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只是叹气,弟弟不以为意。
我却端起那盆枯死的花,走到我爸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花盆的碎瓷片,狠狠划破了自己的手心。
鲜血滴进枯土,我爸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我妈尖叫着来抢:你疯了!为了盆破花你不要命了!
我却死死盯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
妈,你不懂。
家里的君子兰,是用来认人的。
花死了,就说明,回来的这个人……
不是我爸。
1
我话音刚落,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愣了一秒,紧接着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死丫头,你疯了吗!他不是你爸还能是谁
我弟更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姐,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爸从水库钓鱼回来才几天,你怎么就……
他真不是咱爸!
我捏紧了拳头打断他,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一个星期以来所有不对劲的细节。
一个星期前,我爸从郊区的水库钓鱼归来,风尘仆仆。
热情地带回了自己挖的野菜,还笑着说这次钓鱼收获颇丰,晚上给我们做全鱼宴。
可就是从那天起,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那天晚饭时,我妈端上了一盘醋烹花生,香气四溢。
我爸笑着夹了一大筷子就要往我的碗里放。
我猛地向后一仰,尖叫:我花生过敏!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我爸夹着花生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真是人老了,人老了。璇璇,对不起啊,爸爸忘了。
可我爸怎么可能会忘
我六岁那年,就是因为误食了一颗花生,引发了急性喉头水肿,喉咙被堵得严严实实,差点就没抢救过来。
从那以后,这件事成了我爸最大的心理阴影,他比我还紧张,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还有前天晚上,我看书看得晚了,口渴下楼倒水。
我爸正好从书房出来,我随手把我的水杯递给他,想让他帮我接一下。
然后他非常自然地,伸出了他的左手来接。
那一瞬间,我手脚冰凉。
我爸是个左撇子。
在他那个年代,左撇子被视为异类,我爷爷是个极其严厉的教书先生,从小就用戒尺,用捆绑的方式,硬生生地逼着他改用右手写字,吃饭。
几十年下来,他习惯在人前用右手处理一切事情,左手只是偶尔在彻底放松的时候,才会无意识地动一下。
而他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如此流畅地伸出了左手。
但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那盆君子兰。
自从他回来,我爸养的这盆君子兰就开始飞快的枯萎,短短几天就死了。
我指着地上的残骸,双眼猩红:君子兰怕他!从他回来那天起,它就不长了!
它认识我爸,它不认识你!你们为什么就是不信!
我妈的眼泪终于决了堤,她扶着沙发扶手,泣不成声。
作孽啊!我这是作了什么孽!这孩子是中邪了吗
李浩冲我吼道:姐,你再胡闹,我真对你不客气了!你赶紧给爸道歉!
那个男人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想要拥抱我。
璇璇,你到底怎么了……
我猛地向后跳开,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滚开!你这个冒牌货!滚出我的家!
2
可没人信我,全家人都断定我生病了。
我妈彻底崩溃,不再试图与我讲道理,而是整日沉浸在悲伤和自责里。
每天去中药铺抓来各种驱邪扶正的草药,在厨房里一熬就是一下午。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苦味,闻得我阵阵作呕。
薇薇,把药喝了。喝了就好了,是妈妈不好,没照顾好你……
碗里那些不知名的药渣,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不喝!我没病!你们应该让那个男的多喝点,把他毒死最好!
我一把掀翻药碗,药汤洒了一地。
造孽啊,都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
我妈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边用抹布擦拭,一边流泪。
我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这样一个和我爸长得一模一样,却完全不是我爸的人住进家里。
而我的亲人每天和他朝夕相处,鬼知道他到底想对我们做什么!
偏偏我妈和弟弟都信他,觉得是我疯了。
我弟收走了我的手机、电脑和钱包,甚至拔掉了我房间的电话线,生怕我逃跑。
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客厅的沙发上,名义上是看电视,实际上是在监视我。
姐,你醒醒吧,他堵在我房门口,语气有些疲惫:爸对我们多好,你忘了吗你小时候生病,他背着你跑了三家医院。
你高考前失眠,他每天晚上给你热牛奶。你怎么能这么伤他的心
我看着他,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我怎么解释说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变了说一盆花枯萎了
他们不会相信的。
而那个男人,则对我加倍地关爱,每天变着花样地做我喜欢吃的菜,端到我房门口,温言软语地劝我吃饭。
我越是冷漠抗拒,把饭菜推倒在地,就越是显得他宽容大度,忍辱负重。
我听见他跟我妈说:唉,璇璇这孩子从小就要强。最近高考压力大,精神有点恍惚,脑子里总想些有的没的,把我都当成坏人了。
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多担待,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可千万别刺激她。
一句话轻描淡写,堵死了我所有向外求助的可能。
于是,在所有邻居亲友的眼里,我成了一个因为高考压力而精神失常的可怜孩子。
我尝试过一次最激烈的反抗。
那天下午,我趁李浩去阳台收衣服的工夫,猛地冲出房间,抓起客厅的座机,打了110。
喂,你好,110指挥中心。
我的心脏狂跳,喊出一句:救命!我家里有……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过去,狠狠地挂断了。
是李浩,他脸色铁青地瞪着我,像是要吃人。
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我没疯!你们为什么宁可相信那个男的也不相信我!
我又气又急,打了他一巴掌,被听到动静的我妈拽回了房间里。
但半小时后,急促的门铃声响起。警察还是来了。
开门的是我妈。
她看到门口的警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歉意。
同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误会,都是误会。
家里的小孩最近高考压力大,精神有点不太稳定,跟我们闹别扭呢。小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名警察狐疑地朝屋里探了探头,看到了被李浩死死拽住,拼命想挣脱的我。
警察同志!我家里有坏人!我爸是假冒的!我家认人的君子兰都死了!
我绝望的祈求着,拼命大喊。
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苦笑着耸了耸肩。
两个警察的眼神也变成了同情。
好好跟孩子沟通,别给太大压力。
其中一名警察公事公办地留下一句话,就和同事一起转身离开了。
警车远去的警笛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不见。
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倒在地。
3
我被彻底锁进了房间。
李浩搬来了椅子,把我的房门死死抵住,发出一声叹息。
我妈在客厅里无助地哭了起来,那个男人温言软语地安慰她。
阿静,别哭了,身体要紧。晓璇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我一阵气急,往门上狠狠踢了一脚。
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真的被他们当成疯子,那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揭穿他了!
我决不能让他继续待在家里,伤害我的家人!
深夜,我听着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失,确认他们都已经睡下,才悄无声息地从床上滑下来。
贴着冰冷的门板,将眼睛凑到钥匙孔上,向外窥视。
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洒进来。
突然,主卧的门吱呀一声轻响,一道黑影走了出来。
是那个男人。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没有开灯,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径直走到了白天我砸碎花盆的地方。
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去碾碎一截散落在地上的君子兰根茎。
让我永生难忘的的一幕发生了。
那截早已枯死根茎,竟然猛地蜷缩了一下!
紧接着,从它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处,渗出了几滴红色液体。
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那声已经冲到喉咙口的尖叫爆发出来。
那株君子兰真的怕他!
这一幕让我浑身冰冷,可谁会相信呢!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用这种超自然的理由去抗争了,那只会让我一直被当做神经病。
必须找到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可以一击致命的证据。
可第二天一早,我妈和李浩却拿出了精神病院的宣传册,说已经联系好了,准备把我送进去。
客厅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已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地记录着什么。
我妈双眼红肿,被那个男人搂在怀里。
他一脸悲戚与无奈,语气沉痛:医生,您看……就是这样,最近她总说些胡话,说我不是她的爸爸。
我这个做父亲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他叹了口气,轻轻拍着我妈的背安抚她,眼眶竟红了。
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才想请您二位来家里看看。只要能治好她,要我们做什么都行。这孩子以前……以前很乖的。
我妈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了,连连点头:是啊医生,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
这一唱一和的表演,简直天衣无缝。
那个男人虽然满面愁容,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险的笑意。
不!你们别信他!他是个骗子!他不是我爸!
我像疯了一样挣扎起来,试图冲过去撕下他的伪装。
两个高大的男护工立刻从医生身后上前,一左一右地将我死死架住。
我所有的挣扎和嘶吼,在他们看来,都只是我确实疯了的佐证。
看着我妈愈发绝望和惊恐的眼神,我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喧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镇住了。
我放弃了挣扎,任由他们架着,一脸平静。
好,我可以跟你们走。
但在走之前,我只提一个条件,之后我任由你们处置,是死是活,我都认了。
我妈点点头,满脸忧虑。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我爸16岁那年因为急性阑尾炎发作,在县医院做了手术,切除了阑尾。
他的右下腹,有一道七厘米长的,因为当年缝合技术不好而留下的刀疤。
我妈脸色一变,神色复杂,面露惊恐。
显然她也回忆起最近这段时间,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脱衣服,更没见过那条疤。
现在,你!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个男人: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脱下你的衣服,让我们看看你的肚子
话音落下,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和我爸顶着同一张脸的男人,彻底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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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暗自兴奋,以为终于可以抓到他的马脚,但他的僵硬只持续了一秒钟。
很快,那个男人眼眶泛红,穿着粗气指向我,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你……你这个逆女!你疯了!为了污蔑我,为了让我难堪,连这种下流无耻的话都说得出口!
他嘶吼着,声音都颤抖起来:我是你爸爸!我是生你养你的爸爸!你怎么能……怎么能当着你妈和你弟的面,还有这么多医生的面,让我脱光衣服,受这种奇耻大辱!
阿静,你看看,你看看我们的女儿!她到底是怎么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要这么对我难道就因为我前段时间没在家,她就这么恨我吗
我妈本就心力交瘁,这下更是一下就被他带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冲过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客厅里回荡。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这个不孝女!你快给你爸道歉!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对啊,姐!你太过分了!李浩也怒不可遏地对我吼道:爸对我们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我捂着脸,看着他们,只觉得一阵心寒。
我的妈妈,我的弟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细想一下我的话。
他们宁愿相信一个冒牌货的眼泪,也不愿去验证一个简单到只需要掀开衣服就能见分晓的事实。
他不是我爸!我做着最后的挣扎,心中却觉得只是徒劳。
那个男人擦了擦眼角的泪,一脸深明大义,痛心疾首。
阿静,阿浩,别怪璇璇。她病了,病得很重。
我们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会彻底毁了她一辈子!为了她好,就算她恨我,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必须这么做!
带走吧!
一个医生显然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两个护工立马拖着我往门外走。
我拼命挣扎,用脚去踢,用牙去咬,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但没有用。
我妈别过脸不忍再看,李浩死死地拉着门,但终究也没有放手。
在被拖出家门的那一刻,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目光穿过母亲和弟弟的肩膀,对上那个男人投来的视线。
他对我喊了一句:薇薇,别怕,爸爸会一直陪着你!
但那双眼睛的深处,分明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将我和我的家彻底隔绝。
我被送进了一家全封闭式的精神病院。
高墙,电网,厚重的铁门,完全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我的所有呐喊都成了那些医生眼里的心理问题,他们说我有被害妄想症。
我被强制服药。
那些白色药片有强烈的镇定作用,吞下去后,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昏沉沉。
连思考都成了一种奢侈的活动。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5
在被关进来的第一个星期,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一开始我疯狂地反抗,但在这里,反抗是精神病的头号症状。
我绝食,他们就会撬开我的嘴强制灌食。
我撞墙,他们就会把我捆在病床上,护工死死盯着我,我一动就会挨打。
我还试过用自残来引起他们的注意,结果只是换来了剂量更大的镇静剂,甚至电击!
当我再一次从昏沉的药效中醒来,看着周围那些紧盯着我的护士时,我妥协了。
硬碰硬,是在用鸡蛋碰石头。
我反抗得越是激烈,就越是符合他们对一个精神病人的想象,必须改变策略。
所以我开始伪装顺从。
我开始按时吃饭,配合医生的问询,不再激动地辩解。
不再吵闹,不再攻击人,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坐在病房的窗前,看着外面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
路过我病房的两个医生窃窃私语。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安静了前几天不是还要死要活的吗
害,她闹了没用,也就不闹了。这儿的病人,哪个不是这样
他们轻笑着走远了,我木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冷笑。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能够顺利骗过他们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还觉得你爸爸是假的吗
我装作镇定剂的药效还没过,垂着头昏昏欲睡。
见我沉默半晌,医生的脸垮了下来。
说话!是不是还想试试电击疗法我看你病情又加重了!
我连忙摇头,畏畏缩缩:不、不……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他们满意地点点头,每天在我的病历上打一个勾。
一切正常,看来现在的药量刚刚好。
他们没有再让我额外吃药,这让我清醒的时间多了些,找到了机会。
在一次例行查房时,我拉住了我的主治医生。
医生,我……我想申请使用一下电脑。我想看看外面的新闻,了解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许……多和外界接触,有助于我的恢复。
主治医生扶了扶眼镜,仔细地观察了我几分钟,同意了。
可以。每周一次,每次半小时。会有护士在旁边看着。
我心中一阵狂喜,但脸上不敢表露分毫,只是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
电脑室里有五台并排摆放的电脑,一个护士坐在门口的桌子后面,一边织毛衣,一边监控着我们这些上网者。
我不能搜索任何敏感词汇,也不能登录任何社交账号。
我像其他病人一样,打开一个门户网站,漫无目的地浏览着那些我毫不关心的新闻。
余光却死死地盯门口那个护士的一举一动。
机会只有一次,可能只有几秒钟。
我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墙上时钟的秒针每转一圈,我的心就紧张一分。
终于,那个护士放下了手里的毛衣,起身去接水了!
就是现在!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不是报警,而是给我爸的朋友,陈医生写邮件。
我爸还在的时候,有一次我们一起看CCTV的法制节目,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特邀嘉宾,一脸自豪的跟我说这个陈医生是他的好兄弟,也是国内顶尖的刑侦心理顾问,以前帮警方破过很多悬案。
事已至此,我只能赌他能看到我的真相!
我在浏览器地址栏输入了市心理援助中心的官网地址,网站秒开。
我来不及细看,迅速点进了专家信箱的链接。
在那个小小的文本框里,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
【陈医生,救我!我是李晓璇!我被家人送进宛南精神病院。我爸爸是李建华,他被人冒充了,他在16岁时在县医院进行过阑尾手术,身上有疤痕!假的爸爸没有!】
发送!
然后,我立刻关闭了网页,飞速清空了所有的浏览器历史记录和缓存。
干什么呢
那个护士端着冒着热气的水杯走回来,见我正襟危坐,眼神有些狐疑。
我赶紧装作一幅犯病的样子,对着屏幕嘿嘿笑起来。
护士看了我一会儿,没再追问。
我松了口气,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被看到,更不知道它是否能被相信。
但这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6
发出那封邮件后,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三天。
我继续伪装着顺从,边吃着那些让人沉睡的药,边等待着回音。
第四天上午,例行的放风时间。
我正和其他病人一起,在草坪上缓慢地踱步。
病区的铁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送餐车,也不是医护人员,而是两名身穿便衣,神情严肃的男人。
他们身后,正是陈医生!和我记忆中电视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病区的护士长快步迎上去,试图阻拦:对不起,这里是重症区,不能随便探视。你们找谁
警察。我们接到报案,需要李晓璇女士协助调查一起重要的刑事案件。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望过来。
护士长的脸色变了又变,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那一刻,我知道,我赌赢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压抑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没疯……他们都给我吃那些疯子吃的药……
陈医生递给我一张干净的纸巾,声音温和而沉稳:你好,璇璇。你的邮件,我收到了。别怕,我们来了。
我被带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驶离了精神病院。
陈医生用最快的速度,向我通报了他们的调查结果。
他们通过医院的旧档案系统,证实了我父亲李建华确实在16岁那年做过阑尾手术。
紧接着,他们查出我父亲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弟弟,叫李建军。
也就是我的亲叔叔。
这个李建军,因为出生时的一些变故,从小就是个没有户口的影子。
更关键的是,警方查到了一桩陈年旧案:当年县里有一个宝贵的招工进城名额,本该属于在选拔中表现更出色的李建军,却被我爷爷奶奶通过人情世故,把名额给了我爸。
从此,两人的人生天差地别。我爸进城,工作,结婚,生子,过上了体面安稳的生活。
李建军则被留在了那个贫瘠的农村,有抢劫和故意伤害的案底,生活颠沛流离。
我心里一紧。
所以,我真正的父亲……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我妈和我弟现在还在他身边,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家的智能音箱……我爸是个科技迷,家里装了全套的智能家居。我之前为防万一,设置过一个秘密的录音指令。
我强忍着泪水,告诉他们。
只要我说‘爸爸,我想你了’,它就会自动开启全屋所有设备的麦克风进行录音,并实时上传到加密的云盘。这或许……能拿到他亲口认罪的证据。
开车的警察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陈医生的眼神锐利如刀:很好,璇璇。你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也更聪明。这个线索非常关键。现在,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车子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隐蔽的路口停下,警方已经接到通知,很快就会赶到。
他们给了我一个计划。
计划很简单,也很大胆:我先进家门,稳住李建军。警方则在外面完成布控,等待最佳的抓捕时机。
我下了车,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陈医生和警察。
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病号服,朝着我家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而决绝。
我知道,等待我的是我和那个冒牌货之间,最后的对决。
我的反击时刻,到了。
7
我打开了家门。
客厅里,我妈和李浩正坐在沙发上,两个人眼窝深陷,神情憔悴。
李建军则在厨房里忙碌着,身上系着一条蓝格子围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听到开门声,三个人同时回头。
看到我,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薇薇你怎么……你怎么回来了医生让你出院了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慌乱和不安。
李建军也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一脸惊喜:璇璇回来了!太好了!我就说嘛,咱们璇璇肯定会好起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想上前来拉我的手。
我面无表情地侧身躲开,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但我没有当场发作。
我平静地换上拖鞋,走进客厅,语气平静。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那些妄想都已经消失了。
他们说回家静养,更有利于我的康复。
我妈和李浩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找出一丝不正常。
但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见我确实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歇斯底里,便也放下了心。
李建军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说他正在做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晚上要给我好好地接风洗尘。
我径直走进了厨房,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
我来帮忙吧。在医院里待久了,都快忘了怎么做饭了。
李建军似乎是真的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热情的神色,和我一起忙活。
一顿气氛诡异的团圆饭,很快就摆上了桌。
饭桌上,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妈和李浩几次想开口问我在医院里的具体情况,都被我用眼神挡了回去。
李建军则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营造着他那套父慈女孝的温馨假象。
璇璇,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在医院里没受委屈吧那些医生护士对你好不好
我默默地吃着饭,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点头或摇头。
直到一碗饭快要见底,我才终于放下了筷子,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那里面是我爸一直舍不得喝的茅台,今天被李建军毫不心疼地拿了出来。
爸。我轻轻地叫了一声:你知道吗你养的那盆君子兰,其实是有名字的。
他愣住了: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它的名字叫‘阿静’,我一字一顿,目光扫过我妈瞬间煞白的脸,我爸用我妈的小名给它命了名。他说,这花就像妈一样,要用心守着一辈子。
你连这个都忘了吗爸爸
最后两个字,我咬得极重。
我们喝一杯吧。我还想听听你年轻时候的故事……关于我那个双胞胎叔叔的事。
李建军端着酒杯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这场戏,演不下去了。
好啊,他干笑两声: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他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然后猛地将玻璃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紧接着,他突然站起身,掀翻了整张红木餐桌!
盘子、碗、酒瓶、菜肴,在一片尖叫声中,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我妈和李浩发出惊恐的尖叫,慌忙向后躲闪。
李建军冲进厨房,再出来时,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还在滴着肉汁的菜刀。
8
都别动!
李建军嘶吼着,满脸扭曲的疯狂。
他一把拽过离他最近的我妈,用刀锋死死地抵住了她的脖子。
我妈吓得浑身瘫软如泥,连哭都哭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一样的声音。
李浩吓得脸色发白,他抖着声音,恐惧的喊。
爸……不,你……你到底是谁!你放开我妈!
就在这时,我家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几名身穿黑色防弹衣、头戴钢盔、手持微型冲锋枪的特警,一拥而入。
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
为首的特警队长通过扩音器喊道,后面的队员们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看到警察的瞬间,李建军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再无任何侥幸。
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挟持着我妈,退到墙角,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们。
不是想听故事吗好啊!我今天就让你们听个明白!
他狂笑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疯狂地流了下来。
我叫李建军!李建华的双胞胎弟弟!是个连拥有自己名字的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他指着我,声音嘶哑地控诉:你知道吗当年县里那个能改变一辈子命运的招工名额,本来是我的!
凭我的本事,我考了全村第一!可你们那两个老不死的爷爷奶奶,就因为他有户口,就因为他是老大,就逼着我,跪在地上,把那个名额让给了他!
从那天起,他进了城,娶了城里的老婆,生了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过上了人上人的好日子!
而我呢我被留在了那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山沟里,没身份,没前途,饿得三天没吃饭!写信求他这个当哥哥的帮我一把,他寄来了两百块钱!两百块!像打发一个路边的乞丐!
哈哈哈哈……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我才是那个该拥有一切的人!这个干净的家,这个温柔的老婆,你们这两个聪明的孩子……本来都他妈该是我的!
是他,是你们那个道貌岸然的好爸爸,偷走了我的一生!他偷走了我的一切!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中的刀也越逼越近,在我妈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把他推进了水库,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沉下去,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本来想好好享受一下……我甚至可以当一个比他还好的父亲!只要你们乖乖的!只要你们把我当成他!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的怨毒和疯狂几乎要溢出来:可是你们……尤其是你!你这个小贱人!你和你那盆该死的花,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
为什么非要逼我!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都毁掉!
我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缓缓开口。
因为,你永远也成为不了我爸爸。
9
对峙达到了顶点。
李建军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手中的刀随时都可能割断我妈的喉咙。
特警们全神贯注,不敢轻举妄动。
我对着客厅角落里那个不起眼智能音箱,轻声开口。
爸爸,我想你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特警们面面相觑,李浩瞪大了眼睛,就连被挟持的我妈,也暂时忘记了恐惧。
他们大概都以为,我是在巨大的刺激下,真的疯了。
李建军的动作也因此有了一瞬间的迟滞,我紧接着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爸爸,让他听听自己的声音!
下一秒,从那个环绕音响里,清晰地播放出了刚才李建军亲口承认所有罪行的录音!
我把他推进了那个冰冷的水库,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沉下去,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才是那个该拥有一切的人!这个家,这个老婆,你们这两个孩子……本来都他妈该是我的!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也是如山的罪证。
李建军不由自主地分了神。
就是现在!
动手!特警队长一声令下。
与此同时,李浩猛地从侧面扑了过去,将失魂落魄的李建军狠狠撞开。
特警们一拥而上,瞬间就将李建军死死地按在了地板上,手铐咔哒一声,铐住了他。
被两个特警从地上拖起来的时候,他已心如死灰。
嘴里还在毫无意义地喃喃自语:是我的……都是我的……
窗外的阳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照了进来。
一切,都结束了。
10
危机解除了。
我妈瘫软在地,在被解救的瞬间嚎啕大哭。
李浩扑进我怀里,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几天后,警方根据李建军的供述,在下游几公里外的一处水草丛中,找到了我父亲的遗体。
他走的时候,很不安详。
葬礼那天,天色阴沉得像要塌下来。我没有哭。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父亲那张温和的脸,心中酸涩。
爸,别怕,我守住我们的家了。
李建军因为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最终被判处了死刑。
这个笼罩在我们家上空长达数月的噩梦,终于随着一声枪响,画上了句号。
生活还要继续。
只是曾经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变得空旷而安静。
母亲一夜之间白了半边头发,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弟弟也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学着分担家务。
而我,成了支撑这个家的,唯一的顶梁柱。
日子很苦,也很难。
有好几个深夜,我都会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看着那个曾经摆放君子兰的角落,眼泪才会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想念我的父亲,想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一个月后的一天,天气难得放晴。
我在清理阳台上那些积满了灰尘的杂物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点嫩绿的颜色。
是那盆君子兰。它没有死。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它还活着。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新芽上,也洒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父亲回不来了,那些破碎的过往也永远无法复原。
但废墟之上,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就像这个家,就像我。
虽然伤痕累累,布满裂痕,但守护者还在,希望就还在。
未来的路很难,很难,但我会带着我的家人,在这片废墟之上,迎着阳光,艰难但坚定地,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