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仙骨被废,灵力尽失,成了越暝的阶下囚。
后来他登临魔尊之位,不顾魔界众议娶了我。
人人都说他对我用情至深。
可后来,他每晚召幸魔女,都让我跪在殿外等候。
我成了三界最大的笑话。
但我不吵不闹,任由他和那些魔女折辱我。
他赤红双眼问我:你就不会痛吗
我笑笑,没有告诉他,我快死了,没有力气再痛了。
1.
我被困在魔宫的第三百年,他从外面带回一个容貌肖似我的狐族女子,封为魔君。
魔君名叫容婠,生得明媚可人,与我年轻时有七分相像。
是越暝喜欢的样子。
越暝将她护得极好,专门为她修建了月汐殿。
把除我之外的魔宫女子,都遣散了。
宫里有魔侍提醒我,这次魔尊对新来的容婠魔君动了真心,劝我别再执迷不悟。
见到容婠那天,是我被废仙骨的三百年整。
可一早起来,我就咳血了。
魔医看过以后,一直摇头,劝我早日告诉越暝。
因为我的身体,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淡淡颔首,只嗯了一声。
魔医给我开了一些续命的丹药,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
我时日无多,只想在死前,找到帮助师尊重塑魂魄的办法。
所以我去找了越暝。
很不巧,他正在月汐殿。
我候在殿外的时候,容婠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见到我,故作惊讶地问身边的魔侍:她是谁啊魔宫里竟然还有这么丑的女人吗跟鬼一样。
魔侍眼神惶恐,赶紧介绍:魔君大人,这位是魔后娘娘……
容婠故作惊讶地捂了一下嘴。
但很快就笑了:你就是那个废了的剑仙啊,我在外面听说过。
有人说我长得像你,你觉得像吗
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丝毫不掩饰嫌弃:我有那么难看吗
说完,她从身后拿出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剑气凌人。
你看,这是魔尊赐我的剑,名唤『碎霜』。
她笑得那样肆意张扬,像被人宠坏的小孩。
2.
魔尊说,碎了的霜,才好看。你说是不是特意为你取的名字
我来时用法术遮了下病容,可仙元尽毁,再好的术法也掩盖不住那份死气。
的确难看,大抵也快要变成鬼了。
容婠不是第一个来挑衅我的女人,但大概会是最后一个了吧
毕竟我没多少日子好活了,等不到越暝再找新欢。
不过仔细想想,容婠的确是最特别的。
他为她将魔宫的女人都送走了。
她入宫两个月,越暝也没让我去见她,甚至再没来过我的寝殿。
他不只是宠她,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我浅浅勾了一下唇,努力挤出一丝不在意的笑容,道:魔君这么得魔尊的心,他怎么不干脆废掉我这个魔后,给你腾位置呢
毕竟魔君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妾。
容婠瞬间瞪大杏眼,恼羞成怒地抬手朝我打过来。
你一个没了仙骨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魔后之位你还能坐几天又老又丑,你拿什么跟我比
她的手没能落下。
我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柄碎霜剑竟脱手飞出,在空中挽了个剑花,直直划向她的手腕。
容婠大惊失色,急忙后撤,可哪里还来得及。
剑锋划破了她的手腕,一滴血珠顺着剑尖滚落。
啪嗒一声,滴在了殿前的地砖上。
容婠捂着手腕,发出凄厉的惨叫:啊——我的手!
我没理她。
鲜血渗入地砖的瞬间,一道微不可见的红光一闪而逝。
我感觉到了。
我布在此处百年,一直苦寻无果的师尊第一缕命魂,终于因这血阵产生了共鸣。
就在这魔宫深处。
我正心神激荡,殿门轰地一声被震开,越暝裹挟着一身煞气而出。
他看也没看我一眼,疾步上前将容婠打横抱起,见她手腕上浅浅一道血痕,眼神瞬间凌厉如刀,怒气冲冲地转向我:谁准你动她的
3.
我压下喉头的腥甜,笑了,抬头看着他,咳出一口血沫:她一个魔君,以下犯上冒犯魔后,我教训她,乃分内之事,何须谁准
我知道我不该挑衅他的。
可是看他这么紧张容婠,竟一时也没忍住。
算了,就算我忍了,他也不会因此放过我。
容婠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魔尊……我早就说不该入魔宫的,是我痴心妄想了。
她垂泪望着越暝,声音发颤:我堂堂狐族帝姬,到头来竟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妾……我原以为,为魔尊便是永坠无间地狱也心甘情愿。可若魔尊的心里从未有过我的位置,我又何苦在此受这般羞辱魔尊,你放我走吧,我宁可回青丘孤独终老……
越暝心疼地把她搂紧,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用冰冷的目光锁定我:别哭了,你一哭,本尊的心就乱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意味:本尊说过,会护着你,便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你。
他对她果然是特别的。
不是把她当成与我赌气的工具人。
我无心再看他们互诉衷肠,微微垂眸,转身便要离开。这魔宫的每一寸土地,都让我感到窒息。
站住!越暝厉声喝道,楚霜,给容婠道歉!
我脚步未停。
容婠的哭声一顿,似乎也没想到越暝会让我道歉。
我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脊背挺得更直了。
越暝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语气里的温度尽失,只剩下威胁:你若不道歉,便禁足于此,直到你肯低头为止。
我依然没理会,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往前走。
身后,容婠带着哭腔的劝慰声响起:魔尊,算了……魔后娘娘她不是故意的……
可他眼底闪过一丝惊疑,最终竟没再理会怀里哭泣的容婠,而是几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死死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得一个趔趄。
他的声音不再是方才的暴怒,反而压得极低,冰冷中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毛骨悚然的探究。
这三百年来,你死气沉沉,从不反抗。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他凑近我耳边,呼吸几乎喷在我的颈侧。
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4.
我被越暝囚在噬心崖。
此地的魔气能侵蚀仙灵,对我这仙骨已碎之人,是极致的酷刑。
万千魔气化作淬了毒的钢针,一遍遍凌迟我的骨缝,疼得我浑身痉挛,意识浮沉。
越暝站在崖边,玄色魔袍被罡风吹得翻飞如墨,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嗓音冷得像崖上的冰。
楚霜,本尊的耐心有限。那座阵法,是你那位好师尊的遗作,还是你自己的手笔
他一开口,便将我最想守护的秘密摊开,逼我抉择。
我咬紧牙关,腥甜的血气从喉间上涌。不能说,师尊魂飞魄散前最后的嘱托,绝不能因我而毁。
剧痛中,我凭借体内仅存的师尊命魂,竭力推算着他其余魂魄的藏匿之地,口中却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嗤笑。
呵……越暝,你也配提我师尊我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眼中尽是蔑然,至于那阵法,不过是我闲来无事,想看看如今的魔尊,比起当年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发抖的小魔头,究竟长进了多少。
小魔头越暝的眼底瞬间掀起血色狂澜,他猛地俯身,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掐住我的下颌,强迫我仰头看他,楚霜!你忘了是谁把你从仙界那群伪君子手里救下来的他们废你仙骨,将你弃如敝履时,你在求谁!
下颌骨几乎被他捏碎,我却笑得更厉害了,恍惚间,我想起年少初遇时,他蜷缩在角落,满身是伤的卑微模样。
5.
求你我咳出一口血沫,字字带刺,我求的,是你还我当年救你一命的恩情。如今看来,是我算错了账。早知你是这般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我就该让你死在那个角落里。
你……!他怒极,赤红的双眼翻涌着滔天恨意,可掐着我的力道却在我剧烈的呛咳中,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我看着他眼中交织的爱恨,只觉得荒唐可笑。他毁了我的一切,却还妄想着我的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是洛鸢。
她是我身边仅剩的忠仆,不知如何冲破了看守,怀里还死死揣着一瓶能暂时压制魔气的丹药。
娘娘……她泪流满面地朝我扑来,嘶哑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割在我心上。
我瞳孔一缩,想让她快走,可她还没近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猛地提至半空。
越暝缓缓站直了身子,目光从洛鸢涨紫的脸上,一寸寸移回到我脸上。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森冷,不达眼底。
原来……这才是你的软肋。
洛鸢痛苦地挣扎着,双腿乱蹬,发不出半点声音。
越暝的视线如毒蛇般缠着我,声音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却淬着最恶毒的冰。
楚霜,看来是本尊对你太仁慈了。
你不是心怀天下苍生,连我这种卑贱的魔族都会救吗他一边说,一边收紧了扼住洛鸢的力量,欣赏着我的反应,现在,看着她。她现在的每一分痛苦,都是因为你的嘴硬。
选吧,是说出阵法的秘密,还是……亲眼看着你最后的这点念想,被我一寸寸捏碎。
6.
越暝周身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在我颈间收紧成一只无形的手,刺骨的阴寒渗入肌理。
被他魔卫死死按在地上的洛鸢,早已吓得浑身筛糠,连哭声都卡在喉咙里。
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重重掐住我的下颌,强迫我仰头看他。那双曾映出我年少模样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沸腾的血红:楚霜,我的耐心有限。说,这阵法究竟有何用再敢耍花样,我便让她魂飞魄散。
洛鸢是我唯一的侍女,是仙界倾颓、众叛亲离时,唯一还愿意跟着我这废人的。
我看着她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心口像是被魔气攥住,一阵钝痛。
可面上,却寻不出一丝波澜。
我不能让他知道,这聚灵阵是为了点燃引魂灯,找寻师尊重塑魂魄的契机。
一个阵法而已,值得魔尊如此动怒我任由他掐着,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此阵,是为了寻找九转还魂草。
越暝瞳孔一缩,随即,一声嗤笑从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嘲弄:九转还魂草楚霜,你是在戏弄我吗此等神物早已在万年前的上古之战中绝迹,你拿这种鬼话来搪塞我
信与不信,在你。我并不急于辩解,反而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冰面裂开的细纹,传闻此草能重塑仙骨,复原灵脉。我如今这副残躯,除了指望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还能如何难道真要一辈子当你的笼中雀,靠你魔宫的丹药苟延残喘么
他知道我的软肋是洛鸢。我又何尝不懂,如何才能精准地刺痛他
他想让我恢复仙力,回到那个让他初见便为之倾倒的仙界第一剑仙的模样。可他又怕我恢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剑指着他的咽喉,挣脱他的掌控。这种矛盾,正是他最深的折磨。
果然,他眸光剧烈闪烁,眼底翻涌着猜忌、渴望与挣扎。掐着我下颌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我趁势追击,声音更轻,却如魔咒般钻入他耳中:还是说……你怕了怕我真的找回仙骨,怕我不再是你股掌间的玩物
7.
我怕他像是被踩中了痛脚,猛地收紧手指,眼中怒火复燃,这三界之内,还没有我越暝会怕的东西!尤其是你,楚霜!
我浅浅勾了一下唇,忍着下颌的剧痛,一字一句道:我只知一处地方,或许还存有它的踪迹——万妖骨冢。
万妖骨冢,上古战场,妖魔横死之地,怨气与煞气交织,万年不散。那里确实没有九转还魂草,却藏着我师尊在仙魔大战中被打散的一缕残魂。我如今灵力尽失,与凡人无异,只有借他的手,才有可能踏入那片禁地。
越暝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哪怕一丝心虚。半晌,他终是缓缓松开了我,周身的魔气也收敛了些许。
好,我便陪你走一趟这万妖骨冢。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凌厉冰冷,像是重新夺回了主导权,不过,容婠也要跟着。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名为监视,实为羞辱。
话音刚落,一阵香风袭来,容婠摇曳着纤软的腰肢从殿外走进来,柔若无骨地倚在越暝身边。她如今的模样,刻意模仿着我年少时最爱穿的明黄纱裙,连发髻的样式都分毫不差。
是越暝最念念不忘的样子。
她故作惊讶地捂住朱唇,美目流转,看向我时带着怜悯:姐姐,你当真要去找那九转还魂草我听闻万妖骨冢里煞气冲天,别说姐姐如今这身子骨,就是寻常魔将进去了都可能被侵蚀神智。你这又是何苦呢
说完,又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怯怯地看了一眼越暝,声音越发娇软:尊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担心姐姐了,她毕竟曾是仙界翘楚,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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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担心,便跟去寸步不离地照应。越暝语气淡漠,甚至没看她一眼,目光却像锁链般落在我身上,若她有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容婠精心描画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我无心再看他们上演这令人作呕的戏码,微微垂下眼帘,整理着被他弄皱的衣领:何时出发
越暝见我满脸不在乎,仿佛他刻意的羞辱和恩宠都只是一场笑话,表情越发冷厉阴沉:现在。
8.
万妖骨冢怨气冲天,我刚一踏入,周身仙灵便被死死压制,如陷泥沼。
容婠亦步亦趋地跟在越暝身后,回眸瞥我,唇角那丝得意如淬了毒的钩子。
她果然没安好心。
脚下白骨森森,不知是谁的残骸。容婠忽然惊呼一声,身形一歪,像是被脚下的枯骨绊倒,纤纤玉手无意地扶上了一旁的石壁机关。
哎呀!
轰隆巨响,脚下骨海翻涌,无数惨白鬼爪破土而出,带着刺骨的阴风,尽数朝我扑来。
骨鬼!容婠花容失色,尖叫着躲进越暝怀里,瑟瑟发抖,越暝哥哥,我好怕!这些是什么东西
越暝揽住她,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冷漠如冰。
这些骨鬼专噬仙灵,对狐妖之身的容婠毫无兴趣。它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我。
骨鬼蜂拥而至,将我团团围住。越暝只是冷眼看着,没有半分出手的意思,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剧。
容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掩不住其中的快意与恶毒:姐姐,你怎么不躲啊你曾是仙界第一剑仙,怎么会被区区骨鬼吓得动弹不得难道……仙骨被废,连躲的力气都没有了吗越暝哥哥,你看她,好可怜啊……
我充耳不闻。
在骨鬼最密集之处,怨气最盛的中心,有一团微弱的魂光在幽幽闪动。
是师尊的地魂。
我不能退。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骨鬼的利爪嵌进我的皮肉,贪婪地撕扯着我本就残破的仙躯。仙力被怨气压制,我连最简单的术法都施展不出。
我就快要被撕碎了。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用尽全身力气,引动了藏在怀中、用我心头血温养的师尊命魂。
一抹微弱的金光自我胸口溢出,与那团魂光遥相呼应。
两魂共鸣,金光骤然大盛!
骨鬼发出凄厉的嘶吼,仿佛被烈阳灼烧,纷纷退避。
就是现在!
9.
我冲上前,一把抓住那团温热的地魂,紧紧攥在手心,随即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我听见容婠惊慌失措的呼救,这一次,她的恐惧不再是伪装:越暝哥哥,救我!它们过来了!救我啊!
我用最后的余光,看到越暝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他看着惊慌失措、梨花带雨的容婠,又看向倒在血泊中、几乎被撕成碎片的我,眼中尽是挣扎与烦躁。
我以为他会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像我的、却更温顺听话的替代品。
可下一瞬,他却出现在我身旁,周身魔气翻涌,将我打横抱起。
一股冰冷又霸道的魔元渡入我体内,蛮横地冲开淤塞的经脉,强行护住了我的心脉。
容婠的呼喊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脸上血色尽褪。
我靠在他冰冷的怀里,意识昏沉。他垂眸,视线落在我紧攥着地魂的手,又扫过我胸口那团渐渐黯淡的命魂金光。
他浓眉紧锁,带着一丝探究的危险:这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用尽全力收紧手指,护住掌心的魂光。
不能让他拿走!这是师尊唯一的希望!
可他没给我任何机会,大手覆上我的手背,冰冷的魔气刺入经脉,强行逼我松开。
藏着这种东西,是想做什么嗯他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另一只手却毫不客气地从我怀里掏走了那团命魂。
不……
我拼死换来的师尊重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入了他手中。
他将两团魂光悬于掌心,端详片刻,嗤笑一声:拼了命,就是为了这点小玩意儿
他为什么要救我
又为什么要……夺走我最后的希望
无尽的绝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10.
我再次睁眼时,已不在阴冷的万妖骨冢。
身下是柔软的衾被,鼻尖萦绕着陌生的冷香,是越暝寝殿的味道。
他坐在床边,一手扣着我的手腕,魔元源源不断渡入我体内,修补我破碎的经脉。而他另一只手,正把玩着那枚禁锢我地魂的黑色晶石。
他神色专注,看的却不是我,而是那缕魂魄,像在审视一件战利品。
我闭着眼,假装昏迷,心却沉到了谷底。
地魂不归,我便永远是他的囚徒。
我暗中运转微弱的灵力,试图与那晶石中的地魂建立感应,却如石沉大海。
他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指尖在晶石上轻轻一叩,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顺着魔元钻入我的神魂。
醒了就别装了。他声音很冷,在我面前,你这些小花样,只会让你更痛苦。
我猛地睁开眼,撞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我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魔尊日理万机,竟有闲情逸致……来为一个废人疗伤
他手上力道加重,眼神带着一丝探究:诛魔大阵毁了你的仙骨,让你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好像,一点也不恨我
恨我轻笑一声,笑声牵动了内腑的伤,一口腥甜涌上喉头,被我强行咽下,我为何要恨你诛魔大阵……你真的不好奇么
他动作一顿,黑沉的眸子终于聚焦在我脸上:你想说什么当年你设下此阵,不就是为了诱我入局,将我斩杀
是么我迎着他的目光,虚弱地喘息着,眼中却不见半分惧色,反而带着一丝怜悯,那你为何……还活着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周身魔气翻涌,寝殿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他俯下身,一字一句地逼问:你什么意思
我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故意用无所谓的语气道:没什么意思。或许是我学艺不精,阵法出了纰漏。又或许……那诛魔大阵,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不是为我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但眼底只有一片茫然和被挑衅的怒意。
就在这时,他探入我体内的魔元猛地变得充满侵略性,直冲我丹田而去,狠狠触碰在我碎裂的仙骨之上。
剧痛让我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他猛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惊疑。
11.
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在我伤口处反复探查,一遍又一遍。那不像是被他的魔气击碎的痕迹,那股决绝的、从仙骨核心由内而外迸发的崩裂之力……更像是自毁。
这是第一个,能让他怀疑真相的证据。
魔尊!容婠求见!殿外传来容婠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魔尊,您为何不见我万妖骨冢之事是我错了,您罚我,骂我,就是别不见我……
越暝眼中的惊疑瞬间被厌烦取代,他缓缓直起身,甚至没回头看殿门一眼。
滚。
容婠不肯罢休,开始冲撞殿门,哭喊声更加凄厉:魔尊!您不能为了这个仙界废人就不要我!属下只是想替您分忧,替您折磨她!您说过我的眼睛像她……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殿门被一股磅礴的魔气震得粉碎。
容婠惨叫着倒飞出去,在地上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而后被两个魔卫死狗一样拖走。
再让她靠近寝殿半步,死。越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冰冷得像是能冻结魂魄。
殿外瞬间死寂。
他收回手,那枚禁锢我地魂的晶石在他掌心若隐若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怀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
好好养着,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在我弄清楚这缕魂魄的秘密之前,你最好别死。否则,我不介意将你的三魂七魄一寸寸碾碎,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他拂袖离去,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扑到了我的床前,是洛鸢。
她脸上带着泪痕,一双眼又红又肿:娘娘!您终于醒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她被放出来了。
越暝留着她,是想让她照顾我,也是想让她成为我看管下的唯一讯息来源,一个可以随时拿捏的软肋。
我抓住她冰凉的手,强撑着坐起来,压下喉头的血气。
洛鸢,别哭。
我看着她,内心那盘死局,终于有了第一颗可以撬动的棋子。
这是我反击的开始。
12.
洛鸢跪在地上,声音都在抖:娘娘,容婠魔君……她联合几位长老,盗走了玄冰魄,在魔尊练功的地方偷袭!
我擦去唇边的血,心口那潭死水竟也动了一下。
玄冰魄,唯一能克制越暝本命魔火的东西。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扶着墙站起来,每动一下,四肢百骸都像被撕开一样疼。
带我过去。
赶到越暝的修炼殿时,里面已是一片狼藉。
刺骨的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越暝半跪在地,那件玄黑色的长袍被血浸透,他死死压着胸口,本命魔火被一块幽蓝色的冰晶压制得忽明忽暗。
容婠站在他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越暝,你也有今天她轻笑一声,嗓音娇媚,我早就说过,这魔尊之位,你坐不稳。
越暝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里满是杀意,他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君临天下的压迫感:凭你
容婠被他看得一颤,随即又挺直了腰杆,笑得更艳:凭我,也凭魔尊你自己的多情。若不是你为了这个废人耗费心神,又怎会让我轻易得手
她身后的几个长老跟着附和:请魔尊退位!
就在这时,我扶着门框走了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容婠看见我,先是皱眉,随即笑了起来,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哟,这不是前任仙界第一剑仙,我们尊贵的『魔后』么你来做什么,来看你的好情郎是怎么死的
越暝看到我,眼底翻涌的杀意瞬间凝固,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竟生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他以为我是来救他的。他的声音竟缓和了几分:楚霜,过来。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甚至没有看他,径直朝他走去。我的眼里,只有他胸口那团被封印的光。
我的地魂。
容婠见我竟敢无视她,脸色一沉,上前想拦我:一个废人,还敢在本君面前放肆!
滚开。
越暝的声音不大,却阴冷刺骨。他死死盯着容婠,那眼神仿佛已经将她凌迟了千百遍。
容婠被那眼神钉在原地,不敢再动。
我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终于抬眼看他。
他看着我,眼底的希冀更盛,甚至带上了一丝脆弱的恳求,仿佛在说,救我,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
13.
我看着他,然后抬起手,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狠狠一掌拍在自己胸口。
噗——
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不偏不倚,尽数落在他胸前的玄冰魄封印上。
那幽蓝的冰晶发出一阵哀鸣,瞬间布满裂纹。
越暝脸上的所有神情都凝固了,只剩下全然的不可置信。
封印应声而裂,那团被囚禁了百年的光,终于脱离他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决绝地朝我飞来。
我伸手接住它,地魂归位的一瞬间,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耳边传来容婠惊怒交加的尖叫:楚霜!你敢用自己的心头血破我的玄冰魄!
接着,是越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那吼声里带着无尽的痛楚与绝望。
——不!
那股压制着全场的寒气瞬间被一股灼热到扭曲空间的魔焰冲散。
我倒在地上,视线已经模糊,只看见他站了起来,周身魔火滔天。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紧握的地魂,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我,脸上的表情是全然的震惊,是被人从云端推入深渊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我不是来救他的,我是来,取回我的东西的。
他反手一挥,那几个叛乱的长老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化为飞灰。
容婠吓得花容失色,瘫倒在地:魔尊饶命!我……我只是想帮你除掉她这个祸害!她根本不爱你!
越暝一步步走向她,声音冷得像淬了万年寒冰,一字一顿地问:谁准你,动她的
他根本没听容婠在说什么,他的逻辑里只有一条——如果不是容婠,楚霜就不会找到这个机会,更不会用这种方式……伤害她自己。
话音未落,容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打回原形,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九尾狐,随即被一道黑色的魔焰吞噬,消失不见。
炼狱的入口,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他终于转向我,滔天的魔焰瞬间收敛,快步走来,动作僵硬而笨拙,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
我听到他颤抖的声音,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像是要把自己的魂魄也喊出来。
楚霜……楚霜……
为什么……咳……我费力地扯出一个笑,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你囚我百年,毁我仙骨,不就是为了它么……如今,我还给你了……
他抱紧我,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进骨血里,声音破碎不堪:我没有……
楚霜……
你为了它,宁愿死
14.
快传魔医!越暝的声音因急切而变得有些尖锐。
魔医乌压压跪了一地,为首的那个战战兢兢地回话:魔尊……魔后她……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仙元耗尽,肉身正在崩解……药石无医啊。
废物!越暝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鎏金香炉,炉中的香灰炸开,呛得人睁不开眼。他双目赤红地怒吼:一群废物!本尊要你们救她,听不懂吗
他将库房里所有能续命的天材地宝都搬了过来,亲自撬开我的嘴,试图将那些蕴含着磅礴灵力的汤药灌进去。可无论他灌多少,我都会原封不动地尽数吐出,将他名贵的袍角都染湿了。
他终于泄了气,高大的身躯颓然跌坐在地上,失神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楚霜,我把最好的都给你了……为什么还是救不了你……
我连嘲笑他的力气都没有,只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洛鸢,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洛鸢。
娘娘,奴婢在。洛鸢立刻跪到我面前,眼眶红得像兔子。
我将一个用最后仙力凝成的冰晶小盒交到她手里。那盒子入手冰寒,里面是两缕微弱到几乎要消散的魂魄。
洛鸢,这是师尊的最后一缕天魂。我虚弱地道,每说一个字,都像在被凌迟,你想办法,立刻动身,把它送回仙界的葬剑山。那是师尊的故地,也是我……曾经练剑的地方。
洛鸢死死咬着唇,拼命摇头,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娘娘,您的身体……奴婢不走,奴婢要陪着您……
听话。我费力地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这是我能为师尊,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做完这一切,我便再无牵挂了。
15.
一直沉默的越暝猛地站起身,他死死盯着那个冰晶小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天魂……他嘶哑地开口,楚霜,这是能救你的东西,对不对
他一把挥开洛鸢,疯了似的想要抢夺那个盒子。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护住洛鸢,冷冷地看着他:越暝,你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还不够多吗
他被我这句话钉在原地,眼神痛苦又疯狂:抢我是在救你!你宁愿死,宁愿把这东西送还给那个死人,也不愿用它活下去,留在我身边
他的质问像淬了毒的刀,可我的心早已是片荒芜的废墟,再也感觉不到疼了。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此生……再无牵挂。
这六个字彻底点燃了他眼中的疯狂。他大概以为,这是我因为无法得到天魂而心存死志。
好,好一个再无牵挂!他怒极反笑,周身魔气翻涌,你不肯用是吗你放不下那个老东西是吗本尊偏不让你如愿!葬剑山是吗本尊亲自去给你取来!
他猛地转身,对着殿外嘶声下令:立刻集结所有精锐,本尊要亲自闯一趟仙界!
命令下达,他却没立刻离开,而是回过身,用那双燃烧着嫉妒与占有欲的眸子死死锁住我。
楚霜,你听着。我不管你心里想着谁,你的命是我的!你的魂也是我的!就算踏平九天,毁了那座破山,我也要把你留住!你休想……休想就这么离开我!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他近乎癫狂的宣言。
他以为那是救我的唯一希望。
可他不知道,那只是我为自己安排的,最后的归宿。
16.
仙界,葬剑山。
冲天的魔气与凛然的仙光在此地激烈碰撞,喊杀声震天。
越暝踏着仙人的尸骨,一步步走向葬剑山之巅。玄色衣袍上溅满鲜血,他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波动。
他只要天魂。
拿到它,就能帮我重塑仙骨,他便能彻底保住我的性命。
山巅之上,蕴含着磅礴力量的天魂静静悬浮着,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伸手,即将触碰到那团光。
一道苍茫的剑意幻影却骤然在他面前凝聚成形,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我的师尊,百年前就已身陨道消的问剑仙尊。
越暝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正欲挥手将其击碎。
可那幻影并未攻击,只是抬手一挥,眼前的场景便斗转星移。
越暝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空,周围是上古诛魔大阵的阵纹,金色的光芒将他死死困在中央,仙界长老们冷漠的脸在阵法外围若隐隐现。
这是他最不愿回首的记忆。
被围剿,被追杀,最后被他最信任的楚霜,亲手送入这绝杀大阵。
阵法外,他看到了那个让他恨了百年的身影。
楚霜。
她一身白衣,站在阵法边缘,脸色苍白如纸。
仙界长老催促她:楚霜!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阵法中央的他。
越暝冷眼看着,等着她祭出致命一击。
可她没有。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楚霜引动了仙家禁术,以自身灵力反噬仙骨。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天际,比任何法宝对撞的声音都要刺耳。
她生生震碎了自己的仙骨。
金色的本源之力从她体内疯狂涌出,化作一柄利剑,没有刺向阵中的他,反而狠狠劈向了坚不可摧的阵法壁垒。
轰!
绝杀大阵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缺口。
她呕出一口心头血,对着他逃离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说:活下去,越暝。
幻影至此,轰然消散。
越暝僵在原地,周遭震天的喊杀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壁垒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不是背叛。
是救他。
他囚禁了三百年,折磨了三百年,羞辱了三百年的女人,是拿自己的仙骨和前途换他活命的挚爱。
17.
他想起我被废去仙骨后,灵力尽失,只能靠丹药续命的孱弱模样。
想起他把酷似我从前模样的容婠带回魔宫,日夜恩宠。
想起他一次次命我跪在殿外,听他和容婠的欢声笑语。
想起他掐着我的脖子,骂我是仙界派来的奸细,是这世上最虚伪下贱的女人。
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眼睛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化作无边无际的悔恨,如最恶毒的诅咒,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颤抖着手,握住了那团天魂。
可这能救我性命的至宝,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都在剧烈抽痛。
他猛地一把捏碎了怀中的传讯玉简,那力道几乎要将玉石化为齑粉。
魔宫如何他的声音嘶哑得不似自己,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碎石。
玉简那头传来魔侍一瞬间的迟疑,似乎对魔尊这沙哑颤抖的声线感到万分惊诧,但还是恭敬地回话:回尊上,宫中一切如常。
楚霜!她人呢!
魔……魔后魔侍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惊恐和不解。魔尊已经多久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个名字了而且是用这样……骇人的语气。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魔后她……她在偏殿……尊上,您……
她怎么了越暝的心脏疯狂下坠,他死死攥着拳,指甲刺入掌心也毫无知觉,说!
这一声吼,蕴含着无上魔威和滔天的恐惧,玉简那头的魔侍几乎要被震散了魂魄,再不敢有半分隐瞒,声音哆嗦着,语无伦次地喊道:尊上!不好了!魔后她……她今晨突然咳血不止,喂下去的丹药全都吐了出来……魔医说……说她本源枯竭,早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越暝目眦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恐怕撑不过今夜了!尊上!我们已经想尽了办法,可她就是……就是快不行了啊!
越暝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裹挟着无尽恐慌与癫狂的命令,在葬剑山巅轰然炸响。
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给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她要是死了,你们,整个魔宫,都给她陪葬!
18.
我感觉魂魄正在被一点点抽离,又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强行聚拢。
是洛鸢。她跪在床边,泪水濡湿了我的衣襟,正用我教她那早已失传的聚魂之法,笨拙地试图挽留我。
徒劳。但我没有力气告诉她。
轰——!
殿门被一股狂暴的巨力撞碎,木屑四溅。
越暝疯了一样冲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团璀璨的光,那是我的天魂。
可当他看清殿内奄奄一息的我,和正在施法的洛鸢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猩红的眼死死盯着洛鸢施法的手,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嘶吼声撕裂了喉咙:住手!谁准你动的!
我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掀开沉重的眼皮。
回光返照间,我看清了他。
金冠歪斜,玄袍上沾满尘土,往日里睥睨三界的魔尊,此刻狼狈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双曾满是狠厉、猜忌和冷漠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我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无措和恐惧。
我看着他,心中死水微澜,连恨都觉得奢侈。
好累啊。
三魂在我眼前缓缓相融,透出圆满而温暖的光。我终于,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那笑容仿佛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他的伪装。
不……他踉跄着扑到床前,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楚霜……
他想来抓我的手,却又在半空中恐惧地缩了回去,仿佛我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琉璃。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将那团天魂举到我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地泣求着:你看,天魂……我拿回来了……我没让任何人动它,它好好的……你看看……
他将所有的魂魄,尽数按入我的眉心,求我:别死……我求你……你想要什么魔后之位,不,这魔尊之位,六界的一切,只要你开口……我全都给你……求你别死……
魂魄归位的瞬间,我没有感到一丝生机,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所有重担的解脱。
他还在语无伦次地许诺着,像个溺水之人,胡乱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19.
……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我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楚霜,你睁开眼看看我……
这时,一抹柔光自我身侧凝聚,化作师尊清冷如月的魂影。
他看着跪在地上,彻底崩溃失态的越暝,声音里带着悲悯,却无半分温度:现在才知道后悔,太晚了。
越暝猛地抬头,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困兽,嘶吼道:你是什么人滚开!我有上古神药,我有最好的魔医!我能救她!
救师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刺骨的怜悯,你用什么救
他缓缓道出那迟来的真相:楚霜当年,以她那身有望飞升的无垢仙骨,为你逆天换命,早已断绝了所有生机。
仙骨……换命……越暝喃喃着,像是完全听不懂这几个字。他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师尊,似乎在寻求一个否定的答案。
师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道:她能撑到今日,不过是凭着『魂归故里』这一口执念。如今执念已了,她的大限,到了。
不……不可能……越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继而发出了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绝望地摇着头,她恨我入骨……她怎么会……怎么会为我……
是啊,师尊看向我,眼中满是不忍与疼惜,她那么光风霁月的孩子,却为你,做了这一生最糊涂的事。
他转向我,声音放得极柔:霜儿,为师可以用残魂之力,为你再续一世阳寿,只要你愿意……
越暝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亮光,他抓住这丝希望,扑向我,声音嘶哑地哀求:楚霜!听见了吗活下去!求你活下去!只要你活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让我死,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我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的使命……早就完成了。
我不想再与这个满是痛苦与背叛的世界,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牵连。
我的视线越过他那张悔恨交加、丑陋不堪的脸,静静地看着那团终于完整的光晕。
意识,正缓缓沉入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
终于,可以安息了。
20.
我的师尊守在我身边,灵力源源不断地渡给我,可我知道,没用了。
仙骨已碎,灵脉尽断,不过是苟延残喘。
越暝跪在床边,像一尊即将崩塌的雕像。他死死抓着我冰冷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哭得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霜儿……别睡,看看我……他一遍遍地亲吻我的手背,滚烫的泪落在我的皮肤上,却没有一丝温度,求你,别走……
我没有看他,只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一旁满面悲悯的师尊。
我冲他笑了笑,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师尊……我的声音轻如残蝶振翅,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师尊眼圈一红,终是沉痛地闭上眼,收回了手。
不!越暝像被蛰了一样嘶吼起来,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强迫我看着他,不许停!谁都不许停!霜儿,你不能放弃!我什么都给你,我的修为,我的魔元,整个魔界……我都给你!只要你活下来!
我看着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俊美脸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也曾这样,抓着我的手,跪在地上,求我不要将他送回那个人人欺凌他的魔界。
那时,我给了他庇护。
如今,我已没什么可给他的了。
我的眼神越过他癫狂的脸,望向虚空,轻声道:越暝,我记得……你也曾这样抓着我的手。
他闻言一怔,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微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是!霜儿,你想起来了!你记得的,在山崖下,你救我……
是啊。我打断他,唇边勾起一抹虚弱而残忍的弧度,你求我,别送你回去。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一字一顿,用尽所有力气,将那记忆变成一把刺向他的刀:那时,我给了你一条生路。如今,你也给我一条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惊恐地瞪大眼,无法理解我的话,这怎么是生路!这是死!
对我而言……我平静地迎着他崩溃的目光,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不是为他,而是为我自己,离开你,就是生路。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道防线。那偏执的爱意化为狰狞的占有欲,魔尊的暴戾本性尽显。
生路离开我他忽然笑了,声音低沉而危险,抓着我肩膀的手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楚霜,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魔后!你的所有,包括你的命,都是我的!我不许你走,更不许你死!听见没有!
他还在用他那套可笑的逻辑,将我囚禁。
也好。
我看着他,眼底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死水般的寂静。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声说:若有来生,愿不相逢。
他愣住了。
那双曾盛满偏执爱意的眼睛里,所有的光,瞬间熄灭。
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解脱了。
21.
越暝抱着我渐渐冰冷的身体,在魔宫里枯坐了三天三夜。
他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仿佛与我一同死去了。
第三天,当天边泛起第一丝光亮,他满头的黑发,在微光中一寸寸、一缕缕,尽数化为白雪。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燃起一种可怕的、焚尽万物的疯狂。
他没有看跪伏在地的万千魔族,只是低头,珍而重之地亲了亲我的额头,声音轻得仿佛一碰就碎。
霜儿,我不许。
你想有来生,可以。但你的来生里,怎么可以没有我
没有我的来生,我不许。
他抱着我,一步步走上魔宫之巅。
他将自己万年的魔元、修为,乃至整个魔界的根基化为祭品,发动了足以让三界动荡的上古禁术。
时空逆流!
时光倒转千年。
山崖之下,一个浑身是伤、气息奄奄的魔族少年,正绝望地等着被野兽分食。
山道上,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女剑仙路过。
她似有所感,停下脚步,清冷的目光朝崖下望去。
少年艰难地抬起头,在看清少女身影的那一瞬间,眼中先是穿越千年的震惊与爱恋,随即,那一切都化为无边的恐惧。
是她。
是他毁掉了一切的,最好的姑娘。
他想起了她临死前那解脱的眼神,想起了那句最残忍的诀别——
若有来生,愿不相逢。
原来,这就是她的愿望。
他不要再遇见她。
他不要再毁了她。
他要成全她。
下一刻,少年眼中的光芒彻底寂灭,魂飞魄散。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用尽所有意志,从这个时空里,彻底消失了。
崖上的楚霜疑惑地蹙了蹙眉。
奇怪……
她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山崖,什么也没发现,便转身继续前行。
她的人生,将再无越暝。
等待她的,是一片坦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