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十一点,忘忧酒吧的后门巷子里,沈清把最后一个湿漉漉的垃圾袋扔进大垃圾桶,累得直喘气。
深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寒意,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服务生制服外套,准备从后门回去继续擦杯子。
刚转身,巷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影,脚步踉跄,差点撞到她身上。
沈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住了冰冷的砖墙。
那是个男人,很高,但此刻衣服有些凌乱,甚至沾了些许污渍。
他低着头,一手捂着腹部,呼吸粗重。
借着巷口微弱的光线和酒吧后门透出的一点昏黄,沈清看到他捂着小腹的指缝间,似乎有深色的液体渗出。
是血!
沈清的心脏猛地一跳,睡意和疲惫瞬间吓没了。
她不是没见过打架受伤的醉鬼,但这个人的样子不太一样。
男人抬起头,似乎想看清眼前的人。
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但五官极其英俊,眉骨很高,鼻梁挺直……
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剧烈的痛楚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
他的目光在沈清脸上停留了大概两秒,似乎判断出她没有威胁,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别出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命令式的口吻,却又因为虚弱而失了力度,……帮帮我。
沈清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帮怎么帮
她只是个偷偷在这里打工挣学费的穷学生,惹上这种事……
男人见她不动,眉头紧蹙,似乎想再说什么,但身体晃了一下,猛地向一旁栽倒。
沈清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男人的体重几乎全压在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怎么办扔下他报警叫救护车
沈清的心跳得像擂鼓。
后巷虽然僻静,但随时可能有人过来。
如果被人发现她和一个身受重伤、来历不明的男人在一起……
她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即使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紧皱着,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至少不像街头混混。
鬼使神差地,沈清做出了一个后来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她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扶地把这个沉重的男人弄进了酒吧后门,沿着狭窄漆黑的员工楼梯,艰难地挪向二楼那间堆放杂物的狭小阁楼。
那是她临时落脚的地方。
(二)
阁楼很小,只放得下一张窄床和一个旧箱子。沈清把男人放在自己的床上,累得几乎虚脱。
她喘着气,锁好阁楼的门,打开那盏昏暗的灯泡。
现在她看清了。
血是从他腹部偏左的位置流出来的,浸湿了深色的毛衣和外套。
不是刀伤,看起来更像是……枪伤
这个念头让沈清的手脚瞬间冰凉。
她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去医院,不能报警。那么只能自己处理。
幸好,她在福利院长大,处理外伤还算有点经验。
她跑下楼,偷偷从酒吧医药箱里拿来了纱布、剪刀、消毒水和止痛药。
回到阁楼,她颤抖着手,用剪刀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服。
伤口暴露出来,一个狰狞的血洞,还在慢慢往外渗血。果然是枪伤。
沈清倒吸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腾。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拿起消毒水。
清理伤口,撒上厚厚的止血粉,用纱布紧紧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男人在昏迷中依然疼得浑身绷紧,发出无意识的闷哼,额头上全是冷汗。
做完这一切,沈清几乎虚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床上那个陌生的、危险的男人。
他是谁为什么会被枪击谁对他开的枪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却没有答案。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男人开始发烧,嘴里说着模糊不清的胡话。
沈清只好不停地用冷水浸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天快亮的时候,他的烧终于退下去一点,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沈清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收起了他所有带血的衣服,仔细清理了楼梯和后巷可能留下的痕迹。
(三)
男人是在第二天傍晚醒来的。
沈清正端着一点米汤准备试着喂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漆黑警惕的眼睛。
他醒了,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丝毫不见之前的虚弱,仿佛一头苏醒的猎豹,在评估眼前的环境是安全还是危险。
沈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
你……你醒了她小声说,声音有些干涩,你受伤了,我……我给你处理了一下。
男人目光扫过自己腹部的绷带,又环视了一圈狭小破旧的阁楼,最后视线回到她身上,充满了审视。
你是谁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冰冷而清晰。
我叫沈清……是下面酒吧的服务生。沈清老实地回答,昨晚你在后巷……我把你弄上来的。
为什么帮我他问,没有任何感谢的意思,反而像是审问。
沈清被问住了。是啊,为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清。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她低下头,避开他迫人的视线。
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接受这个解释,又或者在判断真假。
我的东西呢他问。
沈清赶紧从旧箱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他的手机、钱包、手表和一些零碎物品,但所有带血的衣服她已经处理掉了。
男人示意她把袋子拿过来。
他先拿出手机,按了一下,屏幕是黑的,没电了。他又拿出钱包打开。
沈清瞥见钱包里似乎有一张证件,上面的照片很严肃,名字栏印着:江策。
江策。她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检查了一下钱包里的现金和卡片,然后又拿起那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手表,确认无误后,才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
我睡了多久他问。
一天一夜。沈清回答,你发烧了。
江策尝试着想坐起来,但腹部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
脸色更加苍白,额角渗出冷汗。
你别乱动!沈清忍不住上前一步,伤口会裂开的。
江策喘了几口气,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清把米汤递过去: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吧。
江策看了一眼那碗寡淡的米汤,没说什么,接过来,慢慢地喝完了。
他的动作很优雅,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也带着一种天生的矜持。
喝完,他把碗递还给沈清。
谢谢。他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虽然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不用谢……沈清小声说,你……你到底是谁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你联系家人或者朋友吗
江策睁开眼睛,看着她,目光深沉: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警告。
沈清立刻闭了嘴,心里却更加不安。
(四)
接下来的几天,江策就在沈清的小阁楼里养伤。
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者用沈清找来的一个老旧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后,处理一些信息。
他的表情总是很冷峻,看不出情绪。
沈清每天偷偷从酒吧厨房拿些清淡的食物上来,帮他换药。
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快,身体素质好得惊人。
两人同处一室,气氛总是很微妙。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不说话,也让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逼仄。
沈清有些怕他,但又忍不住好奇。
她注意到,他接电话时总是言简意赅,语气冰冷,像是在下达命令。
偶尔,她会听到几个模糊的词语,项目、码头、清理干净。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事,也禁止她多问。
直到第三天晚上,沈清下班回来,发现阁楼里空无一人。
她的心猛地一沉。他走了连句招呼都不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沈清猛地回头,看见江策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新的绷带和药品。
你去哪了沈清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担忧。
江策把塑料袋放在床上,看了她一眼:买点东西。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随便出去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沈清有点生气,语气也冲了些。
江策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忽然开口:担心我
沈清的脸一下子红了,幸好阁楼灯光暗。我是怕你死在外面,给我惹麻烦!
江策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那天晚上,沈清给他换药时,发现伤口边缘有些红肿。好像有点发炎了,是不是你出去的时候扯到了
她皱眉,语气带着责备。
江策靠在床头,任由她处理,目光落在她专注而担忧的脸上,忽然问:为什么还留着我你不怕我真是坏人,给你带来危险
沈清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怕。但我既然救了你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只是这样他追问,声音低沉。
沈清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我觉得……你不像坏人。虽然他很冷漠,很神秘,有时还很凶,但她直觉他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江策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沈清包扎好,准备起身时,他才忽然开口。
我叫江策。他说,有些事情很复杂,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等我离开后,你就当从来没救过我,忘了这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告诉她名字,虽然她早就知道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近乎温和地跟她说话。
沈清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你……什么时候走
快了。他说,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眼神再次变得深邃难测。
(五)
又过了两天,江策的伤好了大半,已经可以自由活动。
晚上,沈清端着晚饭上来时,发现他站在窗边,正在打电话。
……嗯,处理干净……老地方等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决断的冷硬。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挂了电话,转过身,眼神在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和警惕。
沈清把饭菜放在箱子上,心里有些发沉。他大概要走了。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
江策放下筷子,看着沈清:我今晚走。
沈清的心猛地一坠,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猝不及防。她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江策从钱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现金,放在床上。这些钱你拿着,算是我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和……保密。
沈清看着那叠钱,厚度远超她几个月的工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屈辱。
他终究还是用钱来打发她,仿佛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酬。
我不要。她抬起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帮你不是为了钱。
江策皱眉:这是你应得的。或者,你想要别的他的目光带着审视,似乎想看出她真正的目的。
沈清的脸色白了白。他把她当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要。她转过身,开始收拾碗筷,手指微微颤抖,你走吧,就按你说的,我会忘了这一切。
身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听到脚步声走向门口。
在门被拉开的瞬间,沈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策也正回头看她。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相遇。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薄唇,说了一句:保重。
然后,门轻轻关上。他走了。
阁楼里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床上那叠刺眼的钞票。
沈清无力地坐在床边,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一个大洞。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一个神秘危险的男人,就这样闯入她的生活,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收起那叠钱,找了个信封塞进去,扔进了箱子的最底层。她不会用这些钱。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白天上课,晚上在酒吧打工。
只是,后巷变得让她心悸,经过时总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阁楼里也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人的气息,冷冽而陌生,让她夜不能寐。
她努力想忘记他,忘记那惊心动魄的几天。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晚上,她正在吧台擦杯子,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表情严肃的男人走到吧台前,递给她一张折叠的纸条。
沈小姐,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男人说完,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消失在酒吧的人群里。
沈清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迟疑地打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打印的字体,冷冰冰的。
落款处,写着一个有力的签名——
江策。
(六)
沈清盯着那张纸条,心跳如鼓。
他去而复返还是一个新的陷阱
那个地址是市中心一家顶级酒店的套房号。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她,应该把纸条扔进垃圾桶,彻底断绝和那个危险男人的一切联系。但内心深处,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好奇和……一丝隐秘的期待,驱使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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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清犹豫再三,还是请了假,按照纸条上的时间,来到了那家酒店。
站在豪华的套房门外,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
江策站在门后。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的伤似乎已经痊愈,只是脸色还有些许苍白。
他看起来和之前在阁楼里判若两人,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矜贵疏离的气质,眼神锐利而深邃。
进来。他侧身让她进去,语气平淡。
套房极其奢华,宽敞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坐。江策示意了一下沙发,自己则在对面坐下,姿态如同谈判。
沈清有些拘谨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你……找我有事她问,声音有些干涩。
江策看着她,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这几天,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沈清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江策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凝重。那就好。
我这次找你,是想正式向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我说了,那不是为了报酬。沈清低下头。
我知道。江策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但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欠你一条命。
沈清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似乎有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在翻涌。
所以,江策继续说,语气变得严肃,为了你的安全,有些事情,我必须提醒你。忘掉我,忘掉那几天发生的一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继续过你原来的生活。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
沈清的心慢慢沉下去。原来他找她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只是为了彻底划清界限,确保她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我知道。她低声说,心里涌起一阵失望和苦涩,如果没别的事,我走了。
她站起身。
等等。江策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她面前,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名片很简单,只有一个名字江策和一个私人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头衔。
拿着。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强势,如果以后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打这个电话。无论什么事,我会帮你一次。
他的承诺很重,不像随口说说。
沈清看着那张材质特殊的名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她低声说,把名片小心地放进包里。
我让人送你回去。江策说,语气不容拒绝。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安全第一。他打断她,拿起内部电话说了几句。
很快,那个昨天送纸条的黑西装男人出现在门口,恭敬地对沈清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清知道拒绝无用,最后看了一眼江策。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气场强大,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转身,跟着黑西装男人离开了。
电梯下行,失重感让她的心也跟着往下坠。这次,大概是真正结束了。
(七)
日子似乎真的恢复了平静。
沈清把那张名片和之前那叠现金放在一起,锁在箱子最深处,试图埋葬那段记忆。
她更加努力地打工、学习,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直到一个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
她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好朋友小林,为了多挣点钱给生病的院长妈妈买药,偷偷去一家地下赌场帮忙,结果卷入了赌客的冲突,失手打伤了当地一个颇有势力的地头蛇的亲戚。
对方不依不饶,报警抓了小林,还扬言要让他在里面好好吃点苦头,甚至威胁要搞垮本就艰难的福利院。
沈清急疯了。
她四处求人,找律师,但对方势力太大,没人敢真心帮忙,律师也暗示除非对方松口,否则小林很可能被判重刑。
走投无路之下,沈清看着哭泣的院长妈妈和绝望的小伙伴们,想起了那张名片。
那个男人说,可以帮她一次。
她挣扎了很久。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她害怕他带来的未知危险。
但这是救小林的唯一希望。
最终,她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嗓音,背景很安静。
沈清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是……是我,沈清。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冷静:什么事
沈清深吸一口气,尽量简洁地把小林的事情说了一遍,声音带着无助的哭腔:……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求求你,能不能……
地址。江策打断她,言简意赅。
沈清愣了一下,赶紧把福利院的地址说了。
待在那里别动。等我电话。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沈清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不到一个小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紧张地接起来。
解决了。江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对方不会再来找麻烦,你朋友很快会被释放。以后让你的人离那种地方远点。
沈清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困扰她们那么多天、看似天大的难题,他一个电话,不到一小时就……解决了
谢……谢谢你!巨大的惊喜和感激冲击着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真的……太感谢你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
交易而已。江策的声音冷淡地打断她的感激,你救过我,我帮你一次。两清了。
两清了。
这三个字像冰水一样,瞬间浇熄了沈清所有的激动和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原来,对他而言,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冷冰冰的交易,一次债务的清偿。
……我明白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论如何,谢谢你。再见。
她匆匆挂了电话,生怕自己哽咽的声音被他听出来。
她看着窗外,小林果然很快被放了回来,抱着院长妈妈喜极而泣。福利院的危机解除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围着沈清问是怎么做到的。
沈清只是勉强笑了笑,说找了个好心人帮忙。
没有人知道,那个好心人用两清了三个字,在她心里划下了一道多么深的口子。
她以为自己对他而言至少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原来只是自作多情。
他那样的男人,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交集之后,终究要回归各自的轨道。
她彻底收起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继续埋头于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心底会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和失落。
(八)
又过了平静却压抑的几个月。冬天到了。
沈清结束了期末考,在酒吧的工作也快要到期了,她攒够了下一学期的学费。
这天晚上,酒吧格外忙碌。沈清端着沉重的酒水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中,累得腰酸背痛。
突然,吧台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和争吵声。
沈清抬头望去,心里一惊。
是几个经常来的混混,喝多了,正围着新来的女服务生小雨,动手动脚,语言下流。领班的过去劝解,反而被推了一把。
眼看情况要失控,小雨吓得脸色惨白,快要哭出来。
沈清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把小雨拉到自己身后,强作镇定地对那几个混混说:几位大哥,她新来的不懂事,有什么招待不周的,我替她道歉。今晚几位喝的酒,算我的。
其中一个黄毛混混斜着眼打量沈清,咧嘴一笑,满口酒气:哟,又来个标致的算你的你算老几啊要么你陪我们哥几个喝几杯,这事就算了!
说着,那咸猪手就朝着沈清的脸摸过来。
沈清吓得后退一步,背后却撞上了吧台,无处可退。
周围看热闹的人多,却没人敢上前。领班的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沈清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力量感十足的大手从旁边伸了过来,铁钳一般牢牢攥住了黄毛的手腕。
啊——!黄毛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脸都扭曲了,谁他妈……啊疼疼疼!
沈清惊愕地转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侧脸线条冷硬,眼神如同淬了冰,正冷冷地盯着那个黄毛。
是江策!
他怎么會在这里
江策甚至没看沈清,只是盯着那几个瞬间酒醒了大半的混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她的手,是你能碰的
你……你谁啊你!放开老子!黄毛还在叫嚣,但他的同伙已经察觉到江策身上那股不好惹的气场,开始怂了。
江策手腕微微一用力,黄毛又是一声惨叫,差点跪下去。
滚。江策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那几个混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扶起黄毛,屁滚尿流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闹剧瞬间收场。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开。
领班的赶紧过来道谢:先生,太谢谢您了!今晚您的消费全免……
江策这才松开手,拿出随身的手帕擦了擦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他看都没看领班一眼,目光终于落到惊魂未定的沈清身上。
没事他问,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仔细听,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关切。
沈清的心脏还在狂跳,看着突然出现的他,脑子一片混乱。没……没事。谢谢你。
她看着他,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分明,眼神也越发深邃难测。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忍不住问。
江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目光扫过她身上单薄的服务生制服和周围喧闹的环境,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下班了吗他问。
啊还……还没有。沈清老实回答。
去请假。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现在,跟我走。
(九)
沈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去跟领班请了假,然后跟着江策走出了酒吧。
他的车就停在路边,是一辆黑色的轿车,线条流畅,价格不菲。那个之前见过的黑西装男人(司机)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
江策示意沈清上车。
沈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一种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清香。
江策从另一侧上车,关上车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
您……要带我去哪里沈清有些不安地问。
江策没有看她,目光看着前方:吃饭。你应该还没吃晚饭。
沈清愣住了。他特意来找她,就是为了……请她吃饭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车内一片寂静。沈清紧张得手指绞在一起,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谢谢你。她再次道谢,试图打破沉默。
以后遇到这种事,躲远点。不是每次都会有人刚好路过。江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嗯……沈清低下头。她也不想的。
那份工作,别做了。他又说,语气像是决定。
沈清猛地抬头:为什么我需要那份工作交学费!
江策终于侧过头看她,昏暗的车内光线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眼神深邃:那种环境太复杂,不安全。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却让沈清感到一阵难堪和抗拒。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她挺直脊背,声音带着倔强,我不能无缘无故接受您的帮助。
不是无缘无故。江策看着她,目光深沉,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那次的‘帮忙’,不足以抵消。
沈清的心猛地一跳。他是什么意思
那……那你想怎么样她问,声音微微发颤。
江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她眼中读出什么。然后,他转回头,看着前方,声音平稳却掷地有声:
留在我身边。
(十)
沈清彻底呆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
留在我身边。江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需要钱完成学业,需要安全的环境。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作为交换……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沈清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留在他身边以什么身份情妇还是另一个见不得光的、随时可以丢弃的麻烦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瞬间淹没了她。
江先生,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坚决,我很感谢您两次出手相助。但我救您,不是为了换取这些。我虽然穷,但还没到出卖自己的地步。请您停车,我要下车。
江策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而且反应如此激烈。他再次转过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
他看着沈清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那双闪着倔强光芒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车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认为我在要求你出卖自己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难道不是吗
沈清毫不退缩地反问,给我钱,给我庇护,然后让我留在你身边江先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您这样的照顾,我承受不起,也不想要。
江策见过太多为了钱和权势趋之若鹜的人,却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地拒绝他,甚至将他的提议视为侮辱。
如果我说,他缓缓开口,语速慢了下来,我让你留下,是因为你的安全可能受到了威胁,而这是我的责任呢
沈清愣住了:我的安全为什么因为救了你她的心提了起来。
不完全是因为那个。江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车窗外流逝的霓虹。
我的世界……很复杂。有些潜在的麻烦,可能会波及到你。把你放在我眼皮底下,是目前最稳妥的保护方式。
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多了一丝耐心:至于钱和学业,那只是顺带。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份……工作。一份高薪、安全,只需要你暂时待在我指定地方的工作。没有你想象的那些附加条件。
这个解释让沈清混乱的脑子稍微清晰了一点,但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工作什么工作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不需要具体做什么。江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只需要存在。必要时,配合我一下。比如,在某些场合,以我‘女友’的身份出现。
女友沈清更加困惑了,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背景干净,出现在我身边不会引起过多怀疑。而且……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深邃,你救过我。某种程度上,我信任你多于其他人。
信任沈清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词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沉重。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但他看起来异常认真,甚至很严谨。
如果真如他所说,是为了保护她……如果拒绝,真的会给自己和福利院带来未知的危险吗
想起他受伤那晚的惊险,以及他处理小林事件时展现的能量和对方可能的狠辣,沈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拒绝他,可能意味着独自面对无法预测的风险。接受,虽然像是进入一个华丽的牢笼,但至少……安全,并且能顺利完成学业。
这是一种交换,但似乎比他最初那种暧昧不清的说法更容易让她接受。
她沉默了许久,内心激烈挣扎。
江策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终于,沈清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好。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自己的坚持,我接受这份工作。但我们需要约法三章。
江策眉梢微挑,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有趣:说。
第一,这只是工作关系,期限到我大学毕业,或者您认为威胁解除为止。第二,我不会真的做您的情妇,请尊重我的底线。第三,那份高薪,算我预支的,以后我会努力工作还给您。
她条理清晰地说完,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江策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认真谈判的模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但很快消失不见。
可以。他干脆地答应,我会让律师准备一份正式的雇佣合同,条款按你说的拟。
雇佣合同这么正式沈清再次愣住。这和她想象的任何一种发展都不一样。
现在,江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先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我不回阁楼了吗
那里不再安全。江策的语气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你的衣食住行,由我负责。这是工作需要,也是合同条款的一部分。
车子缓缓停在一家格调高雅的餐厅门口。
沈清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又看看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感觉自己仿佛登上了一艘无法回头的船,驶向一片未知而深邃的海域。
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
但至少此刻,她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