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太子,你儿子我养歪了 > 第一章

我是东宫里最老实的侧妃。
得知宠妾死在太子妃,我畏畏缩缩地收养了宠妾的儿。
并时时提点萧弦:这世上多的是你惹不起的,不要出头冒尖。
然后递给他柄防身匕首。
萧弦:
我补充:要是真到万不得已,记得刀毙命。
萧弦:……
后来,太子终于想起我们,来询问我:弦儿那孩子如何了
我想到追着刺客砍的萧弦,实巴交地回道:很乖。
1
我入东宫的第三年,太子奉召南下。
太子良娣徐兰慧又怀了孕,恃宠娇,推脱不去请安,惹太子妃不快,被罚跪在雪地。
徐良娣体弱,只跪了不足一个时辰便见了红。
太子妃不肯让人离开,待晕倒,这才请了太医,却不料,徐良娣命薄,一两命。
正值隆冬,大雪覆压下来,茫茫的一片,遮住了那一痕血色。
贴婢暖春掀开门帘进来,带进一阵寒风,她的脸色发白,声音打颤:娘娘,徐良娣没了……
我抱着暖炉的指尖微顿了下,垂下眼睫没说话。
太子妃出身高贵,骄纵又善妒,心黑手狠,但奈何太子宠爱,由着她的小性子,再加上她早早诞下嫡子,地位稳若磐石。
如今闹出人命,可太子不在府中,谁又能奈她何
殿内安静片刻后,我方讷讷道:……此事与我们无关,咱们守好自己的嘴便是了。
太子妃虽跋扈,但我无子无女,容色也不出挑,又不受太子宠爱。
我也没想着争宠,老实地偏安一隅,总归是相安无事。
听我这话,暖春低低应了声是,可想到什么,语气里不自觉多了几分同情:可怜徐良娣那孩子,如今太子殿下不在,怕是也难逃一劫。
娘娘,您膝下没有子女,不若……
暖春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这后宫之中,不是人人都能生下皇子的,膝下有个一儿半女的,也算是一份保障。
换作寻常人,必然会争取。
但……我是个杀手啊!
2
进东宫之前,我是当朝三皇子萧齐养的死侍。
为了让我顺利蛰伏于东宫。
三皇子将我送入侍郎府,成了孟侍郎养在庄子上的庶女。
真的假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将我顺利塞进东宫。
那年宫宴上,我的便宜爹对太子道:太子殿下,臣家中尚有一未出阁的女儿,最是懂事听话,她仰慕殿下良久……
太子轻笑,却语带威压:侍郎爱女,怎好给孤做妾
这话便是拒绝了。
我的便宜爹冷汗狂冒,却不敢多说,讪笑着将这话茬揭过去。
得知消息,我正要打道回府,却在出宫时偶遇太子。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我屈膝行礼,眉眼温顺。
旁边有太监认出我的身份,低声提醒太子:这便是那位孟侍郎家的小女儿,孟栖月。
我没抬头。
却敏锐地察觉出有灼热的视线落在我头顶。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将头又低了低。
总不会被他发现我身份是假冒的吧
好在并没有。
半晌,我才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告诉孟侍郎,孤许了。
什么许了
当时我还没搞懂,但回府之后,就被打包塞进了东宫。
此后一住便是三年。
太子公务繁忙,又有娇妻美妾,自顾不上我。
好在我也并不在意。
日子清闲,还白赚银子!
堪称神仙差事!
但我到底没忘记,我是奉命而来,伪装度日。
只为有朝一日刺杀太子,哪里能养他的儿子
更何况,宠妾的孩子,必然是太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才不掺和进去呢。
于是我只默默道:……命里有时终须有,我不强求。
暖春面露遗憾:是。
3
但翌日,我出门赏雪的时候,却意外撞见了那个孩子。
因着徐良娣的死,跟着她的几个宫女也都被发落了。
昔日里喧闹的东宫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我转了一圈,正要回宫,经过兰月殿,殿门敞着,一眼就看见了双眼通红的少年。
少年约莫八九岁,正茫然地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黑发凌乱,脸色惨白。
听见脚步声,他惶惶然回过头,恰好对上我的视线,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唤我,而是如小兽一般露出了敌意。
我用余光一瞥,不远处,太子妃的人正朝着这边过来。
怎么这么巧
正好赶上
还不等我转身离开,眼前的萧弦蓦地快步走近我,拉着我的裙摆跪下,单薄的脊背瑟瑟发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我:……
傻小子,病急乱投医了吧!
偏偏就在这时,太子妃带人到了。
看清这一幕。
满头珠翠的女人微微眯起美眸,下巴微抬:孟侧妃,你在这做什么
我回过身,屈膝行礼,怯怯道:臣妾听闻徐良娣没了,好心来看看这个孩子,却不想被他顶撞,实在恼人。
许是没想到我会倒打一耙,拽着我裙摆的人儿明显僵了一下。
我感觉到了,却没理会。

太子妃注视着我因害怕而颤抖的眼睫,许是想到我入府三年来乖顺老实,眼珠子微转了下,微微弯下腰,涂满丹蔻的手挑起我的下巴,目光在我清秀但不出众的脸上细细扫过。
我任由她打量。
气氛诡异地僵持着。
半晌,她才松开手:既是顶撞了你,那便由你处罚吧。
多谢太子妃。
我不卑不亢地应道。
面前,女人阴沉的目光扫过萧弦低下头的后脑勺,带着人走了。
等她一走,我这才松了口气。
暖春过来搀扶我起身,有些不解:娘娘,您刚刚那话……
我低头看着还盯着鞋尖的萧弦,满脑子烫手山芋落我手里了,明面上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跟我走吧。
闻言,萧弦垂在一侧的手紧攥在一起,可到底又松开,随着我一同起身。
4
我住的潇湘殿,后院有一大片的竹子,冬日里乍一眼望去也是碧绿葱葱。
萧弦随我进了殿,殿内烧了炭火,扑面而来一阵暖意。
在外冻僵的手脚开始回暖。
他年纪尚小,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一派镇定模样,可发红的眼尾却暴露出了他的恐惧和紧张。
见状,暖春轻声道:奴婢去端些糕点茶水来。
说罢,她退了出去。
我轻咳了声,寻思总要罚他一点什么,不然在太子妃那里过不去,脑子转了半晌,才想出一招:从今日起,你便待在这里,抄写经书吧。
话音落下,我想过他会不满抗拒。
——毕竟从前他也算是太子偏爱的孩子。
连太子妃明面上都对他和煦温柔,更遑论老实的我了。
却不曾想,少年低下头去,像是松了口气,乖顺应了:是。
我不动声色地瞅他一眼:……
好像,还挺听话
但这并不重要。
打发他去另一边后,我一秒钟垮下脸。
得趁早把这小子送走。
5
不出半月,远在南边的太子听闻府中发生的事,披星戴月地赶回来了。
但他回来得终究晚了。
徐良娣的尸身已经下葬,这般潦草速度,其中猫腻显而易见。
但太子只沉吟了片刻,便默认了这件事,只问了萧弦几句,得知他被我罚了抄书,当夜便来了我这里。
入了夜,烛火摇晃。
男人一袭墨色锦袍,五官俊美,脚步生风。
大抵是夙夜赶路,面上带了几分疲倦。
我起身行礼,温声道: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脚步在我跟前停了。
男人的手伸过来,将我扶起。
我本以为他会问徐良娣的事,正想着应付的说法,却不想,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孤不在的这些日子,太子妃可有为难你
什、么
我下意识抬眼,撞进男人深邃如海的眸子,半晌,才移开视线:不曾。
见状,太子没有开口,只定定地看着我,眼中划过别样情绪,好一会儿,他才沉稳开腔:你莫怕,孤只是随口问问,弦儿那孩子没了娘,本该是要过继到太子妃膝下的,只是太子妃要抚养景儿,抽不出身,你膝下无子无女,那孩子便记在你名下吧。
我心中惊讶,连忙道:妾身无才无德,怕抚养不了弦公子。
你性子温顺,那孩子跟着你,孤也能放心。
太子一锤定音。
我沉默了会儿:是。
这可是你自己把儿子交到我手里的哦。
不能怪我。
6
当晚,太子没有留宿潇湘殿。
他匆匆从南边赶回,那边的公务还未处理好,连夜召见官员商议,忙成了陀螺。
次日一早,这事儿很快如风一般卷过东宫。
太子妃听闻太子把萧弦过继在我名下,倒是也没发作。
萧弦老实地在我这儿抄经书。
这半月来,他基本上不怎么吭声,一开始对我有所戒备,但见我吃了睡,睡了吃之后,就放下了心。
我靠在贵妃榻上,瞧他一眼,小家伙绷着侧脸,正一本正经地抄写经书。
偌大的殿内,只有沙沙的轻响。
我有些发愁。
很愁。
我没有教孩子的经验啊。
想到什么,我清了清嗓子,不远处,萧弦停下笔,偏过头来,漆黑的眸子落在我身上,犹豫了下,试探道:孟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也不强求他唤我母妃,听了这个称呼也不多言,老神在在道:这世上多的是你惹不起的人,如今你既到了我宫里,便要安分守己,不得出头冒尖,可听明白了
话音落下。
萧弦的眸光微黯,捏着狼毫笔的指尖微微发白:儿臣明白。
但下一刻。
他的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只匕首,登时被吓了一跳,惊愕地抬眼。
我习惯性补充道:要是真到万不得已,记得一刀毙命。
深宫里步步危机。
善良心软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等说完,我突然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哪里是正常妃嫔该说的话!
果不其然。
萧弦一下愣住了,就在我想着该怎么找补时,他望着我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像是拨开云雾的朗月:儿臣记下了。
我:……
7
覆水难收。
我多瞅了萧弦一眼,好在他年纪小,应该好糊弄。
这么一想,我心中大定。
抽出一本书递给他,一本正经地训诫:你小小年纪,正是奋斗的好时候!
萧弦低下头,看清那书封面上的武学字样,眸光晃了晃,如石子入水,荡开涟漪。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翻看,嘴唇蠕动了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
萧弦犹豫半晌,方低声说:父王偏好诗书。
我一时没明白。
太子喜爱诗书,和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我随口道:你是你,他是他,自不可混为一谈。
听见这话,萧弦仰起头来,怔忡地看着我。
他早早入了学堂,修习君子六艺,只是从前母妃总要求他背书,并不注重其他。
见他不说话,我当他默认,兀自道:过几日,我会为你寻个武学师傅。
……好。
少年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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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但武学师傅不好找。
主要是找武学师傅要钱,且太子妃不会允许。
我的眼珠转了转,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待到几日后的深夜。
一个高挑身影如鬼魅一般跃入我的寝殿,兴冲冲地问我:可是得到了什么扳倒太子的有利把柄
我左看右看:……那倒没有。
同为死侍的宁洲剑眉微皱:那你寻我来是做什么
我想到了一个妙计!
我打了一下午腹稿,忽悠起来格外有说服力:我在东宫三年,观良娣与太子妃分庭抗礼,如今良娣死在太子妃手中,而太子无动于衷,引得良娣之子与其父子离心,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我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语气恳切,拳拳忠心。
宁洲的眼睛越来越亮:你说的有理!那我该如何配合
我咽了咽口水,正色道:他正缺一个武学师傅,你私底下偷偷过来教他一些武功,好让他以后有自保之力,啊不是,是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
没想到啊,栖月你看似老实,心肠忒歹毒。
宁洲大赞。
我老实一笑:……
要不是他不用银子,我的刀就飞出去了。
9
自那之后,宁洲成了萧弦的武学师傅。
携月而来,带着他偷偷练功。
萧弦一开始不理解,但我稳如老狗,淡定地解释:这年头,高人都是奇奇怪怪的。
萧弦信了:原来如此。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着。
萧弦白日去学堂听课,入夜习武。
之前因着徐良娣的事,太子在京中暂留了几日,待处理好了,便又去了南边,一去便是四五个月。
待他回京时,已入了夏。
暑气蒸腾,往年我这里都是很晚才送冰来,今年意外地早早就送来了。
暖春和荟萃都替我高兴,暖春笑着将冰镇好的荔枝递给我,喜不自胜道:娘娘,原先二皇孙殿下便受太子殿下宠爱,如今良娣不在了,想来太子殿下也能多多来咱们这里了!
她们是我入东宫之后太子随机分给我的侍女,没有根基,事事以我为主。
我知晓她们的好意,但眼皮子却乱跳,心内莫名有些不安。
可还不等我想出是哪里不妥,殿外忽得跑进来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道:侧妃娘娘,不好了,大皇孙殿下从马背上跌下去了,口吐鲜血,说,说是咱们二殿下做的……
什么
我腾地站起身,荔枝掉落在地,滚到地毯上。
10
等我赶到演武场的时候,里面正一片混乱。
宫女和太监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太医们抖抖索索地围成一圈。
我上前看了一眼,只见地上躺着的少年嘴角渗血,眉目紧闭。
许是痛极,身子微微打颤。
这是太子妃生的嫡子,萧景。
我曾在东宫里见过几回,萧景被太子妃骄纵,虽不过十来岁,性情却极傲,与萧弦从来不对付。
一旁,萧弦正立在原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总不会是他真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为了报仇,直接把萧景弄死了
那这……也说得过去。
我沉默了下,正欲上前询问几句,忽闻有人高喝:太子妃娘娘到——
转身看去,只见太子妃火急火燎地过来,路过我时,一句话没说,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我察觉到了,克制着本能没有躲开,硬生生受了。
她俨然是用足了力道,我的脸被打偏到另一边去,火辣辣的一片。
贱人,平日里看你老实,竟不想你也是个歹毒货色,唆使那贱人的儿子对本宫的儿子出手,若本宫的儿子有事,本宫定要了你们的命!
阴狠的嗓音敲在耳畔。
我低着头没有吭声,口腔里弥漫出血腥味。
倒是原先一直没有出声的萧弦突然挡在了我面前,直视着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明查,我不曾对兄长动手!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太子妃的美眸里几乎要喷火。
满口谎言的东西!若不是你动的手,本宫的景儿好端端的如何跌下马!
她扬手欲打,恰好此时太医过来禀报:太子妃娘娘,皇孙殿下摔得不轻,所幸没伤及心脉,好生将养些时日就会大好了。
听罢,太子妃冷冷扔下一句:那还不赶紧开药!
是。
等太医退下,太子妃一眼瞧见躺在地上、血染衣襟的萧景,眼眶立时就红了。杀人般的视线定格在我身上,涂着丹蔻的手抬起,指着我恨声道:来人!孟栖月身为侧妃,唆使皇孙萧弦对嫡孙动手,就地杖杀!
话音落下,当即有侍卫过来拖我。
我的脸色微白,下意识挣脱。
若是死在太子妃手里,那我蛰伏三年的意义可就没有了。
但东宫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不过须臾功夫,便将我团团围住!
我不可能在众人面前暴露武功,急得冷汗直流,心思转得飞快。
但一急,反而脑袋空白,被人按住了手臂,猛地向后一拽。
胳膊处传来疼痛,不等我反抗,膝盖窝被用力一踹,登时跪倒在地。
儿臂粗的棍子朝着我落下来——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袖中匕首滑落至手心。
正要大开杀戒。
蓦得。
一道惊慌失措的嗓音骤然响起:母妃!
乍一听见这声,我下意识仰头。
头顶棍棒破风而来。
被侍卫推搡在地的萧弦瞳孔剧震。
千钧一发时刻——
只听得一声厉声呵斥:住手!
11
棍子堪堪停在脊背上方一寸。
发丝被劲风吹起又落下。
我提起的心落回原位,松了口气,将匕首迅速收好。
我倒是不怕死,只是就这样死了,委实冤枉。
不远处,太子面色阴沉如墨,大步过来,目光逡巡过四周乱象,声音更冷:怎么回事
见他来了,太子妃眼底划过狰狞之色,面上却落下泪来:殿下,萧弦对咱们的景儿动手,景儿险些就死了……
闻言,太子扫过被太医抬在担架上的长子,触及那刺目血迹,眸如寒光冷剑般刺向萧弦。
我被暖春搀扶着站起来,咳了几声,顿时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妾身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子妃娘娘一来就对妾身动手……
我说的是事实,但太子妃看我的目光却似要活活生吃了我。
太子的视线自我那红肿的半边脸掠过,眸光发沉,继而问责在场的人:少傅呢
教习皇孙的少傅谢长亭出身名门,六艺精通。
闻言,有宫人瑟瑟回答:谢少傅家中有事,言明要离开一时半刻……
太子脸色愈发难看。
倒是他身边跟着的太监机灵,拔高声音问:那在场的人呢可有人亲眼瞧见
无人应答。
宫人们皆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眼见着场面僵持下来。
太子妃擦了泪,颤声问:殿下,众目睽睽之下,若非弦儿动手,景儿怎会无缘无故落下马伤重至此小豆子,你是贴身跟着景儿的,你说!
她将目光转向人群一人。
话音落下,那小豆子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是,是二皇孙殿下与大皇孙赛马,不慎拿马鞭抽到了大皇孙座下的马腿,这才致使皇孙跌下马背……
说话的太监额上冒出虚汗,结结巴巴地,浑身发抖,像是怕极了。
得了这话,太子妃狠狠剜了萧弦一眼,眼中杀机毕露。
我的眸光微暗。
所幸太子没有立刻表态,压着眉询问萧弦:弦儿,你说,可有这回事
削瘦少年仰起头来,鸦黑睫羽轻颤着,坚定道:是皇兄要与我赛马,我不肯比,他便想拿马鞭抽我,我躲闪开来,不料他一击落了空,跌下马去,儿臣句句属实,父王明鉴!
胡说八道!
太子妃疾言厉色。
但萧弦身边自也有下人作证。
一时间难分真假。
我本以为太子会秉公处理,却不曾想,男人冷下声音:来人,侧妃教子不善,禁足一年,萧弦不敬长兄,置兄长于险境而不顾,罔顾手足之情,一并禁足,若无孤召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潇湘殿!
乍一听见这话,萧弦眸光震颤,像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微微瞪大了眼,可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禁足罢了,只要不死,东宫任我来去。
12
太子妃虽不满,但也不敢置喙,又急心嫡子伤情,带着人拂袖而去。
我和萧弦一并被侍卫护送回潇湘殿。
路上,少年始终没有开口。
我只当他是寒了心,想了想,安慰他:皇家真心本就少,寒心的时候多了,就不寒心了……
这话脱口,少年的眼尾倏地红了。
暖春跟在我身旁,一言难尽地看着我。
我后知后觉这话有些过分残忍,清了清嗓子,改口道:我的意思是……
是我连累了你。
话音未落,就被少年的声音打断了。
他的声音很低,夹杂着愧疚。
我望进他那双因不安泛着红的眸子,一顿。
到底年少,连遭变故。
此刻的少年就像是一片躁动不安的海,海浪翻涌,鱼群仓皇,又像是被雨打落的燕雀,挣扎不过漫天的雨珠,却仍要强自镇定。
我自训练中磨炼的一颗铁石心肠像是被击穿了一块地方。
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都唤我母妃了,那就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底却清楚,这个母妃,我大概做不了太久。
不过将来的事,将来再考虑。
手底下的发丝柔顺,触感很好。
我摸了又摸。
萧弦怔了下,眼眸微转,半晌,低下头去,耳尖通红地唤:母妃。
我莞尔一笑:嗯,走吧,回宫。
好。
13
潇湘殿外重重把守,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自成了一道围墙。
除了每日有人送些吃食来,与外边再无交集。
暖春和荟萃这下也笑不出来了,每日愁苦着脸。
我倒是不在意,这点守卫对宁洲来说不算什么,因此萧弦的武学课没断,白日里也有专门的夫子过来给他授课,除了不能出去,待遇并没有太差。
寒来暑往,一晃就是六年过去。
太子的禁足令早就过了,但他没有开口,侍卫便没有撤。
听人说,老皇帝病重,朝堂之上,太子和三皇子分庭抗礼,暗流涌动,太子忙着朝政,很少进内院。
太子妃仍记恨当年之事,趁着守备松懈,派了人来杀萧弦。
当晚,月明星稀。
我隐隐听见兵刃交接的声音,踏出屋子一望,只见屋檐之上,萧弦冷着脸,步步杀招。
那刺客大惊,飞身要跑。
见状,萧弦足尖一点,提气便追。
不错不错!
我正看热闹,门外忽然传来尖锐的嗓音:太子殿下到——
听见这道声音,我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
不对。
这可不能被太子发现!
14
屋顶之上,萧弦显然也听到了,脚下一顿,却依旧追着人出去了。
眼瞧着人的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我方才松了口气。
但不等我一口气松出去,锦衣华服的男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男人的嗓音含着几分疑惑。
我温婉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妾身许久未见过太子殿下了,还当是自己耳朵出现了幻觉,便想着到院子里瞧瞧。
话音落下,面前,太子没有出声。
难不成是这话听着太假
我悄悄看去,恰好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像是要将人的灵魂也一并吸进去似的。
不过片刻,男人低沉着嗓子开了腔: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
挺快活的。
但这话我自然不能讲出来,只抿着唇没有作声。
但一颗心还没有完全放下,就听见男人再度开了口:弦儿如今怎么样了
弦儿啊……
想到萧弦方才追着刺客砍的模样,我老实巴交地回:很乖。
嗯……
勤勉练武,追杀刺客,怎么不算乖呢
闻言,太子并没察觉出哪里不对,略颔首:禁足令已过,你若想出去,自可出去。
我:好。
这话落下,久久无声。
好半晌,太子才又开口:孤还有公务,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我从善如流地应下,却没注意到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15
待太子离开之后,萧弦才回来。
他的身上沾了一些血迹,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一看便是别人的血。
六年过去,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脆弱的孩童,身量颀长,有了少年人的体态,内敛稳重,只一双眼望过来时,仍是亮晶晶的。
见我仍立在院中,他快步行至我跟前,欣喜唤道:母妃!人我抓住了!
少年人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在邀功。
我:……
嘘,低声些,这难道光彩吗
但我到底不好打击他的自信心,硬着头皮夸他:真厉害!
闻言,萧弦唇角跟着上扬,轻声道:这样以后我就能够保护母妃了。
他这话说得轻,但我还是听见了。
心头微软了下。
当即笑眯眯道:那,母妃就等你保护咯。
对上我的笑颜,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别过脸去,轻轻嗯了一声。
这小子,还怪招人疼的。
16
但好景不长,前朝局势紧张。
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三皇子命宁洲送来的密信。
让萧弦刺杀太子,引起东宫内乱,务必要成事!
我盯着那密信,几乎要将信纸盯出一个洞来。
虽然早就料到宁洲会把事情告诉三皇子,但我也没想到,三皇子这般信任我……收养的便宜儿子。
我陡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烦躁地来回踱步。
我就随便一说,他还真当真啊!
一夜未眠。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待次日入夜,潇湘殿忽然起了大火。
暖春在外头守夜,见火势骤起,吓了一大跳,忙叫人来灭火:走水了!潇湘殿走水了!
消息很快传出去,但太子不在东宫,太子妃得知了消息,却没有派人过来。
我站在内殿,烈火灼灼。
萧弦赶过来时,看见的就是我深陷火海,瞳孔猛地一震:母妃!
他冲着就要往火海里冲,所幸被暖春死死拉着:殿下,火势太大了,您不能进去!
滚开——
萧弦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冲。
见状,仿佛有一只手穿胸而入撕扯着我的心脏,窒闷和隐痛在胸腔里血肉模糊地纠缠成一团。
数年朝夕相伴,如何没有感情呢
我别过脸去,没再看他,生怕多看一眼就舍不得了。
横梁砸下,彻底阻隔了外头的视线。
可萧弦撕心裂肺的声音仍不断传来。
我狠了狠心,扫了眼倒在地上与我服饰相同的尸体,从另一侧的暗门离开。
17
太子闻讯赶回东宫时,火已经被扑灭了。
太子妃姗姗来迟,望着满脸是泪的萧弦,脸色算不上好看,却没说话。
潇湘殿一片废墟。
暖春和荟萃哭得死去活来。
太子的脚步顿在了原地,似是难以置信,厉声喝道:好端端的,如何会起大火
暖春哭得几欲昏厥,抽噎着回话:奴婢在外头守夜,娘娘一人在屋中睡着,后来闻到火油味,感觉不对,但为时已晚,火势已起了,来灭火的人手不够,娘娘她……
说到最后,暖春的眼泪簌簌地掉,再说不出话来。
太子脸色阴沉地扫过太子妃,眼底的寒意森冷。
这样的眼神让太子妃浑身一凛,她下意识解释:殿下,臣妾那时睡着,还当只是小火……
……
太子眸色几经变化,可到最后,还是没再指摘。
我躲在屋檐后,远远看着太子冷漠的侧脸,心头莫名涌出些许失落。
诚然,小小侧妃死了,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如此也好。
世上不再有太子侧妃孟氏。
唯有栖月。
18
我没有离开东宫,而是悄悄藏身太子寝殿。
待他进门之时,一道冷箭嗖一声射出。
我本以为按照他的身手,应该能躲得开,要纠缠上一阵,却不想,冷箭直直射在他腹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男人没有去看腹部的短箭,而是定定地看着我的方向。
一击即中,我没再停留,破窗而逃。
跟着太子入殿的福公公见自家主子遇袭,吓坏了,尖叫道:来人!护驾!!
一阵兵荒马乱。
我趁乱逃出了东宫。
临了,鬼使神差地回头一望。
夜幕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可一想到萧弦那绝望的模样,我的胸口像是压了大石头,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为今之计,唯有以死破局,方能护他稳住地位。
大抵人都是有私心的。
我到底不忍利用他。
思罢,我转身要离开,在心底默默道:
弦儿。
往后的路你得自己走啦。
母妃……我做不得你的母妃。
等说完,我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没入阴影中。
殊不知,一直藏身于屋檐后的人眼角泛红,死死盯着我离开的方向。
19
我完成了任务,却没回三皇子府。
东宫传出消息,太子被刺客重伤,侧妃死于大火。
我去了距离京城有些远的小镇,偏安一隅。
于萧齐而言,我已经没了用途,成了弃子,自不会再寻我。
所幸在东宫数年,我习惯了懒散度日,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待到今年冬日,老皇帝驾崩。
所有人都以为会是三皇子登基,却不想,皇帝遗诏,太子继位。
而本该重伤的太子现于人前,三皇子被当场斩杀。
我并不惊讶,那一箭并不致命,只是放出假消息罢了。
哎,我……到底是背主了。
我啃着手里的饼子,配着凉茶,待吃饱喝足,我踏出茶楼。
门外,却立着一道身影。
看清来人,我一下愣住。
20
夕阳下,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玄衣,静静地看着我:阿娘,你怎么能不要儿子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遭的人唰唰朝我投来各样的视线。
我脸色微变,急忙拉住萧弦的衣袖,扯着人去了一处僻静地。
低声训斥:你,你怎的找到这儿来了如今你该是二皇子了!
放着泼天的富贵不去争,跑来寻我做什么
但萧弦只深深望着我,轻声道:我知母妃不喜深宫争斗,特求父皇给了封地,自请离京。
我的心口一颤,瞪大了眼睛:你……
我想问,你生母的仇不报了
可这话到底问不出口。
太子妃,不对,如今的皇后母族势力强大,连新帝尚不能轻易罚她,更遑论根基不稳的萧弦了。
深宫之中,一步错,满盘皆输。
退居在外,反倒可以冷眼旁观,寻找机会。
这个念头落下,我主动牵住他的衣袖:走吧。
见我答应,原本还惴惴不安的人眉眼缓缓柔和下来。
21
新帝给萧弦的封地在边境,年年有战事,条件艰苦。
所幸萧弦武功卓越,屡立战功。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便成了我朝最年轻的战神。
新帝大悦,赏金银无数。
倒是皇后坐不住了,私下让太子萧景买通粮官,克扣粮草,企图将萧弦困死在战场。
却不料,东窗事发。
短短几月之间。
结党营私、科考行贿、罔顾人命。
桩桩件件,顺藤摸瓜,牵扯出一系列大案。
墙倒众人推。
皇后母族一夜之间尽数被杀,太子被废。
新帝膝下唯有两子。
一时之间,萧弦成了炙手可热的新任太子。
我替萧弦收拾行囊回京时,忍不住叮嘱道:宫中不比外头自由,如今你做了太子,自当勤勉爱民。
……您不随我回宫吗
他忽然握住我收拾行李的手腕,眸光很深。
我讶然看他,笑问:我以什么身份回去诈尸怕是要吓死你父皇,更何况,我找到了更想做的事。
我从前为人棋子,从没有自己的思想。
如今自由了,倒是慢慢明朗起来。
我莞尔一笑,毫不掩饰锋芒:我会替你继续镇守这一方小城,可别小瞧了我!
萧弦怔怔看我,见我心意已决,眸光微暗,可到底,他没有再强求:好。
将那一句父皇一直知道你没死咽了回去。
回京的队伍翌日便启程了。
我停留在原地,目送男人身影远去,忽而想到什么,垂下眼皮,唇角微扯。
或许,他早就将我忘了吧。
朝阳在这一座小城上方升起,灿烂,明媚。
与此同时。
京城城墙上,一身龙袍的男人伫立在那,似有所觉,眺望远方。
偶有风起,盼是故人归。
萧翊番外
十四岁那年,萧翊曾被三弟推入水中。
他不善凫水,冰冷的湖水淹没口鼻,他使劲呼救,岸边却无人。
就在他以为会命丧于此时,一道纤瘦的身影如鱼一般,跃入水中,费力将他托举上岸。
他呛了不少的水,眼前朦胧。
只隐约看清是个女孩。
女孩的声音悦耳:喂,你怎么掉水里去啦瞧你衣裳华贵,我救了你,你该给我赏!
他还头一次有人见这般直白,一时怔愣。
肩膀忽然被人摇晃。
他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看清女孩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灵动又乖巧。
他下意识摸遍全身,却空无一物,当即窘迫起来,耳尖泛红:我,我东西都掉水里了。
听见这话,女孩明显失望,一副白救了的模样。
换作其他人,他定要呵斥几句。
可那时,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顾着盯着她瞧。
刚想问她是哪家姑娘,却听有人靠近:殿下——
他一个回头的功夫,再回过头来时,女孩已经消失无踪。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梦。
他回了宫,命人寻找那日在湖边出现过的人,却始终没有踪迹。
时日久了,他也就放弃了。
身为太子,父皇为他选定出身高贵的太子妃,母后为他选了貌美的良娣。
他虽不算太喜欢,
但也没有拒绝。
可他没想到。
会在一场宫宴上再遇她。
太监告诉他,她是孟侍郎的女儿,
孟栖月。
她的身份种种疑点,可他还是许她进了东宫,
当了侧妃。
——他知道孟侍郎是三弟的人。
也是那一日起,他便猜到,
她或许也是三弟的人。
但她已经全然把他忘了,也或许是那一日他太过狼狈,
与衣冠楚楚时判若两人。
他又欢喜,又疑心她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又恐宠爱她会为她引来太子妃的麻烦。
诸多思虑之下,
他选择了冷待她。
直到良娣出事。
她护了弦儿那孩子。
他暗中盘算,将弦儿给她抚养,也好在来日登基之后,
助她在宫中稳定地位。
可不曾想,
景儿会突然出事,
太子妃发难。
无可奈何之下,
他禁足他们母子。
一别六年。
他在踏入潇湘殿时,
远远便见一道身影自屋檐闪过,身形像极了弦儿。
那一刻,
他心中五味杂陈。
她倒是真会教孩子。
把孤好好的儿子教成飞檐走壁的杀手。
但面对她老实巴交的模样,
他到底不忍揭穿,
随口应了。
罢了罢了。
总归习武也不是什么坏事。
后来,他忙着与三弟争夺皇位。
心力交瘁时,
乍闻潇湘殿大火。
他当即变了脸色,
还当是她没有完成任务,被三弟当做弃子处置了,
撇下所有公务赶去。
饶是内心煎熬,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一分。
他命人照顾好萧弦,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寝殿。
却不想,
刚刚入殿,腹部一阵刺骨冰凉。
他没有低头,只怔怔看着阴影里的人。
这一刻,
他在庆幸。
还好。
她没有死,只是来杀他来了。
只是她手法生疏了许多,
区区一只冷箭杀不死他。
他纵容侍卫放她离开,又在登基后,许萧弦离京。
太子妃不肯让人离开,待晕倒,这才请了太医,却不料,徐良娣命薄,一两命。
果不其然。
他又见到了她。
她唇边带笑,不似在他面前伪装的老实模样,肆意许多。
大抵,
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在东宫数年。
她压抑本性,当真是难为了她。
他心中苦涩,却没有露面,只哑着嗓子开口:回去吧。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回想。
若落水那一日,
他得知她身份,将她从三弟那里带回东宫,
册她为太子妃,或许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世间事总是阴差阳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