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她从烽火中来》
我最爱沈砚洲的那年。
他把枪口抵在我脑袋上,宣判了我的死刑。
秦依梦,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枪响的那一刻,我汹涌的爱意终于停止。
重活一世,我只想离他远远的。
在又一次躲开后,沈砚洲把我堵在墙角。
秦小姐,又想躲到哪里去呢
1
秦依梦,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砰——
我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皮肉被灼烧的痛感还在。
眼前已经是另一番场景。
沈砚洲的脸近在咫尺,脸上满是面对陌生人的冷漠。
秦小姐,你没事吧。
一句话关心的话,也被他说的冷冰冰,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耐。
意识瞬间回笼,我一把推开他扶着我的手,连退几步拉开距离。
深吸口气,环顾四周,舞池上方的水晶灯,悠扬悦耳的音乐声。
还有周围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的视线。
我的心脏疯狂跳动。
我居然重生了,重生在了我和沈砚洲初见的那个生日舞会。
秦家尚未倾覆,我依然是上海滩最富有的资本家千金。
我看向面前的沈砚洲,年轻英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想起来了,前世我因为看他看的走神,不小心扭了脚摔在他身上。
事后被娱乐小报写,我对沈砚洲一见钟情,热情似火地投怀送抱。
没没...我没事。
被枪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沈砚洲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总感觉下一秒就能再给我一枪。
我眼神闪躲,视线下意识落在他腰上,我知道那里的枪从不离身。
我强制自己保持冷静。
对不起,我不太舒服,先告辞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到离开舞厅,我都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
小姐,你没事吧
看我一瘸一拐出来,丫鬟阿秀连忙凑上来扶我。
你的脚怎么了
我朝她摇摇头:回去再说。
车上,阿秀有些兴奋地问我:小姐,怎么样,少帅是不是很帅这下你可以放心嫁了吧。
脑海里浮现晚宴上一身军装的沈砚洲,上一世我就是被他那张脸给迷惑了,才做了那么多傻事。
我不会和他结婚的。
前世,我盲目的痴迷和爱恋,让我做下种种错事,最终换来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世,我只要和家人好好活着,活出精彩。
送走了医生,阿秀拿着个礼物盒子回来。
小姐,少帅派人送来了生日贺礼,是一支铂金钢笔,真好看!小姐,少帅心里肯定是有您的!
那支钢笔。
我记得。
前世的我把这当成定情信物,欢喜得彻夜难眠,日日带在身上。
却不知这仅仅是沈砚洲碍于两家长辈的面子,毫无暧昧意义的例行公事。
后来,这支钢笔甚至成了我窃取军事机密的物证之一。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在隐隐作痛。
扔了。
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
阿秀愣住了:小姐
我说,扔了,或者卖了,随你处理。
爸爸敲门进来,脸上带着慈爱又无奈的笑。
宝贝女儿,谁又惹你生气了你不是挺喜欢砚洲那孩子吗怎么现在连礼物都不愿收了
我看着爸爸尚且乌黑的头发,想到他最后咳血惨死的模样,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爸爸。
我强忍住泪水,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轻柔地拍拍我的背。
宝贝女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想和爸爸撒撒娇,我不想嫁人,我舍不得爸爸。
傻瓜,你就算嫁了人,也可以常常回来看我呀。
我不要,我就不嫁他。
我的语气不自觉带着点骄横,我知道,爸爸一定会顺着我。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听下人说你脚扭了,赶紧坐下,让爸爸看看。
爸爸坐在床边,亲自给我上药。
听说我扭了脚,他丢下一众宾客就赶回来了。
我伸手环住爸爸的手臂:爸爸。

从明天起,我想跟您学做生意,真正的生意。
我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爸爸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调侃了一句我们大小姐不要结婚,要当女商人了。
我知道他不信,我也知道,他还是会支持我的胡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我扭头看向窗外。
外面是十里洋场的繁华喧嚣,黄包车的铃铛声、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但在这片繁华之下,我仿佛看到了战火的轰鸣,闻到了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爸爸,我不能永远做个不懂事的大小姐。
2
我再也不会像前世一样,每天找各种理由,巴巴地跑去军部门口傻等沈砚洲。
这一次,我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洋装,跟着爸爸走进了秦氏商贸行。
会议室里,爸爸正式向所有人介绍了我,并表示我之后会参与到生意里。
这是我第一次出现在这里。
元老们面上恭敬,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轻视与不屑。
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无聊了来玩票的大小姐。
即使我大学毕业,还曾留学。
小姐,目前棉花紧俏,咱们仓库里那批棉花,目前正在和几个商社洽谈,其中日方的三井商社出价最高,我看小姐不如跟着我从这里开始熟悉。
说话的是张叔,是商行最早的老人,也是爸爸最倚重的副手。
他的表态,至少在面上,不敢有人再对我说什么。
然而,听到他的建议,我却忍不住身体颤抖。
三井商社!
前世就是他们,利用我套取了大量情报,还借着我们家的货运线偷运物资和情报。
最终更是栽赃陷害,成了秦家覆灭的导火索。
不行。
我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抬起头,眼神坚定。
棉花是战略物资。卖给谁,不仅是生意,更是立场。三井商社的出价再高,这生意也不能做。
张叔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已带上了训斥的味道。
小姐,商人言利,不谈政治。这年头,赚钱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活下去
我轻轻重复,眼前闪过前世种种画面。
若国之不国,家之焉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北方战事吃紧的区域。
这批棉花,应以成本价,优先供给江北的伤兵医院和坚守阵地的二十九军。这不是生意,是捐赠。
会议室一片哗然。
爸爸放下手里的烟斗,震惊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亲生女儿。
胡闹!小姐,你做决定未免太过儿戏和天真,你这是拿着公司的钱打水漂!是砸所有人的饭碗。
张叔终于笑不出来了,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看着我,厉声反对。
秦老板,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爸爸抬了抬手,看着我的眼神虽不赞同,却也没有责备。
老张,你别激动,年轻人爱国,这是好事。至于生意的事,总是要好好商量。
就在争论最激烈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秦小姐高义,沈某佩服。
沈砚洲一身戎装,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那种军人特有的气势,让会议室里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沈砚洲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我强压下拔腿就跑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逼着自己看他。
恐惧、爱慕、恨意在我心中疯狂撕扯。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更像直接踩在我心上。
沈砚洲微微俯身凑近,咫尺的距离,呼吸喷洒在脸上。
不过,捐赠物资运输困难,必然需要军方护送。只是不知,秦小姐此举,是全然大义,还是藏着私心呢
3
他在怀疑我
为什么
这一世,我并未做过什么。
还是说,在他眼里,我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吸引他注意的拙劣把戏。
前世死亡的恐惧和此刻的屈辱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窒息。
我退后一步,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少帅未免多虑了。国难当头,依梦虽是一介女流,也知匹夫有责。
国难当头,物资捐赠纯属本心,与任何人无关。若军方不便,秦家可自寻途径运送即可。
爸爸在一旁直给我使眼色,我却恍若未见。
沈砚洲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强硬直接地顶撞他。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如有实质。
冷汗浸湿后背,沈砚洲终于再次开口。
很好,既然如此,我会派一队人护送,确保物资安全抵达。秦小姐,但愿你的‘本心’,能始终如一。
他开了口,这事这就算敲定了,再没有更改可能。
秦叔,今天是小侄打扰了,改天再登门拜访。多谢秦叔大义,我一定会和司令如实汇报。
说完,沈砚洲就转身离开了,军大衣的下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张叔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最终没再说什么,也转身走了。
你啊。
爸爸拿烟斗点了点我,也跟着出去了。
我松了口气,没想到沈砚洲真的会来。
我知道,我的这个决定一定不会有人支持,即使是爸爸也不会赞同我的做法。
所以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让阿秀帮我给沈砚洲的副官带了手书。
沈砚洲来的正是时候。
这件事之后,就如沈砚洲所预言,后续麻烦接踵而至。
先是码头仓库莫名失火,幸好发现及时,只烧毁了部分存货。
接着是报纸上开始出现含沙射影的文章,质疑秦家假捐献真资敌,用次等棉絮冒充好棉支援战区,大发国难财。
报纸一出,商行门口,很快有大批学生聚集在一起抗议。
横幅上写着抵制黑心资本家,驱逐卖国黑心商。
张叔在会议上痛心疾首。
小姐,我早就说过!商人不参与政治。现在商行接连遭难,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公司的声誉都要毁尽了!小姐,你拿个章程出来吧,我是真没办法了。
我冷眼看着他表演,心里暗暗计较。
这火,这文章,未免来得太凑巧。
前世也是这样,明明爸爸没做过的事,怎么就铁证如山了。
而我做的那些蠢事,很多都是张叔在我边上煽风点火。
但,此刻真正让我心沉的是,负责对接运送事宜的联络人陈生,在货船离港前夜,被发现死在了一条暗巷里。
警方那边说法是抢劫杀人。
我却知道不是。
我去认尸时,陈生身上衣物整洁,并没有被翻找的痕迹,真是抢劫杀人,怎么他内兜的银元还好好放着。
而且,我发现他的右手一直死死紧握着。
掰开后,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掌心用指甲抠出一个血淋淋的日字。
这瞬间让我想到了三井商社,是他们派人刺杀了陈生。
一个鲜活的、为前线奔走的人,因为我的一個决定,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
陈生葬礼那天,我从私库拿出两条小黄鱼给了陈太太。
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亲友。
陈太太是个瘦弱文静的女人,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是狠狠哭过。
她拉着我的手,声音嘶哑。
秦小姐,谢谢您。老陈常说,能为您这样的良心商人做事,是为子孙积德,那天他走的时候,说可能会有危险,如果他出事,让我不要怪你。
她几句话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拿手帕给她擦,鼻头酸的我也险些掉下泪来。
陈生只是一个小伙计,他的的牺牲,没有人会在意,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我的心里。
我紧紧回握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但我知道,有些路,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4
陈先生的死,没有使我退缩。
前线消息不断传来,整个上海都开始人心惶惶。
我加大了捐赠力度,几乎是以成本价向各方抗战力量供应药品和棉花等物资,秦家的流动资金开始变得紧张。
爸爸愁容满面,却没有阻止我,经历了这些事,爸爸也意识到,我并不是在胡闹。
对于我做的事,他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只是抽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我开始出席各类宴会,劝说更多商行老板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有几次宴会,沈砚洲也参加了,每次没等他靠近,我就远远地躲开了。
即使必要的事务交接,我也都是让下面的人去对接。
这么几次下来,沈砚洲也发现我在躲他。
这天又一场慈善舞会,我刚从洗手间出来,就被他堵在了墙角。
秦小姐在躲我,这么不待见我这个未婚夫
他的语气轻松闲散,像是随便问的。
我退后两步,悄悄拉开点距离。
少帅,你想多了,而且爸爸已经送回婚书,两家婚约作罢。
可是,我没同意。
沈砚洲凑近一步,刚刚拉开的距离又没了,他的目光很有侵略性。
我被堵在墙角,退无可退,想要往旁边一步,沈砚洲抬手要挡,脑海里闪过他拿枪抵着我脑袋的画面,我下意识一巴掌拍过去。
你很怕我为什么
我强制镇定。
我不怕你,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我不会嫁给你,你不是很烦我,怕我纠缠你吗现在这样不是正好。
我什么时候说过。
那你就当我烦你好了,麻烦你离我远点,省的被人看到误会,我还要登报澄清,现在请你让我离开。
沈砚洲扯了下领口,啧了一声,最后还是后退一步让开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出很远,我还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不知道这沈砚洲在发什么神经。
我本以为,这次之后,我们应该是没什么交集的。
结果第二天,沈砚洲的副官就送来一支钢笔。
秦小姐,我们少帅说捡到你丢的钢笔,让我给你送来。
那钢笔我明明让阿秀拿去卖了,不知道怎么被他找回来。
第三天,副官送来一盒点心。
秦小姐,我们少帅说,这家点心味道不错,让我给你送来。
然后是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就这么送了一个月。
我从最开始的拒绝,到后面的麻木,实在不明白,沈砚洲这是搞得哪一出。
这一日,副官又来了。
告诉你们少帅,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之前送的那些也全部拿回去,我不需要。
副官摊摊手,一副无奈的表情。
秦小姐,我们少帅说了,你不想见他,也不听他说话,他只能给你送东西了。
我感觉自己脑袋上青筋在跳动,愤怒的情绪压过恐惧。
你让他自己来见我。
副官像是终于完成任务,激动地一拍手。
得嘞,我这就回去报告少帅。
5
副官刚刚出去,沈砚洲就进来了。
这次他没有穿军装,一件衬衫,扣子松了两颗。
嘴里叼着一根烟,像随意散步路过。
我冷冷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秦小姐,终于愿意见我了。
却完全没有提礼物的事,目光扫过书桌上摊开的账本和地图。
秦小姐最近的生意,倒是做得风生水起,也树敌不少啊。
他指尖划过地图上我标注的几处物资输送点。
我心脏猛地一缩。
那些地点,有些是明面上的,有些则极为隐秘。
蝇营狗苟之辈,何足挂齿。
我故作镇定,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砚洲拿起我桌子上的咖啡杯。
哎哎,你干嘛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把杯子递给阿秀。
去给你家小姐倒杯温水来,少喝点咖啡,看你黑眼圈。
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三井商社的人找过我,说你恶意压价,扰乱市场,希望军方介入。
我攥紧了手心。
他话锋一转:我拒绝了。
我愕然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在帮我
为什么
因为你的棉花,确实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但有件事我很好奇,秦小姐,你似乎总能精准地‘猜到’,哪里最急需物资,哪条运输线路暂时安全。比如,上星期你突然改变路线,绕开了青龙桥。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沈砚洲果然很敏锐。
我确实是模糊想起,青龙桥附近会有小股敌军渗透骚扰,才临时更改了路线。
女人的直觉罢了。
我垂下眼睑,不让他看到我眼里的情绪。
那天心神不宁,总觉得走老路要出事。
直觉
沈砚洲低笑一声,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一个直觉,那秦小姐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本人
我猛地看向他。
他一手撑着椅背,倾身过来,带着淡淡的烟味的气息,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张副经理,昨天秘密会见了三井的代表。你的直觉,猜到这一点了吗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在试探我,更是在警告我!
原来这才是他让副官一直往我这里跑的原因。
前世被枪决的情形浮现在眼前,我又下意识去看他腰间的枪,脑袋隐隐作痛。
沈砚洲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最后伸手解枪袋。
我被他的动作吓得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桌子上的裁纸刀抵着他的胸口。
小姐。
阿秀惊呼出声。
出去。
沈砚洲没有转头,声音冷硬。
他好像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手指离开枪袋,抓住了裁纸刀。
秦依梦,你怎么了
我控制不住浑身发抖,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
半晌,我才恢复冷静。
没,我没事。
沈砚洲抬手想拍拍我的肩膀,被我躲开了。
他皱了皱眉,稍稍退开,解下腰间的枪袋,连着枪一起远远扔在一边。
你怕枪,还是怕我开枪,还是你觉得我会朝你开枪。
是疑问句,语气里却没有疑问的意思。
我...
我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看来秦小姐的直觉,时灵时不灵。
我永远不会朝你开枪,如果有那一天,一定是你的身后站着敌人。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但我知道,一切的前提是,我不曾做错事。
沈砚洲走向门口,留下最后一句话。
保护好你的直觉。有些人,不会给你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他离开许久,我脑海里还盘桓着他最后一句话。
什么是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他在暗示什么
还是他知道什么
我发现,经历了两世,爱过、怕过、恨过,我却从来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
6
沈砚洲的提醒,更加坚定了我的怀疑。
我没有打草惊蛇,反而对张叔更加倚重。
将一些无关紧要却看似核心的业务交给他处理。
暗中则让绝对忠诚的老管家福伯开始清查账目,并秘密转移部分资产。
我知道,风暴就要来了。
这天傍晚,我从一家隐蔽的印刷厂出来。
手里拿着新一期准备秘密发行的爱国传单。
这是我根据前世记忆整理的战局分析和日方野心亲自撰写的,希望能唤醒更多麻木的人。
刚拐进一条僻静的弄堂,几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堵住了我的去路。
他们眼神凶悍,腰間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秦小姐,我们老板想请您喝杯茶。
为首的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是日本人养的打手!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抱紧了怀里的文件,手悄悄伸进手包里。
不必了,我还有事。
我强作镇定,说完就准备从旁边绕过去。
黄牙横跨一步,再次挡住去路,语气冷了下来。
这杯茶,您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汗水从额角滑落。
我知道跟他们走会是什么下场,陈生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就在这时,弄堂口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嗤笑。
几个大老爷们,大白天堵着一位小姐,太不讲究了吧
我猛地回头,沈砚洲身体斜倚着墙,手里的打火机一开一合。
黄牙皱紧眉头:滚开!毛都没长齐就想英雄救美,劝你少管闲事!
沈砚洲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扯了扯手上的黑皮手套。
这闲事,老子今天还非管不可了。
原本慢悠悠的走着,突然一个猛冲撞向为首的黄毛。
妈的!
黄毛被撞得狠狠后退一步,整个人砸在墙上,伸手就要掏家伙。
沈砚洲一个侧身躲过,伸手往黄毛腰间一探,手腕翻转,寒光一闪而过,黄毛闷哼一声,人已经捂着肚子软倒在地。
动手!
打手们看黄毛一招被撂倒,齐齐拿着家伙冲上去。
沈砚洲身形矫健如猎豹,招式狠辣利落,在人群里穿行,几下就放倒了剩下的人。
他一把夺过其中一人的手枪,抵住了他的脑袋。
回去告诉你主子。
沈砚洲的声音低沉冰冷:上海滩,还轮不到你们撒野。再敢动秦小姐,下次死的就不只是这几条走狗了。
他扣动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打穿了那人的脑袋,只剩下受伤的黄毛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砚洲扔下枪,一手拉起还在发愣的我,快速穿过弄堂,几个转弯就再看不到人影。
直到确定安全,他才松开我。
秦小姐,你的直觉没告诉你,今天不宜出门吗
我没说话,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嘴欠的一面。
他看了眼我手里紧紧抓的枪。
我给你枪,可不是用来吓唬人的,要开枪,手就不能抖。
沈砚洲抓住我的手,抬枪对着远处的一个空花盆,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花盆砰的一声炸开,我下意识抖了一下。
沈砚洲侧头看我。
手稳眼准,开枪不要犹豫,不然只会伤了自己。
我推开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握着枪把的手心全是汗。
想起沈砚洲把枪给我时说的。
越逃避什么,越害怕什么,把枪握在自己手里,如果哪天我把枪口对着你,你也不用手软。
想到这,我深吸口气,害怕的情绪慢慢散去。
今天谢谢你。
口头感谢
保护公民,不是少帅应尽的义务嘛。
我也嘴贫了一句。
沈砚洲笑笑:送你回去,以后出门带个人。
我没有拒绝。
张叔的背叛,日本人的威胁,沈砚洲晦暗不明的态度,还有刚刚发生的惊魂刺杀。
我感觉自己处于一张巨大的网中。
我必须做点什么,在他们彻底撕破脸之前。
7
张叔,这条盘踞在秦氏内部的毒蛇,必须尽快拔除。
我没有打算直接让沈砚洲处理。
前世的教训刻骨铭心,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是最愚蠢的行为。
我必须自己破局。
基于前世模糊的记忆和福伯暗中查到的账目漏洞,我布了一个局。
我故意让阿秀无意中向张叔透露,我将在一日后,亲自押送一批极其重要的进口药物前往码头,走的是南线老路。
这批货实际上只是普通的过期药品,但我让福伯做得极尽隐秘,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
而真正的进口药,我早已安排人暗中送出。
果然,鱼儿上钩了。
出发前夜,福伯截获了张叔偷偷送出的密信,内容正是我的行程和货物信息。
小姐,要不要现在拿下他
福伯眼中闪着怒火。
不。
我摇摇头,心脏因紧张而剧烈跳动。
让他送出去,我们要等的,是他背后的人。
次日,车队如期出发。
行至半路,一处偏僻路段,果然遭遇了伏击。
一群蒙面匪徒冲出,直扑装载进口药品的卡车。
就在他们即将得手之际,山坡后冲出更多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匪徒自知上当,拼死反抗,他们人数并不比我们少,一时间战况胶着。
好几次,对方人都冲到我脸上,被我用枪打中膝盖。
就在双方战得激烈的时候,四周骤然亮起无数车灯,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沈砚洲的军队如同神兵天降,将我们一群人团团围住。
他本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军大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面色冷峻。
目光如电般扫过现场,最终落在我身上,将我上下扫视了一遍。
我努力忽略他的目光,指向被士兵押解下来面如死灰的张叔。
少帅,此人勾结外敌,泄露商业机密,意图劫掠战略物资,人赃并获!
证据确凿,张叔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求饶,甚至试图攀咬我。
是小姐!是小姐她让我......
闭嘴!
沈砚洲厉声喝止,厌恶地皱紧眉头。
带走!严加审讯!
士兵将哭嚎的张叔拖了下去。
现场只剩下我和沈砚洲。
夜风呼啸,吹散了几分血腥味。
他驱马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早就知道,你用自己当诱饵。
这不是疑问句。
最快的方法,不是吗
我仰头看着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难道少帅在等着我去求你保护吗
他沉默了片刻,朝我伸出手。
上来。
看着面前的手,我迟疑着。
秦依梦,你是要在这吹冷风,还是上来和我一起回去。
我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伸手。
我坐在他身前,身体不自在地往前。
沈砚洲手臂环住我的腰肢往后一带,大手一挥,用披风将我裹住。
我还要挣扎,被他厉声喝止。
坐好,别乱动。
我们就这样,共乘一骑,慢慢跟在队伍最后。
秦依梦,我教你开枪,可不是让你上战场用的,若我今天晚到片刻,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前世死亡的画面再次闪过,我脸色一白。
看到我这样,沈砚洲语气缓了些。
下次不要这么冒险了,你可以多依靠我一些。
我没有说话,也不敢去想他话中的深意。
我不知道沈砚洲是担心我。
还是担心失去一个有用的物资供应商。
或者两者都有。
但无论如何,初战告捷。
我清除了内患,暂时稳住了局面,之后我也可以放心去做想做的事。
然而,我清楚,这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中场休息。
8
张叔的事,我早已和爸爸打过招呼,商行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也让外界看到我的手段。
趁着这股势头,我迅速整顿内部,提拔了一批有爱国心的年轻骨干,商行的业务重心彻底转向支持抗战。
我与沈砚洲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而默契的关系。
他不再是简单把我当成一个大小姐。
有时,他会以商讨物资调配为名来办公室,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些东西。
我也会假装不经意地和他说一些消息。
次数多了,又有小报开始编排我和他的八卦。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并不像外界说的那样风花雪月。
更多的时候,我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药品、钢材、粮食、运输线路。
我看到了另一个沈砚洲,心怀家国、爱兵如子、在残酷战争中努力维持着底线和尊严的军人。
我对他那源于前世的恐惧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
我敬佩他,欣赏他,或许也爱着他。
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上战场,也知道迎接他的或许是马革裹尸的结局。
这种知晓,像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我的心脏。
战局日益吃紧。
淞沪会战爆发的前夜,空气里满是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沈砚洲来的次数变少了,每次来都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和凝重。
那天黄昏,他又来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办公室窗户照在我们身上。
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谈论公务,只是沉默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匆忙奔走的人群。
依梦。
他忽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
战争要升级了,这里很快就会变成前线。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转过身,目光深沉地看着我,里面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离开上海吧,去香港,或者重庆,哪里都行,越远越好。
这是关心
还是告别
我攥紧了手中的钢笔,这次我没有移开视线。
少帅是让我临阵脱逃,做个懦夫吗
活着不是懦弱!
他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里,藏了太多情绪,我辨不清。
秦依梦,战争是军人的事,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前世与今生在此刻重叠。
那个亲手宣判并处决我的冷酷军官,和眼前这个让我快走的男人,慢慢重合。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决绝的勇气涌上心头。
我站起身,一步步朝他靠近,最后伸手轻轻抱住他,脑袋靠在他的胸口。
我听见里面剧烈的心跳。
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国,你们军人用枪炮守,我们商人,用物资和信念守,各有其职,殊途同归。
沈砚洲伸手回报住我,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过了很近,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他才放开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极其郑重地,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开。
我知道,这就是告别了。
窗外,远处传来了隐约的炮声。
战鼓,已经擂响。
9
淞沪会战爆发了。
真正的炼狱降临上海。
我的办公室成了临时的战时物资协调中心。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求救的、催货的、报告线路被炸毁的消息络绎不绝。
我几乎不眠不休,调动着全部的资源和人脉,将更多的救命的物资送上前线。
炮火震天动地,玻璃窗时常被震得嗡嗡作响。
我偶尔会收到沈砚洲的消息。
他所在的师团打得极其惨烈,伤亡殆尽,他身先士卒,几次负伤,却始终坚守在最前沿。
我的心时刻为他揪紧,却又强迫自己不去想。
我能做的,就是在他身后,为他,为这个国家,筑起一道坚实的后勤屏障。
在一个炮火稍歇的深夜,沈砚洲浑身是血,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浑身缠绕着死气,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依梦。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北线,急需盘尼西林和止血带,最快多久能送到
他甚至站不稳,摇晃着几乎要栽倒在地。
我冲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湿黏温热,眼泪瞬间决堤。
是害怕,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
你别管了,我已经安排人送过去,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我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和阿秀一起手忙脚乱地帮他做紧急包扎。
他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却紧紧把我的手握在手心。
依梦,等送完这批物资,你就离开好不好。
他的语气已带上哀求。
我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他的胸口,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他知道,我不会答应,就像我不会让他留下。
这一刻,没有少帅,没有千金,只有两个在末日烽火中相互支撑的灵魂。
物资以最快的速度送走了。
沈砚洲休息了一会也要走了。
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伤痕累累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
我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诀。
沈砚洲!
我忍不住出声喊他。
他回头。
我看着他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活着回来,我等你,回来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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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震动,有温柔,有诀别,有不舍,最终都化为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好。
他哑声应道,转身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他食言了。
一个月后,传来了沈砚洲牺牲的消息。
他为了掩护主力部队和百姓撤退,率领残部死守一处无名高地,弹尽粮绝,最终拉响手榴弹,与冲上阵地的敌人同归于尽。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没有哭。
只是静静地坐着,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我早已预见了这个结局,不是吗
乱世之下,生离死别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只是当它真正来临,心还是像被彻底掏空了一样。
战火仍在蔓延,我带着他的遗孤,转移至大后方。
爸爸身体本就不好,连续奔波之下,也离开了我。
我和沈砚洲的的孩子出生在立春。
我给他取名怀洲。
我成了有名的红色企业家,在看不见的战线上继续奋斗。
我资助学校,建立秘密交通站,传递重要情报。
数年后一个寒冷的冬夜,我的住所被特务包围。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早已将怀洲和最重要的情报托付给忠诚的同志,让他们从密道迅速离开。
我穿上沈砚洲最喜欢的玉兰花苏绣旗袍,从容地坐在客厅中。
手中把玩着沈砚洲的打火机,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炸药。
门被粗暴地撞开。
我朝着进来的人露出微笑,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中,松开了握着打火机的手。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了皮靴踩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一步一步,慢慢向我靠近。
我看到沈砚洲一身笔挺的戎装,慢慢朝我伸出右手。
依梦,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