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弊这个头一开,学子们的情绪一下就找到了宣泄口。
一声声舞弊,一声声彻查,一声声还读书人公道之类的,几乎要掀翻整条长街。
不过虽然异口同声,但动机是不同的。
叫得最为响亮的是落榜学子,一双双眼睛恨不得把卢璘吞下去。
对他们来说,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能让这次的考试结果作废,重新再考一次,那他们就还有机会。
法不责众。
而那些已经考中,名字挂在甲乙两榜之上的学子,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们没有高声叫嚷,却也没有出声制止。
只是带着几分嫉妒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被围在中央的卢璘。
若是能把这个十二岁的案首拉下马,案首之位空悬,他们这些人的名次,说不定就能再往上提一提。
更有甚者,是纯粹的仇富与嫉妒。
柳家在清河县家大业大,平日里便引得不少人眼红。
如今一个柳家的书童,竟一飞冲天,成了县试案首。
这让他们如何能够甘心。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名叫余程友的落榜书生,正悄悄地推搡着身前的人。
“柳家仗势欺人,如今更是敢堂而皇之的操控县试,公然舞弊,我们这些寒门子弟,还有活路吗?”
“今天若是不讨个说法,日后科举,便再无我等出头之日了!”
他躲在人群中,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见他的人。
余程友根本不在乎案首到底有没有舞弊。
他只知道,只要把事情搅浑,对自己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要是舞弊,那他就有利可图。
听到这话,原本还算克制的学子们,彻底失控了。
“交出案首!”
“还我等一个公道!”
群情激奋的学子们,如同潮水般,朝着卢璘和少爷涌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可身处风暴中心的卢璘,脸上却没有半分慌乱。
他冷眼旁观着眼前一幕幕。
谁是第一个质疑的。
谁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谁的眼中是纯粹的愤怒,谁的眼中满是贪婪。
在【明心见性】的神通加持下,卢璘头脑格外清晰,一点都没有被干扰。
这些人的情绪与动机,根本无所遁形。
不过,有一点卢璘把握不准。
高达一赔三十的赔率盘口,恰到好处的煽动。
一切都像是提前布置好的陷阱。
就等着自己一头撞进来。
这件事到底是偶然,还是被人做局?
一旁的少爷见众人越来越近,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看着落榜学子们扭曲愤怒,要吃人的眼神,这已经不是讨个说法那么简单了。
一个不好,他和璘哥儿今天可能都走不出这里。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飞快扫过,最后落在了圈外一个柳府家丁的身上。
少爷飞快地朝着对方使了个眼色,下巴朝着县衙的方向,极快地扬了一下。
家丁心领神会,没有丝毫犹豫,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转身便融入了外围看热闹的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少爷见状,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等到县尊来救援,自己和璘哥儿就能脱困。
他一转头,却看到卢璘正盯着人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少爷还以为璘哥儿被眼前的阵仗吓傻了。
脚步挪到卢璘耳边,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
“璘哥儿,别怕。”
“我已经让人去府里和县衙搬救兵了。”
可步步逼近的学子们根本没给两人喘息的机会。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彻查!彻查!”
“柳家必须给个说法!”
“朗朗乾坤,公然舞弊,还我等读书人一个公道。”
叫嚷声中,学子们步步紧逼,包围圈不断收缩。
眼看就要有人伸手上前推搡。
少爷猛地一咬牙,张开双臂,像一头护崽的公鸡,死死地挡在了卢璘面前。
“都别激动!”
“大家都是读书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告诉你们,舞弊之事,绝无可能!县尊大人已经得知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可以让县尊亲口向大家证明!”
人群中,再次响起质疑声。
“还说什么不是舞弊!”
“那柳家少爷是什么货色,清河县谁人不知?”
“一个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他家的书童,能有什么大学问,还能拿下案首?”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高声附和:
“说得对!等县尊来也没用!”
“柳家在朝中可是有阁老在的,县尊大人难道还敢得罪柳阁老不成?”
“到头来,还不是官官相护,把我们这些寒门学子当猴耍!”
“官官相护!”
“官官相护!”
少爷搬出县尊,非但没能压住场面,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民愤。
看着眼前一张张扭曲的脸,听着耳边震天的声浪,少爷急得满头大汗。
这些人,已经彻底被煽动得失去了理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卢璘,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少爷,迎着无数道要吃人的目光,缓缓抬起了头。
“你们是质疑我不配当这个案首?”
“还是仗着法不责众的心思,想趁机浑水摸鱼?”
人群的声浪,因为卢璘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突然停滞。
躲在人群中的余程友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到底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三言两语一吓唬,就这么沉不住气,自己跳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躲在人群背后,仍旧只闻声,不见人。
“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你不过一介书童,还是奴籍!”
“连第一场考试都差点撑不住,若不是舞弊,你作何解释?”
“你若有真才实学,为何之前在清河县,却籍籍无名,闻所未闻!”
奴籍!
两个字一出,学子们的反应更加激烈了。
原本还抱着一丝怀疑的学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他们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败给某个世家子弟,或是某个苦读多年的寒门天才。
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竟被一个身份卑贱,连自由身都没有的家奴,死死地踩在脚下!
这是对他们十年寒窗苦读的践踏。
更是对他们身为读书人身份的莫大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