望。
陈氏犹豫了良久,看着儿子“充满斗志”的眼神,最终还是心软了,一咬牙:“罢了!娘这里……还有几件压箱底的首饰,是你外婆当年给的,明日……明日娘让人拿去当了,应该还能凑个三四百两……够不够?”
沈浪心中一阵愧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重重地点点头:“够了!娘!足够了!您放心,这钱儿子一定十倍百倍地给您赚回来!”
他拿到母亲当首饰换来的三百五十两银票后,并没有立刻去收购地皮,而是开始了更周密的计划。
他通过牙行,悄悄雇佣了一个看起来机灵落魄、背景清白的书生,名叫赵文,充当他的白手套。由赵文出面,去和榆树巷那片地产的业主们谈判,以“开设善堂、收容流民”的公益名义(便于压价),分批、低调地收购废弃染坊和其后方连片的破旧民房。
整个过程极其谨慎,价格也压得很低。那些业主早就想脱手这些不良资产,见有人愿意接盘,虽然价格不高,但也乐得出手。
与此同时,黑山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在王师傅等人的努力下,第一座小型实验窑终于搭建起来。沈浪抽空去了一趟,秘密指导他们尝试烧制石灰。
第一次失败了,温度控制不好。
第二次,矿石配比有问题。
第三次……
当沈浪再次来到黑山时,王师傅激动地捧着一捧雪白的粉末跑到他面前。
“公子!成了!您看!这石灰……成了!”
沈浪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细腻洁白,遇水立刻产生高温,正是品质不错的生石灰!
“好!好!好!”沈浪连说三个好字,心中激动难以言表。
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他重赏了王师傅等人,并指示他们开始尝试用石灰混合粘土、矿渣等物,实验水泥的配方。同时,开始小规模开采煤炭,用于提高窑温。
基地、资源、技术、人才、甚至第一个项目“天上人间”的场地,都在他“败家”的掩护下,悄然布局。
看着眼前初具雏形的基地,和匠人们脸上充满希望的笑容,沈浪站在黑山的砾石坡上,远眺京兆府的方向。
京兆府,那些嘲笑他、轻视他、算计他的人,绝不会想到,一场由“败家子”掀起的风暴,正在这荒山野岭中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