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羽毛掉在了原告席上
清晨六点,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三法庭的顶灯准时亮起。
姜月初的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她站定在被告席侧后方,目光像扫描仪般掠过全场——旁听席坐满了,穿貂皮大衣的老太太在擦眼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在翻手机,只有原告席角落那个穿深灰大衣的男人显得格格不入。
林守成。
她在庭审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
死者家属代表,今天这起交通肇事案的原告方。
他右手始终插在大衣口袋里,指节把呢料撑得发白。
眼神没落在被告——那个哭肿了眼的货车司机身上,反而频频扫向法庭顶部的通风口。
金属格栅蒙着薄灰,什么都没有。
更怪的是,主审法官周培安敲下法槌宣布开庭时,林守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像是……在忍笑。
姜月初的睫毛动了动。
她调整左脚尖,让自己的余光能罩住原告席。
童年那场车祸后,她的大脑就成了台自动记录仪,所有异常细节都会被精准归档:林守成的皮鞋是旧的,鞋跟内侧磨损严重,说明他习惯内八字走路;他左手无名指有圈淡白,是长期戴婚戒的痕迹,但此刻手上空着;他呼吸频率比庭审开始前快了2.3次/分钟。
下面由公诉人举证。周培安的声音响起。
公诉人陈薇翻开档案夹,投影仪亮起,尸检报告的照片投在幕布上。
死者是名中年女性,额头有凹陷性骨折——姜月初的目光突然凝固。
穿堂风从侧门灌进来,窗帘掀起半幅。一根羽毛飘了下来。
漆黑,带着金属般的光泽,尾端沾着星点暗红。
它轻轻搭在原告席边缘,正好贴住林守成的黑色皮手套。
全场没人注意到。陈薇还在念:死者系颅脑损伤致死——
姜月初的瞳孔缩成针尖。
三天前她刷到新闻,黑羽案第二名受害者被发现时,胸口插着根同样的乌鸦羽毛。
市局封锁了现场照片,但她记住了每一个像素:羽毛的羽轴弧度,羽枝的排列方式,和眼前这根分毫不差。
她弯腰整理裤脚,指尖快速夹起羽毛,塞进制服内袋的证物袋。
动作用了0.7秒,和平时捡掉落的法警肩章一样自然。
起身时,她瞥见林守成的袖口内侧——有道三厘米长的细痕,边缘翻卷,像是被尖锐的鸟爪抓出来的。
休庭十分钟。周培安敲了敲法槌。
旁听席开始骚动。
林守成站起来,大衣下摆扫过原告席。
他经过被告席时,突然侧过脸。
姜月初的耳麦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但她的世界突然静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
姜月初在心里回放那个口型。每个音节都像刀刻:下—个—是—你。
不是威胁。是宣告。
她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制服衬衫贴着后背,冷汗慢慢洇开。
下班时,法院大楼的玻璃幕墙浸在暮色里。
姜月初没坐电梯,沿着安全梯往上走。
顶楼资料室的门开着,她的工卡刷开电脑,屏幕冷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
鼠标悬在搜索栏上,光标闪烁,她输入林守成三个字,停顿两秒,又加上父亲。
键盘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窗外,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掠过。
第2章
他蹲在停尸房外抽烟
键盘敲得很快。
她记住每个字。
林守成父亲,林正国,首起黑羽案死者。
案发前一周匿名寄给环保局的污染检测报告,被压在科长抽屉最底层。
电脑右下角跳出时间:22:17。
她合上资料夹时,金属搭扣咔嗒响。走廊声控灯跟着灭了一盏。
市局档案室铁门泛着冷光。
保安老周举着电筒晃她工卡:法警队没权限调重案组卷宗。
我要查黑羽案原始物证。
不行。老周摸出登记本,要查找陈队批条,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
她转身时,手机在口袋里震。
陌生号码短信:你手里那根羽毛,不是第一根,也不是最后一根。
配图是监控截图。
凌晨两点,第三法庭外走廊,人影背对着摄像头,右手捏着根黑羽。
羽毛尖端反光,和她口袋里的证物袋重叠。
发送时间:23:00。庭审刚结束两小时。
停尸房的冷气顺着后颈往骨头里钻。
姜月初贴着墙挪步,鞋跟在瓷砖上没声。
第七具冷藏柜编号:2023-07-04,黑羽案第二名死者。
她戴着手套拉开抽屉。
死者手腕内侧有块淡褐色胎记,形状像片银杏叶。
找共同标记
声音从背后炸响。
她转身,看见墙根蹲着个人。
烟蒂明灭,映出半张模糊的脸。
积水倒影里,他的影子像团化不开的墨。
沉晏。她认出那双眼。
三年前焚画案,他站在火场废墟里指认凶手时,就是这种浑浊又锐利的眼神。
他叼着烟笑:猜对了。脚边的积水晃了晃,你要找的‘审判序列’,我数过六个。
他摊开掌心。
又一根黑羽躺在他掌纹里,尾端暗红更浓:包括今天那个林守成的父亲。
哪来的她逼近两步。
你们按流程走。他弹了弹烟灰,凶手就在流程缝隙里杀人。
远处传来皮鞋声。保安巡逻的电筒光扫过走廊转角。
要真相他突然站起来,黑羽凑到烟头前,先学会脏手。
火光腾起。黑羽蜷成焦黑的卷,飘到她脚边。
她蹲下去捡,指尖碰到灰烬时,保安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谁在里面
她猫腰钻进安全通道,后背抵着防火门。
口袋里的手机还亮着,监控截图里的人影被她放大再放大——对方袖口内侧有道三厘米长的细痕,边缘翻卷,和林守成庭审时露出的一模一样。
凌晨三点,她把截图投到电脑屏幕上。
像素点在视网膜上跳动,像无数双眼睛。
窗台上落了只乌鸦,爪子抓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冷光。
第3章
我们都在名单上
姜月初的指尖悬在键盘上。
乌鸦爪子上的东西是枚银色纽扣,和监控截图里人影袖口的细痕严丝合缝。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监控背景里模糊的车牌尾数突然在记忆里炸开——XK723。
车管所系统跳出注册信息时,天刚泛白。
车辆所属公司晏安调查,法人沉晏。
她扯下白大褂扔进副驾,钥匙插进点火孔的手在抖。
老城区巷口的路灯还亮着,墙皮剥落的二层楼挂着褪色招牌,门半开,漏出一线昏黄。
脚步刚踏上台阶,门内冲出个男人。
外卖服皱成抹布,脸上有道旧疤从眉骨扯到下颌。
他撞上来时,姜月初闻到股消毒水混着汗酸的味道。
男人抬头,瞳孔剧烈震颤:法...法警他喉结滚动,你也被选中了
姜月初的呼吸顿住。
十年前暴雨夜的闪电突然劈进记忆——天台铁栏杆上挂着半截校服,杜涛浑身湿透缩在角落,盯着程晓雪坠楼的方向,嘴里重复着不是我推的。
那时他脸上没有疤,眼睛亮得像被踩碎的玻璃。
杜涛。她抓住他手腕,你怎么在这
男人像被烫到似的甩开她,指甲掐进自己掌心:他们在数,一个一个数...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那天你们都站在楼下,现在轮到你们了。
屋内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姜月初推开虚掩的门。
霉味混着咖啡渣的酸气扑面而来。
地板上堆着半人高的剪报,墙上贴满照片——黑羽案死者的脸被红笔斜划,编号1到6,最顶端用马克笔写着程晓雪,字迹斑驳,像是反复描过几十遍。
沉晏赤脚坐在剪报堆里,手里捏着张泛黄的毕业照。
他抬头时,眼尾红得像渗了血:七名施暴者,两名旁观者,共九人。他指了指墙上,死了六个。
姜月初的太阳穴突突跳。
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2013年5月17日,暴雨。
她穿着蓝白校服站在教学楼底,仰头望着天台。
程晓雪抓着生锈的铁栏杆尖叫:你们都看着我死的!铁栏杆断裂的瞬间,她听见头顶传来笑声,混着雨声灌进校服口袋里的微型录音机。
你录下了她们的嘲笑。沉晏的声音像刀尖刮玻璃,但你没交出来。他举起毕业照,2013届高三(4)班,缺的那个位置是程晓雪。他指了指照片右后方,你在这里。又点了点前排中央,我在这里。
姜月初盯着照片。
少年沉晏眉眼冷峻,和现在的颓靡判若两人。
而她自己,校服领口露出半截银色录音笔,和她去年在二手市场卖掉的那支一模一样。
我们不是查案的。沉晏放下照片,我们是名单上的名字。
走廊传来杜涛的尖叫。
姜月初转身时撞翻了剪报堆,程晓雪的照片飘落在脚边。
她弯腰去捡,背面有行小字,墨迹已经晕开:审判日,从第七人开始。
她逃出门时,老挂钟敲响五点。
晨风卷着梧桐叶扑在脸上,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未读短信:下一个,是你。
手机在掌心震动,像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她望着巷口尽头泛白的天,突然想起停尸房里沉晏说的那句话:要真相
先学会脏手。可现在她才明白——他们早就在脏水里了,从十年前那个雨夜开始。
第4章
录音笔在证物室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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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月初在便利店蹲到天亮。
塑料椅硌得大腿发麻,她盯着手机屏保——去年生日同事拍的合影,自己穿着法警制服站在最边上,表情比身后的国徽还冷。
现在这张脸被未读短信里的下一个,是你割裂成碎片。
她想起昨夜沉晏屋里那张毕业照。
右后方角落的自己,校服口袋鼓着,像藏着颗随时会炸的雷。
十年前那个雨夜,她确实往里面塞了微型录音笔。
程晓雪在天台尖叫时,她录下了所有声音——包括二楼窗台传来的笑声,像一群啄食腐肉的乌鸦。
第二天清晨,她把录音笔扔进了教学楼后的雨水井。
井盖砸出的水花溅湿了校裤,她蹲在墙根发抖,直到教导主任拽着哭嚎的施暴者从面前经过。小孩子闹着玩的,这丫头心理素质差,那些话比雨水更冷。
她没敢说,她录下了闹着玩的证据。
现在黑羽案死者已经六个。
墙上编号从1到6,程晓雪的名字被描了几十遍。
审判日从第七人开始——而她的名字,正在名单上。
凌晨三点,她站在法院地下二层的证物室门前。
指纹锁滴的一声开了,监控摄像头的红灯被她用黑色电工胶布贴死。
旧案封存区的铁柜泛着冷光,她记得2013CX07是城南中学坠楼案的编号,当年被定性为意外。
档案袋在第三排左数第七格。
指尖刚碰到牛皮纸,心脏突然跳到喉咙口。
夹层里有个硬物,摸起来像支笔。
她屏住呼吸抽出来——微型录音笔,外壳黄得发脆,电池早该没电了。
头顶灯光啪地熄灭。
黑暗里,走廊传来脚步声。
很慢,像踩过积水的泥鞋。
她缩进档案柜和墙的夹缝,后背抵着冰凉的铁皮,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门缝下渗进一道光,是手电筒的冷白。
有人推开铁门,没开灯,却径直走向她刚才站的位置。
黑色手套捏住证物柜玻璃,一根乌鸦羽毛被按上去,停留三秒,又轻轻取下。
脚步声远去时,她摸到自己后背全湿了。
天亮后,她给赵志明发了条短信:老地方,带读片机。
停尸房的福尔马林味钻进鼻腔时,赵志明正用棉签擦显微镜。月初,这东西...他指了指她手里的录音笔,当年我就该烧了。
烧了的话,现在死的就是我们。她把录音笔塞进读取仪,试试看。
电流声刺得耳朵生疼。
三秒后,设备里传出女孩的哭腔:......你们谁来拉我一下......求你们......别拍了!
接着是笑声,尖细的,带着青春期的刻薄:跳啊!
程小雪,你不是说要飞吗
赵志明的手在抖,棉签掉在解剖台上,滚进两具尸体中间。不能留。他抓起U盘要拔线,通风口突然传来当啷一声——是摄像头被撞歪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监控屏幕黑了,红色指示灯灭得彻底。
审判序列第七位,即将启动。
电子合成音从通风管里钻出来时,姜月初已经攥紧U盘。
赵志明把她往安全通道推:我去引开保安,你从后巷跑!
雨丝砸在脸上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刹车声。
无牌黑色轿车缓缓调头,前灯在雨幕里像两只发红的眼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沉晏的短信:青山养老院,三楼东侧。苏婉清知道第七个是谁。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路牌。青山路三个字在雨雾里发着白,像座立在迷雾里的墓碑。
第5章
老师不说真话
姜月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加快脚步。
青山养老院的铁门挂着生锈的锁链,她扯了扯,门吱呀一声开了。
三楼东侧的窗户漏着暖黄的光,窗台摆着一排陶罐,罐里插着干枯的野雏菊,花瓣脆得像要碎在风里。
敲门三声,门开了条缝。
苏婉清的白发垂在蓝布衫前,老花镜滑到鼻尖,找谁
苏老师,我是城南中学往届的学生。姜月初把工作证往门缝里递了递,想跟您聊聊以前的事。
老人的瞳孔缩了缩,退后半步:我记性不好。转身要关,姜月初抵住门框:关于程晓雪。
苏婉清的手顿在门把上。
她坠楼那天,您说她是压力大。姜月初压低声音,可有人录下了全程。
录音笔...苏婉清的手指突然抖得厉害,指甲掐进掌心,你怎么知道...她踉跄着退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时带翻了茶杯,水浸透了桌布下的日记本。
姜月初捡日记本时,泛黄的纸页摊开。校领导让我压住此事......我说只是意外坠楼。墨迹晕成深褐,像块化不开的血。
我收到过匿名信。苏婉清突然哭出声,眼泪砸在日记本上,说有七个孩子逼她脱衣服,拍视频......我想着先上报副校长,等处理完再报警......她抓住姜月初的手腕,可他们说‘影响升学率’,说‘家长要闹’,我......
您没去葬礼。姜月初轻声道。
老人浑身一震,松开手:我连花圈都没送。
你们这些站着说话的人,总觉得自己没推她......她突然笑了,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可你们都动了手。
雨停时,沉晏的车停在养老院外。
他摇下车窗,指尖夹着半支烟:查到了。
林守成的母亲在福利机构上班,程晓雪每周三去做疏导。他把一沓资料拍在副驾,那小子是志愿者,劝过程晓雪报警,被骂’多管闲事‘。
姜月初翻到最后一页:林守成父亲因举报污染企业,死在工地塌方里,卷宗写着意外。
他现在替天行道。沉晏掐灭烟头,第七个目标是杜涛。
车棚方向传来轰的一声。
两人冲过去时,助动车烧得只剩骨架,车座下压着根黑羽,照片上的外卖员穿着黄马甲,日期是明天。
杜涛住朝阳小区402。沉晏已经坐回驾驶座,他当年是班长,帮着传过视频。
朝阳小区楼道灯坏了。
姜月初摸黑上楼,402的门虚掩着,门缝漏出腥甜的血气。
她推开门,墙上用红漆写着沉默者,亦当诛,字迹还在往下淌,像没干的血。
沉晏的手电筒照向里屋。
床脚有半只外卖头盔,沾着泥。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帘哗啦响,像是有人在远处低声数数:一,二,三......
第6章
天台没有风
姜月初的鞋跟碾到地板上的水渍。
里屋的床沿蜷着个人影。
杜涛整个人缩成虾米,指甲深深抠进手机壳,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白发青——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
暴雨夜的天台,程晓雪的校服被扯得歪歪扭扭,几个女生笑着拽她的书包带,有人举着手机凑近拍脸。
画面角落,穿蓝白校服的杜涛举着伞,伞沿垂落的雨帘隔开五米距离,像道透明的墙。
她转过来了。杜涛突然开口,嗓音像生锈的刀片刮玻璃。
程晓雪在镜头里猛地回头,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角,嘴唇动了动。她说’你也走吧‘......他喉结滚动,我知道她在等。
等我走过去,等我喊人,等我......手机啪地掉在地上,视频循环到开头,女生的笑声又刺进耳朵。
警笛从楼下炸开。
周培安家阳台发现黑羽。沉晏摸出烟盒,打火机的光映出他眼尾的红血丝,警方封了三个路口。他蹲下身,拇指划过杜涛手机的指纹锁,你以为这是全部
加密文件夹弹出时,姜月初的后颈泛起凉意。
画面跳转到楼梯转角。
刘思媛——当年的班长——躲在消防栓后面,攥着手机的手在抖,镜头对准天台。
程晓雪被推搡着逼近栏杆时,她突然冲出去,在人群里挤到最前面,手指用力顶了程晓雪后背。
而苏婉清的身影出现在另一段监控里:她站在楼梯间,手机贴在耳边,嘴唇开合的口型是张副校长,直到程晓雪坠楼的闷响传来,才发出尖叫。
他们都选了自保。沉晏把手机拍在杜涛胸口,林守成只是枪,我才是扣扳机的人。
姜月初的手按上腰间配枪。
程序正义沉晏歪头笑,烟蒂在指尖明灭,十年前程晓雪跪在你家楼下哭,求你把偷听到的霸凌录音交给警察。
你说’要走正规流程‘,结果第二天她就被堵在天台。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姜月初的枪指向他心脏:你无权审判。
那你呢沉晏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你现在才拔枪,是为程晓雪,还是为当年没递出去的录音
姜月初扣动扳机的瞬间,手却偏了半寸。
她将兜里的U盘狠狠砸向地面,塑料壳裂成碎片:我认罪!
但我不会让你杀人!
枪响惊飞了窗外的乌鸦。
沉晏趁着警灯扫过的间隙,翻身跃上消防梯,身影融进夜色前抛下一句:下一个,是你。
雨丝重新落下来,打湿姜月初的睫毛。
她蹲在满地碎片前,指尖碰到半枚带logo的U盘残片——那是十年前她藏在书桌抽屉最深处的,程晓雪哭着求她保管的录音。
远处传来警靴踏水的声音。
她攥紧残片站起身,风掀起衣角,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程晓雪坠楼前被风掀起的校服下摆。
第7章
U盘碎了,但记忆没死
雨打在她的后颈上。
姜月初跪了太久,膝盖泡在水洼里,麻木不堪。
U盘的残片在掌心硌出一道道红印,裂痕爬过金士顿的标志,芯片断成了两截——已经物理损坏,无法修复了。
警笛声呼啸着掠过街道。
她知道沉晏说的下一个并非恐吓之词。
杜涛还在重症监护室,苏婉清的车三天前被划上了黑羽的字样,而她自己的储物柜里,今早多了一根乌鸦羽毛。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三次。
那38秒的录音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程晓雪带着哭腔的声音夹杂着耳光声,背景里还有电流杂音——不对,那不是杂音。
她屏住呼吸,如同拆解显微镜下的细胞一般,将音频拆成碎片:第7秒,有一声短促的叮;第19秒,同样的叮声又重复了一次。
那是手机铃声,是老式座机的提示音,苏婉清办公室里的那台座机,她去送传票的时候听过三次。
她的指甲掐进了掌心。证据虽然毁了,但她记得每一个声波的形状。
凌晨四点,法院技术科的门禁卡刷响。
姜月初避开走廊的监控,猫着腰钻进了备份室。
旧系统的密码还是fayuan2010(法院2010),她调出2013年校园坠楼案的民事卷宗,鼠标点击庭审录像的原始文件。
苏婉清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她穿着米色套装,陈述的时候左手总是敲着桌子——嗒,嗒,嗒。
姜月初暂停画面,数着敲击的间隔:0.8秒,0.8秒,1.2秒。
这和记忆中录音里叮声后的延迟完全吻合。
她快速剪辑这段视频,加密成XFS2013,发送到赵志明的私人邮箱。
三小时后,手机震动起来。
赵志明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比对了法医的存档。程晓雪死前三个月,交过七封求助信。停顿了两秒,每封都被批注‘心理脆弱,不予立案’。
城南老桥。
在桥墩的阴影里,赵志明蹲在水泥台阶上,烟头忽明忽暗。
看到她来了,他掐灭了烟,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林守成自首了。
什么时候
半小时前。赵志明搓了把脸,他说自己是黑羽,杀了周培安、杜涛,还有之前那三个人。
姜月初的后颈又泛起一阵凉意。
雨丝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她摸出兜里的U盘残片,裂痕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远处传来警笛转向的尖啸声。
赵志明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分局的人在查他的手机,说有一段认罪视频。他的喉结动了动,你猜视频最后是什么
她没有说话。
黑羽。赵志明压低声音,他举着一根乌鸦羽毛,说‘审判结束’。
老桥的一盏路灯突然熄灭了。
姜月初望着赵志明苍白的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看守所的铁门在两公里外。
此刻,在某间讯问室的单向玻璃后面,有人正把橙色羁押服的袖口往上卷——手腕内侧,一道月牙形的疤痕泛着淡粉色,和十年前程晓雪送给她的贝壳手链留下的齿痕,分毫不差。
第8章
自首的人不说真话
讯问室顶灯刺得人眼睛发疼。
林守成坐在铁椅上,橙色羁押服裹着削瘦的肩,回答陈薇问题时甚至带点温驯的笑意。
周培安死那晚,我在他书房窗台上放了羽毛。他说,杜涛的刀是从厨房抽屉拿的,刀刃斜度十五度——法医报告里写了。
陈薇翻案卷的手顿住。这串细节精准得像在背标准答案。
你怎么知道第三名受害者喉部刀口的角度她敲了敲笔录纸。
我看着他死的。林守成垂眼,血溅到我鞋尖,红得像程晓雪的校服。
姜月初站在单向玻璃后,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停尸房监控里那个身影——攀爬排水管时,指节因用力泛白,虎口有常年握工具磨出的茧。
可眼前这双手,指甲修得圆润,指腹软得像没干过粗活。
程晓雪最后一刻,你看到了什么她突然推门进去。
林守成抬头,瞳孔微微收缩。
她跳了。他说。
陈薇皱眉:案卷里没写这个动词。
姜月初没接话。
三天前沉晏在事务所翻旧报纸,也是这样说的——她跳了,尾音轻得像叹息。
此刻林守成的声线,和沉晏重叠了一瞬。
谁教你的她俯身,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林守成忽然眨了下左眼。很慢,很慢,像蝴蝶抖落翅膀上的灰。
十年前福利中心的雨夜里,他们蹲在屋檐下躲雷。
小月初被雷声吓哭,小林哥哥捏着她的手在泥地上画暗号——眨左眼,代表别怕。
她后退半步,后背撞上门框。
陈薇问她怎么了,她借口去取补充材料,逃进走廊。
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发烫,是赵志明发来的新消息:林守成的通话记录,最近三个月只打给过一个空号——号码尾号和沉晏注销的旧手机一致。
雨还在下。
姜月初冲进法院档案室,调周培安的行程表。
红笔圈着每周五晚七点:郊区康旭诊所,针灸治疗。路线图展开,必经一段封闭式高架桥,两侧是一人高的水泥护栏,监控盲区。
沉晏说过的话突然炸响:审判是首有节奏的诗,每段间隔七天。上一起命案是三天前,第七天……就是明天。
她抄起车钥匙冲进雨幕。
涵洞的积水漫过脚面,她蹲下身,从碎石堆里捡起半块焦黑的布料——边缘有火药灼烧的锯齿状痕迹。
交警卡口数据。她给赵志明打电话,调最近一周所有经过高架桥的厢式货车。
三百七十二帧监控画面在她脑子里过电影。
终于,一辆白漆斑驳的快达快递车停在画面边缘,右后轮毂有道月牙形刮痕——和沉晏三年前报废的那辆老吉普一模一样。
手机叮的一声。
匿名彩信里,周培安闭着眼躺在诊疗椅上,颈侧贴着电极片。
镜头往上,天花板通风口的格栅在微微晃动,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上面往下爬。
附言是两个字:倒计时。
姜月初把手机攥得发烫。
雨刷器疯狂摆动,挡风玻璃外的路牌在雨幕里忽明忽暗——郊区康旭诊所,前方三公里。
她摸出兜里的法院特别许可令,金属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周五清晨六点的闹钟还没响
第9章
法官闭着眼等天亮
闹钟没响。
姜月初扯下床头白大褂套上,工牌别在胸口——昨夜蹲点时从诊所制服间顺的。
治疗室门虚掩。
周培安闭着眼躺在理疗床上,颈侧电极片闪着蓝光。
通风管道传来细微嗡鸣,她仰头,格栅缝隙里漏下一线光,照出金属管壁上凝结的水珠。
手机震了下。
是赵志明的定位图:通风管道夹层检测到一氧化碳浓度异常。
她摸向理疗仪电源键,拇指重重按下。
警报声炸响,红灯在天花板蹦跳。
电路故障!护士尖叫着冲进来。
姜月初拽住她胳膊:带病人撤离,我检查设备。人群涌出门时,她已经顺着检修口爬上天花板。
霉味呛进鼻腔。
她摸到通风扇轴,金属表面绑着枚烟雾弹,引信闪着绿光,电子钟数字跳动:11:03。
工具包锁在法院物证室,她摸出胸前金属证物袋——装过黑羽案证物的,边缘还带着锯齿状压痕。
导线缠上引信触点的瞬间,火花窜起。
爆炸声闷在管道里,铁皮震得哐当响。
她摔回地面时,周培安正抓着电极片坐起,瞳孔因惊吓收缩成针尖。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死他声音发颤。
姜月初擦了擦脸上的灰:因为你当年说‘证据不足’。可你明明知道,沉默就是共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接起,杜涛的声音像碎玻璃:他来了……穿黑雨衣……拿着录音机……定位跳出来,城南中学旧址。
雨刷器刮不开雨幕。
她踩下油门时,屏幕亮起新消息:你以为救了谁他们该死。你也该死。发件人:沉晏。
顶楼铁门反锁。
她踹开,风卷着雨灌进来。
沉晏站在栏杆外,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
他举着老式录音机,姜月初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十一年前,她藏在校服口袋里录下的霸凌全程。
交出来,他说,或者跳下去。
她摸出随身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我是姜月初,市法院法警,我在此公开承认——十一年前,我录下了霸凌全过程,我隐瞒了证据,我有罪!
录音上传云端的提示音响起时,警笛从远处涌来。
沉晏笑了,松开手。
录音机坠下,他跟着栽进黑暗。
她扑到栏杆边,指尖擦过一片黑羽毛。
风卷着雨灌进来,可天台,没有风。
凌晨四点,城南中学旧址外围拉起警戒线。
第10章
她把枪交给了风
警车顶灯在雨幕里划出红蓝光痕。
法医组的人举着探照灯在排水管道口蹲了三小时,只捡回半块染血的黑布和录音机残骸。
姜月初坐在后座,右手食指还保持着勾住栏杆的姿势——沉晏坠楼那刻,她指尖擦过的黑羽毛,此刻正黏在警服袖口,像道深色的疤。
姜警官,需要做笔录吗年轻警员探进头。
她摇头,目光落在副驾驶位的证物袋上——里面是那截染血黑布,边缘有火烧过的焦痕,和诊所通风管道里的引信材质一模一样。
六小时后,法院纪检组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严实。
陈薇把密封文件拍在桌上时,封条簌簌掉灰:林守成翻供了。今早提审时他说,自己只是‘传信人’,真正的审判者,从没来过看守所。她推了推金丝眼镜,你凌晨出现在城南中学,直播认罪的录音被技术科压下,但内网已经传开。你在找什么
姜月初摸向制服内袋,指尖触到那张折叠的纸条。
是沉晏坠楼时,她从他袖口夹层抠出来的,铅笔字被雨水晕开,却还能辨出日期:20130719——程晓雪坠楼次日。
查那天的结案值班记录。她把纸条推过去,签‘意外结案’的人,不止学校。
下午三点,她和赵志明蹲在旧公安分局资料库。
调阅令是她用民事复查案的名义申请的,章还盖着法院的红印。
铁柜编号D7的锁头锈得厉害,赵志明用镊子拨了半天才打开,泛黄的审批单簌簌散落——2013年7月19日的结案流转单上,签名栏除了校方、分局治安科,还有个名字刺得她眼睛疼:周培安。
他当年是政法大学的刑事顾问,参与过校方调查。赵志明的声音发紧,案卷里没提过这茬。
库房顶灯突然闪了两下。两人抬头,监控探头正缓缓转向墙角。
门被推开时,林守成站在逆光里。
他没穿囚服,浅色衬衫洗得发白,腕上甚至没有羁押留下的红印。
你们不用找了。他说,从怀里掏出本笔记本,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我爸走后,我翻了他三十年的办案记录。
因果图谱摊开在两人面前。
九个名字用红笔圈成环,每个名字旁标着日期:周培安(2013.7.19)、苏婉清(2013.7.20)、当年的值班保安、校医……最后一格空着,铅笔写着执行人归位。
姜月初突然想起沉晏坠楼前的笑。
他举着录音机时,雨水顺着下巴滴在执行人三个字上,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他要当最后一个祭品。她猛地站起来,笔记本摔在地上,程晓雪第一次求救是在青山养老院后的废弃仓库!十年前她被堵在那儿,喊救命时,保安说‘听错了’——
手机在掌心震动。
她按下紧急备案号,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封锁青山养老院旧址!沉晏要去的地方,是程晓雪第一次喊救命却没人应的地方!
窗外的雨又密了。
赵志明捡起地上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十六岁的沉晏,穿着蓝白校服,站在废弃仓库门口,怀里抱着哭到发抖的程晓雪。
警笛声从远处涌来。
姜月初抓起外套冲向电梯,袖口的黑羽毛被风掀起一角,像只即将振翅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