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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巷初遇,槐香藏心
民国二十二年的梅雨季,江南的雨总缠缠绵绵下不完。青石板路被雨浸得发亮,倒映着巷尾那棵百年老槐树的枝桠,像幅被雨水晕开的淡墨画。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雨珠砸在槐叶上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远处河埠头传来的洗衣妇的闲谈,却又很快被雨声吞没。
六岁的苏晚蹲在槐树下,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手里攥着半块快化了的麦芽糖。糖纸是米白色的,沾了雨水,变得软塌塌的,黏在手指上,甜腻的气息混着潮湿的水汽,萦绕在鼻尖。她仰头望着槐树枝桠,看雨珠顺着叶片的纹路滚落,在她天蓝色的布裙上砸出小小的湿痕——那是娘去年给她做的裙子,如今裙摆已经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在微凉的雨气里泛着白。
她的脸色比瓷还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呼吸轻得像片羽毛,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稍一用力,胸口就会传来一阵闷痛,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心脏,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三天前她又犯了病,夜里咳得睡不着,娘抱着她哭到深夜,眼泪落在她的额头上,又凉又咸。娘说:晚晚,你这心脉弱得像蛛丝,能不能熬过这个夏天都难说。她那时不懂熬不过夏天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娘的哭声很难过,所以她乖乖地靠在娘怀里,拍着娘的背说:娘不哭,晚晚不疼。
今天趁娘去河边洗衣,她偷偷跑出来,只想看看巷口那棵总在春天飘白絮的老槐树。去年春天,她还能在娘的搀扶下,站在槐树下看白絮纷飞,今年却连走路都要慢慢的,稍快一点就会喘。她想再看看槐树,说不定等槐絮再飘的时候,她的病就好了。
喂,你怎么蹲在雨里会着凉的!
清亮的少年音突然穿过雨幕,像颗石子砸在平静的水面上,打破了巷子里的寂静。苏晚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孩举着靛蓝色油纸伞跑过来。伞面边缘绣着细碎的兰草,被雨水打湿后,颜色显得更深了些,伞骨上沾着泥点,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草汁的小腿——一看就知道是刚从野外回来。
男孩比苏晚大两岁,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领口处缝着一块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沾在额头上,脸上带着少年人的莽撞,眼神却亮得像夏夜的星,透着一股清澈的韧劲。他跑到苏晚面前,停下脚步,油纸伞往她头顶倾了大半,自己的左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深色的水渍在粗布上慢慢晕开。
苏晚想站起来,可刚一用力,胸口的闷痛就又传来,她忍不住皱紧眉头,小小的身子晃了晃。陈屿看出她的不适,赶紧蹲下身,伞柄始终朝着她的方向,声音放软了些: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心带着刚采完草药的温度,还残留着淡淡的薄荷香,我叫陈屿,住巷头第三家,我爹是巷口药铺的掌柜。
苏晚,我家在巷尾。她的声音轻得像雨打槐叶,细弱却清晰。陈屿听她声音小,以为她是怕生,便笑着说:那正好,我送你回去,顺路。他说着,便要扶她起来,可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觉得她轻得像片羽毛,几乎没什么重量。他愣了一下,随即弯下腰,背对着她:我背你吧,这样快些,免得淋雨。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他的背上。陈屿的脊背不算宽厚,却很稳当,隔着粗布褂子,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还有他走路时平稳的心跳。风带着雨气吹过来,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混着槐花香,心里忽然暖了些。她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小声问:陈屿哥哥,你采草药做什么
卖钱买糖画。陈屿脚步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的雀跃,镇上的糖画师傅做的兔子糖画可好看了,又甜又脆。他没说出口的是,昨天药铺来了位从上海来的大夫,穿着西装,说话带着外地口音。大夫说有种西洋药能治心脉弱的病,只是要花很多钱,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他当时在药铺里抓药,听见了大夫和爹的对话,心里忽然想起刚才看见的苏晚——她的脸色那么白,呼吸那么轻,说不定就是大夫说的心脉弱。他想多采些草药,换些钱存起来,若以后苏晚需要药,他就能帮上忙。
苏晚的家是巷尾一间小瓦房,院门上挂着半旧的竹帘,竹帘上还沾着去年秋天的枯树叶。陈屿把她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刚要敲门,却被她拉住了衣角。苏晚的手指纤细,力气却很轻,她小声说:别敲,娘会说我。她怕娘知道她偷偷跑出来,又要担心得掉眼泪。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块用手帕包着的桂花糕。手帕是浅粉色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里面的桂花糕是方形的,还带着点温度——这是娘昨天从镇上买的,说是给她补身体的,她舍不得吃,一直藏在口袋里。她把桂花糕递到陈屿面前,眼神里带着点怯怯的期待:谢谢你,陈屿哥哥,这个给你吃。
陈屿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还有那双像小鹿似的眼睛,心里软得像棉花。他知道这桂花糕对苏晚来说有多珍贵,却还是接过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半还给她:我们分着吃,这样才甜。他把半块桂花糕递给苏晚,又说,以后你想出来,就去槐树下找我,我每天都会去后山采草药,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野山楂,可酸可甜了。
苏晚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桂花味在嘴里散开,混着淡淡的米香,她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是她今年吃过最甜的东西。
那天雨停后,陈屿坐在槐树下,把半块桂花糕一点点掰着吃。清甜的香气在嘴里散开,他想起苏晚那双带着梨涡的眼睛,心里悄悄埋下颗种子——要多采草药,赚很多钱,若苏晚的病需要药,他就能帮她买。他抬头望着老槐树,枝叶间漏下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他想,等他攒够了钱,一定要让苏晚的病好起来,让她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在槐树下跑着玩。
第二章
岁岁守护,心事渐生
往后的日子,苏晚总在槐树下等陈屿。每天天不亮,陈屿就背着药筐去后山,筐子是爹亲手编的,带着淡淡的竹香。后山的草药多,却也不好采,有些长在陡峭的山坡上,有些藏在茂密的灌木丛里,他常常要爬很高的山,才能采到品相好的草药。太阳落山时,他总能带回满筐草药,药筐上还挂着些小玩意:春天的野山楂、夏天的桑葚、秋天的板栗、冬天的烤红薯——都是给苏晚带的。
苏晚的病时好时坏,犯病时只能躺在床上,连说话都没力气。陈屿每天放学都会绕到她家,书包里装着学堂里发的点心,有时是块硬糖,有时是个白面馒头。他坐在苏晚的床边,给她讲学堂趣事:先生把茴字的四种写法写在黑板上,讲得唾沫横飞,邻座的小胖却在下面偷偷把糖藏在课本里,被先生发现后,罚他站了一节课;巷口王阿婆养的母鸡下了双黄蛋,阿婆高兴得给巷里每户都送了一个;昨天放学路上,他看见一只小野猫,毛茸茸的,像个小雪球,可惜跑得太快,没追上。
他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苏晚躺在病床上,听着他的声音,苍白的脸上会露出浅浅的笑。她喜欢听陈屿讲故事,他的声音像有魔力,能让她忘记胸口的疼痛,仿佛自己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去学堂读书,去追小野猫,去吃巷口的双黄蛋。
十岁那年春天,苏晚的娘走了。娘是积劳成疾,常年的劳累加上担心苏晚的病,身体早就垮了。临终前,娘拉着苏晚的手,手指冰凉,声音微弱:晚晚,娘要走了,你要好好活着,别让娘担心。苏晚抱着娘的手,哭得喘不过气,胸口的疼痛又传来,可她不敢说,怕娘走得不安心。她只能点头,一遍遍地说:娘,晚晚会好好活着,晚晚等娘回来。
娘走后,远在北平做生意的爹回来过一次。爹比以前瘦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些,他把苏晚托付给远房婶娘,又匆匆离开。离开前,爹塞给苏晚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几十块银元,他说:晚晚,这钱你留着,看病用。爹要去赚更多钱,回来给你治病。苏晚抱着木盒,看着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爹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婶娘是个刻薄的女人,脸上总是没什么笑容。她嫌苏晚是累赘,每天只给她做两顿饭,早上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晚上是几个冷硬的窝头。苏晚的衣服脏了,她也不洗,扔在盆里,让苏晚自己洗——可苏晚的手没力气,洗件衣服要花好长时间,还会累得喘不过气。苏晚犯病时,她不仅不照顾,还会站在门口骂她是讨债鬼,说她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是个没用的东西。
陈屿知道后,每天都会绕到苏晚家。早上他会带两个白面馒头来,偷偷塞给苏晚,让她当早饭;中午放学,他会帮苏晚洗脏衣服,粗布衣服不好洗,他就用皂角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晚上,他会给苏晚熬粥,用自己攒的钱买些小米,熬得稠稠的,端到苏晚面前,看着她喝完才走。他还把自己采草药换的铜板偷偷塞给苏晚,让她攒着,万一婶娘不给她饭吃,她可以自己买些吃的。
有次婶娘发现了陈屿给苏晚塞钱,当着苏晚的面把铜板扔在地上,铜板滚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嘲笑他们的窘迫。婶娘叉着腰,唾沫横飞地骂:陈小子,你是不是傻你给她钱有什么用她就是个填不满的坑,迟早会拖累死你!你爹是药铺掌柜,你好好跟着学本事不好吗非要跟这个病秧子混在一起!
陈屿没说话,弯腰把铜板一个个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灰尘。铜板被他攥在手里,暖暖的。他走到婶娘面前,小小的脸上满是坚定,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晚晚不是累赘,她是个好姑娘。我会治好她的病,以后我养她,不用你管。
婶娘被他的话噎住了,愣了半天,才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瞪了苏晚一眼。
那天晚上,苏晚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眼泪无声滑落。眼泪打湿了枕巾,又凉又涩。她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爹给的银元,还有陈屿给的铜板,一枚枚码得整整齐齐,像串小星星。她把木盒抱在怀里,木盒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让她稍微觉得暖和了些。她暗暗发誓,再也不让陈屿为自己操心了,她要好好吃饭,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就帮陈屿采草药,帮他洗衣服。
第二天,苏晚揣着五十六枚铜板,慢慢走到巷口药铺。她知道陈屿最近咳嗽,每天早上都能听见他咳嗽的声音,想来是采草药时受了凉。药铺的陈掌柜是陈屿的爹,他正在柜台后抓药,看见苏晚进来,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里的戥子,笑着说:晚晚,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找阿屿他去后山采草药了。
苏晚摇了摇头,把铜板递到陈掌柜面前,小声说:陈伯伯,我想买些治咳嗽的草药,给阿屿哥哥。
陈掌柜看着她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铜板,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铜板是苏晚一点点攒下来的,不容易。他接过铜板,又放了回去,说:晚晚,这钱你拿着,阿屿的咳嗽不严重,我这里有现成的草药,不用花钱。他说着,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些甘草、桔梗,包成一个小纸包,递给苏晚,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枣,塞到她手里,这红枣你拿着,给阿屿带回去,让他泡水喝,能润嗓子。让他别总往山里跑,最近天凉,容易着凉。
苏晚接过草药和红枣,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陈掌柜是心疼陈屿,也在心疼她。她小声说了句谢谢陈伯伯,转身慢慢走出药铺。
傍晚,陈屿背着药筐回来,刚走到槐树下,就看见苏晚站在那里。她穿着件浅灰色的旧袄,手里拿着草药和红枣,脸色还是有些白,却比平时多了些血色。看见陈屿,她的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哽咽:阿屿哥哥,你咳嗽了,这是给你的药,陈伯伯说泡水喝能治咳嗽。还有红枣,能润嗓子。
陈屿看着她冻红的手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他知道这些草药和红枣要花不少钱,肯定是她把自己攒的铜板都拿出来了。他接过草药和红枣,揣进怀里,然后从药筐里拿出颗最大的野山楂,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递到她嘴边,笑着说:傻丫头,我没事,就是小咳嗽,过两天就好了。你尝尝这个野山楂,今天刚采的,可甜了。
苏晚咬了一口野山楂,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带着点涩味。可她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野山楂。她看着陈屿的笑容,眼眶又红了,心里暗暗想,要是自己没病就好了,就能和他一起去后山采草药,一起去镇上赶庙会,一起在槐树下看星星,不用让他这么辛苦,不用让他为自己担心。
陈屿看着她吃山楂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想,等他再长大些,赚更多的钱,一定要带晚晚去城里找最好的大夫,把她的病治好。到时候,他要带她去看遍所有好看的风景,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第三章
豆蔻心事,藏于槐絮
民国二十九年,苏晚十六岁了。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身高已经到了陈屿的肩膀,皮肤是瓷般的白,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像江南烟雨中的画中人。她留了长发,平时会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偶尔有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更添了几分温婉。只是她的病还是没好,稍微动一动就会喘,走不了远路,大多时候只能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看陈屿忙忙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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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屿也长成了挺拔的少年,十九岁的他已经比陈掌柜还高,身材结实,皮肤晒得是健康的蜜色,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眼里盛着初夏的光,透着一股成熟的韧劲。他不再只采草药,还帮镇上的铁匠拉风箱——铁匠铺里的火又热又烤,拉一天风箱下来,他的衣服都会被汗水浸透,手臂也会酸得抬不起来;他还帮码头的船工搬货物,货物又重又沉,压在肩膀上,常常会留下深深的红印,晚上睡觉都不敢侧着睡。只要能赚钱的活,他都干,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从来没喊过累。
每天傍晚,苏晚会在槐树下等他。她会提前在家里泡好凉茶,用一个粗瓷碗装着,放在石凳上,等陈屿回来就能喝到凉的;她会把陈屿换下来的粗布褂子洗干净,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衣服上的汗味被肥皂的清香取代,晒干后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她还会绣小帕子,帕子是浅青色的,上面绣着小小的槐花,针脚细密,每一朵槐花的花瓣都绣得格外认真——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她不敢直接把帕子送给陈屿,怕自己的心意太过明显,会给他带来负担。每天早上,她都会趁着陈屿去后山采草药的间隙,偷偷把帕子放在他的药筐里,垫在草药下面。
有一次,陈屿从药筐里拿草药时,摸到了柔软的布料,翻开一看,是方绣着槐花的浅青色帕子。他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每天傍晚苏晚坐在槐树下时,手指上偶尔沾着的丝线痕迹,心里瞬间像被温水浸过,又暖又软。他把帕子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每次干活累了,摸一摸口袋里的帕子,就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
那天晚上,陈屿回家后,把帕子拿出来,放在灯下反复看。帕角的槐花绣得栩栩如生,连花芯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他能想象出苏晚坐在窗前,一针一线绣帕子时的样子——她的眼神一定很专注,嘴角或许还带着浅浅的笑。他把帕子贴在胸口,仿佛能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香,还有苏晚身上特有的、像槐花一样清新的气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屿攒的钱越来越多,他把钱放在一个铁盒子里,藏在床底下。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把铁盒子拿出来,数一数里面的钱,然后对着盒子里的钱小声说: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带晚晚去城里治病了。
有次陈屿从码头回来,肩膀被货物压得红肿,甚至能看到淡淡的淤青,胳膊上还划了道深口子,渗着血,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有些红肿。苏晚坐在槐树下,远远地就看见他胳膊上的伤口,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攒了三个月的铜板——那是她平时省吃俭用,从婶娘给的微薄饭钱里一点点抠出来的,想让他去药铺买些药膏,好好处理伤口。
可陈屿看到她手里的铜板,却赶紧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茧子,却很温暖。晚晚,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笑着,用袖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让苏晚的脸悄悄红了,我问过城里的大夫了,有种西洋药能治你的病,就是要花不少钱。再等等,我很快就能攒够了,到时候我们就去城里,让大夫把你的病治好。
阿屿哥哥,我不治了。苏晚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眼泪落在手背上,又凉又涩,我不想你这么累,每天要去码头搬货,还要去铁匠铺拉风箱,我看着都心疼。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能每天在槐树下等你回来,听你讲干活时的事,我就很开心了。
陈屿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对苏晚发脾气。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胡说!只要有我在,就一定要治好你的病!你以为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能像别的姑娘一样,能跑能跳,能去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治病,我这么辛苦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完,看着苏晚通红的眼睛,又软了语气,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一样:晚晚,再等等,就快了。等你的病好了,我带你去镇上的庙会,去看糖画,去听戏,好不好
苏晚抬起头,看着陈屿眼里的坚定和心疼,点了点头,把眼泪擦干。她知道,陈屿是为了她好,她不能再任性,不能让他的辛苦白费。
那天晚上,苏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从枕头下摸出陈屿之前偷偷放在她窗台上的小帕子——那是陈屿特意找镇上的布店老板买的,浅粉色的布料,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山楂花。她把帕子贴在脸上,仿佛能闻到陈屿身上的草药香,还有他干活时留下的阳光的味道。
她知道陈屿喜欢自己,从他每次看她的眼神里,从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里,她都能感觉到。可她不敢回应,她的病是个无底洞,她怕自己会拖累他,怕自己给不了他幸福。她只能把这份心意藏在心里,藏在绣着槐花的帕子里,等着自己的病好起来的那一天。
而陈屿,躺在自己的小屋,看着苏晚偷偷放在他药筐里的浅青色帕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小本子,上面记着他每天赚的钱,还有城里最好的大夫的名字和地址。本子的第一页,画着一棵小小的槐树,槐树下站着两个小人,一个背着药筐,一个手里拿着帕子——那是他偷偷画的,画的是他和苏晚。
他看着本子上的数字,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快点赚够钱,带晚晚去治病。等她的病好了,他就告诉她,他喜欢她,从六岁那年背着她回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槐花香开始,就喜欢了。
可他们都太胆小,都怕自己的心意会给对方带来负担。所以这份心事,就像巷尾的槐絮,轻轻飘着,藏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藏在每一次槐树下的等待里,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能轻轻落在对方的心里。
第四章
庙会遗憾,冬雪摧心
民国三十年的秋天,镇上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庙会。早在一个月前,巷里的孩子们就开始盼着了,每天都在槐树下讨论庙会的热闹——糖画师傅会来吗皮影戏会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吗戏班子会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吗
陈屿早就想带苏晚去庙会了。去年庙会的时候,苏晚正好犯病,只能躺在床上,听着巷里传来的热闹声响,眼神里满是羡慕。从那时候起,陈屿就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带苏晚去逛庙会。
他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攒钱,每天天不亮就去码头搬最重的货物——那些货物比他还高,压在肩膀上,疼得他直咧嘴,可他咬着牙,每次都多搬两趟;晚上,他去铁匠铺拉风箱,铁匠铺里的火又热又烤,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把衣服都浸透了,手臂酸得抬不起来,他也只是揉一揉,继续拉。有时候,他还会在晚上去后山砍柴,把柴卖给镇上的人家,换些额外的铜板。
手指被磨得通红,甚至裂开了小口,沾到汗水时,疼得钻心;肩膀被货物压得发紫,晚上睡觉只能趴着,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可他从来没喊过一声累,每次想到苏晚看到庙会时开心的样子,他就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
他还特意去镇上的布店,买了一块天蓝色的布料——那是苏晚最喜欢的颜色,和她小时候穿的那条裙子一样。他想给她做一件新裙子,让她穿着新裙子去逛庙会,像别的姑娘一样漂亮。
庙会前一天晚上,陈屿在油灯下缝裙子。他的手很巧,小时候跟着娘学过一点针线活,虽然缝得不算精致,可针脚很整齐。他拿着针线,小心翼翼地缝着裙摆,想象着苏晚穿上裙子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缝好裙子后,他把裙子叠好,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这是他特意找镇上的木匠做的,上面刻着小小的槐花图案。他又把自己攒的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想,明天一定要告诉晚晚自己的心意,不管她的病能不能治好,他都想一辈子陪着她,照顾她。
庙会当天,天格外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风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陈屿一大早就起来了,换上了件新做的青布褂子,还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青色的布条绑着。他拿着木盒子和钱,脚步轻快地往苏晚家走。
走到苏晚家门口时,他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想敲门,门却先开了,苏晚的婶娘站在门后,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
陈小子,你来干什么婶娘双手叉腰,眼神里带着鄙夷,上下打量着陈屿,是不是又来给这个病秧子送东西我跟你说,你别白费力气了,她这个病就是个填不满的坑,你就算把命搭进去,也治不好她!你还是赶紧找个正经姑娘,好好过日子吧,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陈屿的脸色沉了下来,攥紧了手里的木盒子,指节都有些发白。他的声音却还是带着点克制:婶娘,我今天是来带晚晚去逛庙会的,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裙子。他说着,把木盒子递了过去,希望婶娘能看在新裙子的份上,让他带苏晚走。
可婶娘接过木盒子,看都没看,就随手扔在地上。裙子从盒子里掉出来,沾了些灰尘,天蓝色的布料上多了几道脏印。逛庙会婶娘冷笑了一声,声音尖锐,她那个身子骨,走两步路都喘,还想去逛庙会别到时候在半路上发病,又要麻烦别人送她回来!我看你就是被她迷昏了头,这辈子都别想有出息!
屋里忽然传来苏晚的声音,细弱却清晰:阿屿哥哥,你走吧,我不去了。
陈屿循声望去,看见苏晚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她穿着件灰色的旧袄,头发也没梳,随意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无奈。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很不舒服,显然是刚才听到了婶娘的话,又急又气,犯了病。
晚晚,你……陈屿想走进屋,却被婶娘拦住了。婶娘伸出手,挡在门口,恶狠狠地说:陈小子,你别不识好歹!我说了她不去,你就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陈屿看着苏晚,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歉意和不舍,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苏晚是听了婶娘的话,怕自己真的在半路上发病,拖累他,所以才不肯跟他去的。她总是这样,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太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陈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自己攒的钱,塞给婶娘:婶娘,这钱你拿着,给晚晚买些好吃的,让她好好补补身体。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他走在巷子里,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暖和。巷口的老槐树下,叶子已经开始发黄,一片片落在他的肩上,像一层薄薄的雪。他手里还残留着木盒子的温度,可心里却冷得像冰。
他漫无目的地在庙会里逛了一圈。街上真的很热闹,糖画师傅面前围满了孩子,五颜六色的糖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皮影戏的戏台前坐满了人,锣鼓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戏班子的戏台上,穿着华丽戏服的演员正在唱着《梁山伯与祝英台》,声音婉转悠扬。
他买了个小兔子样式的糖画——那是苏晚最喜欢的,糖画师傅手艺很好,兔子的耳朵、眼睛都做得栩栩如生,还沾着亮晶晶的糖霜。可他一点都不开心,手里的糖画再甜,也甜不了他心里的苦。身边的欢声笑语仿佛都与他无关,他满脑子都是苏晚坐在屋里,脸色苍白、眼神无奈的样子。
他走到戏班子的戏台前,看着台上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身影,忽然想起苏晚之前跟他说过的话。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他们坐在槐树下,苏晚看着天上的星星,小声说:阿屿哥哥,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梁山伯与祝英台》了,他们就算变成蝴蝶,也要在一起,真好。
那时候他还笑着说:等你的病好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去城里的大戏院看。可现在,连镇上的庙会,他都没能带她来。
天快黑时,陈屿才慢慢往回走。走到巷口时,他看见苏晚站在槐树下,手里抱着他早上掉在地上的新裙子。裙子上的灰尘已经被她拍掉了,她还找了块干净的布,把裙子擦得干干净净,天蓝色的布料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看见陈屿,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点哽咽:阿屿哥哥,你回来了。
陈屿停下脚步,看着她。她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可眼神里却带着点欢喜和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她的头发已经梳好了,用一根木簪固定着,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飘动,看起来比早上精神了些。
晚晚,你怎么在这里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我……我等你。苏晚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婶娘去隔壁打牌了,我偷偷跑出来的。她把新裙子递到陈屿面前,眼神里满是喜欢,阿屿哥哥,裙子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
陈屿的心猛地一跳,赶紧走过去,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兔子糖画,递到她面前:给你,还是热的,你最喜欢的小兔子样式。刚才在庙会,糖画师傅说,这个兔子最甜了。
苏晚接过糖画,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糖味在嘴里散开,带着点温热的气息,可她的眼泪却掉了下来,落在糖画上,把晶莹剔透的糖霜融化了一小块。
阿屿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听婶娘的话,不该让你失望。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也想去庙会,想跟你一起看糖画,听戏,可是我……
陈屿赶紧伸出手,用袖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笑着说:傻丫头,我没有失望。今天庙会人太多了,挤得很,等明年庙会,我再带你去,好不好到时候我提前跟糖画师傅说,让他给你做个最大的兔子糖画,再带你去听最好听的戏。
苏晚点了点头,把糖画递到陈屿嘴边:阿屿哥哥,你也吃,真的很甜。
陈屿咬了一口,甜腻的糖味在嘴里散开,他看着苏晚脸上的笑容,心里暗暗想,一定要快点赚够钱,带她去城里治病,再也不让她受委屈,再也不让她因为自己的病,错过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槐絮落在他们身上,像小小的雪花。夜色渐浓,巷里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陈屿看着苏晚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多想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能一直这样陪着她。
可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下时,苏晚的病突然加重了。
那天早上,陈屿像往常一样,去苏晚家叫她起床。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苏晚剧烈的咳嗽声,咳嗽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很痛苦。他赶紧推开门,看见苏晚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呼吸很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声。
陈屿急坏了,他赶紧跑到药铺,把陈掌柜叫了过来。陈掌柜给苏晚把了脉,脸色凝重地说:阿屿,晚晚的情况不太好,心脉越来越弱了,得赶紧去城里找大夫,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屿听了,心里像被雷劈了一样,他赶紧跑回自己家,把床底下的铁盒子拿出来,里面是他这几年攒的所有积蓄,还有他向药铺掌柜借的钱。他把钱揣在怀里,就要带苏晚去城里。
可苏晚的婶娘却不同意,她把陈屿的钱抢了过去,藏在自己的箱子里,冷笑了一声:她这个病,就算去了城里也治不好,还不如省点钱,给她准备后事。再说了,去城里要花多少钱你这点钱,还不够路上的路费呢!
陈屿气得浑身发抖,他第一次跟婶娘吵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晚晚!她还活着,她还能治好!你把钱还给我,我要带她去城里!
婶娘却不肯把钱拿出来,还把陈屿推出了门外:我看你是疯了!想带她去城里,除非我死了!
陈屿知道跟她多说无益,他没有再跟婶娘吵,转身就往外跑。他开始更拼命地赚钱,白天去码头搬最重的货物,晚上去铁匠铺拉风箱到后半夜,有时候还会去后山砍柴,就算手被冻得裂开,就算肩膀被压得红肿,他也不敢停下。他怕自己一停下,苏晚就真的没救了。
有天晚上,下着小雪,陈屿从铁匠铺出来时,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冷又疼。他的双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手指上的裂口沾了雪水,疼得钻心,肩膀上的红肿因为一整天的负重,已经泛出了青紫色,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疼。可他不敢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赚点钱,再赚点,就能带晚晚去城里了。
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粗布褂子,缩着脖子往苏晚家走。路过巷口的老槐树时,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槐树枝桠光秃秃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幅冷清的剪影。他想起夏天时,槐树枝繁叶茂,他和晚晚坐在树下,晚晚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讲干活时的趣事,那时候的风都是暖的。
可现在,只有冰冷的雪和刺骨的风。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刚走到苏晚家门前,眼前突然一黑,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雪地里。倒下的瞬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晚晚还在等我,我不能有事……
第二天一大早,邻居王阿婆出来扫雪,发现了倒在雪地里的陈屿。他浑身都被雪覆盖了,脸色白得像雪,嘴唇冻得发紫,已经没了意识。王阿婆吓坏了,赶紧喊来邻居,把陈屿抬到了巷口的药铺。
陈掌柜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心都碎了。他赶紧给陈屿把脉,又用温水给陈屿擦脸、暖手。过了好一会儿,陈屿才慢慢睁开眼,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着:晚晚……钱……去城里……
陈掌柜红着眼眶,哽咽着说:阿屿,你别急,晚晚没事,你先把身体养好。他请来镇上最好的大夫给陈屿看病,大夫把完脉后,摇了摇头,说:他这是长期过度劳累,加上受了风寒,引发了急性肺炎,身体早就垮了,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苏晚知道消息时,正在家里熬粥。她听王阿婆说陈屿倒在了雪地里,还发起了高烧,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顾不上收拾,也顾不上婶娘的阻拦,从床底下摸出一根拐杖,一步一步地往药铺走。
雪地里的路很滑,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胸口就传来一阵闷痛,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的脸色比雪还白,嘴唇干裂,可她不敢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阿屿哥哥不能有事,我要去看看他。
走到药铺门口时,她已经快撑不住了,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看见陈屿躺在病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她慢慢走到病床前,伸出手,轻轻握住陈屿的手。他的手冰凉,没有一点温度,比外面的雪还冷。苏晚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滴在陈屿的手背上,她哽咽着说:阿屿哥哥,你醒醒,我来看你了。你说要带我去城里治病,要陪我赶庙会,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陈屿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慢慢睁开眼。他的眼神很浑浊,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苏晚。他的嘴角艰难地弯了弯,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晚晚,你怎么来了外面冷,快回去,别冻着了。
我不回去,我要陪着你。苏晚把陈屿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想给她暖一暖,你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带我去城里呢。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去逛庙会,去看糖画,去听戏,好不好
陈屿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愧疚。他看着苏晚苍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晚晚。他用尽力气,小声说:晚晚,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带你去了。我攒的钱……在床底下的木盒里,你拿着……找个好大夫……好好治病……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好起来!苏晚哭着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阿屿哥哥,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们还没一起去逛过庙会,还没一起去看星星,你不能走。
陈屿的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看着苏晚,想说什么,却再也没力气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后,手轻轻垂了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他最后一句话,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到了苏晚的耳朵里:晚晚,我喜欢你……
苏晚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她抱着陈屿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可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药铺里的人看着这一幕,都红了眼眶,偷偷抹着眼泪。陈掌柜更是老泪纵横,拍着病床,痛苦地喊着陈屿的名字。
那天下午,雪下得更大了,把整个巷子都覆盖了,像一层厚厚的白纱。苏晚坐在陈屿的病床前,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彻底凉透,也不肯松开。她的世界,随着陈屿的离开,彻底变成了黑色。
第五章
槐落星陨,生死相随
陈屿走后的第二天,苏晚从药铺回了家。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陈屿的东西。她从陈屿的床底下找到了那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铜板和银元,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陈屿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晚晚的药钱,还差五十块银元,加油。
苏晚把纸条贴在胸口,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陈屿为了攒这些钱,付出了多少辛苦。他每天天不亮就去干活,晚上到深夜才回来,手上磨出了茧子,肩膀被压得红肿,可他从来没抱怨过一句,只是为了能让她好好治病。
她没有用这些钱去城里找大夫,而是用这些钱给陈屿办了葬礼。她请了镇上的木匠,给陈屿打了一口棺材,又请了道士,做了三天的法事。她穿着素色的衣服,每天都守在陈屿的灵前,不吃不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攥着那方绣着槐花的浅青色帕子。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都是巷里的邻居。他们看着苏晚苍白的脸,都很心疼,劝她多吃点东西,别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可苏晚只是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她的心里,早就跟着陈屿一起走了。
陈屿被埋在了巷尾的老槐树下。苏晚亲自为他选的地方,她说:阿屿哥哥最喜欢这棵老槐树了,夏天的时候,这里很凉快,他可以在这里歇一歇。
从那天起,苏晚每天都会坐在槐树下,看着陈屿的坟。她不再吃药,也不再吃饭,每天只喝一点水。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可她的眼神却很平静,没有一点痛苦。
婶娘看她这样,也不再管她,只是偶尔会送些水过来。她知道,苏晚的心已经死了,就算治好她的病,她也活不下去了。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阳光很好,透过槐树枝桠,洒在苏晚的身上,暖暖的。苏晚坐在槐树下,手里攥着那方绣着槐花的帕子,靠在槐树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出现了陈屿的身影。他笑着向她走来,手里拿着一颗野山楂,说:晚晚,你看,我给你采了野山楂,可甜了。我们去后山采草药吧,那里还有很多好看的花。
苏晚的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了浅浅的笑。她伸出手,想抓住陈屿的手,轻声说:阿屿哥哥,我来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傍晚,邻居王阿婆路过槐树下,发现了苏晚。她靠在槐树上,眼睛闭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手里还攥着那方帕子,已经没有了呼吸。
王阿婆红着眼眶,喊来了邻居。他们把苏晚和陈屿埋在了一起,就在那棵老槐树下。他们说,这对苦命的孩子,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在一起,死后,就让他们永远相伴吧。
后来,老槐树越长越茂盛,枝桠探进了巷尾的青瓦墙头。每年春天,槐花开满枝头,白色的槐絮飘落在坟上,像一层薄薄的雪。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看着这棵老槐树,听着巷里的老人,讲着陈屿和苏晚的故事。
他们说,在民国二十二年的梅雨季,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在槐树下相遇。他们一起长大,互相暗恋,男孩为了给女孩治病,拼命赚钱,最后累死在了雪地里;女孩为了追随男孩,放弃了生命,和他一起埋在了槐树下。
他们的故事,像一首悲伤的诗,刻在了老槐树上,刻在了巷里的每一个角落,也刻在了每一个知道他们故事的人的心里。每年四月,槐絮飘飞的时候,仿佛还能看到,一个穿着天蓝色裙子的女孩,和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男孩,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野山楂,笑着,闹着,永远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