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惊魂楼
引子:今日说法的剧本
我,江暖,年薪四十万的金融风险分析师,亲手做过最失败的一笔风险投资——我,月薪五千,给我三岁的儿子安安,请了个亲奶奶牌的全职保姆。
最终,这笔投资的回报,是差点让我儿子上了社会新闻的今日说法板块。
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
《震惊!三岁男童六楼悬空,亲奶奶竟在隔壁血战到底!》
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敲一份关于新能源项目的季度风险评估报告。
PPT上的每一个数据,都经过我上万次的模型演算,逻辑链条清晰得像一根即将缝合创口的手术线。
就在我准备插入最后一个增长曲线模型时,手机在桌面上发出了濒死般的疯狂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王阿姨三个字。
她住我对门,一个退休后把社区八卦当成第二事业来经营的热心大姐。
我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开口,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像一颗炸雷,从听筒里猛地冲了出来,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小江啊!你快点回来!你家那个阳台!你儿子!你儿子在往窗户外头爬啊!
嗡——!
我大脑里的所有数据、模型、报告,所有的一切,瞬间碎裂,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雪花。
王……王阿姨,你你你……说清楚点!我的声音抖得连不成句,牙齿都在打颤。
哎哟我的妈呀!你家那个阳台不是没封嘛,那孩子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哭得那个撕心裂肺的!我敲你家门没人开,你婆婆呢你婆婆死哪儿去了
我婆婆呢
我挂了电话,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碴子。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了死亡的节拍。
我一边疯了似的按电-梯,一边给我婆婆李翠花打电话。
听筒里只有那个机械又冰冷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又拨给我的丈夫,沈浩。
他倒是秒接,语气轻松得像在跟我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喂,老婆,怎么了我这儿正开会呢,长话短说啊。
沈浩!我对着手机嘶吼,整个电梯间都在回荡着我因为恐惧而变调的声音,安安!安安在爬阳台!妈的电话打不通!
电话那头的他,明显顿了一下,随即用他那惯有的、和稀泥一般的温吞语气安抚我:
哎呀,你别大惊小怪的,妈早上还跟我发微信,说带安安去楼下公园挖沙子了,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你先别急,我再打打看,啊
我再也听不进一个字。
我直接挂断,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像一支离弦的箭,咆哮着冲了出去。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儿子,我的安安。
2
影后婆婆
等我像个疯子一样闯进小区时,我们家那栋楼下,已经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
消防车刺耳的鸣笛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午后慵懒的宁静。
我抬头。
我家六楼的阳台上,那个小小的、我无比熟悉的身影,正在被一个穿着橙色制服的消防员,小心翼翼地抱回室内。
我的腿一软,整个人差点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冲上楼,家门已经被消防员打开了。
王阿姨一把扶住我,一个劲儿地拍着我的背,嘴里念叨着:没事了,没事了啊小江,救下来了,孩子没受伤,就是给吓坏了。
我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屋,从那个年轻消防员的怀里,几乎是抢过了我的儿子。
他浑身都在发抖,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哭得抽抽噎噎,看到我,才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那双小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衣领,像是抓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命的稻草。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我婆婆李翠花的声音。
她提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菜篮子,嘴里哼着社区舞蹈队的新排的曲子《套马杆》,脚步轻快,心情愉悦地,走了进来。
当她看到满屋子的邻居,和几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消防员时,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了。
但,仅仅一秒钟。
她的表情管理,就迅速切换到了影后模式。
哐当一声,她扔掉手里的菜篮子,一个箭步冲过来,试图从我怀里抢走安安,嘴里同时发出了那种只打雷不下雨的、凄厉的干嚎:
我的心肝肉啊!我的宝贝大孙子!这是怎么了啊!这是谁欺负你了啊!
她挤到我面前,一把抱住安安的腿,开始捶胸顿足地哭天抢地:
奶奶就是下楼给你买根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葱油面的功夫,你怎么就这么淘气,爬那么高,这是要吓死奶奶啊!
她演得声泪俱下,仿佛刚才那个命悬一线、差点从六楼掉下去的人,是她自己。
然后,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用力挤压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旁边还在喘气的王阿姨,手指头几乎要戳到人家的鼻子上:
你!就是你个多管闲事的老东西!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我们家的事,要你在这儿瞎嚷嚷我们家小江工作多忙,你一个电话打过去,耽误了她的前途你负得起责吗
王阿姨被她这通倒打一耙的操作,气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李翠花又迅速转过头,拉着我的胳膊,眼泪说来就来,演技精湛得让奥斯卡都为她欠一座小金人。
小江啊,妈知道你心疼孩子。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沈浩,现在老了,不图你们别的,就想给你们搭把手,带带孩子。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信一个外人的话,来怀疑我这个亲奶奶呢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被误解的委屈和被辜负的控诉,仿佛我,才是那个犯了滔天大罪、不可饶恕的人。
周围的邻居们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我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儿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张写满了伟大、牺牲和奉献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3
真相曝光
当晚,沈浩回来了。
我婆婆,自然是已经提前给他打过电话,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把今天下午的故事重新编排演绎了一遍。
他一进门,看都没看我和孩子一眼,就先奔向了他妈。
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背揉肩,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妈,您受委屈了,小江她就是太紧张孩子了,没什么坏心,您别往心里去啊。
安抚好了他妈的情绪,他才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用那种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好的、充满自我感动的大度语气说:
老婆,妈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可能锁门的时候没注意,给忘了。她都哭着跟我道歉了,说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啊
我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以为我被他说服了,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看,咱们安安不是没事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家和万事兴,咱们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让妈心里头不舒服。
我从他温热的手掌里,慢慢地抽出了我的手。
我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
我打开手机,点开一个被我命名为家庭证据链的私密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刚刚保存下来的视频文件。
那是我上周才悄悄装在家门口的猫眼监控拍下来的。
本来是为了防盗,没想到,第一个记录下来的,是家贼。
我点开播放,然后,把手机递到了沈浩的面前。
视频里,我婆婆李翠花,穿着一身崭新的、专门为了跳广场舞买的刺绣旗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手里,根本没有什么该死的菜篮子。
她哼着小曲,动作无比利索地从里面反锁上了家门,然后扭着腰,款款走向了小区另一头的、我们这片远近闻名的老年活动中心——其实就是个棋牌室。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戳,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她出门的时间,是邻居王阿姨给我打电话前,整整一个小时。
沈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看完视频,第一反应,不是对他母亲那令人发指的行为的愤怒,而是对我这个录下证据的人的、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惊慌。
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手指颤抖地,在屏幕上找到了那个红色的删除键。
江暖!你存这个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蛇,带着一丝恐惧和压抑不住的恼怒,你想毁了这个家吗家和万-事兴,你到底懂不懂!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把视频彻底删除,然后,又熟练地清理了回收站,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今天下午所有发生过的事实。
我冷冷地问他:家和万事兴沈浩,今天在阳台上命悬一线的,是你儿子,不是一件可以被你息事宁人、随手扔掉的破家具。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露出了他解决问题时惯用的不耐烦表情:我当然知道!可我妈她也不是故意的!你非要闹得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妈不靠谱,让亲戚朋友都戳着我们家的脊梁骨看笑话,你就高兴了
他的逻辑,永远是这样。
问题本身,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家的面子和所谓的稳定。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我婆婆李翠花,已经开始了她的绝地反击。
她在我们那个名为老沈家光宗耀祖的家族微信群里,亲手导演并上演了一出感人至深的年度苦情大戏。
她先是发了一张安安以前在公园里玩累了,睡在她怀里的照片。照片里,安安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一派岁月静好。
紧接着,她配上了一段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小作文:
今天真是吓死我老婆子了,带安安在公园里玩,我就是去给他买瓶水的功夫,一转眼,这小家伙就跑没影了。我这把老骨头,绕着公园跑了三圈,腿都跑软了,心脏病都要犯了。找回来之后,魂都丢了,抱着我的宝贝大孙子哭了半天。当奶奶的,真是操不完的心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我的大孙子好好的,我累死都值了!为爱付出
甜蜜的负担
这篇小作文,像一颗深水炸弹,发出去不到一分钟,群里立刻就炸了锅。
沈浩的姑姑,第一个跳出来回复:哎哟我的嫂子!你可真是太辛苦了!沈浩和小江能有你这么个妈,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那个远在十八线小县城的表姐,也紧跟着点赞:姑妈你真是我们家的定海神针!太伟大了!给你点一万个赞!
一时间,群里各种辛苦了、注意身体、伟大的奶奶的赞美之词,像潮水一样刷了屏。
那场面,仿佛李翠花刚刚参加完一场可歌可泣的万里寻孙战役,并取得了光荣的胜利,而不是把自己的亲孙子一个人锁在家里,自己跑去搓麻将。
沈浩的手机,在旁边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他看着群里那些交口称赞的消息,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甚至把手机递到我面前,给我看。
你看,老婆,妈就是这样,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她把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咽了,还在外面拼命维护我们这个小家。思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看着他那张真诚到近乎愚蠢的脸,突然觉得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也响了。
是我亲妈打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我天真地以为,她是从哪个亲戚那里听说了风声,打电话来关心一下自己差点没了的外孙。
结果,我妈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小江啊,你弟那个潮牌店,设计图都出来了,就差启动资金了。他昨天晚上跟我算了算,说还差十万块钱。你看,你是他亲姐,这个事,你得帮衬一下。
我的心,在那一刻,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接着说:
对了,我刚才听你姑妈在电话里说,你今天跟你婆婆闹别扭了我说你几句你可别不爱听啊,你婆婆,一个老人家,辛辛苦苦从老家过来给你们带孩子,多不容易。你一个月给她五千块钱,就真以为自己是老板了人家是奶奶,不是你花钱请来的保姆!你别老是那么小家子气,年轻人,要多担待老人,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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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紧紧地攥着冰冷的手机,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留下了一排月牙形的血痕。
我的亲生母亲,在她唯一的外孙,差点从六楼掉下去的这一天,关心的,不是外孙的安危。
而是她宝贝儿子的启动资金,和我这个女儿,够不够大度。
我挂了电话,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谬得让人想笑。
沈浩看我脸色不好,大概也猜到了电话的内容。
他走过来,像往常一样,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用他那自以为很温柔的声音说:
老婆,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心里头委屈。
他顿了-顿,继续用他那套和稀泥的理论,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样,我替我妈,给你道个歉。她毕竟是长辈,拉不下那个脸来。
说着,我的手机,叮地一声,收到了一条转账信息。
沈浩,给我转了5000块。
他把我的身子转过来,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你看我多会处理问题的得意。
这是我妈让我转给你的。她说她这个月带得不好,心里有愧,这钱她说什么都不要了。她还让我带你去买个新包,哄你开心。你看,她心里还是有你的,就是嘴上厉害,心里软。
他说得那么诚恳,那么情真意切,仿佛李翠-花,真的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绝世好婆婆。
我点开转账详情。
转账人的名字,是沈浩。
用的,是他自己的、藏了好几年的小金库。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脸,突然,笑了。
好啊。我说。
然后,我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手机上的购物网站。
搜索,下单。
我买的,不是什么包。
而是一个最新款的、带云端存储和远程语音功能的、360度全景智能摄像头。
4
直播风暴
一周后,我跟沈浩和婆婆说,公司有个紧急的封闭式项目开发,我需要去邻市出差一周。
婆婆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那种努力压抑,却还是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的喜悦。
但她嘴上,还是假惺惺地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说:哎呀,怎么这么突然安安可离不开你啊。不过你放心,工作要紧,家里有我呢!妈保证把安安给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沈浩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老婆,你安心去吧,家里一切有我跟妈呢,你就放心好了。
我点点头,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行李箱。
临走前,我状似无意地,走到了那个新安装在客厅天花板角落的、白色的小圆球下面,对婆婆说:
妈,你看,沈浩怕我出差的时候想孩子,特意装了这个新玩意儿。说是能360度无死角地看家里,还能直接跟家里人说话呢。这下好了,我在外面,也能随时看看安安,陪他说说话了,真是方便。
我敏锐地观察到,婆婆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那笑容也僵硬了一刹那。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甚至还夸张地拍着手说:哎呦,现在的科技可真是发达!好事,好事啊!这样你也能放心了。
我拉着行李箱出门,在她和沈浩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进了电梯。
但我没有去高铁站。
我去了离家只有两个路口的五星级酒店,开了一间视野最好的行政套房。
我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正对着城市夜景的落地窗前的书桌上,连接好网络,然后,点开了那个摄像头的APP。
清晰的、360度无死角的、带高清收音功能的、我家客厅的实时画面,就这样,出现在了屏幕上。
第一天,风平浪静。
婆婆表现得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金牌育儿嫂。她耐心地带着安安,给他讲故事,陪他搭积木,甚至还刻意地对着摄像头的方向,抱着安安挥手,扯着嗓子大声说:
小江,你看到了吗安安很乖的,你安心工作啊!
沈浩下班回家,她还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菜,一家三口(通过摄像头),上演了一出其乐融融的家庭喜剧。
第二天,她开始有些懈怠。
陪安安玩的时候,手机不离手,一直在跟她的那些麻将搭子们,在微信群里热火朝天地聊着天,时不时地,还发出一两声因为错过了什么好局而惋惜的叹息。
到了第三天,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出差的第三天,正是我这个金融风险分析师,曾经最痛恨的、无所事事的周三下午。
但现在,我却觉得,这是我三十年人生中,最有价值、也最清醒的一个下午。
我悠闲地坐在酒店柔软的沙发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我家的实时监控画面,正在上演一出,比任何电视剧都精彩的现实主义大戏。
我婆婆李翠花,以带小朋友来家里玩,给安安做伴为借口,把她的三个麻将搭子,浩浩荡荡地请进了家门。
很快,客厅里就变得烟雾缭绕,自动麻将机哗啦啦的洗牌声,震天响。
那声音,夹杂着她们因为兴奋而变调的碰!、吃!、胡了!的尖锐叫喊声。
我的儿子安安,一开始,还对那四个方方正正的、会自动洗牌的桌子,充满了好奇,迈着小短腿,围着牌桌转来转去。
但很快,他就被嫌吵,被不耐烦的奶奶,连哄带骗地,关进了他那间只有十平米的小卧室里。
我可以从监控里,清晰地听到,卧室的门,被咔哒一声,从外面反锁了。
然后,安安那断断续续的、无助的哭声,就成了麻将桌上那些刺耳的喧嚣声的、微不足道的背景音。
那哭声,一开始还很大,撕心裂肺的。
后来,渐渐变成了无助的抽泣。
再后来,就几乎,听不见了。
而牌桌上的那四个人,包括我的好婆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丝毫的在意。
她们的眼里,只有面前那一堆堆花花绿绿的塑料方块,和桌子底下,那一沓沓油腻腻的钞票。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手里端着的那杯蓝山咖啡,已经冷透了。
我的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
我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冷静地,处理着眼前出现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帧信息,等待着,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的稻草。
下午四点整,门铃响了。
婆婆一边紧张地摸着牌,一边头也不抬地,不耐烦地喊:谁啊烦不烦啊!
监控画面里,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大摇大摆地,像进自己家一样,走了进来。
是我那个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却依然游手好闲、一事无成的巨婴弟弟,江伟。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瓶冰镇的可乐,然后,像只苍蝇一样,凑到了牌桌边,嬉皮笑脸地对我婆婆说:
姐夫的妈,今天手气怎么样啊赢了多少啊
我婆婆李翠花看到他,那张因为熬夜打牌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儿子。
她一边动作利索地打出一张幺鸡,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哎哟,是小伟来啦!你姐那个死丫头出差了,我这儿正帮你姐夫看家呢。快坐快坐,想吃什么自己拿。
江伟嘿嘿一笑,搓着手,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讨好的笑容:那个……我最近看上了一双新出的限量版球鞋,手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紧……
李翠花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牌,手,却已经毫不犹豫地,伸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她从里面,抽出厚厚一沓红色的钞票,看也没看,就直接塞到了江伟的手里。
那个钱包,是我上个月才送给她的、名牌的生日礼物。
里面的钱,是我这个月刚给她的、一分没少的、五千块的带孙费。
摄像头的收音效果,好得惊人。
她那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和发自内心的轻蔑的声音,通过电流,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拿着!给你五千,够不够这是你姐那个冤大头给我的‘带孙费’,你先拿去花!千万别告诉你那个‘扶弟魔’姐姐啊,她那个人,精得跟猴一样,但在钱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给得痛快得很!就当妈我,提前替她这个当姐姐的,尽孝了!
牌桌上的另外几个人,都跟着哄笑了起来。
一个烫着夸张的红色卷发的大妈,笑着说:哎哟,张姐,你这儿媳妇可以啊,简直就是个活的提款机啊这是!
另一个瘦得像根竹竿的女人,也跟着附和:就是,哪像我那个儿媳妇,抠得要死,想从她手里拿一百块钱都费劲!
我的好弟弟江伟,掂了掂手里那沓崭新的、还带着温度的钱,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姐夫的妈!你可比我那个亲妈,都大方多了!
他说完,还不知死活地,冲着天花板上那个摄像头的方向,做了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那表情,仿佛是在嘲笑那个远在邻市,正在为公司项目焦头烂额、辛苦卖命的我。
我看着屏幕上,那一张张因为贪婪和愚蠢而扭曲的、丑陋的嘴脸。
听着那些刺耳的、放肆的笑声。
还有,从卧室门缝里,传出来的、我儿子那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绝望的哭声。
最后一根稻草,稳稳地,落了下来。
压死了,那头叫婚姻的、早已不堪重负的骆驼。
我深吸一口气,关掉了电脑的声音。
我没有像个歇斯底里的泼妇一样,立刻打电话过去质问。
也没有在微信上,情绪失控地发一长串的语音。
我只是,平静地,打开了手机微信。
找到了那两个,我一直以来,都设置为消息免打扰的群。
一个,叫相亲相爱一家人,是我娘家的群。
另一个,叫老沈家光宗耀耀祖,是我婆家的群。
我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一点,将那个摄像头的实时直播分享链接,同时,发送到了这两个群里。
然后,我配上了一行,我精心编辑过的文字:
各位尊敬的长辈,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我妈和我婆婆,这些年都辛苦了。我出差在外,对她们甚是想念。特意分享家里的实时动态,给大家现场直播一下,她们是如何‘强强联合’,共同谱写一曲‘姐弟情深’与‘婆媳和睦’的传世赞歌的。请大家,务必点开,共同欣赏。
发送。
完成。
我优雅地,靠在酒店柔软的沙发上,端起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
味道,苦涩。
但,醒脑。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那个链接,发出去不到十秒钟,我的手机,就疯了。
两个家族群,像是被同时引爆的炸药包,瞬间就炸了锅。
消息提示音,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哒哒,响个不停。
我可以清晰地想象出,此时此刻,两边的家族里,那几十号亲戚,正点开那个链接,然后,看到了怎样一副盛世景象——
烟雾缭绕的客厅里,哗啦啦作响的麻将桌边,一个本该在家带孙子的、慈眉善目的婆婆,正在豪气干云地,给儿媳妇的亲弟弟,大把大把地发钱。
嘴里,还亲切地,称呼着自己的儿媳妇为——扶弟魔、冤大头和傻子。
而这一切荒诞画面的背景音,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被反锁在房间里的、绝望的哭声。
紧接着,电话,开始像雪花一样,疯狂地涌入。
第一个,是沈浩,我直接挂断。
第二个,是我妈,挂断。
第三个,是我爸,挂断。
第四个,是沈浩的姑姑,挂断。
……
我把手机,干脆利落地调成了静音,扔到了旁边的床上。
我不想,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废一句话。
有时候,事实,永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好戏,才刚刚开始。
监控画面里,那场火热的牌局,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突然,坐在李翠花对家的、一个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手机响了。
他大概是觉得烦,看了一眼,估计是群消息,就随手点了进去。
下一秒,他那张本来因为输钱而显得有些晦暗的脸,瞬间变得像调色盘一样,精彩纷呈。
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极致的惊恐。
他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碰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
张……张姐……他结结巴巴地,指着自己的手机,声音都在发抖,群里……群里头,在……在直播!
李翠花,正因为摸到了一张绝世好牌,而喜形于色。
闻言,她极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什么直播大惊小怪的,耽误我做清一色,你赔得起吗!
那个亲戚,哆哆嗦嗦地,把手机递到了她的面前。
李翠花,不情不愿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我通过高清的摄像头,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所有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都褪光了。
她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了那里。
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张,她准备打出去的、寓意吉祥的发财。
足足过了五秒钟。
她才像一只被针,狠狠扎了屁股的猪,猛地跳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几乎能刺穿耳膜的尖叫。
啊——!那个摄像头!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开始发疯似的,在屋子里团团转,仰着头,在那片洁白的天花板上,疯狂地寻找着那个,让她当众身败名裂的眼睛。
牌桌上的另外两个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掏出手机,然后,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牌局,瞬间,变成了一场灾难片的现场。
我的好弟弟江伟,此刻,正尴尬地,拿着那沓还带着他姐夫的妈体温的、滚烫的钱,站在客厅的中央,一脸懵逼,不知所措。
整个混乱、滑稽、又丑陋不堪的场面,被那个白色的小圆球,忠实地,直播给了,所有正在吃瓜的亲戚们。
这时,被我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沈浩,发来的一条,长达三十秒的、歇斯底里的微信语音。
我点开,按了外放。
他那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彻底变了调的声音,在安静的、只听得到中央空调出风声的酒店房间里,轰然炸响:
江暖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你马上给我把那个鬼东西关掉!立刻!马上!
我听完,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我没有回复他。
我只是,不紧不慢地,将这段长达三十秒、充满了恶毒的辱骂和无能的威胁的语音,转发给了,另一个人。
沈浩的直属领导,他们公司的副总裁,王总。
转发的同时,我还非常贴心地,附上了一段,言辞恳切的文字:
王总,您好。百忙之中,非常抱歉打扰到您。您团队的核心骨干沈浩先生,目前正在处理一桩十万火急的家事,可能情绪有些失控,近期的工作状态,或许会因此受到一些影响,还请您和各位同事们,能够多多担待。非常感谢。
做完这一切,我心满意足地,关上了笔记本电脑。
我起身,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给自己放了一整缸,加了精油的热水。
该我,回家,收网了。
5
数据审判
当我拖着那个其实什么都没装的行李箱,用钥匙,打开家门时,迎接我的,是一场,我意料之中的三堂会审。
客厅里,坐满了人。
主位上,是我婆婆李翠花,一双眼睛肿得像熟透了的核桃,脸上,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的模样。
她的旁边,是我的丈夫沈浩,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一块随时会碎裂的石头。
沙发的另一边,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爸,则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着烟,把整个客厅搞得乌烟瘴气。
还有我的弟弟江伟,像一只做错了事的鹌鹑,缩在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的角落里,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见我进门,沈浩霍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愤怒,而变得沙哑不堪:
江暖,你终于肯回来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妈也立刻跟上,痛心疾-首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开始唱念做打:
小江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把家里的丑事,捅到所有亲戚面前,你让我们这张老脸,以后往哪儿搁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婆婆,则适时地,开始了她的保留曲目。
她捂着心口,有气无力地,靠在沈浩的肩膀上,呻吟着:
我……我没法活了……我一把年纪,被自己的儿媳妇,这么放在眼皮子底下算计……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整个客厅,瞬间充满了对我的控诉和指责。
那场面,仿佛我才是那个,把亲孙子关在家里去打麻将、还倒贴钱给小叔子的、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平静地,把行李箱放在玄关。
换上拖鞋。
然后,从我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根HDMI高清数据线。
我走到电视机前,在他们所有人,那惊愕又困惑的注视下,熟练地,将电脑,连接到了客厅那台75寸的巨大液晶电视上。
巨大的屏幕,亮了起来。
出现了一个,PPT的封面。
深蓝色的背景上,一行白色的、冰冷的、加粗的黑体字,像一把利剑,狠狠地,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球:
《关于沈浩与江暖婚姻关系存续必要性的数据分析与风险评估报告》
报告人:江暖。
我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轻轻地,按下了翻页键。
没等他们,从这惊世骇俗的标题中反应过来,第二页PPT,已经出现了。
这是一个,制作得无比精美的饼图,标题是:
《近三年家庭总开支贡献比重分析》
图表,清晰地显示,代表我,江暖的那块橙色的部分,占比高达71.3%。
而代表沈浩的那块蓝色的部分,只有可怜的28.7%。
我平静地,开了口。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这个乌烟瘴气的客厅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语气,冷静,客观,就像在给公司的董事会,做一场重要的项目汇报。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这段婚姻的财务基本面。在过去的三年,也就是一千零九十五天里,我,承担了超过七成的家庭总开支,其中包括,这套房子的全部房贷,家里的车贷,孩子所有的教育费用,以及,整个家庭的日常开销。
而沈浩先生的工资,根据银行流水显示,主要用于其个人消费,以及,对他原生家庭的、各种名目的‘孝敬’。
沈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没给他开口反驳的机会,按下了下一页。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由各种大小不一的词语,堆叠而成的词云图。
而最中间、字体最大的那几个词,是:
大度一点、妈不容易、都是一家人、为了孩子、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
这是根据我们过去五年的微信聊天记录,和部分通话录音,通过语义分析,提取出的‘沈浩核心劝说语录词云图’。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度点’这个词,在我们的沟通中,共出现了347次。‘妈不容易’,出现了291次。这些高频词汇,构成了我们婚姻内部,所有矛盾调解的主要逻辑。即:要求婚姻关系中的一方(江暖),进行无条件的、持续性的情绪和利益退让,以维持一个,所谓的、表面的和平。
沈浩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下一页。
一个,触目惊心的柱状图。
标题是:《李翠花女士近期(7天内)在岗履职有效时长与薪酬匹配度分析》
左边,是代表着有效看护(即,与孙子安安进行互动、陪伴)的蓝色柱子,总时长显示为:12.5小时。
而右边,是代表着离岗失职(包括,外出打麻将、家中打麻将、刷短视频等)的红色柱子,总时长,高达:28小时。
数据显示,在我方,支付了每月5000元薪酬后,李翠花女士的实际工作饱和度,严重不足。其在个人娱乐上,投入的时间,是其本职工作的2.24倍。
尤其,需要在这里,重点指出的是,其‘离岗失职’的行为,直接导致了,其监护对象,也就是我的儿子安安,于X月X日,发生了一起‘准坠楼’的高危安全事故。这充分表明,我们之间的这段雇佣关系,已经存在着,致命的、不可控的风险。
我婆婆那有气无力的呻吟声,停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两条红蓝分明的柱子,仿佛在看什么,来自外太空的天外之物。
我按下了,最后一页。
这是一个,所有风控人都无比熟悉的,风险评估矩阵。
横轴,是发生概率。
纵轴,是影响程度。
而在那个代表着高概率、高影响的、鲜红色的、致命风险的区域,赫然,标注着几个,冰冷无情的大字:
结论:基于以上所有数据模型分析,此段婚姻关系,对我方(江暖及儿子安安)的资产安全、情绪健康,及最重要的人身安全,均已构成,不可逆的、高等级的、致命性风险。
系统给出的,最优解决方案为:立即,终止。
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关掉PPT,冰冷的目光,转向了,坐在沙发另一头,早已目瞪口呆的,我的父母。
我从包里,拿出了另外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的Excel表格,我把它,递到了他们的面前。
爸,妈。这是从我大学毕业,拿到第一笔工资的那天起,你们以弟弟江伟的各种名义,向我‘借’走的,每一笔钱。
买电脑,换手机,谈恋爱,交女朋友,开网店,创业……一笔一笔,日期,金额,事由,我都给你们,记录在这里。总计,四十二万八千六百元整。
我妈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表格,那双总是充满了精明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当年,我考上了名校的研究生,是你们,好说歹说,逼着我,放弃了那个保送的名额。
你们说,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出来工作,赚钱给弟弟买房娶媳-妇,才是一个当姐姐的,应尽的本分。
好。这个‘本分’,我认了。我尽了,整整十年。
现在,这四十二万八千六百元,我不要了。一分,都不要了。
就算我,买断了,我们之间,那所谓的‘血缘’和‘本分’。
从今天起,你们,就只有江伟这一个儿子。我江暖,没有家了。
我爸手里的那根烟,啪嗒一声,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烫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洞。
我妈,指着我,嘴唇剧烈地开合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
沈浩,这个一直以来,都以成熟、稳重自居的男人,彻底地,崩溃了。
他扑通一声,毫无征-兆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抓住我的裤腿,仰着那张,满是泪水和鼻涕的、狼狈不堪的脸,哀嚎着:
老婆……小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我们别离婚好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求求你了!为了安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他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毫无尊严。
我低下头,平静地,看着他。
沈浩,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发作吗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上个星期,帮你整理那些需要报销的发票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你工作邮箱里的一封,未读邮件。
下个星期一,你有一次,非常重要的,晋升答辩,对吗
据说,如果成功了,你就能成为,你们整个部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总监。
他脸上的血色,第二次,褪得,一干二净。
我缓缓地,弯下腰,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你猜猜,你的直属领导,那几个决定你命运的评委们,还有,你们公司内网那个最火爆的八卦版块里的那些同事们,有多少人,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我们家这场,无法暂停的、精彩绝伦的‘家庭伦理真人秀’
沈浩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那场荒诞的三堂会审,最终,以一场更加荒诞的闹剧,收了场。
沈浩的晋升答辩,自然是,没戏了。
后来,我从他一个离职的同事那里听说,他不仅没能晋升,还因为家庭负面新闻严重影响公司企业形象,被高层领导,找去谈话,成了整个公司的笑柄。
在巨大的压力和无处不在的羞耻感下,他没过多久,就主动辞了职。
他大概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很快,他就同意了我的,所有的离婚要求。
我拿出了他婚内,偷偷转移财产给他母亲的银行流水,以及,我婆婆变相虐待孩子的监控证据。
最终,法院判决,儿子安安归我,他,净身出户。
我婆婆李翠花,成了整个社区,和所有亲戚圈子里的,一个经典的反面教材。
据说,她再也约不到一个牌搭子了。
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她待不下去,灰溜溜地,回了老家,从此,销声匿迹。
我的父母和弟弟,在我向法院,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之后,上门来闹了几次,发现占不到任何便宜,也终于,消停了。
我拉黑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的世界,前所未有地,清静了。
6
新生阳光
半年后,我用卖掉那套承载了太多窒息回忆的婚房的钱,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环境优美的新区,买了一套小户型的学区房。
一个周末的早晨,阳光正好。
我和安安,在阳台上,给我们新买的几盆小番茄,浇水。
他拿着那个小小的、黄色的喷水壶,玩得不亦乐乎,咯咯的笑声,像一串串清脆的铃铛。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里面,传来了沈浩那卑微又迟疑的声音。
小江……是我。
我没有说话。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继续说:我……我妈病了,挺严重的,医生说……不太好了。她……她总念叨安安,想……想在走之前,再见见孙子……
又是这套。
用老人,用孩子,用那早已腐烂不堪的亲情,来做最后的绑架。
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默默地点开了,手机里的一段录音。
那段录-音,是我从那天,那场精彩的真人秀监控视频里,特意截取下来的。
经过了专业的降噪处理,声音,无比清晰。
千万别告诉你那个‘扶弟魔’姐姐啊,她那个人,精得跟猴一样,但在钱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给得痛快得很!
我把手机的听筒,对准了录音,按下了播放键。
李翠花那尖酸、刻薄、又洋洋得意的声音,在明媚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刺耳。
电话那头的沈浩,呼吸声,瞬间,停止了。
放完。
我一言不发,直接挂断。
然后,将这个号码,也拖进了,那长长的黑名单里。
我放下手机,蹲下身,把因为玩水,而弄湿了衣角的安安,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我指着阳台外,那片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崭新的世界,轻声地,对他说:
安安你看,没有乌云的天空,才叫天空。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问了一个,孩子气却又无比尖锐的问题:
妈妈,那我们,以后还会有乌云吗
我愣住了。
是啊。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家,不是一个靠无尽的妥协和金钱,去粉饰的太平空壳。
而是一个,由爱、尊重,和绝对的安全感,共同构筑起来的,可以抵御一切风雨的港湾。
哪怕这个家,现在,只有我和儿子两个人。
但阳光,是真的很好。
我看着儿子,认真地回答他:会有。但是妈妈,以后会学着,自己变成太阳。
那么,你觉得,当婚姻和家庭,已经变成了不断消耗你、甚至威胁你和孩子安全的风险投资时,是应该及时止损,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家和万事兴,继续追加沉没成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