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我收到一纸休书。
红纸黑字。
大红喜纸,墨迹淋漓。他说,叶青穗,无所出,七出之条犯了第一条。十年夫妻,他给我定了个不能生孩子的罪。
我一个字也没说。灶房还温着给他炖的鸡汤。我走到后院,把自己那点东西收拾出来。一个不大的包袱,几件旧衣裳,几本翻烂的书,还有我娘留给我的一个银镯子。
夫人…不,叶娘子…陪嫁过来的丫头小桃眼圈红红地看着我。
别哭。我拍拍她的手,收拾你的东西,跟我走。
您…您去哪
天大地大,总有活路。
我带着小桃,抱着我的小包袱,从沈府的后门走了出去。阳光有点刺眼。身后那扇朱漆大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十年光阴。
我叫叶青穗。青草的青,稻穗的穗。我爹是个穷秀才,给我取这名字,盼着我能像田里的庄稼一样,有韧劲儿,能活。
我嫁进沈家十年。沈怀瑾,我曾经的丈夫,如今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十年里,我替他伺候病重的婆母,端汤送药,直到婆母闭眼。我替他打理这个家,省吃俭用,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读书、钻营。我熬干了自己的心血,熬没了第一个孩子。
孩子没保住那晚,他在陪吏部侍郎应酬,说是为了前程。
现在,他的前程一片大好。所以,我这个糟糠妻,就成了碍眼的绊脚石。他需要一个更能配得上他官身的夫人,一个能给他带来更大助力的岳家。
休妻的理由,是无子。多么冠冕堂皇。
我和小桃在城南赁了个小院子。一进的小院,两间正房,一间小小的灶披间。院子角落有棵半死不活的枣树。租金不贵,几乎花光了我当掉那支银簪子的钱。
日子一下子变得很空,又很沉。
没有沈府那些虚情假意的规矩,没有需要小心伺候的夫君,没有需要打点的迎来送往。只有我和小桃,对着空荡荡的四面墙。
小桃急得团团转:娘子,咱们…咱们靠什么活啊坐吃山空可不行!
是啊,靠什么活沈怀瑾给的所谓赡养银子,薄薄几张,还不够买几斗米。休书上写着两不相欠,他果然做得够绝。
我看着院子里那棵蔫头耷脑的枣树,想起我爹说过的话:青穗,人得像草,踩不死,压不垮,沾点土,给点水,就能活。
小桃,你会针线吗
小桃一愣:会…会一点粗浅的。
够用了。我起身,走,去买些最便宜的粗布和针线回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带着小桃,抱着我们连夜赶出来的几个粗糙的荷包、几方帕子,去了城南的早市。
市集上人声鼎沸,充斥着讨价还价、鸡飞狗跳的烟火气。我和小桃找了个角落,把东西摊开在地上。
卖…卖荷包手帕了…小桃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脸涨得通红。
我吸了口气,学着旁边卖菜大娘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荷包手帕!结实耐用!三个铜板一个!
声音不算大,但在嘈杂里也传开了些。很快,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蹲下来,翻捡着:哟,这针脚还行,就是料子太粗了。两个铜板一个卖不卖
大嫂子,您看这针脚多密实,三个铜板真不贵,买两个算您五个铜板我努力挤出点笑。
妇人撇撇嘴:行吧行吧,拿两个。她丢下五个铜钱。
开张了。
我和小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点点光。这一天,我们卖掉了十几个荷包和帕子,换回来几十个铜板。不多,但足够买几天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