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已经开始热了。
我蹲在村头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
二狗子骑着破摩托车,停在我面前,溅我一身土。
“傻子,还看蚂蚁呢?出大事了!”
我慢悠悠抬头问:
“啥事?”
“林燕回来了!就是咱村村花,记得不?去年去城里打工那个。”
二狗子眼睛放光。
“更好笑的是,她肚子大了!听说在城里,被野男人搞大了肚子,人家不要她,她没脸在城里呆,只好回来了。”
我想了半天。
才从记忆里,扒拉出林燕的模样。
去年她走的时候,在村口遇上我。
还塞给我一块白兔奶糖。
她当时笑得真好看。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而那颗糖。
仿佛治愈了我这些年,心中所有的郁闷和苦涩。
她是除了我娘以外。
第一个让我尝到“好”的女人。
“哦。”
我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蚂蚁。
二狗子觉得没趣。
轰着摩托车油门走了,还丢下一句话:
“傻子就是傻子,啥都不懂!”
我叫张铁柱,村里人都叫我傻子。
其实我不傻。
就是脑子转得比旁人慢半拍。
我娘说是因为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袋。
打那以后,看东西总是蒙着一层雾。
想事情,像是隔着一层纱。
我二十二岁,仍然跟着老娘,住在村东头的土坯房里。
别人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
我却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村里人见了我,总是笑嘻嘻地拍我肩膀问:
“铁柱,啥时候讨媳妇啊?”
我总是咧嘴笑:
“明天,明天就讨。”
等我慢慢琢磨明白,二狗子话里的意思,太阳已经西斜了。
林燕姑娘怀了娃娃,却被男人甩了。
这好像不是好事。
我拍拍屁股上的土,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遇到几个婆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看见我来了,突然都不说话了。
盯着我看,然后又笑起来。
“就他还不知道呢……”
“知道了能咋样,一个傻子……”
“这下老张家可要热闹喽……”
我听不懂她们说啥,只管往前走。
回到家,娘已经做好了晚饭。
稀饭。
馍馍。
还有一盘炒白菜。
吃饭时,娘一直瞅我,欲言又止,半晌才说:
“铁柱啊,今儿个有人来说媒。”
我啃着馍馍,抬头看娘。
说媒是啥意思我懂,就是给我找媳妇。
可我这样的,谁家姑娘愿意跟?
“哪家的?”我问。
娘放下筷子,叹口气说:
“老林家闺女,林燕。她说……她说怀了你的娃儿。”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馍馍渣卡在喉咙里,呛得我直咳嗽。
娘赶紧给我拍背,递过来一碗水。
等我缓过气来,脑子还转不过弯。
林燕怀了我的孩子?
我连她手都没碰过!
“娘知道你什么都没做。”
娘红着眼睛说道。
“可林燕一口咬定,就是你的。她爹妈都快气疯了,举着锄头要来找咱家算账。后来村长劝住了,说这事得解决。”
我愣愣地看着娘。
娘抹了抹眼角说:
“林燕那闺女也是可怜,在城里让人骗了,没脸见人,就赖上你了。”
我低头看着碗里的稀饭。
想起林燕月牙似的眼睛。
想起她给我的那块白兔奶糖。
村里人都笑我傻,可她从没笑过我。
“那咋办?”我问娘。
娘叹气说道:
“明天林燕她爹妈要带她来,当面对质。你千万别犯傻,就说不是你干的,听见没?认了的话,你名声坏了,这辈子就别想娶到好媳妇了。”
我点点头,继续啃馍馍。
但觉得馍馍没滋味了。
第二天一早。
我家破院门外围满了人。
村长领着林燕和她爹妈进来时,人群嗡嗡地议论着。
林燕穿了件宽松的碎花衬衫。
但布料还是衬出微微隆起的肚子曲线。
她低着头,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哭过。
可就算这样,也盖不住那张俏脸。
皮肤白嫩得跟刚磨的豆腐似的。
鼻子挺翘,嘴唇饱满水润。
她衬衫最上边,两颗扣子没扣。
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底下鼓胀的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身子娇小,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没少。
腰细腿长。
站在那儿,就像一株刚出水的荷花。
惹得周围一群老爷们儿,直勾勾地瞅。
林老爹黑着脸。
一把将林燕推到我面前,质问道:
“燕子,你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是不是这个傻子,欺负了你?”
所有眼睛都盯着林燕。
林燕抬起头,飞快地掠了我一眼,眼神像是受惊的鸟。
她咬住发白的嘴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铁柱的……三个月前,我、我偷偷回村……和他就在后山玉米地里……”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我娘急了说道:
“林燕,咱可不能血口喷人啊。三个月前,我家铁柱发高烧,躺了整整一星期,连门都没出,左右邻居都能作证!”
林燕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抓紧了衣角。
林老妈蹦起来,指着我娘鼻子骂:
“咋的,想赖账?我家闺女,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能冤枉一个傻子?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病!”
我望着林燕。
她神情绝望。
被爹娘狠狠推搡着,踉跄几步,几乎摔倒。
她不敢看我。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我又听到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
“啧啧,瞧她那模样,早就不是个干净货了。”
“破鞋!丢尽我们村的脸,就该拖去浸猪笼!”
“平时装得挺像,结果钻玉米地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哭什么哭?自己做的孽,还有脸哭!”
我脑子慢,好多事记不清。
但我清楚地记得,去年她给我白兔奶糖时。
旁边二狗子他们,捡起牛粪砸我,像往常一样取笑我。
是林燕护着我,赶走了他们,还轻声对我说:
“别理他们,铁柱,你是实在人,比他们强。”
我那时候就觉得,她笑得真好看。
“是我干的。”我说。
全场突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我,也包括林燕。
娘使劲拽我袖子:
“铁柱,你胡说啥!”
我脑子慢,但一旦想通了,就特别固执。
“就是我干的。孩子是我的。”
林老爹愣了片刻,然后暴跳如雷:
“好你个傻子,竟敢欺负我闺女,我打死你!”
他抡起拳头,就要冲过来,被村长拦住了。
村长转向我,严肃地问:
“铁柱,你说实话,真和林燕好了?”
我点头:
“好了。孩子是我的。”
“啥时候的事?咋好的?”
村长追问。
我卡壳了。
我没和女人好过,不知道咋好。
憋了半天,我说:“就是好了,她自愿的。”
人群里发出几声笑声。
林燕脸一阵红一阵白,奇怪地看着我。
我娘瘫坐在凳子上,喃喃道:
“完了,这下全完了……”
村长摇摇头说:
“既然铁柱认了,那就这么着吧。林燕肚子等不起,赶紧把婚事办了。”
林老爹跳脚:
“办婚事?让我闺女,嫁给一个傻子?”
村长瞪他说:
“不然咋办?现在全乡都知道,你家闺女,被傻子搞大肚子,谁还要她?好歹铁柱认账,不然你闺女只得投河了!”
林家人不说话了,一个个铁青着脸。
林燕一直偷偷看我,眼神复杂。
等人都散了,娘抄起扫帚打我。
“你个傻小子,不是你干的,你认啥认!这下好了,真要娶个怀别人种的媳妇进门!”
我抱着头满院子跑:
“别打别打,她可怜嘛!”
娘追累了,扔下扫帚哭起来:
“我造的啥孽啊,你个傻子,以后可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