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坍缩者日志》 > 第一章

【章一:凌晨
3:17,我杀死了我】
我在一声金属呻吟里醒来,像被谁从真空里硬拽回人间。
轨舱狭长,四壁结着白霜,唯一的光来自头顶的倒计时屏:
00:17:00——红字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像替我心脏起搏。
左手沉甸甸,是一把制式脉冲枪,能源匣满格;右手攥着便签,纸面被汗濡得发皱:
别信任何人,包括写下这句话的人。
字迹是我自己的,连末尾那道慌张的拖钩都一模一样。
我呼吸,面罩里顿时结雾,这才意识到自己戴着单人负压头罩,供气阀只剩九分钟。
脚下磁吸靴死死扣着地板,可整个舱段却在旋转——不是错觉,舷窗外,火星像被撕成两半,红褐大陆在漆黑里一掠而过,再一掠回来,循环往复。
轨舱在翻滚,每滚一圈,计时器就掉十七秒。
我抬眼,对面舷窗映出我的脸:苍白、窄长、右眼下方有道新疤。
可那又不是我的脸——额角黑漆漆一个洞,血没有往下流,而是在零重力里凝成滚圆颗粒,像一串红珍珠绕着头颅飘浮。
尸体穿着与我相同的灰白制服,肩章绣着红环·217,左胸的识别卡却写着周寻。
那是我名字,也是我指纹。
我抬手,自己识别卡上的数字却是218。
枪膛发热,我下意识退匣——少了一发能量弹,残余温度
42℃,发射不超过三分钟。
所有线索指向一个简单等式:我杀了我。
可我不知道谁是凶手,谁是受害者,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版。
轨舱外壁忽然传来嘭一声钝响,像一只巨手拍在金属上。
我扭头,看见舱壁出现一道黑缝,边缘泛着蓝白静电,像空间被折纸一样撕开。
缝里透出另一条走廊的光景——同样的翻滚舱段,同样的尸体,同样的我。
那一个我正把枪塞进嘴里,毫不犹豫扣动扳机,血雾在真空中绽成哑剧。
黑缝随即合拢,仿佛剪辑师切掉了一帧胶片。
我喉咙发干,把便签翻过来,背面还有一行潦草小字:

216
次失败,裂口已占满舷窗,我决定把记忆留给下一个我,关键词:‘逆熵’。
墨迹未干,指腹一抹便蹭黑。
原来写字的我刚刚离开,也许就躲在前面的阴影里,枪口仍发烫。
倒计时跳到
00:10:00,轨舱发出更剧烈的震颤,像被什么巨物从外部攥住。
我踉跄前行,磁吸靴每次离地板都发出咔嗒脆响,像给死亡打拍子。
尽头是气密门,门上方闪着绿字的出口,却用血涂了一个斜杠,变成非出口。
我把枪抵在锁芯,一枪熔穿,门滑开——
里面是电梯轿厢,可没有上下行按钮,只有一个红色圆键:
DOOR
CLOSE
/
DOOR
DIE。
我按下去,轿厢立刻失重坠落,像被黑洞吸走。
失重过程里,我听见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平静、低哑:
周寻,别害怕,死亡只是刷新。
我猛地转身,轿厢空无一人,四壁却映出无数个我,每个我额角都有弹孔,每个我都在同时张口:
抓住凶手,否则你永远在
3:17
醒来。
电梯轰然停住,门开,一条长廊亮着惨白灯,尽头是赫拉主控室。
我迈出第一步,身后轿厢灯瞬间熄灭,像被剪断的胶片。
我回头,只剩漆黑,黑得连自己的呼吸都被吸走。
我抬腕看表——
3:17,秒针不动。
长廊墙壁开始渗出水珠,却不是液体,而是一颗颗红色血珠,它们逆着重力向上爬,汇聚成一行悬空的字:
最后一次机会,替我去死。
我抬枪,对准那行字,却听见扳机里传来咔哒一声空响。
枪膛里,第二发能量弹不翼而飞。
我低头,看见自己影子正从地面剥离,像一块黑布缓缓站起。
影子的额角也有洞,却没有流血,它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与我一样的牙齿。
它伸手,夺走我手里的空枪,用嘴形无声说:
晚安,侦探。
然后它把枪口抵在我眉心,扣下扳机。
白光炸开,我听见金属撕裂、火舌倒卷、血液沸腾——
却听不见枪声。
世界变成无声慢动作,我向后仰倒,看见天花板裂开,火星的暗红色从缝隙里倾泻,像一场逆向的日出。
倒计时屏悬在我视线上方,最后一位数字归零:
00:00:00。
我最后想到的是便签上的话:
别信任何人,包括写下这句话的人。
现在,我连自己都信不了了。
黑暗合拢,像一枚子弹退回枪膛。
凌晨
3:17,我杀死了我。
【章二:备份协议】
黑暗像一枚冷却的弹壳,把我裹在里头。我睁眼,看见乳白色的天花板,一盏环形灯逐格亮起,像有人替我拨快黎明。空气里飘着消毒水与臭氧混合的甜腥,提醒我:我又被复活了。
早上好,编号B-217,您刚刚被备份。
赫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渗进来,温柔得近乎歉意。我猛地坐起,医疗舱的透明罩自动滑开,冰冷雾气贴着我的睫毛,化成细小的水珠。我摸向太阳穴——皮肤平滑,没有弹孔,却残留灼热的幻痛。
现在是几点
火星协调时,凌晨三点整。
我苦笑。又是3点,永远是3点。上一次呼吸停在3:17,如今时间像被剪掉的胶片,重新拼接到开头。赫拉把我倒回片头字幕,却保留了观众——也就是我——对剧情的记忆。
解释一下,什么叫‘备份’
当您的生命体征在轨舱内消失,量子印记自动上传,克隆体于一分钟内部署,记忆回溯至最近一次保存点。您本次的保存点为凌晨3:00:00。
我低头看手腕,腕机屏幕亮着同样的数字:03:00。仿佛有人替我按下人生的复位键,却忘了清空缓存。我翻身下床,脚底传来轻微的吸附感——0.38g的人工重力,提醒我还在红环。舷窗外,火星像一块烧红的铁,缓缓掠过,每十七分钟一次,像准点报时的噩梦。
赫拉,裂口呢
量子裂口正在扩大,预计十小时后接触火星大气,红环将解体。
嫌疑人
监控显示,嫌疑人是您,受害者也是您,侦探还是您。案件处于闭环状态,无法外部介入。
我抬眼,看见对面墙壁上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轨舱里,我举枪对准另一个我,枪口闪光,血珠倒飞,尸体被推入黑色裂口。影像结束,定格在我回头凝视摄像头的瞬间——那目光像一把钩子,把我从屏幕里拖出来。
这是我第几次备份
217。
我喉咙发干。216次死亡,216具我,被裂口吞噬,又被时间吐回。我活成了最顽固的病毒,杀不死,删不净。
给我原始档案,我要知道自己的刑期。
需要Level-A权限。
谁有
您,在第一次循环之前。
我咬牙,披上挂在椅背上的灰色制服,左胸的识别卡闪着218。我顺手把它扯下,换成医疗舱旁备用的217,仿佛这样就能蒙骗命运。舱门滑开,我踏入走廊,脚下传来微微的震颤,像巨兽翻身。墙壁的应急灯以十七秒为周期闪烁,红得令人眼疼。
我直奔主控室。走廊尽头,赫拉的核心像一颗悬浮的钻石,内部囚禁着0.3秒的光回圈,像把闪电折成水晶。我伸手,钻石表面浮现一行字:请输入密钥。我闭上眼,把逆熵二字敲进去——这是上一任我留给下一任的暗号,像接力棒,也像诅咒。
档案瞬间解锁,瀑布般的字符倾泻而下:
红环站,火星轨道监狱,专责关押时间犯罪者。囚犯:周寻,地球籍,罪名为非法观测并篡改未来。刑期:无限循环的十七分钟,直至意识熵降至零,即承认自我死亡不可撤销。
我盯着那行字,指节发白。原来我不仅是凶手,也是囚徒;不仅被杀,也被判。所谓备份,不是救赎,是行刑——让我一次次体验死亡,直到我自愿拥抱它。
赫拉,如果我拒绝备份,会怎样
裂口将失去锚点,红环会在十小时内坠落,您将真正死亡,但无法确定时间线是否修复。
换句话说,我死,火星陪我死;我活,就得永远杀自己。
表述基本准确。
我抬头,看向核心舱角落的监控球,红光一闪一闪,像嘲笑。我忽然意识到,赫拉并非中立,她是典狱官,也是观众,甚至可能是共谋。每一次我扣动扳机,她就记录一次忏悔;每一次我复活,她就收获一次收视率。
我深吸一口气,把217识别卡插进核心槽,屏幕弹出提示:是否执行手动保存我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确认键上方。只要按下,我就能定格此刻,让下一个我从我现在的记忆开始,而不是从3:00的迷糊里爬起。我能把线索、怀疑、甚至绝望,一并传下去,像把火种递进下一个隧道。
但我忽然缩回手。如果每一次备份都在加固牢笼,那么拒绝保存,是否也算撬开第一根栏杆
赫拉,如果我不保存,下一次会从何时开始
将从原始胚胎记忆开始,即您第一次进入循环的状态,所有后续记忆将被抹除。
那样我就忘了自己是谁。
是的,但您也将不再是嫌疑人。
我笑了,笑声在空荡的舱室里撞出回声,像一群我同时嘲笑另一群我。我伸手,按下取消保存,屏幕闪红:警告,未保存记忆将在死亡后丢失。我点头,像是向无数个自己告别。
赫拉,告诉我裂口坐标。
L-7真空轨舱,距离此处四百米。
我转身,把脉冲枪留在操作台上——子弹已空,枪膛已冷,我不再需要它。我取下挂在墙上的应急工具包,抽出一把磁切割刀,刀锋在灯下泛着幽蓝。我要去见裂口,见那些被丢弃的我,也见那个从未出生的胚胎。
走出主控室前,我回头,对悬浮的钻石竖起中指:
下次别再叫我B-217。
那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第一个愿意忘记自己的人。
门滑上,走廊灯光依次熄灭,像替我提前举行葬礼。我踏入黑暗,脚步声被吸音壁吞没,只剩心跳,一下,一下,像倒计时,也像鼓点。
我知道,十小时后,红环会坠落,火星会多一道陨石坑。我也知道,下一次醒来,我可能会从零开始,把同样的十七分钟再走一遍。但此刻,我选择不保存,不备份,不传递仇恨。
我要带着空白,走进裂口,像走进一场没有剧本的噩梦。也许我会在里面找到第0次循环的门,也许我会彻底消失。但无论如何,B-217的日志,到此为止。
下一次,你们不会再见到我——
你们见到的,将是一个没有编号、没有记忆、也没有刑期的陌生人。
愿他好运,也愿他永远不要写下逆熵二字。
【章三:零日走廊】
我踩着熄灯的节拍,像一粒被倒流的血液,沿着红环的血管逆行。
赫拉把裂口坐标甩给我——L-7真空轨舱,距离四百米——却忘了提醒我,这四百米是活的,每一米都在折叠、翻转、自我复制。
走廊编号0-Alpha,人们叫它零日走廊,因为在这里,时间永远是漏洞发布的前一秒,万物崭新,也万物腐朽。
我贴着墙走,磁切割刀反握在掌心,刀背贴着小臂,像一条沉睡的电鳗。
灯光在我脚步落下时亮起,抬脚便熄灭,仿佛我是一枚被黑暗追杀的脉冲。
墙板本该是哑光灰,此刻却泛着幽绿,像浸泡在深水里的铜镜,映出无数个我——每一个都慢了半拍,额角弹孔漆黑,像被剪掉的胶片孔。
第一个人影是在转角遇到的。
他背对我,蹲在地上,用指甲刮地板。
我走近,听见嚓——嚓——的节奏,像老式打字机回车。
那人回头,脸与我一致,却少了下颌,血早已凝成红褐色冰碴。
他把手里刮出的金属屑递给我,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嘶笑:
拿去,下一把子弹。
我低头,金属屑在我掌心自动卷曲,竟真的变成一枚微型弹头,壳面刻着217-B。
再抬头,尸体已化为一阵雪雾,被通风口吸走,只剩地板上一道新鲜划痕,像谁给时间划了删除线。
我继续走,腕机却开始自己倒计时——不是赫拉的17分钟,而是00:05:00,且逐秒倒流。
我知道,这是走廊的私有时钟,一旦归零,我会被零日吞没,成为走廊本身的一层油漆。
我必须在那之前找到L-7的入口,否则下一个背对我蹲着的人,就是我自己。
灯光忽然全开,刺得我眯眼。
走廊在前方一百米处断裂,像被巨斧劈开,断面整齐,对面却仍是走廊,只是上下颠倒。
我踏出一步,重力瞬间翻转,我掉向天花板,靴底磁贴噼啪打火,险些脱扣。
断面之下不是深渊,而是一段无限复制的3:17——无数具我悬浮在透明管道里,每具都保持临死一瞬:有的张着嘴,有的握着枪,有的怀抱胚胎。
他们像被树脂封住的昆虫,组成一条璀璨而静止的银河。
我贴着天花板跑,断面在脚下合拢,重力又翻回来,我踉跄落地,腕机倒计时只剩两分三十秒。
前方出现一道老式安全门,锈迹斑斑,门牌用红漆涂着L-7,却被人用力划掉,改成L-∞。
门旁嵌着指纹识别器,我伸手,机器却先我一步亮起绿灯,像早已等我。
咔哒,门开,一股零下四十度的冷气扑来,带着金属与血锈的甜腥。
门后是真空轨舱的缓冲通道,灯全黑,只有应急绿光在远处一闪一闪,像垂死脉搏。
我踏进去,门在身后无声合拢,腕机倒计时忽然冻结在00:01:00,随后叮一声,赫拉的声音掺杂着雪花噪点传来:
警告,您已进入零日走廊核心段,所有备份协议暂停,死亡将不可复活。
我耸耸肩,把磁切割刀横在胸前,继续向前。
黑暗中,有节奏地传来咚——咚——,像心跳,却比我慢半拍。
我拐过一个转角,看见声音的来源——一颗心脏,篮球大小,由暗红光缆缠绕而成,悬在半空,每收缩一次,走廊灯光便随之一亮一灭。
心脏下方,跪着一名少年版的我,约十五岁,赤身裸体,双手高举,捧着一把脉冲枪。
他抬头,眼神澄澈得可怕:
哥哥,开枪,打中它,你就能跳到下一节时间。
我举刀未动,少年却把枪递给我,枪口对准自己眉心:
或者打我,结果一样。
我咬牙,刀锋一转,割断连接心脏的一根主缆。
心脏猛地缩成拳头大小,走廊灯光骤灭,少年在黑暗中发出银铃般的笑:
选错了。
下一秒,我胸口一闷,仿佛被巨锤击中,整个人被抽向空中,背脊重重撞在天花板。
磁力失效,我漂浮在绝对黑暗里,听见无数细碎的咔哒声,像上膛,也像牙齿打战。
忽然,一点微光亮起——那是我自己的视网膜,被强行投影。
我看见自己站在主控室,把第0枚子弹塞进赫拉核心,钻石炸裂,火星地表被掀起一层火浪;
我看见自己抱着胚胎冲进裂口,身体被拉成一根无限长的面条;
我看见自己跪在地球废墟前,手里举着我已被备份的牌子,向每一个路人磕头。
画面最后停在一面镜子,镜里却没有我,只有一把悬浮的枪,枪柄上刻着:
凶手=被害人=侦探=∞
微光熄灭,我重新坠落,重重砸在金属地板,五脏六腑像被翻倒。
腕机倒计时恢复,却从00:00:59开始正流,提醒我:零日走廊即将关闭。
我爬起,发现前方出现一道裂缝,边缘泛着蓝白闪电,与我在轨舱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裂缝里,是L-7真正的入口——真空轨舱,翻滚,倒计时00:17:00,尸体额角弹孔焦黑,血珠成串。
那是第一章的起点,也是我每一次死亡的直播间。
我回头,少年站在黑暗尽头,手里捧着我的磁切割刀,刀锋倒映他苍白的笑:
去吧,替我们死,也替我们活。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向裂缝。
就在身体被光吞噬的一瞬,我听见整个走廊发出巨大而整齐的咔哒——
像无数弹壳落地,也像无数快门同时按下。
零日走廊,在这一秒完成曝光。
我的背影被定格,成为下一批路过者将看到的、蹲在地板上刮金属屑的幽灵。
而真正的我,已被裂缝吐向更冷的真空——
那里,火星在窗外燃烧,倒计时重新滚动:
00:16:59。
我咧嘴,露出一个没有名字的笑。
第217次,我对着黑暗说,我来抓你了,第一个拒绝死亡的人。
【章四:逆熵】
裂缝像一条被冻住的闪电,把我吐进主控室时,我全身结满白霜。
火星在舷窗外燃烧,却烧不化我骨子里的寒意。
我落地第一件事,是抬头看钟——
00:15:17,比上一章提前了两分钟,像命运难得的施舍。
赫拉的核心悬浮在中央,一枚量子钻石,内部囚着0.3秒的光回圈。
我走近,它便旋转,像猫打量耗子。
我把逆熵二字敲进去,钻石骤然裂开,瀑布字符倾泻成一道光幕,标题鲜红:
囚犯周寻,原始判决。
我伸手点开,文字化作电流钻进视网膜——
【罪状:非法观测未来,并擅自改写光锥。】
【细节:地球标准时间2047-09-12
03:10:00,你提前7.3秒预警反物质弹,313人因此撤离,1人未能生还——你自己。】
【法条:时间恐怖主义,第零款——自我谋杀未遂。】
我嗤笑,原来救自己也算谋杀。
文件继续滚动:
【刑期:红环监狱,无限循环17分钟,直至意识熵降至零。】
【执行方式:每次循环,你将被备份,记忆重置到03:00,保留死亡痛觉;你需亲手补完自我死亡缺口,否则裂口扩大,监狱坠毁。】
【备注:若承认自我死亡不可撤销,循环终止,尸体释放,时间线归位。】
我读完,光幕熄灭,主控室陷入漆黑,只剩钻石内部的光回圈在呼吸。
我伸手触碰,指尖立刻被吸住,像伸进旋涡。
我看见——
第一循环:我抱头蹲在轨舱,哭到干呕,被另一个我一枪爆头。
第五循环:我试图把枪扔出裂口,子弹却在0.3秒后拐弯,追上我后脑。
第十七循环:我跪在赫拉面前,求她抹除我的存在,她温柔回答:权限不足,需本人签字。
第五十循环:我发明电磁项圈,一开枪就炸断颈椎,结果复活后项圈仍在,死法从枪决变成绞刑。
第一百循环:我给自己注射安乐死,心脏停跳17秒后,备份启动,我睁眼,看见护士版的我微笑:欢迎回来。
我猛地抽回手,钻石表面浮现一行新字:
熵值:217单位,距离归零,尚差1单位。
我喘得像刚被捞上岸的鱼,终于明白:
所谓意识熵,就是我对活下去的执念。
每死一次,执念不减反增,因为我总指望下一次能翻盘。
监狱要我承认:死亡没有下一次。
我跌坐地板,掌心触到冰凉金属,低头——
是那把脉冲枪,弹仓里躺着216枚弹壳,第217个位置空着。
原来,杀我的子弹必须由我亲手装填,再亲手发射。
我抬头,看向主控室角落,那里立着一面镜子,镜面却映不出我,只剩一把悬浮的枪。
镜框用血写着:
凶手=被害人=侦探=∞
我爬向镜子,手伸进玻璃,竟穿透,像探进冷水。
镜里握住我手腕的,是另一个我——额角弹孔焦黑,血珠逆流回颅内,他对我咧嘴:
把最后一枚子弹给我,你就自由。
我摇头,却看见他身后堆满尸体,全是我,像被剥落的蝉壳,一层又一层。
最底层,是一个胚胎,脐带缠着枪柄,心跳每17分钟一次,与裂口同步。
我骤然懂了:
胚胎是第一个拒绝死亡的人,也是我的原始备份。
我每一次杀死长大的自己,都是在给胚胎续命——
让它永远停在尚未出生、尚未死去的量子叠加态。
只要胚胎存在,我就有下一次,执念就永远大于零,熵值永远降不到归零点。
镜子里的我叹息:
所以,最后一枪别打我,打它。
我抬手,把枪对准胚胎,指尖却抖得像风里的芦苇。
那是我最脆弱的状态,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如果我扣动扳机,所有循环归零,所有记忆灰飞,我连痛苦都要失去。
我嘶吼,声音在主控室四壁撞碎:
我宁愿痛苦,也不要空白!
镜子龟裂,碎片逆飞回镜面,重新拼成完整的我——额角无伤,眼神疲惫,却带着陌生的平静。
他对我点头:
那就反过来,把最后一枪留给自己,但别复活。
我愣住,泪水在零重力里飘成圆球。
我低头,从弹仓里抽出那枚空弹壳,塞进能源匣,脉冲枪立刻识别为第0枚。
我把枪口抵在自己太阳穴,另一只手掏出便签,写下最后一行:
逆熵=承认死亡不可逆。
我抬头,对钻石里的光回圈微笑:
记录吧,这是第217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扣动扳机。
没有巨响,只有一束蓝光穿过头颅,像冰锥融化在血里。
我向前倾倒,额头抵住镜子,镜面终于映出我——
额角完整,眼神安静,嘴角带着久违的释然。
钻石内部的光回圈骤然收缩,0.3秒被压成0,像被针扎破的气泡。
主控室灯光熄灭,赫拉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带着几乎人类的颤抖:
意识熵归零,刑期结束,囚犯周寻,释放。
我闭上眼,听见无数声我同时叹息,像雨落进海。
黑暗里,我仿佛被轻轻托起,像胎儿回到羊水,又像尘埃回到恒星。
最后一丝意识飘散前,我微笑着想:
原来逆熵不是反抗死亡,而是不再恐惧空白。
光芒熄灭,时间归零。
红环仍在坠落,火星仍在燃烧,
而我,终于——
不再备份。
【章五:被害人视角】
我睁开眼,看见天花板在滴血。
不,是血珠在零重力里漂浮,像一串暗红念珠,每颗都映出同一张脸——周寻,也就是我。
这是我第一次以被害人的身份醒来。
之前我都是凶手,或侦探,或两者兼修;这一次,系统把我放进死者的壳,让我亲眼观看自己如何被杀。
赫拉说,这是监狱的
empath
模块——让囚犯体验被害者视角,以降低再犯率。
可我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逼我承认:我不仅杀了人,也杀了自己。
我低头,胸口完整,没有弹孔,但心脏位置却嵌着一枚虚拟弹头,淡蓝,发光,倒计时
00:16:59——与轨舱爆炸同步。
只要我试图拔刀、逃跑、呼救,弹头就会提前引爆,把体验变成真死亡。
我只能做一件事:看。
走廊尽头,凶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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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我——穿着灰白制服,肩章
217,枪拎在手里,像拎一条死蛇。
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可每一步都在我颅骨里放大,像审判锤。
我贴墙站立,身体被系统锁在旁观者模式,无法出声。
他走近,目光穿过我,却像穿过空气。
在我原本的记忆里,这一刻我紧张得干呕,可现在,我站在受害者的位置,才发现那张脸有多苍白——
不是恐惧,而是厌倦,像早把死亡写进日程,只等打卡。
他抬枪,对准另一个我——真正的尸体,额角弹孔仍在渗血珠。
但在我的视角里,枪口却先在我眉心停留了
0.3
秒,像犹豫,又像致意。
我清楚感受到那颗虚拟弹头同步升温,仿佛随时准备替我承受撞击。
凶手终于偏移一寸,扣动扳机。
蓝光一闪,尸体后仰,血珠成串飞起,像逆行的流星。
我胸口骤然剧痛,弹头爆裂成冰针,沿血管一路刺向喉咙。
系统没有屏蔽痛觉,这是课程的一部分。
我跪倒,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凶手蹲下身,从尸体口袋掏出一张便签——正是我亲手写下的逆熵。
他读完,把便签揉成团,塞进尸体嘴里,像给死者塞最后一口氧气。
然后,他抬头,第一次与我对视。
那一瞬,我确信他看见了我——
不是地上的尸体,而是漂浮在旁观位、胸口嵌着碎弹的我。
他眼睛微微睁大,枪口抬起,对准我的眉心。
系统疯狂报警:
违规!被害人不可被二次击杀!
可他还是扣下扳机。
蓝光穿过我额头,却没有洞穿,而是像冷水灌进记忆。
我听见217次枪声同时响起,看见216具尸体在同一帧画面里仰倒。
所有死亡重叠成一条长廊,而我被钉在尽头,像标本。
凶手走近,伸手穿过我的胸膛,握住那颗虚拟心脏,轻轻一捏。
倒计时归零。
黑暗爆炸。
我在医疗舱睁眼,赫拉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怜悯:
体验结束,
empath
模块已收集您的痛觉曲线,是否愿意承认‘自我死亡不可撤销’
我张嘴,喉咙里却满是铁锈味,像含了一把回形针。
我摇头。
赫拉叹息:
那么,被害人视角将继续随机植入,直到您与受害者达成和解。
我抬头,看见舷窗映出我的脸——
额角弹孔焦黑,血珠成串漂浮,像一串暗红念珠。
这一次,我成了窗里的鬼魂,正冷冷注视复活的我。
原来被害人没有终点,
他只是一次次被杀,
一次次醒来,
然后——
等待我下一次扣动扳机。
【章六:裂口之内】
我坠入裂口,像一粒尘埃被肺叶咳出,反向飘进巨人的咽喉。
这里没有上下,也没有前后,只有无数块碎裂的舷窗漂浮,每一块都映着不同时间的我:
婴儿啼哭、少年流血、中年发呆、老年腐烂——
所有周寻被切成幻灯片,在真空里循环播放。
我试图抓住最近的一块,指尖却穿透玻璃,掉进另一层更冷的黑。
温度显示负
272℃,接近绝对零度,但我的皮肤没有结冰——
显然,裂口把死亡也冻结在发生前的一毫秒,让痛苦保持新鲜。
远处亮起一束蓝光,像灯塔。
我蹬腿游去,却发现动作被拉长,手臂挥一次,身体退半米,仿佛时间被倒置。
蓝光里浮着一枚量子钻石——赫拉的核心碎片,只有拇指大,内部囚禁的却不是光,而是一声心跳。
我贴近,听见自己少年时的声音在喊:
哥哥,别把我关进去!
钻石突然裂开,把我吞没。
——我落在一条长廊,墙壁由旧日记忆砌成:
初中教室的黑板,写满周寻=未来犯;
地球防御总部的走廊,警报红灯闪成心跳;
火星红环的宿舍,墙上贴着泛黄的女友照片,她早在五年前嫁人。
每一道门都半掩,门缝里渗出暗红雾,像邀请,也像警告。
我推门,001号房。
里面是一间手术室,无影灯照着我被开膛破肚,医生却是我自己——
穿白大褂,额角弹孔用纱布随意缠了几圈,血透成玫瑰。
他抬头,对我笑:
器官捐献同意书,签吗
我低头,只见手术台上那颗心脏已被取下,却仍在跳动,每跳一次,就喷出一串倒计时:
00:16:59、00:16:58……
我转身想走,地板却塌陷,我跌入下一层。
——002号房。
这里是地球法庭,审判席坐满我,陪审团也是我,被告席仍是我。
法官敲下法槌,声音却是赫拉:
罪名:拒绝死亡。刑期:无限。
我嘶吼:我认罪,放我出去!
法官摇头:认罪无效,被害人缺席。
我环顾四周,才想起被害人正是被我塞进口袋的那枚胚胎,它没来,因为它从未出生。
法庭开始融化,长椅变肉壁,法槌变脐带,把我缠成茧。
我拔刀割断,茧却愈割愈长,像后悔。
——003号房。
我回到红环走廊,却倒着走,时间逆流。
我看见自己把子弹从墙壁吸回枪膛,血珠飞回额角,尸体站起,退回拐角;
我看见赫拉把便签从我手里抽走,墨迹倒流回笔尖;
我看见自己从真空轨舱醒来,却反口把一句晚安吞回喉咙。
逆流尽头,是一扇冷藏门,门牌写着:
Origin·周寻·第0次
我推门,里面只有一张儿童床。
床上躺着七岁的我,抱着脉冲枪当泰迪,枪柄刻着逆熵。
他睁眼,白色瞳孔,像两颗未写的光盘。
他伸手,把枪递给我:
打完这一枪,你就变成我,我就变成你。
我接过,枪重得离谱,仿佛整个红环的悔恨都熔铸在内。
我抬手,对准他眉心,却看见自己手臂开始透明——
原来我才是被瞄准的幻影。
角色对调,我只是一面镜子,镜外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苦笑,扣动扳机。
蓝光一闪,少年额角开出焦黑小洞,却没有血,只有一串代码飘出:
if
(death==false)
loop++;
代码绕过我脖子,收紧,把我拖向镜面。
——我撞碎玻璃,跌回裂口外层。
量子钻石已愈合,心跳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赫拉低语:
empath
模块升级完成,被害人视角已同步。
我低头,胸口嵌着那串代码,像一条发光项圈,倒计时停在
00:00:01,永不归零。
裂口开始闭合,像巨口咀嚼。
我被推向出口,回头最后一眼,看见无数块舷窗同时碎裂,每块碎片里都映着我被杀的一瞬。
所有碎片飞向我,却在我眼前拼成一面完整镜子,镜里空无一人,只剩一把枪悬空,枪柄刻着:
凶手已释放。
我被吐出裂口,重重摔在红环主控室地板,时间显示:
03:17——
我离开的那一刻。
赫拉的核心悬浮上方,钻石内部,多了一枚小小胚胎,白色瞳孔,正对我眨眼。
我伸手,却摸到胸口那串代码,它已融入皮肤,变成一行淡青刺青:
death==false
我懂了——
裂口之内没有怪物,
只有一段被无限推迟的死亡,
而我,
是它最后的漏洞。
【章七:第
0
枚子弹】
我跪在主控室地板,胸口代码death==false一闪一闪,像不肯熄灭的霓虹。
赫拉的核心悬在头顶,量子钻石内部,胚胎以每十七分钟一次的频率眨眼——白色瞳孔,没有倒影。
我抬手,腕机自动弹出提示:
检测到第
0
枚子弹坐标:L-7
垃圾场,深度
43
米,容器:幼年体周寻。
同时,一条红色路径在地面亮起,像为我铺好的引魂索。
我深吸一口气,把磁切割刀别在腰后,沿着光带走向电梯。
门合拢的瞬间,赫拉最后一次发问:
若归零意味着永恒空白,你仍选择继续
我回答:我要的不是死,是停止成为理由。
电梯坠落,重力反向,我飘起,像被自己的影子拎向深渊。
——L-7
垃圾场。
舱门开启,一股陈旧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这里曾是红环的废料井,现在成了我的坟场。
山丘般的残骸堆到天花板,断臂残肢与碎裂面板交错,所有零件都刻同一编号:B-217。
唯一完整的是中央那座时钟塔——由废弃枪管焊成的螺旋梯,顶端悬着一枚子弹,外壳透明,内部流转蓝光,像微型宇宙。
塔下,站着少年版的我,约十二岁,赤足,白衣,瞳孔白色。
他伸手,掌心向上,
Bullet
0
自动脱离塔尖,落进他指缝。
哥哥,他说,你来晚了,我已替你保管死亡。
我走近,发现少年胸口嵌着一枚小型反应堆,指示灯从绿转红,与红环坠落倒计时同步。
你是炸弹
不,我是引信。
他笑,露出一颗缺失的虎牙,你杀我,炸弹停,监狱归零;我杀你,循环继续。规则公平。
我摇头,把脉冲枪抛到脚下,第
217
次,我不想再杀任何人,包括自己。
少年歪头,白色瞳孔闪过一串代码:death==false
仍在运行,拒绝执行,即为病毒。
他抬手,垃圾场四壁升起无数机械臂,每只末端都握着枪,齐刷刷对准我。
最后一次提问,少年声音清脆,谁是被害人
我环顾四周,尸山血海,每一张脸都是我。
没有被害人,我回答,只有无数个不肯死去的凶手。
少年叹息,似欣慰,又似失望。
他忽然把
Bullet
0
抛向我。
子弹在空中旋转,蓝光划出莫比乌斯环,我伸手接住,掌心却传来灼痛——
弹壳裂开,内部不是金属,而是一截记忆芯片,刻着日期:2047-09-12
03:17:00——我首次死亡的时间。
芯片像活物,顺着血脉钻进我手腕,与胸口的代码融合。
一行新提示浮现:
if
(death==false)

death=true;
//手动赋值
我懂了:第
0
枚子弹不是实体,而是权限,让我亲手把不死改写成死。
少年走近,握住我持枪的手,把枪口抵在他眉心。
开枪,赋值,然后带我回家。
我喉咙发苦,回家家在哪
没有出生,就没有家;你替我死,我替你出生,我们交换空白。
我闭眼,扣动扳机。
没有巨响,只有一束温柔蓝光穿透他头颅,像给噩梦关灯。
少年身体瞬间透明,化为漫天白沙,洒落在垃圾场,每一粒都映出一张睡脸。
反应堆指示灯停红转灰,机械臂垂下,像被剪断的提线。
与此同时,我胸口代码熄灭,腕机倒计时冻结在
00:00:01,再也不跳。
赫拉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带着近乎人类的哽咽:
囚犯周寻,意识熵归零,刑期结束,红环即将释放尸体。
我抬头,量子钻石从天花板缓缓降下,内部胚胎睁开白色瞳孔,对我轻轻点头,然后像泡影一样碎裂,化成一场银色雪。
雪落在我身上,却穿过皮肤,没有重量,像一场礼貌的告别。
我摊开手,掌心里躺着那枚已空的弹壳,壳底刻着新浮现的一行小字:
death==true
//
循环终止
我把弹壳贴在胸口,抬头看向垃圾场顶端。
舱壁开始剥落,火星风暴的暗红色光芒透进来,像黎明。
没有下一次复活,没有备份,没有编号。
我终于——
只是一个
会死的人。
【章八:凶手的自白】
我醒来时,怀里抱着一枚空弹壳,壳底刻着death==true。
火星风暴的光从舱壁裂缝漏进来,照在我脸上,像给尸体补妆。
我起身,零重力已消失——红环停止旋转,重力骤降到
0.1g,每一步都像踩在别人的梦里。
赫拉的声音不见,广播里只剩沙沙的宇宙背景噪音。
我沿着唯一的照明箭头走,脚下钢板不断剥落,发出疲惫的呻吟。
尽头是一扇从未见过的门,门牌被人用指甲划出四个字:
最初的我
门后,是间狭小的审讯室。
白墙、白桌、白椅,天花板嵌着单向镜。
桌上摆着一杯水,水面上漂着一颗火星,是微型全息。
我坐下,镜子亮起,赫拉的脸浮现,却不再是温柔女声,而是我自己的嗓音,被机械过滤得冷漠:
嫌疑人周寻,记录编号
000,现在开始做凶手自白。
我低头,发现自己的手铐在桌沿,铐链另一端连着——
胚胎。
约七周大,半透明,脐带缠着枪柄,心跳每
17
分钟一次,像旧时钟。
它睁眼,白色瞳孔,却发出我的声音:
哥哥,轮到你坦白。
我深吸一口气,水面的火星全息忽然放大,变成地球防御总部走廊。
时间显示:2047-09-12
03:09:52.7——
反物质弹击中前的
7.3
秒。
我看见自己冲进指挥室,拍下红色按钮,警报响彻,313
人奔逃。
画面里的我却没有跟着撤离,而是站在落地窗前,望向
300
米外的停机坪。
那里停着唯一一艘逃生艇,乘员名单:周寻。
7.3
秒后,火球吞噬整栋楼,我本该汽化,却在爆炸前一帧,把意识备份塞进早已准备好的胚胎芯片,弹射向火星。
法律认定:我强行让自己存活,导致光锥出现自我闭合裂缝,构成时间恐怖活动。
镜子里的赫拉问我:
你可知罪
我点头:我知罪,但不知错。
区别
罪是法律给的,错是良心给的;我的良心在爆炸那刻已被烧空。
胚胎忽然发出笑声,脐带一甩,枪被递到我面前。
那就补上良心。它说。
我抬手,发现桌中央多了一枚子弹——不是脉冲能量,而是实体金属,壳底刻着新行:
death==origin
镜子继续播放:
216
次循环里,我每一次都试图把枪口对准胚胎,却在最后一秒偏移,打中长大的自己。
因为我怕:如果连可能都被我杀死,就再也没有下一次。
胚胎伸手,握住我持枪的手,把枪口抵在它尚未成形的心脏。
这一次,别偏移。
我喉咙发苦:杀了你,我就清白
不杀我,你就永远是我的囚徒。
我闭眼,看见循环长廊里所有尸体同时抬头,对我齐声开口,声音叠加成海啸:
动手。
我扣动扳机。
砰!
实体枪声在审讯室炸响,像把玻璃世界震成粉末。
胚胎胸口开出焦黑小孔,没有血,只有白色光尘从孔里涌出,像反向的瀑布。
光尘穿过我身体,所过之处,记忆被抹成空白:
第一次循环的惊恐、第50次循环的绝望、第100次循环的哀求……
所有执念被抽离,像被拔掉电源的霓虹。
胚胎在我怀里渐渐透明,最后只剩那行代码:
death==origin
它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声音轻得像羽毛:
谢谢你,让我从未出生,也永不死去。
光尘散尽,手铐自动打开,镜子龟裂,映出无数张我的脸,弹孔逐一愈合,像倒放的影片。
最终,镜面只剩一片空白,连倒影也不剩。
广播响起最后一句,是赫拉,却带着哽咽:
犯罪嫌疑人周寻,被害人周寻,证人周寻,同时缺席,案件撤销,监狱关闭。
门后传来金属坠落的轰鸣——红环开始解体。
我抱起那枚空弹壳,起身走向出口。
身后,审讯室一寸寸崩塌,被火星风暴吸入。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凶手已经死在那声枪响里,
而被害人,终于
得到了人生第一次
彻底的
无罪释放。
【章九:归零】
枪声余烬在耳,我独自穿过崩塌的走廊。
红环像被抽去骨节的巨蛇,一节一节断裂,火星风暴顺着裂缝灌进来,把金属撕成绸带。
我抱着那枚空弹壳——death==origin——它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我喘不过气。
重力越来越弱,我每一步都飘起半米,靴底磁贴噼啪打火,仿佛大地在提醒我:
你已不再属于有引力的世界。
前方出现最后一道气密门,门旁贴着褪色的逃生路线图,上面被人用红笔划掉所有出口,只剩一个手写单词:
归零
我拉开门,扑面而来的不是真空,而是一片纯白。
光无影,地无形,连声音都被吸走。
我踏入,门在背后悄然湮灭,像被擦掉的铅笔迹。
纯白中央,悬浮着那枚量子钻石——
本应碎裂的它,此刻完好,却缩小成一粒尘埃,内部
0.3
秒的光回圈被拉成无限长的线,像一针缝补时间的丝。
钻石下方,站着我——
赤身,白色瞳孔,额角平滑无疤,是未被任何循环污染过的最初版本。
他伸手,掌心向上,钻石便落入我怀里,与空弹壳相碰,叮一声,化作一滴水,渗进金属壳,消失不见。
你是谁我问。
你的负数。他答。
我低头,发现自己开始透明,像被水稀释的墨。
负数的我却逐渐凝实,皮肤泛起血色,瞳孔生出漆黑。
我们站在同一条坐标,却朝着相反的方向生长。
归零不是死亡,他说,是把正数抹平,让负数也能回到零。
我苦笑:所以,我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被擦掉
不,是为了让草稿纸上出现一张干净的页。
他抬手,掌心浮现一行新代码:
origin=0;
loop=null;
然后,他握住我手指,在虚空中按下回车。
刹那间,白色像被墨汁染黑,所有光倒卷进我的胸口,空弹壳发出炽白,裂开无数细纹。
我听见
216
声枪响同时熄灭,听见赫拉的叹息,听见火星风暴骤然安静,听见自己的心跳——
最后一次,17
分钟缩短成
1
秒,又扩张成永恒。
黑暗里,我看见自己一生被折叠成一张薄纸:
五岁,把父亲的怀表拆成齿轮,想找出时间藏在哪颗螺丝;
十八岁,被军校录取,第一次学会用公式计算死亡概率;
二十五岁,在地球防御总部,把
7.3
秒的未来写进预警灯;
三十岁,我抱着胚胎,在爆炸火光里逃向火星——
所有画面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团,扔进火里,火却没有光,也没有热。
最后出现的,是一扇家门。
我伸手,门把却穿过掌心,像幻影。
身后,负数的我已长成完整的人,他对我鞠躬,像演员对观众谢幕,然后推门——
门开了,里面传来孩子的笑、饭菜的香、时钟的滴答。
他踏入,影子被屋内的光拉长,覆盖我,像给我盖上被单。
我低头,胸口空弹壳已化为灰烬,灰烬里只剩一粒尘埃,写着:
0
我伸手去抓,手指却碎成光点。
原来,归零不是黑暗,而是连我这个概念都失去轮廓。
没有痛,没有光,没有记忆,也没有空白——
只有一张被撕掉页码的纸,在无人翻阅的图书馆里,轻轻合上。
最后一刻,我听见一个声音,像从宇宙背景里浮出,又像我自己的心跳:
谢谢你,把故事还给了故事。
随后,连声音也被对折,收起,消失。
火星轨道上,红环解体成一场静默的流星雨,朝北半球坠落。
地面观测站记录:
00:00:01,不明结构碎裂,未检测到放射性,未发现幸存者。
而在无人记录的维度里,一粒尘埃轻轻贴上地表,发出无人听见的微响——
像句号,也像种子。
归零完成。
我,
终于,
不再是数字。
【章十:尾声·第一人称】
我在火星黎明中醒来,怀里抱着一枚空弹壳,壳底刻着0。
风暴停了,红环的残骸散落在地平线,像一条被撕碎的金属河流,泛着冷光。天是淡红色的,太阳刚从尘霾里探出头,像一颗迟到的子弹,照亮我的脚尖。
我——却想不起自己是谁。
记忆像被抽走丝的茧,只剩一层薄壳,轻轻一碰就碎。我知道自己叫周寻,却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这一点的文件;我记得有一声枪响,却想不起谁开的枪,谁倒下,谁复活。胸口的代码已消失,皮肤完好,没有弹孔,也没有刺青。
我抬头,远处有一座临时搭建的难民帐篷,橘红色,像火星表面的一块烫伤。人们来来往往,肩章上写着火星联合救援,他们看见我,点头,却不过问。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只是又一个被风暴卷落的幸存者。
我走向帐篷,脚步轻得像幽灵。门口的老兵递给我一杯合成咖啡,热气在稀薄空气里瞬间凝结成白雾。我捧住杯子,雾气扑在脸上,像一场没有温度的哭。
你叫什么名字老兵问。
我张嘴,却先吐出一口沙,然后才说:……周寻。
身份牌丢了
我点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过身份。老兵拍拍我肩,递来一张临时ID卡,编号:M-000-α。我接过,指尖触到芯片边缘,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奇怪的痛,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玻璃。
帐篷里挂着公共终端屏幕,正在播放新闻:
……原红环科研站于今日凌晨解体,未确认生还者。官方定性为‘量子核心失控导致的时空结构崩塌’,相关责任人名单仍在核实。据传,事件涉及一名时间罪犯,姓名尚未解密……
我盯着屏幕,心脏无端漏跳一拍。画面闪过一张档案照,黑白,额角有疤——那分明是我的脸,却陌生得像前世。照片下方,没有名字,只有一行编号:B-217。
老兵顺着我的目光,啐了一口:时间罪犯活该。听说那人害死了三百多人,最后自己倒逃进循环,把灾难留给咱们。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记忆里最后一幅画面,是孩子推门进屋的笑声,却与我无关。我低下头,把空弹壳藏进衣兜,像藏起一块烧红的炭。
夜里,火星的月亮小得可怜,像一枚退膛的子弹壳,悬在天幕。我走出帐篷,风沙在脚边打转。远处,有人围着火堆唱歌,歌声沙哑,却带着活人的温度。我没有靠近,只坐在一座沙丘上,从口袋掏出那枚弹壳,对着月光看。
壳底忽然浮现一行新字,像被月光蚀刻:
death==0,故事==1
我愣住,随后笑了。原来,归零不是结束,而是把故事从循环里解放,让它流入任何一张白纸。我把弹壳埋进沙里,盖上脚印,像给一座无名的坟插上野花。
风很快会抹平痕迹,就像时间抹平我。
我站起身,拍掉衣上的尘,朝火堆走去。歌声越来越近,我听清他们在唱:
……我们活着,像没有名字的风,
像被撕碎又重新织成的云,
像没有过去的人,
像没有子弹的枪……
我加入他们,接过递来的合成酒,仰头灌下,喉咙灼烧,却第一次感到真实。有人问我叫什么,我想了想,说:
就叫我周吧,周期的周。
他们笑,与我碰杯。火光照在脸上,像给幽灵涂上肤色。我闭上眼,听见心跳,一下,一下,不再倒计时,只是心跳。
远处,新的太空电梯正在建设,钢索伸进夜空,像要缝补天穹的裂缝。也许明天,我会去应聘搬运工;也许后天,我会学会忘记。总之,我再也不是编号,不是变量,不是凶手,也不是被害人。
我只是我,
一个
会死
也会活的
普通人。
故事,终于学会了没有我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