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五仁祭 > 第一章


七月的广州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阿明拖着行李箱走在青石板巷里时,T恤后背已经洇出了深色的汗渍。巷口的大榕树垂着气根,蝉在叶缝里扯着嗓子叫,空气里飘来一股甜腻的香气——是附近月饼厂飘来的,莲蓉混着烘烤的焦香,甜得有些发闷。
阿明!这边!
阿杰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阿明抬头,看见三个男生两个女生正站在一栋老屋门口挥手,他们脚边堆着大小不一的行李,显然也是刚到。阿明加快脚步走过去,目光落在那栋老屋上,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这是一栋典型的西关大屋,趟栊门半开着,黑色的圆木柱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门楣上雕着繁复的花纹,虽然积了些灰,却还能看出当年的精致。屋檐翘角挂着个铜铃,风一吹就叮铃铃地响,声音脆得有些突兀,和周围老旧的气息格格不入。
这就是厂领导说的宿舍阿明放下行李箱,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发烫的墙壁。
可不是嘛,小胖从包里掏出瓶冰红茶,猛灌了一口,刚才跟厂人事科的王姐通电话,说钥匙就挂在门后的钉子上,让咱们自己进去收拾。他是五个人里最胖的,脸圆圆的,说话总带着点喘。
女生里的晓雨推了推眼镜,轻声说:看着有点旧,但挺大的。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发绳是红底碎花的,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旁边的玲玲则皱着眉,往阿杰身边靠了靠:旧房子会不会有虫子啊我最怕蟑螂了。她打扮得比晓雨精致些,牛仔裤上绣着小雏菊,说话时眼睛会习惯性地眨两下。
阿杰是五个人里看起来最镇定的,他走到趟栊门前,伸手拨开中间的木门栓,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进去看看再说,总比在外面晒着强。
五人鱼贯而入。屋里比外面凉快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灰尘、木头和淡淡霉味的气息,和巷口的月饼香撞在一起,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味道。一楼是堂屋,方方正正的,地面铺着青灰色的地砖,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发亮。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面掉了漆,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桌腿上缠着几缕蛛网。墙角堆着些旧家具,像是蒙着布的太师椅,还有一个掉了门的木柜,黑洞洞的,像在盯着人看。
楼上呢小胖踮着脚往楼梯口望。楼梯在堂屋左侧,是木制的,扶手磨得光滑,台阶边缘有些破损,看起来摇摇欲坠。
王姐说男生住三楼,女生住二楼。阿杰率先迈上楼梯,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吓得玲玲往后缩了缩。
慢点走。阿明跟在后面,扶着扶手的手微微用力——扶手是冰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二楼格局和一楼相似,只是多了两间带门的房间,门是老式的木板门,上面贴着模糊的年画,画里的娃娃脸已经褪成了灰白色。晓雨和玲玲选了靠窗的那间,推开窗,能看到巷子里的榕树顶,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点树叶的腥气。
三楼比二楼矮些,屋顶是斜的,最高处得踮着脚才能碰到。房间更小,只有两间,阿杰和小胖一间,阿明自己一间。阿明的房间里有一张旧木床,铺着稻草编的床垫,散发着干燥的草味。他把行李箱放在床脚,推开窗,视线越过老屋的屋檐,能看到远处月饼厂的烟囱,正慢悠悠地吐着白烟,那股甜香又飘了过来,比在巷子里闻到的更浓些。
收拾好了没楼下传来阿杰的声音,王姐说傍晚去厂里办入职,顺便领工服。
来了!阿明应着,最后看了一眼房间角落——那里堆着几个纸箱子,上面落满了灰,不知道装着什么。
傍晚去月饼厂的路上,五人慢慢熟络起来。阿明和阿杰是同校的,都在读高二,暑假想赚点零花钱;小胖是隔壁职校的,说想来学做月饼,以后开个小店;晓雨和玲玲是初中同学,现在在不同的高中,约着一起打工体验生活。
月饼厂就在巷子尽头,是个挺大的厂区,门口挂着利福月饼厂的牌子,红色的字已经有些褪色。王姐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给他们发了蓝色的工服,又交代了注意事项:你们是临时工,负责包装车间的活儿,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中午有一个小时休息。宿舍那边是老房子,没空调,只有风扇,委屈你们了,一个月工资三千五,干得好有奖金。
没问题王姐。阿杰笑着应道。
领了工服往回走时,天已经擦黑了。巷子里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碎金。经过老屋门口时,阿明忽然停住脚步——他好像看见堂屋的八仙桌旁,坐着个模糊的人影,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了晓雨注意到他的异样。
阿明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八仙桌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没什么,可能看错了。他笑了笑,心里却有点发毛。
那晚,阿明第一次在老屋里过夜。风扇在头顶嗡嗡地转,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窗外的蝉鸣和远处隐约的车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是脚步声。
很轻,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楼下堂屋里走动,一步,两步,慢慢地转圈。阿明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那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向楼梯。
吱呀……吱呀……
楼梯板被踩得作响,那脚步声在往上走。阿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了拳头,盯着房门——门是虚掩着的,留着一条缝。
脚步声在二楼停了下来,似乎在徘徊。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往上挪,一步,两步……停在了三楼和二楼之间的转角。
阿明的后背沁出了冷汗。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声音,就在楼梯转角,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推开他的房门。可过了很久,脚步声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下去了,回到堂屋,然后消失了。
整个屋子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风扇的嗡嗡声。阿明却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到天亮,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光,他才敢松口气。

第二天早餐时,阿明顶着黑眼圈坐在八仙桌旁,面前摆着从外面包子铺买的豆浆油条。小胖已经吃了三个肉包,正埋头跟第四个奋斗;阿杰拿着手机刷着新闻,时不时皱下眉;晓雨和玲玲坐在对面,晓雨的眼圈也有点黑,手里捏着个没咬过的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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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昨晚睡得怎么样阿明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
小胖抬起头,嘴里塞满了包子,含糊不清地说:挺好啊,沾床就睡了,老房子就是凉快。
阿杰抬眼看他:你没睡好
阿明点点头,看向晓雨:你呢
晓雨的手指紧了紧,小声说:我好像……听见脚步声了。
脚步声玲玲立刻提高了音量,什么脚步声
就是……有人在楼下走,还上了楼梯,停在二楼门口。晓雨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跟玲玲说,她还说我做梦。
我那是让你别胡思乱想!玲玲瞪了她一眼,老房子嘛,木头热胀冷缩,肯定会响的,你就是胆小。
阿杰放下手机,皱着眉说:我也听见一点动静,还以为是老鼠。
不是老鼠,阿明肯定地说,那声音很有规律,就是人走路的声音。
你们别自己吓自己了。玲玲往椅背上靠了靠,这房子空了这么久,有点怪声很正常,今天咱们去厂里问问王姐,是不是以前也有员工说过。
大家没再说话,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去月饼厂的路上,谁都没提脚步声的事,但气氛明显有些沉闷。
包装车间里全是机器的轰鸣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月饼香,比在老屋里闻到的浓十倍,甜得让人发腻。他们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把刚出炉的月饼装进包装盒,再贴上标签。流水线转得很快,五人站在传送带旁,手忙脚乱地跟着节奏。
这月饼闻多了真恶心。小胖一边往盒子里塞月饼,一边嘟囔。他负责装莲蓉馅的,一上午下来,身上全是莲蓉的甜香。
晓雨和玲玲负责贴标签,标签上印着利福的logo和生产日期。晓雨的动作很麻利,手指翻飞间,标签就整整齐齐地贴在了盒子上。玲玲却有点跟不上,时不时要回头看一眼传送带,额头上渗着汗。
中午休息时,五人坐在车间外的树荫下吃盒饭。阿明看到王姐路过,赶紧追了上去:王姐,问你个事。
什么事王姐擦着汗,手里拿着个冰棒。
就是我们住的那栋老屋……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啊阿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些。
王姐愣了一下,眼神有点闪烁:能出什么事就是栋老房子,以前是厂里老员工住的,后来员工都搬到新宿舍了,就空下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昨晚听见点怪声,问问。阿明笑了笑。
老房子嘛,正常。王姐剥开冰棒纸,咬了一口,你们年轻人胆子大,别自己吓自己。对了,那房子里的东西别乱动,尤其是仓库里的旧箱子,都是以前的老物件,厂里没来得及处理。
说完,王姐就匆匆走了。阿明回到树荫下,把王姐的话转告给大家。
仓库哪里有仓库小胖好奇地问。
一楼堂屋墙角不是堆着些东西吗可能那就是仓库。阿杰说。
王姐特意说别乱动,肯定有问题。玲玲托着下巴,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别瞎猜了,干活吧。晓雨拉了拉她的胳膊,眼神里有些不安。
下午的活儿更累,流水线速度加快了,五人忙得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阿明的手指被月饼盒边缘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珠,他往嘴里吮了吮,尝到一股铁锈混着甜香的味道,有点反胃。
快下班时,包装车间的组长突然喊住他们:你们几个,等下去仓库帮忙搬点东西,就是厂区后面那个旧仓库,把积压的包装盒搬到货车上。
好嘞。阿杰应着。
旧仓库在厂区最里面,是个低矮的砖房,门是锈迹斑斑的铁门,推开时发出嘎吱的巨响。仓库里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月饼香混合在一起,比老屋里的味道更难闻。组长打开灯,昏黄的灯泡悬在房梁上,摇摇晃晃的。
仓库里堆着小山似的纸箱,上面落满了灰。五人按照组长的指示,把纸箱搬到门口的推车上。纸箱不重,就是灰太大,搬了几趟,每个人身上都沾了层白灰。
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啊这么轻。小胖抱起一个箱子,晃了晃。
应该是以前的包装盒吧。阿明擦了擦脸上的灰,上面印着日期呢,好像是十几年前的。
他蹲下身,翻看最底下的箱子。箱子外面的标签已经泛黄,印着1998年中秋限定的字样。他好奇地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果然是月饼盒,是那种老式的纸盒,上面印着嫦娥奔月的图案,画工很精致,只是颜色褪得厉害。
你们看这个。阿明举起一个月饼盒,挺好看的。
晓雨凑过来看,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阿明吓了一跳。
晓雨指着月饼盒上的图案,声音发颤:那个……那个嫦娥的发绳,跟我的一样。
大家都凑过去看——月饼盒上的嫦娥梳着发髻,发绳是红底碎花的,和晓雨头上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玲玲也愣了,下意识地摸了摸晓雨的发绳:这……太巧了吧。
可能就是巧合。阿杰皱着眉,把月饼盒塞回箱子里,赶紧搬吧,天黑了。
没人再说话,默默地搬完剩下的箱子。走出旧仓库时,天已经黑透了,月亮挂在天上,弯弯的像把镰刀。五人往老屋走,谁都没说话,那股月饼香好像追着他们似的,一路飘到巷口。
回到老屋,阿明去厨房倒水,经过堂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八仙桌上好像多了点什么。他停下脚步,仔细一看——桌上放着一个月饼,用透明纸包着,是最普通的莲蓉月饼,看起来像是刚从厂里拿出来的。
谁把月饼放这儿了阿明喊了一声。
楼上的四人闻声下来,看到月饼都愣住了。
不是我啊。小胖摆摆手。
我也没放。阿杰皱着眉,我们今天没领月饼啊。
晓雨和玲玲也摇头。
阿明走过去,拿起月饼——月饼还是温的,像是刚出炉不久。他突然想起早上王姐的话:别乱动老屋里的东西。这月饼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
扔了吧。玲玲突然说,声音有点抖,看着怪吓人的。
阿杰点点头:我去扔。他拿起月饼,走到门口,扔进了垃圾桶。
那晚的脚步声比前一晚更响了。不仅有脚步声,还多了细碎的说话声,像几个人在低声交谈,嗡嗡的听不清内容。阿明躺在床上,感觉那声音就在耳边,他甚至能想象出几个人围坐在八仙桌旁说话的样子。
脚步声又上了楼梯,停在二楼门口。这次,阿明听到晓雨和玲玲的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他想下去看看,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过了很久,脚步声下去了,说话声也消失了。阿明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他摸了摸枕头,冰凉的,像是有人刚枕过。

第三天早上,五人碰面时,脸色都很难看。晓雨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一晚;玲玲眼圈发黑,紧紧抓着晓雨的手;小胖顶着两个黑眼圈,不停地打哈欠;阿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昨晚……你们都听见了阿明的声音沙哑。
大家都点了点头。
那说话声……太吓人了。小胖搓着胳膊,像是在说什么月饼……
还有那月饼,玲玲心有余悸地说,平白无故出现在桌上,肯定有问题。
不行,今天得去问问清楚。阿杰站起身,王姐肯定知道什么,她昨天说话就不对劲。
去厂里的路上,五人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可到了车间,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王姐,组长说她今天没来上班,请了病假。
怎么办晓雨急得快哭了。
先干活吧,等她来了再说。阿明叹了口气。
一整天,五人都心神不宁的。包装月饼时,阿明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他,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流水线上传送的月饼,在他眼里好像变成了一张张模糊的脸,正对着他笑。
中午吃饭时,他们碰到了厂里的门卫大爷。大爷姓李,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正坐在门卫室门口抽烟。阿明想起王姐说过李大爷在厂里干了几十年,说不定知道老屋的事,就拉着大家走了过去。
李大爷,抽烟呢阿明递过去一根烟。
李大爷抬头看了看他们,接过烟点上:你们是新来的临时工吧住那栋老屋里
是啊大爷,小胖赶紧说,那房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李大爷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在阳光下慢慢散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房子啊……有些年头了。我刚到厂里的时候,那房子就有了,住过好几批员工。
那您知道……以前住过五个年轻人吗三男两女。阿明想起昨天在旧仓库看到的照片——哦不,是月饼盒上的图案,突然觉得应该问问这个。
李大爷愣了一下,烟在手里顿了顿:五个年轻人三男两女……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猜的。阿杰赶紧说,就觉得那房子挺大的,适合住几个人。
李大爷深深吸了口烟,烟蒂烫到手指才猛地回神,他掐灭烟头,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三十多年前,是住过五个学徒,也是三男两女。那时候月饼厂还没扩建成现在这样,就靠老手艺做月饼,那五个孩子是厂里最机灵的,师傅们都喜欢。
他们怎么了晓雨追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发绳。
出事了。李大爷的目光飘向远处的烟囱,像是透过砖墙看到了过去,那年中秋前一天,厂里赶工做最后一炉‘七星伴月’,最金贵的那种。五个孩子自告奋勇守着烤炉,说是要给师傅们一个惊喜。结果……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后半夜起了火,烤炉旁边堆着油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等发现的时候,屋子都烧塌了半边,五个孩子……一个都没跑出来。
五人齐齐噤声,耳边的蝉鸣仿佛都停了。阿明想起老屋里的焦糊味,想起那五个焦黑的月饼,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
就死在那栋老屋里阿杰的声音发紧。
李大爷点头:后来厂里赔了钱,家属闹了好久才平息。那房子重新修过,但没人敢再住,就一直空着。你们是……厂里怎么突然让你们住进去了
王姐说闲置的员工宿舍……小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李大爷皱起眉:王姐怕是不知道这事,她是十年前才来的。老员工都知道那房子邪性,尤其到了七月,总有人说夜里听见屋里有说话声,像在分月饼。
中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五人却觉得浑身冰凉。回到车间,谁都没心思干活,流水线上传送的月饼在他们眼里变成了模糊的阴影,甜香里仿佛混着焦糊的气息。
傍晚回到老屋,堂屋里的八仙桌上又多了样东西——一个老旧的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褪色的牡丹花纹。阿明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五张泛黄的工牌,照片上正是那天在旧仓库看到的五个年轻人,三男两女,笑得露出白牙。工牌上的名字依稀可辨:建军、卫国、小胖、晓燕、玲子。
小胖……晓燕……玲子……玲玲念着名字,脸色惨白,跟我们的名字……
阿明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拿起那张标着晓燕的工牌,照片上的女生扎着马尾,发绳是红底碎花的,和晓雨的一模一样。
是他们……晓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一直在这屋里。
收拾东西,现在就走!阿杰突然吼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这地方不能待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往行李箱里塞东西,阿明抓起桌上的工牌,想扔进饼干盒,却发现每张工牌背面都用铅笔写着字:还差五个……
还差五个什么小胖追问,声音都劈了。
没人回答,因为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比前两晚都响,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脏上。紧接着,堂屋的八仙桌自己动了起来,桌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是有人在用力推它。
快!门!阿明指着趟栊门,五人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手指抖得连门栓都摸不准。
脚步声已经到了堂屋,昏黄的光线下,他们仿佛看到五个模糊的影子围在桌旁,影子手里捧着圆圆的东西,像是月饼。有个影子慢慢转过身,手里的月饼冒着热气,焦黑的表面裂开一道缝,像是在笑。
砰!趟栊门终于被拉开,五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去,行李箱摔在地上也顾不上捡。跑到巷口时,阿明回头望了一眼,老屋的门窗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屋里点满了灯,五个影子贴在窗户上,手拉手地晃动,影子手里的月饼在玻璃上印出圆圆的光斑。
他们一口气跑到月饼厂门口,门卫室的李大爷看到他们,惊讶地站起来:怎么了这是
我们不住那老屋了!阿杰喘着气,太吓人了!
李大爷叹了口气,往屋里让:先进来歇歇,我给你们找间临时宿舍。
那晚,五人挤在门卫室旁边的杂物间,谁都没睡。晓雨抱着膝盖哭,说总觉得有人在摸她的发绳;玲玲缩在墙角,反复念叨着玲子这个名字;小胖不停地喝水,杯子里的水晃出了大半;阿杰靠着墙抽烟,烟蒂扔了一地;阿明手里攥着那张晓燕的工牌,背面的还差五个被汗水浸得发潮。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厂里办了离职。王姐来上班了,看到他们要走,一脸不解: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宿舍不舒服我跟领导说说,给你们换间……
不用了王姐。阿明把工牌放在桌上,那房子……我们住不惯。
王姐看到工牌,脸色倏地变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离开月饼厂时,巷口的榕树下,李大爷站在那里抽烟,看到他们,挥了挥手。阿明走过去,把工牌递给他:大爷,这个……
烧了吧。李大爷接过工牌,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火苗舔上纸页,工牌卷曲、发黑,最后变成一撮灰烬。他们就是执念太深,当年没分到最后那炉月饼,总觉得少点什么。你们五个来了,凑齐了数,他们大概是想请你们吃口热乎的。
灰烬被风吹散,混进空气里,那股甜腻的月饼香似乎淡了些。
五人拖着行李箱走出巷子,阳光刺眼,蝉鸣依旧。阿明回头望了一眼,老屋的檐角铜铃还在转,叮铃铃的声儿里,好像混着一句模糊的叹息,像有人终于咽下了一口迟到三十年的甜。
后来,阿明再也没吃过莲蓉月饼。每次闻到月饼香,他总会想起那栋西关大屋,想起五个模糊的影子围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捧着焦黑的月饼,等一个凑齐五人的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