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最后半盒牛奶被倒进下水道时,门铃响了。
保姆张姨擦着手跑过去,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哎哟,二小姐回来了太太念叨您半天了!
我没回头。水龙头哗哗冲着空奶盒。张姨的称呼,是廖家给我的下马威。真千金排位还是得在假的那个后面。
客厅水晶灯亮得晃眼。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廖太太,我血缘上的妈,保养得宜的脸绷着,眼神复杂。廖先生,我生物学上的父亲,端着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有她,廖思雨,穿着限量款连衣裙,像只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依偎着廖太太。
音希,过来坐。廖太太终于开口,语气像在叫一个不熟的下属。
我走过去,没坐他们留出的单人沙发,直接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实木椅子腿划过光洁的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廖先生眉头皱起:没规矩。
规矩我抬眼看他,乡下长大的,不懂城里大户人家的规矩。要不,您给立个章程
廖思雨眼圈瞬间红了,小声啜泣起来:爸,妈,都是我不好,占了姐姐的位置……
廖太太立刻心疼地搂住她:傻孩子,胡说什么!你就是妈妈的女儿!
我静静看着这母女情深的戏码。十七年前医院抱错,廖家找了我三年,找到了,又拖了半年才认祖归宗。这半年,够他们给宝贝养女做足心理建设,也够给我这个外来者贴上标签。
行了,廖先生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既然回来了,以前的事不提。思雨还是你妹妹。家里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学校,礼仪老师也会重新教你。下个月思雨的生日宴,正好正式介绍你。
生日宴我重复了一遍。
对,廖太太接口,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施舍,雨儿每年生日都在家里办,今年更隆重些。你到时候跟着雨儿,少说话,多看。衣服首饰家里会准备。
我点点头,没接话。视线扫过廖思雨手腕上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据说是廖太太的嫁妆之一,价值七位数。
我住哪我问。
廖太太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只关心这个。三楼,走廊尽头那间客房,张姨收拾好了。
客房。我扯了下嘴角。行。
推开三楼客房的门。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房间不小,装修精致,但透着股没人气的冷清。衣柜里挂着几件簇新的连衣裙,吊牌都没拆,一看就不是我的尺码,是廖思雨的风格。
行李箱摊在地上,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几本翻烂了的编程书,一个旧笔记本电脑。和这房间格格不入。
手机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短信:【老大,廖氏集团近三年财报、核心管理层背景及关联交易、廖建明(廖先生)个人银行流水(部分),已打包发您加密邮箱。另,廖思雨小姐的社交账号及最近三个月通讯记录(重点标注可疑联系人)同步上传。查收。】
我回了个:【收到。辛苦了,小七。】
放下手机,我走到窗边。别墅区很安静,远处城市的霓虹像一片模糊的光海。廖家这潭水,比预想的还浑。不过没关系,水浑才好摸鱼。
廖思雨的生日宴排场很大。花园里搭了巨大的玻璃棚,香槟塔,乐队,衣香鬓影。
我被廖太太安排穿着一件过于甜美的粉色纱裙,像个蹩脚的伴娘,跟在廖思雨身后。她才是今晚的公主,穿着高定礼服,戴着璀璨的珠宝,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艳羡。
这就是廖家刚找回来的那个
听说在乡下长大的看着是有点……土气。
思雨才可怜,好好的大小姐,突然冒出个姐姐分家产……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响。廖思雨挽着我的胳膊,指甲不经意地掐进我肉里,脸上却笑得天真无邪:姐姐,这位是王太太,妈妈的好朋友。这位是李叔叔,爸爸公司的董事……
我面无表情地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脸。很好,人都齐了。
哎呀!一声娇呼。
廖思雨不小心撞到了端着酒水的侍者。托盘倾斜,几杯香槟眼看就要泼向我身上那件昂贵的(虽然丑)裙子。电光火石间,我身体极其轻微地向侧后方挪了半步,同时脚尖看似无意地绊了一下铺在地上的厚地毯边缘。
砰!
一声更响亮的闷响。廖思雨整个人向前扑倒,结结实实摔了个五体投地。手里的香槟全贡献给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和她自己昂贵的高定裙摆。更关键的是,她手腕上那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脱手飞出,撞在桌角上,啪嚓一声,碎成了好几段。
死一般的寂静。
乐队停了。所有谈笑声戛然而止。几百道目光聚焦在狼狈趴在地上的廖思雨,和那几段触目惊心的翡翠残骸上。
廖太太尖叫一声扑过去:雨儿!我的镯子!她心疼地捧起碎片,猛地抬头瞪向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是你!你推了雨儿!
廖先生脸色铁青地走过来。
廖思雨被扶起来,头发散乱,昂贵的裙子毁了,手腕也擦破了皮,哭得梨花带雨:妈…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没站稳……
你还替她说话!廖太太气得发抖,指着我,你嫉妒雨儿!故意害她出丑!还摔碎了传家的镯子!你这个丧门星!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充满了指责和看好戏的意味。
我站在原地,连裙角都没湿一点。看着廖太太扭曲的脸,廖先生眼中的厌恶,还有廖思雨埋在廖太太怀里、嘴角那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得意弧度。
监控。我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但在诡异的安静中格外清晰。
廖先生一愣:什么
走廊,宴会厅入口,三点钟方向,天花板角落,我抬手指了指,三个高清摄像头,无死角。调出来,看看到底是我‘推’了廖思雨,还是她自己左脚绊了右脚,或者,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瞬间煞白的廖思雨,地毯下面,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小东西。
廖思雨的身体猛地一僵。
管家看向廖先生。廖先生眼神阴沉地在我和廖思雨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沉声道:去调监控!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廖太太搂着抽泣的廖思雨,恶狠狠地瞪着我。宾客们交头接耳,气氛尴尬又诡异。
监控画面很快被投放到一块临时搬来的大屏幕上。高清镜头下,一切无所遁形。画面清晰地显示:侍者被撞,酒水泼洒的瞬间,我确实只做了非常小幅度的避让动作。而廖思雨摔倒前,她的右脚尖明显有一个向后勾的动作,精准地绊在了那块被我无意脚尖带起一点点的厚地毯边缘褶皱上。至于推搡影子都没有。
更绝的是,慢镜头回放显示,廖思雨摔倒时,握着镯子的左手有一个非常可疑的、向外甩的微小动作。镯子脱手飞出的轨迹,怎么看都像是她自己用力甩出去的,而非简单的脱手。
满场哗然。
廖太太张着嘴,像被掐住了脖子。廖思雨的脸白得像纸,连哭都忘了,只剩下惊恐。
我走到屏幕前,指着那个慢动作定格:廖先生,廖太太,看清楚了镯子,是你们的好女儿自己甩出去摔碎的。至于她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价值几百万的镯子,演这么一出拙劣的苦肉计来陷害我……
我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面无人色的廖思雨:大概是因为,她查到了我回廖家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拿出手机,调出一份电子文件的截图,屏幕不大,但足够前排几个人看清标题——《XX鉴定中心:翡翠镯子(编号LSY-BZ001)鉴定报告》。关键结论用红框标出:处理品(B+C货),非天然A货翡翠,市场估价不超过人民币5000元。
一个假镯子,换我身败名裂,被赶出廖家。廖思雨,你这算盘,打得真响。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看向廖思雨的目光,从同情瞬间变成了鄙夷和震惊。
廖太太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养女,又看看那份刺眼的鉴定报告。廖先生的脸色已经不是铁青,而是黑得像锅底,他死死盯着廖思雨,眼神像是要吃人。廖家传家的翡翠镯子是假的还被当众揭穿这脸丢到太平洋了!
不…不是的…妈妈…爸爸…她陷害我!那报告是假的!廖思雨崩溃地尖叫。
报告编号可查,我收起手机,语气平淡,廖先生若不信,随时可以拿镯子碎片去复检。哦,对了,顺便查查这些年,是谁在经手廖太太的首饰保养和‘替换’。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廖太太身边一个脸色同样惨白的中年女人,她的私人珠宝顾问。
生日宴彻底成了闹剧。廖思雨被强行带离现场,廖先生强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宾客们神色各异地匆匆告辞。一场精心准备的盛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回到廖家,别墅里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书房里传来廖先生暴怒的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廖太太的哭诉和廖思雨歇斯底里的辩解。
我换了身舒服的旧T恤牛仔裤,坐在三楼的客房里,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廖氏集团内部管理系统的登录界面。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一串串复杂的代码指令流淌而过。
廖家这艘看似豪华的大船,内部早就被蛀空了。而我,不是来当乘客的,我是来当船坞检修工的。
第二天早餐,餐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廖先生眼下乌青,显然一夜没睡好。廖太太眼睛红肿,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廖思雨没出现。
音希,廖先生放下咖啡杯,声音沙哑疲惫,昨晚的事…是思雨不对。镯子的事,我会查清楚。你…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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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夹了个小笼包。
下个月,廖先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集团有个重要的项目,和政府合作的智慧物流园。你…准备一下,去市场部实习,跟着学点东西。
廖太太猛地抬头:建明!市场部那么重要,她一个乡下丫头懂什么!别去添乱了!
闭嘴!廖先生低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音希,下周一去公司报道。让王秘书带你。
我咽下包子,点点头:行。
我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昨晚丢了大脸,急需转移内部注意力。把我这个不安定因素塞进公司,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给个无关紧要的实习岗位打发了,顺便看看我到底几斤几两。至于学习不过是句场面话。
廖氏集团总部大楼气派非凡。王秘书是个四十多岁、打扮精致、眼神精明的女人,表面客气,眼底却藏着审视和一丝轻蔑。
廖小姐,这边请。廖董吩咐了,您就在市场部三组实习,组长会安排您的工作。她把我领到一个开放式办公区的角落工位,这是您的工位。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工位很干净,只有一台旧电脑,一部内线电话。旁边几个年轻男女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神各异。
组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姓赵,油头粉面,看到我,笑容热情得有点假:哎呀,欢迎廖小姐!您能来我们三组,真是蓬荜生辉!您看您想了解哪块业务我给您安排个轻松点的……
不用,我打断他,给我最近三年市场部所有项目资料,包括成功和失败的,合同、预算、执行报告、复盘总结,电子版和纸质版都要。还有,公司内部流程手册,各部门协作接口文档,也发我一份。
赵组长笑容僵在脸上:啊这…廖小姐,这资料量很大啊,您刚来,要不先熟悉熟悉环境
资料就是熟悉环境。我看着他,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赵组长额头有点冒汗,我这就让人整理!小王!去资料室调档!
整整一周,我像个隐形人,窝在那个角落工位,对着两台显示器,疯狂地看资料。厚厚的项目报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复杂的合同条款。同事们从好奇到议论,再到见怪不怪。
装模作样呗,千金小姐体验生活。
看那么认真,看得懂吗
嘘,小声点,人家姓廖……
赵组长偶尔过来关心一下:廖小姐,看得怎么样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喝杯咖啡
不用。我的视线没离开屏幕。
廖先生大概听王秘书汇报过,没再找我。廖思雨据说被送去国外散心了。家里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下,暗流汹涌。
第二周周一,我刚到公司,就感觉气氛不对。市场部大会议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赵明!这预算怎么回事!物流园项目第三批设备采购预算比最初方案超了百分之四十!合同都拟好了才报上来你当我签字是摆设吗!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气场很强的中年男人拍着桌子,他是市场部总监,姓周。
赵组长,也就是赵明,满头大汗:周总,您听我解释!这…这设备升级了,供应商那边原材料涨价……
升级涨多少哪家供应商报价单呢比价流程呢周总监厉声质问,合同条款里付款节点为什么提前了三个月风险对冲条款为什么删了赵明,你当我是傻子糊弄
会议室玻璃墙外,围了不少人窃窃私语。
我抱着刚打印出来的一摞资料,路过会议室门口,停住了脚步。
周总,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赵明急了,声音也拔高了,合同已经跟供应商谈妥了!廖董那边也等着推进!现在卡预算,项目耽误了,责任谁担您担得起吗!
我担不起周总监气笑了,行!这字我不签!谁爱签谁签!项目黄了,我看谁第一个倒霉!他说完,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差点撞到我。
会议室里,赵明脸色铁青,狠狠踹了一脚椅子。外面围观的人瞬间作鸟兽散。
我抱着资料回到工位,打开电脑,调出物流园项目的所有相关文件,以及刚刚在周总监拍在桌子上的那份预算表和合同草案。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取后台数据,关联供应商信息,对比历史采购价,追踪审批流程节点……
午饭时间,人都走光了。我拿着打印好的几页纸,直接去了顶楼董事长办公室。
王秘书拦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廖小姐,廖董在见客,您有预约吗
没有。我把那几页纸递给她,把这个交给廖董。告诉他,物流园项目,再签那个合同,廖氏至少亏三千万。供应商‘宏达科技’,实际控制人是赵明的小舅子。过去三年,市场部三组经手的所有设备采购,这家公司中标率百分之八十,价格平均高出市场价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五。相关数据比对和资金流向,后面几页有。
王秘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震惊地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纸。
还有,我补充道,提醒廖董,合同里那个提前付款的条款,结合供应商刚成立的、注册资本只有五十万的皮包‘担保公司’,很像一个经典的‘套现跑路’模型。签了,钱出去,货能不能到,就不好说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下午,集团内部炸开了锅。赵明被几个黑着脸的保安请进了监察室,他小舅子的宏达科技公司被工商和税务联合上门了。整个市场部三组被勒令停职,接受内部审计。
顶楼董事长办公室。
廖建明看着摊在桌上的那几页纸,又看看电脑屏幕上审计部紧急调出的部分数据比对,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愤怒,后怕,最后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到的他盯着站在办公桌前的我,声音干涩。
公司内网有权限看到的基础数据,我语气平静,历史项目报告里有采购清单和价格,工商信息网上能查到股权穿透。付款条款和担保公司的风险,逻辑推导而已。稍微花点时间,都能查到。只是没人会像我这样,把几个看似不相关的点,串成一条要命的线。
廖建明沉默了很久。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
你…想去哪个部门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完全变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
不用。我摇头,实习结束,我该回去上学了。
廖建明愕然:上学
嗯,我考上了A大计算机系,快开学了。我看着他,廖先生,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走出气派的董事长办公室,我听到身后传来廖建明对王秘书疲惫的吩咐:通知人事,给三小姐…廖音希,办正式入职手续。职位…总裁特别助理。不用坐班,保留权限,待遇按总监级。
王秘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廖董,这…她才刚来几天,而且还在上学……
照办!廖建明的语气不容置疑。
回到三楼那个冷清的客房,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短信通知:【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收入人民币2,000,000.00元,活期余额……】
备注:奖金。
我看着那条短信,扯了扯嘴角。两百万,封口费还是买我继续为廖氏排雷的定金
行吧,先收着。毕竟,整顿才刚刚开始。
廖思雨从国外散心回来了。消停了一阵子,大概是廖建明警告过她。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家里多了个人。廖明轩,廖家的小祖宗,廖建明和廖太太的心头肉,刚上高一。被惯得无法无天,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挑衅。
乡巴佬!谁让你坐这里的这是我的专座!晚饭时,他故意把汤碗往我面前一推,汤汁溅到我手背上。
我没动,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
廖太太皱眉:明轩,好好吃饭!
廖建明也沉着脸:跟你姐姐道歉!
她才不是我姐!廖明轩梗着脖子,我姐只有一个!思雨姐!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凭什么进我家门还害思雨姐被骂!他怨恨地瞪着我。
廖思雨坐在对面,低着头,小口吃饭,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
明轩!不许胡说!廖太太呵斥,但语气并不严厉。
廖建明揉了揉眉心,显然对这个混世魔王也没太多办法。
我放下纸巾,看向廖明轩:听说你在英德国际高中
关你屁事!廖明轩翻了个白眼。
上周五下午,我语气平淡,实验楼后面的小树林,高三(2)班的陈默。你带着三个人,抢了他的手表,还把他推下景观水池。有监控,还有人证。陈默爸爸是《财经日报》的主编,妈妈是教育局督导办的。你猜,他们如果知道儿子在学校被霸凌,还差点淹死,会怎么做
餐厅里瞬间死寂。
廖明轩嚣张的表情僵在脸上,慢慢变成惊恐:你…你胡说!我没有!
廖太太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廖建明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音希!这话不能乱说!
实验楼后面,新装的360度旋转高清摄像头,上周刚启用,位置很隐蔽,知道的人不多。监控录像编号SYL-HQ-202X0915-1630。我报出一串数字,英德高中的保安队长,姓刘,退伍兵,看不惯这种事很久了。陈默的同桌李想,当时躲在树丛后面,全程录像了,他爸是个小律师,正愁没大案子打响名气。
廖明轩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廖建明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混账东西!给我滚回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廖太太也慌了神:建明!明轩他还是个孩子!肯定是误会……
误会廖建明气得胸口起伏,人家连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都清清楚楚!还误会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惯的!他转向我,眼神复杂,带着震惊和一丝后怕,音希…这事,还有谁知道
目前,只有我们。我看着廖明轩被保姆连拉带拽地拖走,那小子吓得腿都软了。廖先生,管好您的儿子。再有下次,我不会再替他擦屁股。廖家的名声,经不起这种折腾。
廖建明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音希,你…唉。
廖思雨坐在对面,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筷子,指关节发白。她看我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真实的恐惧,而不是伪装出来的可怜。
廖建明的处理很迅速。廖明轩被关了禁足,零花钱全停,廖建明亲自带着他,拎着厚礼去陈家赔罪道歉,据说廖明轩被逼着在陈默和他父母面前痛哭流涕地认错。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被送了回去,还附带了一份廖氏旗下商场的购物卡作为精神补偿。学校那边,廖建明也亲自出面打点,把事件压了下去,只给了廖明轩一个不痛不痒的记过处分。
代价是,廖氏集团明年在《财经日报》的广告预算,翻了三倍。同时,向本市教育基金会捐了一笔不小的款。
家里气氛降到了冰点。廖太太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偏袒儿子,看我的眼神像看瘟神。廖明轩被放出来后,彻底蔫了,见到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绕着走。
廖思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几乎不出现在公共区域。但我能感觉到,那沉默下面,是更深的怨恨和不安。
一个周五晚上,廖建明罕见地在家吃晚饭,心情似乎不错,还开了瓶红酒。
音希啊,他主动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最近在学校怎么样A大计算机系可是顶尖的,能考上不容易。
还行。我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嗯,年轻人,学业要紧。廖建明抿了口酒,对了,下周三晚上,有个慈善拍卖晚宴,规格挺高,政商名流都会去。你跟我一起出席吧,也见见世面。
廖太太切牛排的刀叉顿了一下,没说话。
好。我应下。这种场合,廖建明带我去而不是带廖思雨,信号很明显了。
晚宴在市中心一家超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水晶灯,红地毯,衣香鬓影,比廖思雨那个生日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廖建明带着我,穿梭在人群中,向一些重要的合作伙伴和领导介绍:小女音希,在A大读书。
对方往往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恭维:廖董好福气啊!令嫒一看就聪慧过人!虎父无犬女啊!
廖建明脸上带着矜持而得意的笑容,似乎很享受这种父慈女孝的场面。
我配合地扮演着乖巧沉默的女儿角色,眼神却像雷达一样扫过全场。这种场合,是信息的集散地,也是某些秘密交易的温床。
廖董!好久不见!一个身材发福、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亲热地拍着廖建明的肩膀。我认出他是永昌建材的老板,姓孙,廖氏的一个重要供应商。
孙总!气色不错啊!廖建明笑着寒暄。
两人走到一边低声交谈起来。孙总笑得有些谄媚,廖建明则微微蹙眉,似乎在权衡什么。我隐约听到新项目、材料供应、价格好商量、老地方几个词。
我端着果汁,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目光落在孙总有些鼓囊的西装内袋上。他刚才拿名片时,内袋里似乎露出一角粉色的信封。
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穿着香槟色露背礼服、妆容精致、身段窈窕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气质妩媚,一进来就吸引了周围不少男士的目光。她环顾四周,视线精准地锁定了廖建明的方向,脸上绽开一个迷人的笑容,款款走来。
廖建明正和孙总谈着,看到那女人,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建明,女人走到近前,声音娇嗲,孙总也在啊。
孙总看到她,眼神暧昧地在廖建明和她之间打了个转,哈哈一笑:哈哈,林小姐还是这么光彩照人!你们聊,你们聊,我去那边打个招呼!说完识趣地溜了。
美娜,你怎么来了廖建明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责备。
林美娜我搜索了一下记忆库。廖建明那个常年在外地拓展业务的私人助理小七之前发来的资料里提过一笔,关系密切。
人家想你嘛,林美娜嘟着嘴,旁若无人地挽住廖建明的手臂,这种场合,你都不带人家来。要不是孙总告诉我……她眼波流转,这才像刚看到我一样,哟,这位是
我女儿,音希。廖建明语气生硬,试图抽出手臂。
哦~林美娜拖长了调子,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原来是廖家刚找回来的大小姐呀。长得…挺精神的。她嘴上说着,身体却更紧地贴着廖建明。
廖建明尴尬不已,用力挣脱她:美娜!注意场合!你先回去!
我不嘛!林美娜不依不饶,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建明,你答应我的事呢城东那套公寓……
够了!廖建明脸色铁青,厉声打断她,有什么事回去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
林美娜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廖建明!你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我跟你五年了!你现在嫌我丢人了我肚子里……
闭嘴!廖建明彻底慌了,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神惊恐地扫视周围。
我站在两步开外,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拿起手机,装作自拍的样子,镜头对准了拉扯中的两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保安!保安!廖建明气急败坏地低吼。
附近的侍者和保安快步走过来。廖建明狼狈地拖着挣扎哭闹的林美娜,几乎是把她架了出去。宴会厅里短暂的骚动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廖建明身上。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西装,脸色铁青地走回来,看到我,眼神躲闪,带着前所未有的难堪和一丝恼羞成怒。
音希,刚才……
爸,我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声音很平静,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没等他回应,我转身就走,留下他一个人僵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
走出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夜风微凉。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刚刚拍下的几张高清照片——廖建明和林美娜拉扯的亲密姿态,林美娜哭诉的表情,以及廖建明捂她嘴时那瞬间的狰狞。还有一小段清晰的录音,林美娜那句我跟你五年了和我肚子里格外刺耳。
回到廖家别墅,一片漆黑。我直接上了三楼。刚打开房门,走廊的壁灯亮了。
廖太太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阴影里,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塑。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地盯着我,那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绝望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嘶哑干涩。
我没说话。
那个贱人…还有那个野种…廖太太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却又像在笑,报应…都是报应…他廖建明在外面风流快活…现在被人当众撕破脸…哈哈…报应!
她一步步走过来,眼神疯狂:你满意了看我们廖家笑话,看我们一个个出丑,你满意了!你这个扫把星!自从你回来,这个家就没一天安宁!你和你那个短命的妈一样,都是来克我们的!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廖太太,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您丈夫的婚外情,不是我安排的。您儿子的霸凌,不是我教唆的。廖思雨的陷害,不是我设计的。赵明的贪腐,不是我指使的。
这个家,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奢华却冰冷的别墅,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我回来,只是让你们看清楚,它到底有多烂。至于安宁
我推开房门,走进去,在门彻底关上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烂泥塘里,哪来的安宁。
第二天,廖建明没有回家。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公司里传言纷纷,说廖董心情极差,在办公室大发雷霆,还开除了两个撞枪口上的高管。
家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廖太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廖明轩不敢作妖了。廖思雨更是彻底隐形。
一周后,廖建明回来了,整个人像老了十岁,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他没理会任何人,直接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深夜,我的手机响了。是廖建明的号码。
音希,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颓然,来书房一趟。
我推门进去。书房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廖建明瘫坐在巨大的皮椅里,像一头斗败的公牛。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没说话。
林美娜…他艰难地开口,解决了。给了她一笔钱,送走了。孩子…打掉了。他说出最后三个字,声音有些发颤。
我面无表情。意料之中。用钱解决麻烦,是廖建明最擅长也最习惯的方式。
昨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城商行的李行长给我打电话…我们集团最大的那笔流动资金贷款…下个月到期…续贷…出了问题。
我的心微微一动。终于来了吗
银行那边…态度很含糊。只说是政策收紧,风险管控…但我托人打听了,廖建明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孤注一掷,是周家!周家那个老狐狸,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林美娜的事,还有…可能还听到了些别的风声…他在背后使了绊子!他想趁火打劫,逼我让出西郊那块地的开发权!
西郊那块地,是廖氏集团未来五年最重要的战略储备,价值连城。
现在外面风声很不好,廖建明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银行抽贷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漏了出去…几个大供应商都在催款…股价今天跌停了…再这样下去…资金链…就断了!
他终于说出了最恐惧的两个字。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疯狂:音希!我知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帮帮爸爸!帮帮廖氏!那块地绝对不能丢!只要渡过这个难关,廖氏…以后就是你的!思雨和明轩,他们争不过你!
他几乎是扑到桌前,隔着宽大的书桌,向我伸出手,眼神带着病态的恳求。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恐惧、贪婪、算计,以及那摇摇欲坠的、名为父亲的伪装。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我缓缓站起身。
廖先生,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叫廖音希。十七年前被抱错,在乡下长大。三个月前,你们找到我,接我回来。
我回来,不是来做救世主的。
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顺便,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瞬间惨白的脸,帮你们清理一下门户。现在看来,门户清理得差不多了。
至于廖氏这艘到处漏水、快要沉没的破船
我走到书房门口,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没有回头。
我没兴趣当船长,更没兴趣陪葬。
您好,廖总,‘星图科技’的办公场地已经按您的要求装修完毕,核心团队七人已全部到岗,设备下周进场。天使轮融资意向书,辰星资本和启明创投都发过来了,估值比我们预期高出百分之三十。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看一下
电话那头,是我曾经的室友,现在星图科技的联合创始人兼CTO,技术大牛方哲,语气带着兴奋和干劲。
明天下午。我简洁地回答。
好嘞!哦对了,还有件事,方哲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廖氏集团那边,好像出大事了。听说好几家银行同时抽贷,供应商堵门要债,股价崩盘了。廖建明…据说被气得住进了医院。外面都在传,廖氏…可能要申请破产保护了。
嗯,知道了。我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明天下午两点,公司见。
挂断电话,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这里是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顶层,视野开阔。脚下是川流不息的城市脉络,远处,廖氏集团那栋曾经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大楼,在林立的高楼中,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醒目了。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但我认得,是廖家的座机。
我看了几秒,指尖划过屏幕,挂断。顺手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我点开手机通讯录,新建了一个分组。
分组名称:星图。
分组里,只有寥寥几个名字:方哲(CTO)、苏蔓(COO)、小七(信息顾问)……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干净利落地删除了另一个名为廖的空白分组。
窗外,天空湛蓝,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