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破浪三十年 > 第53章  都是面子惹的祸!

1990年前后,观云县有胆子大又不安于现状的人开始下海经商,梦想着赚大钱,一夜爆富。
那个年代大家手里都没多少钱,能借到的钱有限,想“干大事”手里没有资金,只能去银行贷款。
从银行贷款需要有人担保,银行为了规避风险,要求贷款担保人必须有单位。
需要从银行贷款的人便想到身边有工作单位的亲戚、朋友,让他们做担保人。
这些担保人首先是碍于面子,其次是压根没意识到会因为替别人担保贷款,自己要承担还款义务。
有一部分人贷款做生意,因没有经商经验或经营不善,导致血本无归,最后发财梦破灭,银行贷款无法偿还。
贷款到期后,贷款人无力偿还,只能由担保人被迫帮着还,因此导致的家庭争吵和妻离子散比比皆是。
许志高如此,石勇也是如此。
石勇又跟媳妇吵架了,他心里苦闷,便骑着摩托车来找许志远、许志高两兄弟喝酒。
许志高脸上、身上还带着伤,一看就是战况激烈,但许志远和石勇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一路上,许志高都在吐槽赵燕多不讲理,他当初也是看在她的面子,才给她小舅做担保弄贷款,现在她小舅死了,厂子倒闭,欠银行的贷款只能由他这个担保人来还!
他不光为这事掏光了家底,每月还要拿出一半的工资还贷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他心情不好喝点酒,赵燕还不能理解,天天跟他闹。
他为了躲避赵燕的埋怨,刚买了张床,住在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里,暂时不准备回去住,也能耳根清净几天。
石勇听了只能劝他,“二哥,你可一点不亏!人家赵燕可是局长的闺女,你能娶到她,那可是哪辈子烧高香了!人家还给你生了一双儿女,像这样的媳妇上哪儿找去,你知足吧!别好日子不得好过。”
许志高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
走到饭店门口,他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这才注意到石勇的摩托,忙问:“石勇,你发财了?可以啊,摩托都骑上了。”
石勇听了连连摇头,“别提了,当了冤大头!就这破玩意,一万多。”
两兄弟交换了下眼色,都有些吃惊。
许志远仔细打量着摩托车,问道:“现在新摩托车也要不了一万,你这看着不像新的啊。”
“嗨,我停会跟你说!”
石勇说完,率先走进饭馆。
菜很快端上桌,三人举杯碰了一下,石勇一口喝完酒盅里的酒,辣得咧了下嘴,开始打开话匣子。
“都怪我瞎仗义,在酒桌上见一个朋友作难,借他八千块钱做生意,谁知没过几个月,他就亏得血本无归,家里值钱的都被要账的算走了。他算了下,连本带利欠我一万多,能用来抵债的就这辆幸福250摩托车,你们说,这摩托车是不是等于一万多买的?”
许志高点点头,附和道:“那还真是!没少被你媳妇数落吧?”
石勇苦笑一声,一仰脖又喝下一盅,感叹道:“她数落也是应该,有那八千块钱干啥不管?”
许志高拉住他的胳膊,调侃道:“别光自己喝,咱俩难兄难弟不干一个吗?”
石勇刚要跟他碰杯,忽然想起许志远,扭头问道:“志远,你就没碰到过这种事?”
许志远沉吟片刻,开了口,“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咱同学吴新亮用自行车驮着一箱双轮池,还有一只整羊,一条鱼,还拿了一条阿诗玛送到我家,想让我借他一万块钱。我说没有,他就提了让我做担保贷款,我直接拒绝。留他在家里吃了顿饭,饭后让他把东西拿回去,他说带回去也不舍得用,我就陪他把烟酒拿到大门口的小卖部,让老板帮忙代卖,当时就把钱给他了。”
石勇心中佩服,拿起酒盅也跟许志远碰了碰,“志远,还是你这招高!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我真是说啥都不冒这个头了!”
许志高一仰脖,一酒盅酒灌进肚里,他借着酒劲开始诉苦。
“我做梦也没想到,她小舅还不到四十,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竟然能突然得了肝癌,没过半年就死了,厂子也倒闭了。”
许志高话音刚落,石勇立刻趁道:“谁说不是呢?早知道尿床,一夜都不睡!”
许志远看他俩你一言他一语地说着,想劝,但张张嘴还是没开得了口。他很清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太多终究不好。
一晃就到了1991年的岁末,那天格外冷。
郑晓红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沓牛皮纸,许志远正站在画案旁用美工刀裁牛皮纸。
他见郑晓红回来,忙说道:“又来活了!这次接的是十幅条幅,价还不错,就是明天元旦急等着用。”
自从家里请了保姆,花销变多,许志远经常接些印标语、条幅的小活,利用晚上的空闲时间和郑晓红一块干,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以前哪个单位需要做宣传,最多也就印五幅,一次要十幅,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郑晓红听了也很高兴,两人一起打起配合。
许志远先用铅笔在裁好的牛皮纸上写空心字,再由郑晓红用美工刀刻成镂空字。
写累了,许志远就起身活动活动,还特意打开收录机,放了张学友的专辑磁带。
两人听着歌干着活,想着干完活后又能拿到一笔钱,枯燥的工作似乎变得没那么乏味。
郑晓红忽然有些饿,这才想起忘记做晚饭,连忙放下美工刀起身,“我去厨房做点吃的。”
许志远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说:“咱妈说看我接了活,知道咱要忙,就烧了咱的稀饭。”
他话音刚落,段秀琴就笑容满面地走进屋,“志远,你忙没空买菜,你给我钱,我去夜市买点卤菜给你们下酒。”
许志远答应着,从兜里拿出两张十元纸币递给她。
段秀琴没接,看着许志远说:“你多给点,我最近打牌输了,手头有点紧。”
郑晓红皱眉,她本以为许志远会说点啥,但他啥也没说,把兜里剩的十五块钱也掏了出来。
“妈,就这些了。”
“也行。”
段秀琴伸手把三十五块钱从许志远手上全部拿走,转身出去了。
她走后,郑晓红实在想不通,就跟许志远抱怨,“你妈这跑腿费要得也太高了吧!买啥卤菜能花这么多?”
许志远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然后劝她说:“咱妈是老的,就算不是去给咱买卤菜,她说没钱了问我要,我也得给!她做好饭让咱去吃,权当下饭店了。”
郑晓红不满,心里想那能一样吗?但她清楚许志远的性格,知道多说无益,便坐回去继续干活。
许志高下班了,他带着佳音,来接佳宝。
佳宝见他来了,连忙拉着他的手兴奋地说:“爸,俺奶去买卤菜了!”
许志高听了,高兴地说:“那我今天有口福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声音大,这话正巧被一窗之隔的许志远和郑晓红听到。
郑晓红嘲讽一笑,看向许志远,“你二哥有口福,人跟人真没法比!”
许志远看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就听到段秀琴朗声叫他们,“我买好卤菜了,你们都过来吃吧!”
两人到堂屋后很快落座,郑晓红扫了眼桌上的卤菜,一盘卤鸡,一盘卤花生,还有一盘猪头肉,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二十块钱。
段秀琴知道许东升冬天喜欢喝热酒,给他烫了一壶。
许东升满面笑容地倒满他面前的小酒盅,笑着问:“志远,你也喝点?”
许志远答应着,拿来两个酒盅,给许志高和自己各倒了一盅,“我一会儿还得干活,就这一盅。”
许志高从厨房里拿个半大碗走到餐桌旁,用筷子把鸡肉、猪头肉夹了好几块放碗里,嘴里还说着:“赵燕还在家饿着呢!我给她带点回去。”
许东升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但啥话也没说。
许志远看了眼郑晓红,生怕她会说出让大家不愉快的话。
当他看到郑晓红像没看见二哥夹菜一样,只自顾自地吃着,悬着的心才放下。
小霞把段秀琴盛好的稀饭端上桌,不喝酒的人,每人一碗稀饭。
郑晓红感觉稀饭热,就先吃着馒头,就着卤菜。
许志高看父亲板着脸,赶紧把酒盅里的酒喝完,拿着一个馒头从中间掰开,用筷子夹了两块猪头肉放在馒头里面,一边津津有味地大口吃着,一边催促佳宝和佳音:“吃快点!吃好了咱走。”
因为时间紧迫,许志远跟郑晓红只简单吃点垫垫肚子就赶紧回去忙着干活了。
他们一直忙碌着,没有半刻停歇。
一晃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郑晓红感觉腰疼难忍,就站起身挺挺腰,用手攥着拳头在腰处砸几下,才感觉好点。
许志远看见郑晓红捶腰,知道她是累狠了,就安慰她:“没多少了,快干完了。”
郑晓红扫了眼已经写了空心字的牛皮纸,还有那么厚厚一沓!她皱眉说道:“别哄了。”
许志远笑着打趣:“我这是善意的谎言!”
郑晓红没工夫跟他开玩笑,坐下来继续专注的刻字。
又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她终于把许志远写好的字全部用美工刀刻成了镂空字。
这时,许志远也把写在报告纸上的每幅条幅的内容和刻好的镂空字核对好,才跟郑晓红一块拿着东西走出自家小院,准备把刻好的镂空字印在条幅上。
寒冬里,北风呼啸。
大红色的条幅布刚放在地上,就“哗啦”一声被风卷起。
许志远连忙找来几块砖头压在条幅布的两头和中间,再把刻好镂空字的牛皮纸摆放在红色条幅布上,用砖头压在边上,防止被风吹跑。
做好准备工作后,他才打开白色油漆桶,把漆倒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板上,拿着豆腐块大小的海绵蘸着白油漆在镂空的牛皮纸上搌着。
白漆透过镂空的牛皮纸,在大红色的条幅布上印上了白字。
印好一幅后,两人分别扯着条幅布的两头,用铁丝穿在条幅布两头,把它固定在大院的栅栏上,再继续印下一幅。
冬日天寒,不到十点,家家户户就已经熄灯休息,大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在乌云中若隐若现的月亮和时不时蹿出来捣乱的北风陪伴着两人。
刚开始印时两人还聊着天,互相鼓着劲,等印到过半,郑晓红已经累得腰疼得直不起来,但她仍旧咬牙坚持着。
每印好一幅,才站起来挺挺腰。
等印到第八幅时,郑晓红已经筋疲力尽,她有气无力地说:“好累啊,我感觉又累又饿又冷,都快冻僵了……”
许志远见她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只能给她鼓劲,“这十幅标语刨去成本,赚得比咱俩一个月工资还多!虽说累点,但来钱也快!你晚饭没吃好,听说夜市那边新开了家羊肉汤馆,五块钱一大碗,里面肉挺多!咱快点把活干好,美美喝上一大碗羊肉汤,就暖和了。”
听他这么一说,郑晓红仿佛闻到羊肉汤喷香的味道,那热乎乎的羊肉汤着实让她向往。
许志远的一番话,仿佛给她打了一记强心针,让她又多了几分力量。
她嘴里说着“好”,蹲下身继续干。
等两人把十幅标语全印好,收拾完东西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盼盼和小霞早已熟睡。
许志远心疼地搂着郑晓红瘦弱的肩膀,柔声对她说:“让你受累了,走,咱去喝羊肉汤!”
郑晓红直接往床上一躺,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不了,我腰疼,腿也麻,像灌了铅,一步都不想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竟真睡着了。
许志远劝她,“你这样睡会冻感冒的,赶紧脱了衣服睡好。”
郑晓红眼都不想睁,慢腾腾地把衣服脱了,钻进被窝。
许志远坐在床边脱衣服,觉得仿佛瞬间就被卸去力气,他看了眼熟睡中的妻女,小心翼翼地躺进被窝。
许志远很快便进入梦乡,但这一夜却做了很多梦,他一会儿梦见二哥两口子又打架了,一会儿又梦见印好的条幅全被风吹落在地,上面印的字还没干,被粘得一塌糊涂……
他愁坏了,挣扎着醒来,发现是梦,这才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起床走到房门外,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他连忙去了大院里,用手摸了摸条幅上的字,发现已经完全干透,这才长吁一口气。
虽身心疲惫,但他此刻已经没了睡意,便索性把挂在栅栏上的条幅都收回屋,一一叠好放在画案上,准备吃过早饭就尽快给对方送去,顺便把账结了。
只有钱拿到手,他才能安心。
一想到很快就能到手的钱,他就觉得累得值!
早饭后,许志远带着十幅标语条幅,坐上通往兴旺镇的农用班车,经过一路颠簸到达目的地。
兴旺镇政府的高主任年近四十,说话沉稳老道。
见许志远来送条幅,又是端茶又是递烟的热情招待他。
他心知许志远这趟来除了送条幅外,肯定还想要结钱,便趁他开口前先他一步,“你来得不巧,书记去城里开会了。”
许志远有点失望,忙问:“高主任,书记啥时候能回来?”
“这可说不准,要不你先把发票交给我,等书记回来,我第一时间让他给你签字。”
见高主任客气有礼,许志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谢后把发票交给他,“那就麻烦高主任了。”
虽然没拿到钱,但许志远对此并不担心,毕竟这条幅是给镇政府印的,公家咋可能赖他私人这点小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