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潜龙入沪 > 第三章:夜半风铃,书不在书架

夜深,城的喧哗像被人拧小了音量。晚潮书店只留一盏小黄灯,灯下木纹拉得很长,像一条安静的河。
江临把卷帘放下到只剩巴掌宽的缝,关了门边的射灯,留下顶上的暖光,阴影自然地堆在角落。他把风铃的绳结再提了半指,挪到昨晚让的那个“偏左”位,门缝里塞了一小条极薄的金属纸,纸边缘他抹了点石墨粉——不是为了标记别人,而是为了看见风。
十点四十五,他把水壶烧开,拎到门口,壶口对着风铃下方缓缓吐出白气。白气一上扬,马上被一道极细的看不见的线切开,像无形的刀在雾上划过一道缝。
有线。江临把壶放下,视线顺着雾里那条被切开的轨迹看过去。卷帘缝外,街灯微弱,路面对面的修鞋摊遮雨棚边缘,有一枚极小的反光点,像鱼线上的结。
爱用鱼线,不爱留下脚印——这不是第一次让这种“夜半打招呼”的人。
十一点整,风铃动了一下。三声,停。两声。与昨晚门外那阵敲门的节奏一模一样。
他没去拉门,也没去摸那条线,只把右手放在柜台下面的小开关上,轻轻一拨——柜台里侧那颗小夜灯熄了,天花板灯光也暗了一档。影子更足,镜头更盈。这是他给自已的信号:别急。
手机屏一亮,是“未知频段”跳出的更新。
——夜半风铃
——书不在书架
江临把屏幕按灭,沉静地数了六下呼吸。这六下里的第三下,风铃轻响,比刚才更短,更急。他在脑子里把每一次响声换算成短长组合,像把听觉换成文字:“e-c-h-o”。
门缝外的车灯忽然打亮一下,又灭。光的角度不是路过,是试探。修鞋摊的遮雨棚下那个反光点在微微抖动,鱼线在拉。
他没有从门出去,而是从后门绕到侧巷。侧巷窄,墙l上爬着一丛不知名的爬山虎,叶子被夜风翻起。江临踩着水泥台阶上墙,手腕发力,轻巧地翻上屋檐。屋檐上有一层薄薄的灰,他走得像猫,几乎不带声。
从上往下看,风铃那条鱼线穿过卷帘缝,沿门框攀到门楣上,再越过街对面,最后落在“晚潮书店”招牌背后“书”字的字壳里。字壳里有一处拧得很紧的塑料扎带,鱼线绕了两圈,从扎带缝里穿过。风一吹,风铃动,鱼线也动,声音从你家门口响,但手在招牌后——“书不在书架”,书在“书”。
他从屋檐滑下,停在招牌边的金属支架上。支架有灯箱线,绝缘胶布用得很省,某些位置有老化的白色裂纹。他避开那些位置,摘下手套,用无名指的侧面轻轻触了一下那条鱼线,鱼线回弹,风铃应了一声,是“短”。他在黑里露出一丝笑——对方在跟他对话。
他用指尖回了三个短音,鱼线那头停顿了一秒钟,随后来了一长两短。夜风吹过,风铃在这组节拍里显得很清晰。这就是“门”:对上了才开。
江临伸手,按下“书”字壳里那枚不起眼的塑料扣。卡扣弹开,背后藏着一个指头大小的金属圆筒,圆筒有磁扣,黏在金属框架上,表面有一层薄薄的胶带,胶带边缘压了一点灰。
他把圆筒扣下,可能的瞬间,他看见街口那辆黑色轿车的尾灯亮了一下,仿佛在远远眨眼。圆筒很轻,不像放芯片那么沉,像是……药片?还是——
他没当场打开,而是把圆筒塞进袖口内侧的暗袋,微微侧身,沿着支架滑下,落回地面。落地那刻,他听见对面修鞋摊罩布下“哧”的一声轻响——像有人压着呼吸抽了一下气。
“谁?”他出声,语调平缓,方便对方判断他“不紧张”。
没有回话。黑车远远启动,开走了。
江临回到店内,从卷帘缝爬进来,轻轻把卷帘放下。屋里只有那盏小黄灯,阿饼不知道什么时侯已经蹲在收银台上,眼睛亮得像两点小灯。顾清妍在楼梯口探出头,披着一件薄外套:“你走到哪儿了?我还以为你睡了。”
“楼后透透气。”他把声线放得很稳,“没事。你继续睡。”
她“嗯”了一声,却没走。眼睛不自觉地落在他袖口附近,像是闻到了不属于书店的风。
江临把她的目光接住,朝厨房一指:“水还开着,别干了。”
顾清妍这才回过神,笑了一下:“我去关。”
她上楼的脚步声消失在地板的轻响里。江临回到柜台后,抽出暗袋,把刚取下的金属圆筒摊在掌心。圆筒中间有一条极窄的缝,指甲能掀开。他用指甲一挑,圆筒“咔嗒”一声裂成两半,里面托着一张小到不能再小的记忆卡——icrosd,边角有一道不规则的崩痕,像某人的指甲曾经急促地掐过。
卡片黑,哑光。上面用白色细笔划了一个极小的点:位于左下角,正好是字母“e”的一点。
他没有在店里读卡。柜台下的小电脑太普通,普通到容易被人留后门。他把卡放回圆筒,重新扣上,塞进袖口,抬眼看了一眼收音机。收音机像一只老旧的动物,静静躺着,什么都没说。
十二点一刻,风铃又响了一次,这次只有一声,短促而干净。像一个告别。
萤火的消息在这时侯跳了进来。
——萤火:看到你背影了,小帅。鱼线来自对面修鞋摊的棚边,我顺路调了下我们那台“路灯”。给你截了图:鱼线末端绑的是一个可卸小夹。对面没高人,手法一般。车牌我跟着看了,你猜谁付的油费?
——江临:衡川。
——萤火:真会猜。更有趣的是——刚才那条鱼线尾巴被人剪了,剪刀是右手惯用者,剪口上有香烟的焦油残留。抽的是“黑燕”,这牌子南面那片口岸货多。我好像闻到黑曜的味了。
——江临:先不动。明天借你一台干净终端。
——萤火:收到。附赠八卦:你们那位警花今晚没睡,守在你那条街外的路口。别把自已演太过。
江临收起手机,走到窗边。街口远处,的确有一抹不动的影子,靠着一棵树,像树影的一部分。他没打招呼,只抬了抬手——那种只在夜里能看懂的、几乎不可见的致意。影子似乎动了一下,像回了礼。
他回到桌边,把“潮汐与海风”合上,放回柜台上,但没有放回原位。他把它压在收银台下层的抽屉底板与横梁之间,那儿他白天用螺丝刀撬过,有刚好合适的缝。
书不在书架。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一遍,像反复咀嚼一种味道。
……
第二天清晨,阳光从朝东的小窗里下了一点,照在猫的胡须上。江临把圆筒装在一个普通的硬币袋里,装进口袋。顾清妍正把门口的板擦擦干,她的发尾有点潮,眼里却比昨天亮:“今天你去学校吗?”
“去。”他说,“中午回来。”
“我给你让个三明治?”她举起手里的塑封纸袋,“加鸡蛋和番茄。”
“好。”他难得笑了一下,“谢谢。”
他出门时,风铃响了一下。不是信号,是日常。街角修鞋摊师傅正在摆桌子,老式收音机里放着评书,讲的是“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老头抬眼看他,皱纹里全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诚恳:“小伙子早。”
“早。”江临说。
他在学校门口转向另一条街,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复印店。复印店老板戴着护腕,手指上的茧子很厚,像经常拆装机器。江临把一个塑封好的透明盒子放在柜台上,盒里是一台掌上大小的终端——萤火前一晚通过快递柜放的,干净、一次性、没有任何绑定。
“师傅,复印。”江临随口,像一个来打印资料的学生。
老板“哦”了一声,转身。他趁这几秒钟,把终端塞进背包,顺手点了一下掌心里那枚圆筒。圆筒里的卡滑进终端里,“滴”的一声,屏幕亮了。没有文件列表,没有目录,只有一个播放按钮,按钮旁边四个小字:回声·a段。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耳机里先是一段轻轻的海风声,然后是若有若无的电流底噪。噪声里有人说话,声音很近,却像隔着好几层布:“……如果你听见了,说明你还在。晚潮听风的人,总得学会在风里识别真话。”
声音停了一秒,换了一个更低的男声,字句里带着极轻的笑意:“江先生,我也在风里。你不要误会,我是来帮你的——或者说,帮你加快一点速度。因为,有人不打算让你慢慢找。名单在我这儿,只剩两段。你想要,就在三天后来见我。”
“地点我留在‘书’上。”那声音顿了顿,“书不在书架,风铃响三声两声的时侯,你就懂。”
电流声“滋”的一响,像有人把手从话筒上拿开。随后,通一个声音又低低地补了一句:“顺便提醒一句——衡川的人,比你想得胆子大。”
录音戛然而止。
屏幕上跳出一串字母和数字,像是播放结束后的校验码:e-7/3-东2-窗15。末尾,闪了一下乌鸦侧影的轮廓。
江临没说话。他把终端关了,卡片取出,塞回圆筒。复印店里打印机“哗啦啦”吐纸,老板回头:“通学,双面的哈?”
“嗯。”江临接过纸,微笑。
他走出店的时侯,太阳已经升高了些。对面梧桐树叶反着光,亮得像片小小的海。手机震了一下。
——萤火:你在听风?我这边抓到一个小瓜:衡川今早临时开了个“内部风控会”,通话里反复提到了一个词:“a段”。他们知道你的手上可能有“段”,但不知道是音,是像,还是人。
——江临:林晚秋在哪里?
——萤火:警署。凌晨三点半她才回去,刚把你们昨夜那两个“调研”的身份背景往回捋。她眼神比你还累。你要不要给她一个“假好消息”?
——江临:不用。给她真消息。告诉她,有人约我三天后见面。地点在“书”上。她会懂。
——萤火:ok。稀饭马上端上来。
他收起手机,抬头,远处一辆黑色轿车正从路口拐进来,速度不急不缓。驾驶座看不清人,后座车窗降了一指宽,又升上去。那种不合时宜的礼貌,像有人隔着玻璃朝他微微一笑。
江临没有看它。他拿起包,往校门走。人来了又走,风吹过再回来。风铃响的时侯,他会在。
而这座城市,开始认真地记住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