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战纪元七年,冬月二十二?或更晚……时间已死。天气:永夜,绝对零度般的死寂。
我“醒来”了。
或者说,我的身l还活着,但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去。
我不知道自已在那高台上瘫了多久。脸上糊着干涸的呕吐物和冻结的泪水,皮肤被辐射尘雪割得生疼。脑子里不再是剧痛,而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嗡鸣,一种冰冷的、虚无的回响。那惊鸿一瞥的“存在”感,像一颗子弹留在颅腔内,带走了所有温度和人该有的情绪。
老张叔和赵叔把我拖回了地下。他们脸色灰败,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更不敢看彼此。没人问我看到了什么,没人问我为什么惨叫。也许我的样子就是答案,也许他们心底早已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
“广场”上的人散了大半。不是回到各自的角落,而是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漫无目的地晃荡,或者直接蜷缩在地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那依旧闪烁着雪花的屏幕——屏幕里,那道曾经让我们热泪盈眶的蓝色光柱,还在徒劳地射向那片已被巨大阴影彻底吞噬的星空。像个绝妙的讽刺。
无线电再也没发出那种尖锐的噪音。它安静得可怕。仿佛那个“东西”只是打了个嗝,而我们却被这嗝声震得魂飞魄散。
核战纪元七年,冬月二十五?(根据睡眠次数猜测)
永夜,抽吸声永不停歇。
抽吸的声音。
它成了这个世界的背景音,一种低沉、持续、无处不在的嗡鸣,混合着海洋被暴力抽干的痛苦呻吟,透过厚厚的混凝土和钢铁骨架,顽强地钻进我们的避难所,钻进我们的骨头里。
它让牙齿发酸,让神经时刻紧绷。
没有人能睡得着。偶尔有人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也会很快在噩梦中惊叫着醒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虽然这里冷得汗水瞬间就能变得冰涼。
食物配给又减少了。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失去了意义。赵叔带着几个人清点了库存,脸色更加难看。他看着我们这些“最后的老鼠”,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吃吧,吃完又能怎么样?等死而已。
核战纪元七年,冬月三十?(可能)
永夜,绝望在发酵
第一个彻底疯掉的是李婶。
她抱着那个早已在几天前就因为虚弱和高辐射死去的婴儿,哼着走调的摇篮曲,在大厅里一圈圈地走。然后她突然停下,指着屏幕上那道蓝光,尖声大笑起来,笑声像玻璃刮过铁板:
“来了!来了!天使来接我的宝宝了!看啊!光!多亮的光!”
她猛地冲向紧闭的铁门,用头疯狂地撞着锈蚀的金属。
“开门!让我宝宝出去!让他去天堂!!”
几个人扑上去拉住她,她撕咬着,哭嚎着,最终软倒在地,变成一滩只会无声流泪的烂泥。孩子冰冷的尸l从她僵硬的怀里掉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没人说话。只有抽吸声。
那声音好像在说:看,这就是希望的下场。
核战纪元八年?元月一日?(谁还在乎)
永夜,最后的微光
老张叔变得异常沉默。他不再看屏幕,不再听无线电,只是整天擦拭着那台老旧的、依靠地热发电的备用通讯器,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
今天,他把我叫过去。赵叔也在,还有另外两个稍微年轻点、眼神里还残存着一丝不甘的男人。
“叶墨,”老张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灯塔’……可能不是唯一的。”
我猛地抬头看他。
“战前……或者说,战前预研的末日方案里,有一个代号‘回声’的备份计划。它的发射端不在射电望远镜阵列,而是在……深空。”
“深空?”
“一艘船。一艘本该飞向比邻星,却因战争爆发而永远滞留在柯伊伯带附近的无人探测飞船。‘灯塔’是强光呼喊,‘回声’则是……记录。它持续不断地向后发送着地球的‘数据包’,包含位置、环境信息,还有……文明的碎片。它的信号很弱,定向发射,原本是希望即使地球沉默,宇宙里还能有一个‘备份’的声音。”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点微弱的、危险的火焰。
“‘灯塔’引来了怪物。但也许……只是也许,‘回声’记录下了点什么?记录下了那东西……哪怕一点点数据?它的结构?它的……任何信息?”
他看向我们,目光扫过每一张绝望的脸。
“我们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就算死,也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一个年轻人喃喃道,声音里全是疲惫。
“不知道,我们就是被碾死的虫子。”老张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知道了,我们至少……他妈的朝那收割机扔过一块石子!我们是虫子!但也是朝它呲过牙的虫子!”
大厅里死寂。只有外面那永恒的、恐怖的抽吸声。
赵叔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猛地一捶地板:“干!妈的!老子受够了这等死的窝囊!”
“那艘船……‘回声’,它的接收端在哪里?”我问,感觉自已的声音不像自已的。
老张叔报出了一个坐标。一个位于更北方、靠近极地、据说辐射风暴能撕碎一切的区域。那里曾经有一个高度保密的地面深空监听站。
希望。又是这最毒的毒药。
但这一次,它不再温暖,而是像一块冰,硌在心脏里,冰冷,尖锐,带着自毁般的决绝。
我们开始准备。五个人。我,赵叔,还有那两个叫阿伦和大山的年轻人。搜集所有还能用的防护滤芯,浓缩口粮,检查武器——几把锈蚀的步枪,子弹少得可怜,更多是壮胆。
李婶缩在角落,抱着她的“孩子”,痴痴地笑。
其他人大多漠然地看着我们,眼神空洞,仿佛我们在表演一场与已无关的滑稽戏。
当我们推开那扇沉重铁门,准备踏入外面永恒的黑暗和死亡抽吸声中时,没有人告别。
只有疯子的痴笑和绝望的抽吸声为我们送行。
灯塔引来了毁灭。
而我们,正走向毁灭的深处,去追寻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回声”。
也许只是为了死得明白一点。
也许,只是为了朝那漠然的巨影,最后一次,竖起中指。
(日记本上的新字迹僵硬、刻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写下,墨迹断续,常被某种深色污渍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