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宸安向我求婚的前夜,他的妹妹从28楼一跃而下,
尸检报告显示她生前遭受过猥亵。
而指认我父亲是凶手的,是我最好的闺蜜。
父亲在审讯室的墙上撞碎了头骨,只留下洗不掉的污名。
后来霍宸安执意娶了我。
所有人都说,他爱我入骨,连杀妹之仇都能咽下。
只有我知道,这段婚姻是我们共同打造的地狱。
他逼我在妹妹的坟墓前磕头忏悔,我转头就把父亲的遗照挂满客厅。
他在我背上纹下罪人之女四个字,我反手剜下他心口的一块肉祭父。
他将我锁在地下室三天,我出来就放火烧了他的百年祖宅。
我们在恨意的泥沼里互相撕咬,不死不休。
直到他搂着沈薇,宣布她怀了他的孩子,
我的孩子绝不能是强奸犯的后代,至于你。
他看着我,眼神淬毒,
这辈子都要背负着你父亲的罪孽,到死都要赎罪。
盯着沈薇那张和七年前指认父亲时一样纯洁无辜的脸,我忽然笑了。
他还不知道,我的癌细胞已经爬满了全身。
我的这辈子,只剩下十五天。
1
七年,沈薇这张脸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如今她真切地站在眼前,和记忆中在警局里指认父亲时的她,重叠得分毫不差。
滔天的恨意中,我的声音忍不住发颤,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霍宸安冷嗤一声,笑得讥讽,
怎么看到指认你父亲的证人,你心虚了害怕了
他往前一步,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还是说你终于良心发现,要替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赎罪了
从见到沈薇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我没有回答。
只是转过身,快步走向一旁的卫生间。
拎起散发着清洁剂味道的马桶刷,眼急手快塞进霍宸安嘴里。
怕他太好受,还忍不住搅动了几圈。
聒噪,再狗叫我不介意给你缝上。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薇被惊得瞪大了眼,开口劝道,
黎黎,就算是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这样对宸安哥啊。
你之前那么温柔,怎么多年不见,变成这副样子了
闻言我心中冷笑。
和霍宸安在恨意里纠缠撕咬七年,我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随手拿起桌上的抹布,同样塞到沈薇嘴里。
你也聒噪。
霍宸安吐出嘴里的马桶刷,脸色铁青,
夏知黎,你疯了是吧平时这么对我就算了,对一个孕妇也能下得了手
赶紧跟薇薇道歉!
我仰头看着他,扯出一个笑,字眼清晰,做梦。
一个做伪证的贱人,不配让我道歉。
霍宸安的眼神骤然阴冷,捏起我的下巴,
夏知黎,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薇薇的证词,法医的鉴定,还有你父亲的自尽,桩桩件件哪一件冤枉了他
他就是个死有余辜的强奸犯!
放屁!我爸绝不可能……
话未说完,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腹腔深处炸开,窜遍四肢百骸。
我甩开他,转身扑向楼梯。
霍宸安冰冷的嘲讽追在身后,
你和你爸一样,就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
这事没完,你必须给薇薇一个交代!
我充耳不闻,用尽最后力气冲上二楼。
砰地一声甩上房门,身体顺着门板软软滑落。
几乎是同时,喉头一甜。
压抑不住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落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痛意在体内疯狂肆虐,我胡乱摸出瓶止痛药。
以前半粒就能勉强压住的痛,现在倒了半瓶进嘴里,才堪堪将痛意逼退少许。
药效慢慢上来,痛楚暂退。
我瘫坐着喘气,抬头正对上墙上霍嫣惨死的巨幅照片。
是霍宸安的杰作,说要我日日夜夜对着忏悔。
我也不甘示弱。
在他房间贴满了父亲的黑白遗照。
最初我们还会疯狂地撕掉对方贴的照片。
但在日益升级的互相折磨里,这竟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久而久之,我们也都懒得再撕。
任由那些照片留在墙上,成为彼此眼中一根拔不掉的毒刺。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霍宸安大步跨进来。
瞥见地板上那摊尚未干涸的血迹后,眉头紧紧蹙起。
2
怎么这次是狗血还是鸡血
想泼到嫣嫣的照片上泄愤夏知黎,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我靠在门板上,残余的疼痛让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挤不出。
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他恨我到了这种地步。
怕是我哪天吊死他面前,他也只会以为我是在荡秋千吧。
他没再看我,径直闯入衣帽间,目标明确地翻找起来。
心头一紧,我立刻意识到他在找什么。
互相折磨七年,毁掉对方珍视的遗物是家常便饭。
但出于一种扭曲的默契,我们都为对方留下了最后几样东西。
而现在,他为了给沈薇出气,要毁掉这份默契。
还给我!
看到霍宸安找到的木匣,我目眦欲裂,挣扎着扑过去。
剧痛的余威仍在,让我动作迟缓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霍宸安已经抱着木匣,大步流星冲下楼。
我扶着墙壁,踉跄着追到楼梯口,眼前阵阵发黑。
楼下客厅壁炉里,火盆烧得正旺。
霍宸安站在火盆边,抬头看了我一眼。
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无尽的痛恨和快意。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木匣里的东西,一股脑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
火焰瞬间蹿高,吞噬了一切。
热浪扑面而来,可我只觉得浑身血液被冻结,冷得刺骨。
连心脏都仿佛被冻僵,停止了跳动。
几乎没有思考。
我扑了过去,在霍宸安错愕的目光中,徒手伸进火盆。
剧烈的灼痛从指尖窜遍全身,皮肤焦糊的气味刺鼻。
我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不停地翻找着。
夏知黎你他妈疯了
霍宸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他粗暴地拖着我冲向洗手间,将我的手按在水流下冲洗。
冷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抬起头,我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看着他眼底那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在意和慌乱,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就是他,刚刚烧掉了父亲最后的遗物。
没有任何犹豫,我抬起完好的左手。
左右开弓,结结实实扇了他两个耳光。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眼神错愕。
趁着他震怒的间隙,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冲向二楼书房。
书桌抽屉的最底层,藏着霍嫣生前的日记本。
霍宸安将它视若珍宝,每晚都要靠它才能入睡。
他意识到我要做什么,脸色骤变,
夏知黎!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我早就一无所有了。
抓起那本日记,我冲回客厅。
在他扑过来阻止之前,将日记本扔进了火盆。
纸张遇火,轰地一下燃起更高的火焰。
迅速卷曲、变黑。
霍宸安僵在原地,死死盯着我,恨不得用眼神将我千刀万剐。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着,他抓住我的胳膊,毫不怜惜地将我扔进了地下室。
铁门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黑暗和熟悉得令人作呕的霉味瞬间将我包裹。
我轻车熟路摸向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块,那里藏着我上次偷偷放进去的烟和打火机。
微弱的火苗亮起,点燃了香烟。
尼古丁短暂地麻痹了神经,手上的剧痛和腹部的隐痛似乎都稍稍远离。
手机还有微弱的信号。
我划开屏幕,无聊地刷新着新闻。
果然,推送的头条格外醒目:
【霍氏总裁新欢曝光,携孕妻高调出席慈善晚宴】
照片上,霍宸安搂着沈薇,脸上带着我早已陌生的温柔笑意。
沈薇穿着宽松的礼服,小腹微隆,对着镜头笑得纯真又幸福。
思绪下意识飘远。
很久以前,霍宸安爱我时,也是这样的。
爱得大张旗鼓,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
香烟燃尽,烫到了手指,思绪也跟着拉回。
原来已经七年了。
霍宸安不爱我的时间,比我们相爱的时间还要长。
3
深夜,止痛药的效力逐渐消退。
剧痛将我惊醒,像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腹腔内疯狂搅动。
意识在痛苦的潮水中浮沉,濒临昏厥的边缘。
将要陷入昏迷之际,铁门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一股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冷空气涌了进来。
朦胧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靠近。
他在我身边缓缓蹲下,粗重的呼吸喷在颈侧。
微凉的手颤抖着,轻柔地拂开我汗湿的额发。
黎黎……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我的手,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黑暗中,他似乎在凝视我,沉重的呼吸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为什么……偏偏是你父亲……为什么……
嫣嫣死了……我该恨你的……
他语无伦次,爱恨间的博弈似乎快要将他撕碎。
可为什么,我的心好痛……
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我的脸颊,灼人得厉害。
我想睁开眼,想看清眼前的人。
但剧痛如同枷锁,将我牢牢锁在意识的边缘,动弹不得。
最终,我只感觉到一个带着绝望和酒气的吻,落在我的眉心。
如同叹息,如同告别。
然后,他摇摇晃晃起身离开。
一切归于寂静。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门外隐约的说话声和开锁声吵醒。
天光从狭小的窗峰渗入,刺得我眼睛生疼。
地下室内独我一人。
昨晚带着酒气的身影,破碎痛苦的呢喃,落在眉心的吻。
真实得可怕,却又荒谬得像痛苦下的噩梦。
霍宸安
他怎么可能。
铁门被完全推开。
沈薇站在门口,逆着光。
一身精致柔软的羊绒连衣裙,衬得她肤白如雪,纯洁无害。
宸安哥也真是的,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说过他了。
她抚着自己微隆的小腹,得意洋洋炫耀,
他现在啊,最听我的话了,生怕我和宝宝有一点不高兴。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闭着眼,懒得看她表演。
见我不为所动,沈薇的声音冷了几分,
夏知黎,别用这副死样子对着我。
你爸是个强奸犯,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不像我……
她微扬起下巴,语气骄傲,
宸安哥说,我最纯洁,最干净,只有我才配和他在一起。
我依旧沉默,腹部的隐痛一阵紧过一阵。
我的无视彻底激怒了她。
她往前一步,俯身凑到我耳边低语,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我总觉得,像你父亲那种人渣,根本不配安安稳稳地躺在墓地里。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她。
她终于对我的反应满意,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粗糙的瓷瓶,在我眼前晃了晃。
所以啊,我特意叫人把他请出来了。
你看,我多好,特意给你送来了,让你们父女团聚。
下一秒,她冲我挑衅一笑,手指松开。
瓷瓶摔得粉碎,骨灰溅落一地。
4
伴随着一声惨叫。
我捡起最锋利的一块碎瓷片,将沈薇的手掌捅了个对穿。
又听见她仍在不干不净骂着,将瓷片塞进她嘴里搅动。
短暂的死寂后,沈薇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薇薇!你怎么样
霍宸安闻声赶来,脸色铁青。
他一把将我推开。
我踉跄着撞在墙壁上,腹部的剧痛袭来。
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霍宸安看都没看我一眼,打横抱起几乎昏厥的沈薇,快步朝外冲去。
只留下一句冰冷彻骨的怒吼,
夏知黎!如果薇薇有什么事,我要你千百倍奉还!
地下室里重新恢复死寂。
我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左手传来的灼痛,腹部的绞痛,此刻都变得麻木。
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灌满了冷风。
霍宸安的行动快得惊人。
在送沈薇去医院的路上,港城所有顶尖的外科、整形科专家都接到了霍家的紧急召令。
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天一夜。
媒体闻风而动,将医院围得水泄不通。
据说霍宸安放了话,治不好沈薇的手和脸,就让这些专家在业内混不下去。
沈薇也在情况稍稳定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我不怪黎黎。
她身上流着强奸犯的血,情绪失控也能理解。
我只是担心她以后会伤害更多人……
她轻描淡写,再次将强奸犯的血脉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
民众的愤怒被轻易煽动起来。
【强奸犯的女儿果然也是变态!】
【手段这么残忍,必须严惩!】
有人扒出了我的地址。
每天都有激愤的人群聚集在别墅外围,
扔臭鸡蛋、烂菜叶,泼油漆,叫骂声不断。
好在管家见识过我疯起来的样子,不敢放任何人进来。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拉紧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腹部的疼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
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剂量越加越大。
我知道,时间快到了。
大概过了四五天,外面的喧嚣平息了一些。
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我开车去了医院。
挂号,排队,检查。
医生看着最新的片子,脸色沉重,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
晚期、最多一周、建议立刻住院……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耳朵。
我平静地接过诊断书,摇了摇头,
不用了,谢谢医生。
住院也好,治疗也罢,都没有意义了。
徒增痛苦而已。
拿着那张宣判死刑的诊断书,我像游魂一样在走廊里游荡。
经过一间VIP病房时,虚掩的房门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我停住了脚步。
从门缝看进去。
沈薇半靠在病床上,右手和脸上都包着纱布,但气色看起来不错。
霍宸安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喂她喝汤。
神情专注,动作轻柔。
是我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再见到过的温柔。
腹部的疼痛如同刀绞,一阵猛过一阵。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直至窒息。
他有了新的爱人,新的孩子,新的生活。
而我,背负着洗刷不掉的污名和恨意,孤零零走向生命的尽头。
连死亡,都显得如此狼狈。
我转过身,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躺回病床。
等待着必死的结局。
……
几天后。
霍宸安带着脸上疤痕初愈的沈薇来找我算账。
佣人战战兢兢回复,
太太已经离开别墅好多天了。
霍宸安蹙眉,脸上满是不耐与厌烦,又玩失踪
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真是跟她父亲一样,懦弱又卑劣!
他拿出手机。
拨通那个烂熟于心、却多年未曾拨出过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我冰冷甚至带着嘲讽的声音。
而是一个冷静、公式化的男声,
您好,这里是港城中心医院天平间。
机主已于昨夜凌晨去世。请问您是机主的什么人是否方便前来处理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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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霍宸安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装神弄鬼。
他对着空气冷笑,声音却略微有些发颤,
夏知黎,你找的演员演技不错,但到此为止了。
他掐断电话,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有些扭曲的脸。
接下来的半天。
霍宸安按部就班处理公务,签署文件,还过问了沈薇的康复情况,一切如常。
只是钢笔尖多次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出长长的、毫无意义的墨痕。
灵魂状态的我飘在他身侧,看着他。
原来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只是不知为何被束缚在了他身边。
这大概是另一种形式的、不死不休的纠缠。
傍晚,他敲响了沈薇的房门。
沈薇正对着镜子查看脸上淡去的疤痕,见他进来,立刻露出柔弱又依赖的神情。
宸安哥……
霍宸安没看她精心准备的表情,径直走到窗边。
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半晌才开口,
薇薇,你出国吧。
沈薇脸上的柔弱瞬间僵住,什么
霍宸安转过身,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们母子在国外衣食无忧。
五千万,够不够
沈薇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
你要赶我走是不是因为夏知黎
宸安哥,我才是受害者!我怀了你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
霍宸安看着她惨白的脸,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你心里清楚。当初答应你,给你和孩子一个名分,一半是谢你当年站出来指证,让真相大白。
另一半……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自嘲,是为了气她。我以为恨比爱容易。
长久的沉默后,霍宸安揉了揉眉心,接着说,
可今天我听到她的名字和去世这两个字放在一起,我害怕极了。
我害怕失去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七年,换嫣嫣一条命,够了。往后我要和夏知黎,好好在一起。
灵魂状态的我几乎要嗤笑出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霍宸安,太晚了。
我早成了尸体一具,阴阳两隔。
我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霍宸安看着摇摇欲坠的沈薇,语气斩钉截铁。
不知是在告诉她,还是在告诉自己,
五千万,离开港城。这辈子都别再回来。
说完,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刚踏出房门,霍宸安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拨通我的号码。
依旧是那个冷静的男声,
您好,这里是港城中心医院天平间……
让她接电话。
霍宸安打断他,告诉她,我是霍宸安。
我会放下仇恨,游戏结束,我们……重新开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对他的要求感到荒谬,
先生,我再重申一次,机主夏知黎女士已于昨夜凌晨确认死亡。如果您是她的亲属或朋友,请尽快前来办理手续……
我说让她接电话!
霍宸安猛地低吼出来,额角青筋暴起,
告诉她!只要她肯接电话,嫣嫣的死我不追究了!
那边的声音依旧冰冷,隐隐带着怜悯,
先生,请您尊重逝者,也保持理智。
地址被报出,冰冷而详细。
霍宸安狠狠掐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
好,好得很!夏知黎,你真是长本事了!连医院都买通了是吧
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拆穿你,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6
霍宸安几乎是冲进了医院。
我飘在他身后。
看着他踉跄的步伐。
看着他抓住每一个路过的医护人员,哑声追问太平间在哪。
他终于到了那扇冰冷的铁门前。
夏知黎……她在哪
工作人员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递过一张表格,然后引着他走向里间。
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柜肃穆而寂静。
工作人员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一层白布覆盖着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霍宸安僵在原地,呼吸骤然停止。
他的手伸出去,指尖悬在半空。
尝试了几次,都无法鼓起勇气掀开。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旁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默默替他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先是散乱的、失去光泽的黑发,
然后是紧闭的双眼,长睫覆下毫无生气的阴影,
再是毫无血色的唇,
最后是整张苍白、瘦削却安详的脸。
是我。
确认无疑。
顾宸安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没有立刻爬起来,瘫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我的脸。
下一秒,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崩溃的、决堤的洪流。
他张着嘴,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破碎的、嘶哑的抽气声,混杂着绝望的呜咽。
过去七年,我和他在那栋充斥着恨意和照片的别墅里。
互相撕咬,彼此折磨。
见过对方最狰狞、最疯狂、最不堪入目的样子。
可都远远不如此刻的霍宸安狼狈。
医生沉默地看着,等霍宸安的崩溃稍缓,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霍先生,这是夏女士去世前走廊的一段监控。我想,您或许应该看看。
霍宸安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屏幕上。
画面里。
我扶着墙壁,瘦得脱了形。
停在那间VIP病房门口,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里面。
像一个偷窥别人幸福的小偷。
画面无声,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我眼角落下的一滴泪。
我飘在空中,怔怔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瘦削苍白的自己。
原来那天,脸上突如其来的凉意不是医院的穿堂风。
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滴泪。
它悄无声息地滑落。
砸碎了七年来我用来武装自己的、坚硬却早已千疮百孔的外壳。
医生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责备,
夏女士住院检查期间,我们多次询问她是否有家属需要通知,她总是摇头,说自己没有家人。
直到她去世,您打来电话,我们才知道……原来她有丈夫。
霍宸安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痛苦至极的呜咽。
他抱起我,跌跌撞撞往外走。
我们回家。
黎黎,我带你回家。
我的身体被他带回了那栋充斥着恨意与回忆的别墅。
灵魂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被迫停留在这里,看着他。
他将我放在床上,细心盖好被子,仿佛我只是睡着了。
又跪在床边,握着我已经僵硬冰冷的手,贴在泪痕交错的脸颊上,一遍遍重复着道歉和忏悔。
眼泪滚烫,落在我再也不会感到温度的脸颊上。
可我只觉得讽刺。
霍宸安,太晚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窗外天色渐明。
第一缕日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管家的声音带着迟疑,
先生,门口来个位老先生,说有些话必须当面和太太说。
7
霍宸安抬起头,眼角泪痕未干。
他机械地站起身,走向门口。
我的灵魂不受控制地飘荡跟随。
门外站着一位身形佝偻、面色灰败的老人。
约莫七十岁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眼神略有些浑浊。
看到霍宸安的一身颓败之气,老人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
您就是夏小姐的丈夫,霍先生吧。
我、我姓周,周福生。我是……我是夏明远先生的旧友。
夏明远,我父亲的名字。
霍宸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声音发涩,
什么事
周福生喘着气,浑浊的老眼淌下泪来,
我快死了,肝癌,没几天活头了。
有些话,再不说出来,我死了都没脸去见明远老弟啊!我……我想见见他女儿,夏知黎小姐。
有些关于她父亲的事,我必须亲口告诉她!
霍宸安笑得凄惨,
你来晚了。她死了,就在昨天凌晨。
周福生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
干瘦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上残存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死……死了
他喃喃着,像是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怎么会……我来晚了……我终究是来晚了啊!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痛苦的嚎啕,
造孽啊!我对不起明远!我更对不起他女儿啊!我要是早几天来……早几天来就好了啊!
霍宸安看着老人真情实感的崩溃,心底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福生止住哭声,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七年前霍小姐那件事……我看见了的。
霍宸安瞳孔骤缩,一把抓住老人的胳膊,
你看见了什么说清楚!
那天晚上我收摊晚,抄近路从那边巷子过……
我看见……看见是一个年轻女孩指使几个小混混欺负了霍小姐!
我的灵魂剧烈地震荡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几乎要将虚无的形态都冲散。
霍嫣自杀的真相,我苦苦追寻了七年,背负了七年,只为还枉死的父亲一个清白。
可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却是在我死后。
霍宸安的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无力垂落,难以置信摇头,
不、不可能……
指认的是沈薇,是夏知黎最好的闺蜜……她说是夏明远……
周福生激动大喊,
不是明远!根本不是啊!
我亲眼所见,明远老弟是清白的!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说!
周福生瘫软下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些小混混是附近有名的地头蛇,警告我不许说出去。
后来,那女孩还找到我,给了我一大笔钱……
我老伴当时重病急需钱……我,我鬼迷心窍了啊!
霍宸安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突然猛地弯腰,剧烈干呕起来。
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只能吐出酸涩的胆汁。
吐到最后,竟咳出了几口鲜红的血。
周福生被吓到,正要喊人,却被从二楼走下的女人吸引了视线。
极致的惊恐和愧疚之下,周福生指着她,失声惊叫,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就是她!霍先生!当年那个女孩就是她!
8
霍宸安转头,猩红的双眼盯住楼梯上的沈薇。
沈薇被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强装镇定,
宸安哥,这老头在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周福生却激动地指着她,声音嘶哑,
就是你!我记得你这张脸!
七年前,你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闭嘴!就是你指使的那些混混!
霍宸安一步步走向沈薇,周身的气压降至冰点。
沈薇惊恐后退,哭得梨花带雨,
宸安哥,你相信我……
这一定是夏知黎设的局!她就算死了也要离间我们!
霍宸安将她逼至墙角,伸出手,掐着沈薇的脖子将她高举着抵在墙上。
我就问你,周福生说的,是不是真的!
沈薇被掐得呼吸困难,双脚离地,徒劳地挣扎,
不……不是……他诬陷我……
说实话!
男人手指不断收紧,手背青筋暴起,
嫣嫣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夏明远是不是冤枉的
看着霍宸安失控的样子,我的灵魂都在颤栗。
恨意和一种扭曲的快意交织着升腾。
七年折磨,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恨错了人。
霍宸安,这滋味不好受吧。
沈薇的脸由红变紫,眼球开始外凸,死亡的恐惧终于击溃了她。
是……是我……
宸安哥,我爱你,我比夏知黎更爱你……可你却只喜欢她……
沈薇看着霍宸安,痴痴地笑出了声,
不过我还是成功了。
你恨了她七年!折磨了她七年!你甚至为了气她,承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霍宸安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死寂的灰败和滔天的悔恨。
去拿流产药来!
宸安哥……宸安哥你要做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霍宸安粗暴的动作。
瓶盖拧开,半瓶药片被粗暴倒进沈薇嘴里,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咽下。
不过半小时,沈薇身下涌出大量鲜血。
霍宸安冷眼瞧着,等到她几乎痛晕过去,才冷声对保镖下令,
把这女人拖去警局,把周福生的证词一并交给警方,要求立刻重启七年前霍嫣案的调查。
顿了顿,他接着吩咐道,
通知所有媒体,召开新闻发布会。
我霍宸安,要向全港城承认错误,还夏明远先生和黎黎……一个清白。
9
发布会召开,港城轰动。
霍氏总裁霍宸安亲临。
面对无数镜头,承认自己错信伪证,冤枉好人,导致夏明远蒙冤自尽,其女夏知黎含恨而终。
他公开向夏家致歉,承诺倾尽所有补偿夏家亲属,并全力推动案件重审。
而沈薇以诬告陷害、唆使犯罪等罪名被正式逮捕。
霍宸安请了最好的律师,看样子是想要沈薇将牢底坐穿。
喧嚣落定后,霍宸安开始为我筹备葬礼。
他亲自挑选了最好的墓地,最昂贵的棺木。
规格奢华至极,几乎惊动了全城。
葬礼那天,天色灰蒙,飘着细密的雨丝。
黑压压的人群前来吊唁,各界名流络绎不绝。
奢华棺木,繁复花圈,低声的哀乐。
还有人们脸上或真或假的悲戚与唏嘘。
我飘荡在人群上空,冷眼看着这一切。
真是讽刺。
生前我和父亲背负污名,受尽千夫所指。
死后却得到了这样一场盛大的哀荣。
这些来吊唁的人里,有多少曾经唾骂过我们父女
又有多少是看在霍家的权势面上,来做戏一场
霍宸安站在最前面,一身黑色西装,沉默地接受着众人的慰问。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静得近乎漠然。
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眼底一片空洞的死寂。
葬礼最后,所有喧嚣散去。
只剩下霍宸安一个人,沉默地站在我的墓碑前。
墓碑是他亲自选的,最上等的汉白玉。
碑文,也是他亲自定的。
葬礼策划人恭敬地呈上设计稿,询问碑文内容。
他盯着那空白处,沉默了很久,久到山风都带上了凉意。
他才极轻,极肯定地开口,
刻……夏明远之女,夏知黎。
他知道,我至死都不愿再与他的名字有任何牵连。
霍太太这个头衔于我而言是耻辱的烙印。
他最后能为我做的,就是让我仅仅作为父亲的女儿,干干净净地离开。
雨丝无声飘落,打湿了墓碑上那七个冰冷的字。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过夏知黎三个字的刻痕,
低声呢喃,如同梦呓,
黎黎……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爱你信你,永远无条件维护你。
我们把这一切都忘掉,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漠然听着他迟来的、廉价的祈愿,心中再无波澜。
重新开始
霍宸安,你和我之间,哪还有什么下辈子。
就算有,奈何桥上,我也绝不会喝下那碗孟婆汤。
我要带着这辈子所有的恨,绕开你的来路。
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他似乎也从死寂的空气中读懂了我的答案。
肩膀垮塌下去,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耗尽了。
他没有回那栋只剩下痛苦回忆的空宅,而是径直开车去了警局。
以需要进一步询问细节为由,动用关系,暂时将沈薇保释了出来。
10
沈薇被带出警局时,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隐秘的得意。
她以为霍宸安终究顾念旧情,给了她一条生路。
直到车子驶向偏僻的码头,私人游艇破开夜色驶向茫茫大海,
她脸上的血色才一点点褪去。
宸安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霍宸安站在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凌晨,游艇在一座未经开发的荒岛靠岸。
霍宸安粗暴地将沈薇拽下船,拖行到沙滩中央,然后松开了手。
沈薇瘫软在地上,浑身吓得不住颤抖,
为什么……你既然把我从警局带出来,为什么又要带我来这里
霍宸安终于开口,声音比海水更冷,
送你去警局,是为了在法律面前,在所有人面前,还黎黎和她父亲一个清白。
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视线攫住她绝望的眼睛。
不过法律给你的惩罚是坐牢,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我的惩罚是,把你留在这里。是死是活,看你的命。
不要!
沈薇尖声求饶,手脚并用往游艇爬,
你不能这样!霍宸安!你这是犯法的!你会遭报应的!
我的报应早就来了。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向游艇。
霍宸安!你回来!你带我回去!求求你!我会死在这里的!霍宸安……
女人的哭嚎和诅咒被抛在身后,随着海浪声渐渐模糊。
霍宸安发动游艇,调转船头往回开。
回程的路,只剩下他一个人,和这无边无际冰冷的海水。
记忆如同鬼魅,在不设防的瞬间汹涌袭来。
他下意识伸手探入西装内袋,摸出一个被岁月磨褪了光泽的丝绒盒子。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璀璨的钻戒。
我认出来,这是七年前他满怀爱意与憧憬,精心为我挑选的求婚戒指。
原本,它应该在霍嫣跳楼的第二天,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可命运的残酷玩笑,让这一切戛然而止。
霍宸安将戒指送到唇边,极其珍重地落下一吻。
黎黎。
我错了,我去给你赔罪。
下辈子,我们两个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他最后看了一眼港城的方向。
那里曾有过灯火,有过一个叫夏知黎的女孩。
如今,只剩一片永夜。
霍宸安闭上眼,向前一步,任由身体沉入冰冷漆黑的海水。
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冰冷刺骨,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秒,他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
站在阳光里,对着他浅浅微笑。
他奋力地、朝着那片虚幻的光亮伸出手。
戒指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坠向更深的海底。
海面之上,波涛汹涌。
很快吞噬了所有涟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剩下那艘无人驾驶的游艇,随着波浪,静静地、孤独地飘向远方。
我和霍宸安的故事,至此终结。
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