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已经不是李浩了。
车祸后,他活了下来,可我觉得他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光。
看着我的时候,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个物件。
医生说他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可我知道不是!
那种空洞,那种麻木,根本不是心理疾病能解释的。
他的魂,丢了。
朋友束手无策,家人只会垂泪,我像疯了一样,直到有人给了我一个地址。
城南,旧巷,一家叫补遗书斋的古籍修复店。
店主是个年轻人,叫陈默,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
我把李浩的照片推到他面前,声音颤抖。
救救他!
陈默的目光,没有落在照片里李浩英俊的脸上,而是落在了他脚下的影子上。
他指着照片,语气平静得可怕。
这不是病。
你的未婚夫……他的影子,被人活生生撕掉了一块。
1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影子……被撕掉了
这算什么天方夜谭吗
我瞪大眼睛看着陈默,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骗子。
陈默没有理会我的震惊,他只是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翻开其中一页。
书页上,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和他脚下残缺不全的影子。
常人眼中,影子只是光的遮蔽物。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但在我们这种人看来,影子是人的第二条命,是精、气、神的载体。
影在,则魂聚。
影缺,则魂散。
他点了点照片上李浩的影子,那处边缘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如同被恶犬啃噬过的不规则缺口。
李浩的影子缺了一块,所以他的情感、记忆、乃至喜怒哀乐,都跟着那块影子一起……消失了。
我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陈默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惑。
为什么李浩会忘记我们的纪念日
为什么他看到我哭也无动于衷
为什么他会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活着却没有灵魂
原来是这样!
我扑通一声,几乎要给他跪下,眼泪决堤而出。
求求你,救救他!无论什么代价!
陈默扶住了我。
代价,自然是有的。
他看着我,眼神古井无波,要补影,我必须知道它是怎么被撕裂的。把李浩出事时身上带着的东西给我一件。
我慌忙从包里翻出那串染着血的汽车钥匙。
这是车祸现场唯一的遗物。
陈默接过钥匙,并没有仔细查看,只是闭上了眼睛,将钥匙轻轻握在掌心。
三秒后,他猛地睁开眼,眉头紧锁。
不是车祸。
什么我愣住了。
他看到的最后画面,不是撞击,陈幕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是一片黑暗,和一个……站在黑暗里的人影。
那个人影,带着刺骨的寒意,朝他伸出了手。
我吓得后退一步,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是那个人……撕了他的影子
八九不离十。
陈默将钥匙还给我,事情很棘手,有一种人,专以窃取他人影子为生。他们被称为‘夺影人’。
我要去见见你的未婚夫。
他站起身,收拾着一个看起来很古旧的木盒子。
记住,从现在开始,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害怕。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我身后,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因为……
偷走他影子的人,可能正在看着我们。
2
医院,VIP病房。
李浩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阳光很好,洒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走过去,轻轻叫他的名字。
阿浩。
他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我的声音,只是一阵风。
我的心又开始痛了。
陈默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缓缓拉上了病房所有的窗帘。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光线从低处照上来,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在墙壁和地板上拖得很长,很诡异。
陈默打开他带来的木盒子。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符咒或者法器,只有一些看起来像是缝补衣物的东西。
一卷黑得发亮的丝线。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这是‘月光丝’,用天山雪蚕丝浸泡七七四十九日满月之光而成。
这是‘魄针’,定魂安魄。
他一边解释,一边将黑线穿入银针。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匠人般的专注。
我紧张地捂住嘴,不敢呼吸。
接下来的一幕,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
陈默没有去碰李浩,甚至没有靠近病床。
他蹲下身,目标竟是地板上……李浩的影子!
他手中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了影子的边缘,那个被他称之为撕裂处的地方。
滋——
一声轻微的、像是布料被烧灼的声音响起。
我看到,李浩的影子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李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有效!
我激动得差点叫出声,又被陈默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他开始缝补。
银针穿梭,黑线游走。
他不是在缝一道影子,更像是在缝合一个活物的伤口。
每缝一针,李浩的影子就稳定一分,而病床上的李浩,眉头也舒展一分。
突然!
墙壁上,李浩那被拉长的影子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
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像老旧的电影胶片,在墙上飞速掠过!
我看到了!
那是一个雨夜,李浩的车停在路边。
他没有出车祸!车是完好无损的!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礼帽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车窗外。
他看不清脸。
男人敲了敲车窗。
李浩摇下车窗,似乎在和他交谈。
突然,那个男人猛地伸出手!
他的手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五指如钩,狠狠地抓向地面!
不是抓向李浩本人,是抓向了李浩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
啊!!!
墙上的影子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我看到那个男人,硬生生从李浩的影子上,撕下了一块!
然后,他把那片影子,像一块手帕一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窥视,隔着影像,对我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
他的小拇指上,戴着一枚古怪的蛇形戒指!
画面,在此刻中断。
陈默已经缝完了最后一针,用黑线在缺口处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李浩的影子,暂时被补上了。
呼……陈默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全是汗。
病床上,李浩紧皱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陷入了沉睡,呼吸平稳了许多。
这只是暂时的,陈默站起身,我只能暂时稳住他的魂,但那块被撕走的影子,才是根源。
我惊魂未定,指着墙壁,那个人……
我看到了。陈默脸色阴沉,他很强,是个老手。而且,他已经察觉到我们在修补他的‘战利品’了。
话音刚落。
砰!!
病房那扇紧闭的窗户,猛地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击了一下!
整面窗户都在剧烈震动!
这里是16楼!
一股阴冷的寒风,顺着窗户缝隙钻了进来,吹得人汗毛倒竖。
地板上,刚刚被缝补好的影子,又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那个补丁的边缘,丝丝黑气不断冒出!
陈默脸色一变。
他找上门了!
3
16楼!
窗外不可能有人!
那股力量,纯粹、邪恶,带着戏谑的意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玻璃。
砰!
砰!
玻璃上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他想进来!我吓得尖叫。
不,陈默死死盯着地板上那片开始溃烂的影子,他不是想进来,他是想把他留下的‘钩子’收回去!
他口中的钩子,就是那股附着在李浩影子上的阴冷气息。
它像毒药一样,正在腐蚀陈默刚刚缝好的月光丝!
黑色的丝线,肉眼可见地变得灰败、脆弱!
李浩在床上发出了更痛苦的呻吟,仿佛有人正拿着刀子在他的灵魂上切割。
怎么办!我急得团团转。
陈默没有回答,他迅速从木盒的夹层里取出一件东西。
一面巴掌大的、边缘刻着古朴花纹的黄铜镜。
镜面光洁,却不反光,反而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水。
退后!躲到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去!陈默对我低吼。
我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
陈默单膝跪地,一手拿着魄针,另一只手将铜镜对准了李浩那片正在扭曲的影子。
他口中念念有詞,是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古老音节。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仿佛被那面铜镜吸了进去。
紧接着,一束凝练如实质的光芒,从镜面中射出,精准地笼罩住了影子的伤口!
滋啦——
像是滚油碰到了冷水,一股黑烟从影子上冒出,发出了凄厉的尖啸!
那啸声不来自人的喉咙,而是直接响在我的脑海里!
痛苦!怨毒!不甘!
病床上的李浩猛地弓起身子,双目圆睁,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梦魇。
给我……滚!
陈默一声暴喝,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铜镜之中。
光芒大盛!
砰——咔嚓!
窗户的玻璃,应声碎裂!
无数玻璃碎片向内爆开,但飞到一半,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纷纷无力地坠落在地。
那股阴冷的寒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默晃了一下,用铜镜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了后背。
我赶紧跑过去扶住他。
结束了
他跑了。陈默喘着粗气,眼神却无比锐利,他没想到我会带着‘照影镜’。这一击,也伤了他的元气。
他扶着墙站起来,走到李浩的影子边,蹲下身仔细查看。
月光丝保住了,但光泽暗淡了许多。
而在那个补丁的中央,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烙印。
一个盘旋的,蛇的图样。
这是……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夺影人的标记。陈默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是个收藏家,会在自己的‘藏品’上留下印记。
他站起身,目光穿透了破碎的窗户,望向城市的万家灯火。
不过,他太傲慢了。
这个印记,既是挑衅,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还记得,你和李浩是在哪里第一次见到那个戴着蛇形戒指的男人的吗
4...
我努力回忆着。
那幅在影子上闪现的画面,那个诡异的男人。
一个……一个古董展览!我终于想起来了,李浩是个新锐画家,他的作品入选了一个叫‘流光阁’的私人展览。我们就是在那天晚上去的!
流光阁……陈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主办人是谁
一个很有名的收藏家,姓顾,大家都叫他顾先生。我补充道,他很欣赏李浩的才华,还说要高价收藏他的画。
就是他了。陈默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将照影镜小心翼翼地收回木盒。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
陈默看着我,目光灼灼。
第一,我加固李浩的影子封印,你带他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也许那个顾先生会失去兴趣,放过你们。
也许我抓住了这个词。
对,也许。陈默毫不避讳,夺影人一旦看上猎物,很少会放手。他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直跟着你们。
我的心沉了下去。
那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就是在他对下一个目标动手之前,找到他的老巢,把他偷走的东西,一件不剩地……全部拿回来!
这个选择,无疑充满了危险。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一想到李浩那空洞的眼神,想到那个男人诡异的微笑,一股怒火和勇气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我不能逃!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选第二个!我看着陈默,坚定地说道,我跟你去!
陈默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
好。
不过,我们不能从正门进去。一个收藏家的老巢,安保系统比银行还严密。
那我们怎么……
我自有办法。
陈默拉开病房的门,朝我示意,现在,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那你呢
我
陈默回头,昏暗的走廊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我去踩个点。
记住,从今晚开始,睡觉的时候,房间里一定要留一盏灯。
为什么
因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他最喜欢在黑暗中,对毫无防备的猎物下手。
5
我一夜没睡。
哪怕开着灯,我也总觉得房间的角落里,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的影子,在灯光下摇曳,仿佛随时会像纸片一样,被一只无形的手撕走。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收到陈默的短信。
只有三个字。
准备好。
半小时后,我按照他给的地址,来到了市中心的流光阁后门。
这里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垃圾桶散发着馊味。
陈默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背着一个半人高的长条形布包,看起来像个要去写生的艺术生。
你……你打算怎么进去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厚重铁门和上面的摄像头。
陈默没有回答。
他让我退后,然后从布包里抽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黑色的油纸伞。
伞面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伞骨却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如同白骨般的颜色。
他撑开伞。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是清晨,阳光已经普照大地。
可当他撑开那把黑伞的瞬间,他脚下的那片空间,连同他的影子,都像是被橡皮擦抹去了一样,凭空消失了!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却像个二维的纸片人,脚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阴影!
这是‘隐影伞’,他看出了我的震惊,能暂时隔绝光线,让影子消失。没有影子,摄像头就‘看’不见我们。
他朝我招了招手。
过来,站到伞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伞下,低头一看,自己的影子也消失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剥离了。
陈默领着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后门前。
那个红外线摄像头,对着我们,毫无反应。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极细的铁丝,捅进锁孔里,捣鼓了几下。
咔哒。
门开了。
你还会开锁我小声问。
修复古籍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一些带锁的盒子。他随口解释了一句,侧身闪了进去。
流光阁内部,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走廊两边挂满了价值连城的名画,展厅里陈列着各种古董。
但现在,这些艺术品在我眼里,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这里的影子,比外面的要浓得多。
陈默没有在这些展厅停留,他带着我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维修门前。
他最珍贵的‘藏品’,不会放在明面上。
陈默指了指门,应该就在这里面。
他再次用铁丝打开了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楼梯,漆黑一片,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铁锈味的冷风,从下面吹了上来。
跟紧我。
陈默从布包里拿出那面照影镜,走了下去。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心惊胆战。
楼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
当我看到里面的景象时,我瞬间捂住了嘴,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里……不是储藏室。
这里是一个……灵堂!
地下室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里面插满了熄灭的香。
而四周的墙壁上,没有挂画,也没有摆放古董。
而是挂着一面又一面,大小不一的……镜子!
古朴的铜镜、华丽的西洋镜、朴素的穿衣镜……上百面镜子,将整个地下室照得光怪陆离。
每一面镜子里,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这些是……我颤抖着问。
陈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举起手中的照影镜,对准了离我们最近的一面铜镜。
镜光所到之处,黑雾散去。
我清楚地看到,那面铜镜的镜面上,像贴画一样,贴着一个残缺的人影!
那是一个男孩的影子,他的手里还抓着一把小提琴的影子。
影子的边缘,同样是残破不堪的。
它在镜子里无声地挣扎、哀嚎,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这些镜子,就是他用来储存影子碎片的‘藏影之器’!
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而被他偷走影子的那些人……全都在这里了!
6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墙上这上百面镜子,就意味着有上百个像李浩一样的受害者!
他们的才华、他们的情感、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被囚禁在这些冰冷的镜子里,成为了那个魔鬼的收藏品!
恶魔……他就是个恶魔!我咬牙切齿。
不止。陈默的目光扫过一面面镜子,脸色越来越沉,你看那些影子的状态。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
大部分镜子里的影子,都已经变得非常暗淡、稀薄,仿佛随时会消散一样。
只有少数几面镜子里的影子,还保持着较为清晰的形态。
其中一面椭圆形的西洋镜里,囚禁的正是李浩的影子!
那片影子正在镜中不安地冲撞着,似乎感应到了我们的到来。
影子离体太久,就会像花一样枯萎。陈默解释道,等影子彻底消散,宿主就会变成真正的、永远无法治愈的活死人。
而顾长明,陈默的目光锁定在地下室中央那个巨大的青铜鼎上,他会定期‘消化’这些即将枯萎的影子,汲取其中的精华,来滋养他自己的影子,延年益寿。
我感到一阵反胃。
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这是最纯粹的邪恶。
我们得把李浩的影子拿回来!我急切地说道。
别动!陈默一把拉住我,你看镜子下面。
我这才注意到,每一面镜子的下方,都用朱砂画着一个微小的、和我之前在李浩影子上看到的烙印一模一样的蛇形符号。
上百个符号,通过地面上一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刻痕连接在一起,最终汇入中央的青铜鼎。
这是一个阵法!
这是‘锁影阵’,陈默的语气无比忌惮,环环相扣,一旦我们强行取走其中一面镜子里的影子,整个阵法就会立刻反噬,所有镜子里的影子都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我绝望了。
办法只有一个。
陈默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绝。
破阵。
想要破阵,必须找到阵眼。而阵眼,就是他自己的影子所在。
他自己的影子
对。这个阵法,是他用自己的本命影血绘制的。只要我们能找到承载他影子的那面镜子,用照影镜将其击碎,整个大阵就会不攻自破。
可这里有上百面镜子,哪一面才是顾长明的
他是个极度自负的人,陈默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的镜子,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一面。
他的目光,开始在整个地下室里快速搜索。
突然,他停住了。
他的视线,越过了那上百面镜子,落在了地下室最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里。
那里,也有一面镜子。
一面被黑布蒙住的,一人多高的落地穿衣镜。
它被单独放置在一个高台上,仿佛帝王一般,俯瞰着墙壁上所有其他的藏品。
找到了。陈默说道。
他握紧了手中的照影镜,示意我跟上。
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刻痕,一步步走向那个高台。
离得越近,空气中的寒意就越重。
那块黑布下,仿佛封印着什么洪荒猛兽。
就在陈默即将踏上高台的一瞬间。
啪嗒。
一声轻响,从我们身后传来。
是楼梯口的方向。
我猛地回头!
黑暗中,一个人影,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戴着一顶礼帽,脸上挂着儒雅随和的微笑。
正是顾长明!
他的小拇指上,那枚蛇形戒指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两位,未经允许就闯入我的私人收藏馆,是不是太失礼了
他微笑着,缓缓走下楼梯,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特别是……还打扰了我的‘早餐’时间。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墙壁上那些镜子,像是在看一桌丰盛的宴席。
7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被发现了!
陈默迅速将我护在身后,手中的照影镜对准了顾长明。
顾先生,别来无恙。陈默的声音很冷。
哦你认识我顾长明故作惊讶,随即又笑了起来,也对,‘补影人’的传人,怎么会不知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呢
师弟!
我震惊地看着陈默。
陈默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师门里,没有靠偷窃同门手艺,残害无辜来苟活的败类。
哈哈哈!顾长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成王败寇罢了!师兄,你守着那些迂腐的规矩有什么用你看我,财富、地位、才华……我什么都有!
他张开双臂,一脸陶醉。
我能画出最美的画,能弹出最动听的曲子,能写出震惊世界的代码!我能体验他们所有人的巅峰人生!而你呢你只能像个修补匠一样,守着一间破书店,慢慢腐朽!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今天既然来了,就把你那身精纯的‘补影’手艺,也当成我的藏品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跺脚!
嗡——
整个地下室的地面,那些朱砂刻痕瞬间亮起了妖异的红光!
墙壁上,上百面镜子齐齐震动!
无数凄厉的尖啸声从镜中传出,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流,疯狂地涌向顾长明!
不好!他要强行吸取所有影子的力量!陈默脸色大变。
顾长明的身体,像一个黑洞,将那些黑气尽数吸入体内。
他的气势在节节攀升!
他原本略显老态的脸上,皱纹在迅速消失,头发也变得乌黑油亮。
转眼间,他就从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
而墙壁上,那些镜子里的影子,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濒临消散!
住手!我看到李浩的影子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急得大喊。
太晚了!
青年版的顾长明狞笑着,他的目光锁定了陈默。
师兄,尝尝我为你准备的‘百影夜行’吧!
他双手一挥!
那些从镜中逸散出的、即将消散的影子碎片,竟然在他的操控下,重新凝聚成形!
它们化作一个个扭曲、痛苦的黑色人形,嘶吼着,咆哮着,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扑了过来!
整个地下室,瞬间变成了百鬼夜行的修罗场!
8
快走!上高台!
陈默一把推开我,自己则迎着那些扭曲的影怪冲了上去!
他手中的照影镜光芒大盛,像一柄光剑,每一次挥舞,都能将一个扑上来的影怪打散成黑雾。
但影怪的数量太多了!
它们悍不畏死,前仆后继!
一个影怪绕过陈默,像毒蛇一样朝我扑来!
我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双由黑雾组成的利爪抓向我的脸!
小心!
陈默回身一挡,照影镜击中了那个影怪。
但他的后背,却结结实实地被另外两个影怪抓中!
嘶啦!
我清楚地看到,陈默后背的衣服没有破损,但他自己的影子,却被硬生生抓出了三道深深的口子!
陈默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别发呆!去揭开那块黑布!他对我吼道。
我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台。
那块黑布入手冰冷、沉重,像是浸透了水银。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它扯了下来!
黑布滑落。
镜中的景象,让我瞬间窒息。
镜子里……没有人!
没有顾长明的影子,也没有反射出我和陈默的身影!
镜面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而在黑暗的最中央,蜷缩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怪异的、畸形的、由无数影子碎片缝合而成的……缝合体!
它有着人的轮廓,但四肢和五官,都是由不同人的影子拼接而成!
有的手臂纤细,是女人的;有的腿部粗壮,是男人的;它的脸上,一张嘴在哭,另一只眼睛却在笑!
无数张痛苦的脸,在它的身体表面沉浮、哀嚎!
这……就是顾长明的本命影子!
一个由无数受害者的痛苦和才华拼接而成的怪物!
哈哈哈!看到了吗!
顾长明一边操控着影怪围攻陈默,一边得意地大笑。
这才是完美的形态!集百家之所长!我就是神!
那个缝合体影子,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它缓缓地……抬起了头。
它那双由不同影子拼凑成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
一股无法言喻的恶意和疯狂,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林晓月!醒醒!
陈默焦急的吼声,将我从恐惧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已经被数十个影怪团团围住,照影镜的光芒越来越暗淡,他自己的影子,也已经残破不堪。
他快撑不住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丑陋的怪物,又看了看陷入苦战的陈默,和那些在镜中即将消散的无辜影子。
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压过了恐惧。
我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身旁那块沉重的黑布,用尽全力,朝那面落地镜狠狠地砸了过去!
把你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9
砰——!!!
黑布裹挟着我的愤怒,重重地砸在了镜面上。
镜面没有碎。
但这一击,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镜子里那个畸形的缝合体影子,发出了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啸!
它猛地抬起头,那双拼凑的眼睛里,射出两道怨毒的黑光,直直地射向我!
不!
陈默嘶吼着,想要过来救我,却被影怪死死缠住。
我根本来不及躲闪!
就在黑光即将击中我的瞬间。
一道金光,突然从我的胸口爆发出来!
那是我从小戴到大的一块平安扣玉佩,是李浩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玉佩挡在了黑光面前,爆发出温暖而璀璨的光芒!
滋啦!
黑光被金光瞬间净化、蒸发!
而那块玉佩,也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掉落在地,失去了所有光泽。
顾长明愣住了。
那是……‘护身玉’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不可能!这种东西早就失传了!
就是这千分之一秒的失神。
陈默抓住了机会!
他怒吼一声,将全身最后的力量都灌注到照影镜中!
破!
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光柱,从镜中爆射而出,瞬间冲散了所有围攻他的影怪,精准地轰在了那面落地镜的镜面上!
咔——咔嚓——
这一次,镜面再也支撑不住。
蛛网般的裂痕,从光柱的落点处,迅速蔓延至整面镜子!
不!!!
顾长明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轰隆!!!
落地镜,轰然炸裂!
无数的镜子碎片,夹杂着黑色的、扭曲的影子碎片,向四面八方爆射开来!
随着阵眼的破碎,整个锁影阵瞬间崩溃!
墙壁上,那上百面囚禁着影子碎片的镜子,上面的朱砂符号同时熄灭。
嗖!嗖!嗖!
一片片被解放的影子碎片,像倦鸟归巢一般,化作一道道流光,从镜中飞出,穿透了地下室的墙壁和天花板,朝着城市的不同方向飞去!
它们,回家了!
我看到属于李浩的那片影子,化作一道最明亮的光,在我面前盘旋了一圈,带着一丝感激和眷恋,然后穿墙而去。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的……我的影子……
顾长明看着自己那正在崩溃消散的完美之作,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失去了所有外来影子的支撑,他自己的本命影子,那个畸形的缝合体,正在迅速瓦解、崩坏!
连锁反应,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橘子皮,迅速布满皱纹。
他的头发,由黑转灰,再由灰转白,大把大把地脱落。
他的身体,在急速地衰老、腐朽!
短短十几秒,他就从一个青年,变回了中年,再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不……不……我的才华……我的生命……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想要抓住那些消散的影子碎片,却什么也抓不住。
最终,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影子,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他,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没有生气的、真正意义上的……空壳。
。
他看向窗外,目光变得深远。
只要人心中还有贪婪和捷径的欲望,他们,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转回头,重新拿起修复工具,继续着他手上的工作。
而我们,他轻轻抚摸着那本古老的书籍,像在对待一个有生命的朋友,会一直在。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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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个城市,因为有了像他这样的补影人,才显得格外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