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续命人 > 第一章

我们家是祖传的阳寿贷,从我太爷爷那辈起,就专做这门生意。
阳寿贷,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寿命借给别人,俗称续命人。
这买卖听着邪乎,可总有将死的大人物找上门。我们拿几年阳寿换一世富贵,他们拿钱买命,各取所需。
不过这行当有三不借:一、作恶之人不借。二、命数已尽之人不借。三、血亲家人不借。
1.
我叫姜知,是姜家这一代唯一的续命人。
刚送走上一位客户,一个靠房地产发家的富商,他得了癌,医生说活不过三个月。
他给了我一套一线城市的江景大平层,外加八位数的现金。
我借了他三年阳寿。
合同签下,仪式完成,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里生出黑根,浑浊的眼睛重现清明,我知道,这笔买卖成了。
我户头上的巨款和名下的房产,是我拿自己二十五岁到二十八岁的人生换来的。
我将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但我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八十五岁。
这是我们姜家女人的宿命,生来就比别人短一截命,也生来,就握着旁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密码。
我妈常说,我们不是在做生意,我们是在和命运做交易,所以必须心怀敬畏。
三条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铁律。
知知,记住,我们赚的是续命钱,不是黑心钱,所以作恶之人不借。我们是逆天改命,不是起死回生,所以命数已尽之人不借。我们是在消耗自己,不是在牺牲家人,所以血亲家人,绝不可借。
我把母亲的话记得滚瓜烂熟。
直到那天,一个女人敲开了我隐在深巷里的茶馆大门。
女人叫沈月瑶,一身高定香风套装,脖子上的钻石项链闪得人晃眼。
她姿态高傲,用挑剔的目光扫过我亲手布置的清雅茶室,眉头微蹙。
你就是姜知
我点点头,给她倒了杯茶,沈小姐,请坐。
她没坐,开门见山:我要给我未婚夫买命,开个价吧。
那语气,像是在菜市场买一颗不值钱的白菜。
我心里有些不悦,但面上不显:我们这儿有规矩,买家的情况,我需要先了解。
傅承砚,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沈月瑶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京圈傅家,唯一的继承人。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能让他活下去。
傅承砚。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商业杂志的封面常客,以手段狠厉,杀伐果决著称。据说他接手傅氏集团三年,吞并了十几家公司,让无数人失业破产。
这样的人,算作恶之人吗
我心里打了第一个问号。
他得了什么病
渐冻症。沈月瑶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渐冻症,现代医学无法攻克的难题,但在我们这儿,只要不是寿数已尽,就有得商量。
我要见他本人,调查清楚他的过往,才能决定借不借。我放下茶杯,语气平静但坚定。
沈月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还想调查承砚你算个什么东西她鄙夷地看着我,一个搞封建迷信的江湖骗子,给你钱办事就完了,别给脸不要脸。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茶水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表情。
那这笔生意,不做了。
你!沈月瑶没想到我敢拒绝,脸色瞬间涨红,你知道傅家是什么样的存在吗你敢拒绝我
规矩就是规矩。我站起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沈小姐,慢走不送。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好,好得很!姜知,你给我等着,有你求着我的时候!
她踩着高跟鞋愤然离去,茶室重归寂静。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三天后,我的茶馆门前,停了一排黑色的宾利。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恭敬地对我说:姜小姐,我们老板想见您。
我跟着他上了中间那辆车。
车窗是单向的,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窥不见分毫。
后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面容苍白清瘦,却难掩那份镌刻在骨子里的矜贵与疏离。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他就是傅承砚。
他看起来很虚弱,手指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如寒潭,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
姜小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字字清晰,月瑶不懂事,我替她向你道歉。
我没说话。
你的规矩,我懂。他继续道,你想调查我,可以。我给你一周时间,傅氏集团所有资料对你开放,我所有过往,任你查。
他的坦然,反倒让我有些意外。
但一周后,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不管你查出什么,你都必须借我阳寿。因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死。
那语气里的不甘和对生命的渴望,几乎要冲破他病弱的躯壳。
我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对一个客户产生了好奇。
2.
我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把傅承砚的过往翻了个底朝天。
他确实如传闻中那般冷酷无情。
三年前,他刚接手傅氏,就用雷霆手段清洗了公司内部的元老,其中一个是他亲叔叔。
两年半前,他为了拿到城西那块地,逼得一家小型地产公司资金链断裂,老板跳楼。
一年前,他主导的海外并购案,导致上千名工人失业,引发了小规模的社会动荡。
桩桩件件,都透着血腥味。
按照我妈的教导,这种人,沾满了因果,是万万不能借的。
可奇怪的是,当我深入调查,却发现了一些被掩盖在恶行之下的东西。
被他清洗的叔叔,常年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几乎掏空了公司。
那家跳楼的地产公司老板,本身就背着巨额赌债,傅承砚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海外并购案,他遣散了工人,却也花了大价钱对他们进行转业培训和安置,这件事,媒体只字未提。
他像一个复杂的矛盾体,一面是冷血的资本家,一面又守着某种底线。
他不算一个好人,但要说作恶多端,似乎又不够格。
这让我陷入了两难。
一周后,我再次坐上傅承砚的车。
查得怎么样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色比上次更差了。
傅总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实话实说。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是觉得我该下地狱,不配活在世上
我只是在想,借你一年阳寿,够不够你把手上的烂摊子收拾完。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同意了
我点点头:一年,换傅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这是我的价钱。
他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
姜小姐,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仪式定在三天后的子时,地点就在我的茶馆。
沈月瑶也来了,她穿着一身红裙,妆容精致,仿佛不是来参加续命仪式,而是来走红毯。
她看我的眼神依旧充满敌意,尤其是在傅承砚明确表示,仪式期间,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能在场时。
承砚,我不放心,她拉着傅承-砚的胳膊,泫然欲泣,谁知道她会对你做什么
月瑶,出去。傅承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月瑶咬着唇,不甘地瞪了我一眼,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茶室里,檀香袅袅。
我让他褪去上衣,露出清瘦但线条分明的背脊。
我的指尖,沾上用朱砂和我的血混合而成的颜料,开始在他背上描摹古老而复杂的符文。
这是阳寿贷的契约,一旦画成,便不可更改。
我的指尖划过他的皮肤,冰凉的触感让他身体微微一颤。
疼吗我轻声问。
还好。他的声音有些闷。
随着符文一笔笔完成,我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力,正在一丝丝地被抽离。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温水煮青蛙,起初不觉,等反应过来时,四肢已经开始发冷,眼前也阵阵发黑。
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么大金额的买卖,一次性借出一年阳寿,对我的消耗极大。
当我画下最后一笔,整个人几乎虚脱,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桌子。
而傅承砚的背上,那血红的符文,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然后一寸寸地隐入他的皮肤之下,消失不见。
他缓缓转过身。
烛光下,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血色,原本黯淡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
他原本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此刻稳稳地握成了拳,感受着重新回归的力量。
这就是……活过来的感觉他喃喃自语,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喘着气,靠在桌边,提醒他:傅总,你只有一年时间。一年后的今天,如果你还想活,就得再来找我。
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我汗湿的额前,眼神复杂。
姜知,他突然叫我的名字,谢谢你。
我愣住了。
他不是应该说合作愉快或者钱货两讫吗
谢就不必了,记得付钱就行。我别开脸,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他却突然伸出手,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去我唇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朱砂。
我会的。他说,连本带利。
3.
傅承砚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半个月后,他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依旧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傅氏总裁,仿佛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病,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感冒。
商界为之震动,所有人都以为傅家要倒了,没想到他竟能奇迹般地康复。
只有我知道,这奇迹的代价是什么。
我的账户里,多了傅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转让协议,价值百亿。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富婆,却也时常在夜里,被那种生命被抽空的虚弱感惊醒。
我开始失眠,掉发,曾经红润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我妈来看我,心疼地抱着我:知知,要不我们不干了。这些钱,够我们几辈子花了。
我摇摇头:妈,这是我们姜家女人的命。而且,只是一年而已,我扛得住。
我以为我和傅承砚的交集,会止步于这场交易。
直到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姜小姐吗我是傅总的助理,林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焦急,傅总出事了,您能来一趟医院吗
我心里一咯噔。
阳寿贷的规矩,借出去的寿命,是实打实的健康人生,除非遇到人力不可抗拒的意外。
我赶到医院,傅承砚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手臂打着石膏。
怎么回事我问林川。
傅总去工地视察,脚手架突然塌了。林川心有余悸,要不是傅总反应快,躲了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我走到病床边,傅承砚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病好了,可霉运却好像找上了他。
这时,沈月瑶冲了进来,一看到我就炸了。
姜知!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承砚已经好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指着我的鼻子,尖声质问。
这是意外。我冷冷地说。
意外我看就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沈月瑶不依不饶,我早就说过,你这种人不安好心!是不是还想从我们傅家捞一笔
沈小姐,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我压着火气。
我注意什么你一个卖假药的,还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她说着,伸手就要来推我。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傅承砚不知何时醒了,他目光冰冷地看着沈月瑶:闹够了没有
承砚,你醒了!沈月瑶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面孔,我担心你……是她,她肯定没安好心!
出去。傅承砚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承砚……
我让你出去!他加重了语气。
沈月瑶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哭着跑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一直都是这样,被家里宠坏了。傅承砚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着疲惫。
傅总的桃花债,我没兴趣。我转身想走。
等等。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这次的事,不是意外。他缓缓开口。
我心里一动,转过身看他。
有人在脚手架上动了手脚。他看着我,眼神深沉,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我是续命人,不是侦探。
我知道。他自顾自地说,我需要再借一年阳寿。
我愣住了:你疯了你现在这一年才刚开始。
阳寿是可以叠加的,但对续命人的损耗也是加倍的。连续借出两年,我恐怕得在床上躺半年。
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把藏在暗处的老鼠揪出来。他盯着我,而且,我有一种预感,这次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价钱,你开。他抛出诱饵。
我看着他,他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决绝。
这个人,永远都在赌。拿自己的命赌,现在,还想拿我的命一起赌。
傅总,你当我的命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冷笑。
不是。他定定地看着我,我知道你的命很珍贵。所以,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
他让林川拿来一份文件。
这是傅氏城东新开发区百分之十的干股。他说,只要你点头,它现在就是你的。
城东开发区,是傅氏未来十年最重要的项目,利润不可估量。这百分之十的干股,比之前那百分之五的集团股份,价值只高不低。
他真的,很舍得。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问,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只要等到一年期满,我们的交易就结束了。
因为,他看着我,一字一句,他们不仅想要我的命,也想让你这个『续命人』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
4.
傅承砚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平静的心湖。
我们这一行,最怕的就是暴露在阳光下。一旦被世人知晓,等待我们的,不是被当成神仙供起来,就是被当成怪物送进实验室。
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昏迷前,听到那两个做手脚的工人对话。傅承砚的眼神变得锐利,他们说,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傅承砚花大价钱请来的『神仙』,到底能不能保住我的命。
我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对方的目标,不仅是傅承砚,还有我。
他们想让傅承砚在我续命的期限内死于非命,以此来证明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到时候,傅家会迁怒于我,外界的舆论也会将我吞噬。
这是一箭双雕的毒计。
是谁我问。
傅承砚摇了摇头:我还没查到。对方很谨慎,那两个工人只是拿钱办事的小喽啰。
我明白了。傅承砚再借一年阳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买一张护身符,买更多的时间去揪出幕后黑手。
这也是在帮我。
我们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好,我借。我咬了咬牙。
第二次仪式,比第一次更加凶险。
连续抽取两年的生命力,几乎将我掏空。
仪式结束时,我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失去意识前,我好像落入一个并不温暖,但足够坚实的怀抱。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妈抱着我,指着我手腕上一个莲花状的淡红色胎记说:知知,记住,这是我们姜家女人的印记,也是我们的枷锁。以后,你遇到的所有客户,都不能有这个印记。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傅承砚就守在床边,见我睁眼,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些。
你昏迷了两天。他说。
我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都像被拆散了重组一样,酸软无力。
我……
医生说你只是过度疲劳,加上有点营养不良。他递给我一杯温水,我已经让林川去找最好的营养师了。
我没接水,而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
我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个梦。
你脸色很难看,傅承砚看着我,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他很自然地伸手,在我背后垫了个枕头。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睡衣,我身体一僵。
谢谢。我低声说。
他收回手,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们这一行,是不是很伤身体
拿命换钱,哪有不伤的。我自嘲地笑了笑。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眼神里流淌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以后别干了。他说。
我以为我听错了:你说什么
这些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他语气认真,没必要再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傅总,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花的,就是我的命。你有什么资格劝我金盆洗手
他被我噎了一下,抿紧了嘴唇,没再说话。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沈月瑶又来了。
她看到傅承砚守在我的病床前,眼神里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
承砚,你自己的伤还没好,怎么跑来照顾这个女人她走过来,亲昵地挽住傅承砚的胳膊,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傅承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没事。
沈月瑶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转向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姜小姐真是好手段,不仅能续命,还能勾魂啊。我们家承砚,都快成你的贴身保镖了。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
我正要反唇相讥,傅承砚却先开了口。
沈月瑶,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和你,只是商业联姻。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沈月瑶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大概从未被傅承砚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羞辱过。
承砚……你……她眼圈红了,声音都在发抖。
姜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合伙人。傅承砚看都没看她,只是盯着我,我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敬。你,也不例外。
沈月瑶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里的怨毒,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好……好一个救命恩人……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傅承砚,你会后悔的!你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这么对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我看着傅承砚,心里五味杂陈。
他为了我,不惜和未婚妻撕破脸。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客户对合作伙伴的范畴。
傅承砚,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一片汹涌的海。
我想再买一样东西。
什么
买你剩下的所有阳寿。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我震惊到失语的脸。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声音都在发颤,买我剩下的所有阳寿那和要我的命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傅承砚的神情异常认真,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和我一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算什么告白吗一个刚刚从我这里买走两年寿命的客户,现在说要和我共度余生
这太荒唐了。
傅总,我想你病得不轻。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只是交易关系,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我没有误会。他逼近一步,属于他的气息将我笼罩,姜知,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们
那些为了傅家权势和财富围在我身边的女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块会走路的金条。只有你,你的眼睛里,是审视,是探究,甚至……是怜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没有……
你有。他打断我,你明明拥有轻易换取财富的能力,却把自己关在那个小茶馆里,守着一堆破规矩。你赚着最现实的钱,却比谁都活得理想主义。
他好像看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傅承砚,你别自作多情了。我狼狈地别开视线,我守规矩,只是为了活得久一点。至于你,和其他客户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一笔金额比较大的生意。
是吗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邪气。
他突然俯身,双手撑在我的病床两侧,将我困在他的方寸之间。
如果只是生意,他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浑身僵硬,心脏狂跳。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他眼底翻涌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我猛地推开他,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忍不住咳嗽起来。
傅承砚,你别太过分!我恼羞成怒,我们家的规矩,第三条,你还记得吗
血亲家人不借。他替我说了出来,语气平淡。
没错!我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就算我肯卖,你也买不了!我们这行当,最重因果,血亲之间互相渡让阳寿,是会遭天谴的!
我把话说得极重,希望能让他知难而退。
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幽深。
如果……他缓缓开口,我们不是血亲呢
我愣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我一阵战栗。
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攥住。
他的拇指,在我手腕内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
那个位置,正是我梦里出现莲花胎记的地方。
我心里警铃大作: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没有放,反而握得更紧。他低下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我光洁的手腕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我原本光洁的手腕上,因为被他滚烫的掌心捂了一阵,此刻竟慢慢浮现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
莲花印记。
5.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怎么会……
那个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我妈说过的,姜家女人的印记,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手腕上
而且,是在傅承砚的触碰下才显现出来。
我猛地抽回手,将手腕藏进被子里,惊恐地看着他。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承砚的脸色比我还难看,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迷茫。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我只是……感觉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不可能!我失声尖叫,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个胎记!一定是你搞的鬼!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这个胎记的出现,颠覆了我二十多年来的认知。
更让我恐惧的是,为什么偏偏是傅承砚能让它显现
姜知,你冷静点!傅承砚抓住我的肩膀,这件事很蹊,我们必须搞清楚。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红着眼眶瞪着他,傅承砚,你到底是谁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我如果说,我真的只是想买你的阳寿,你信吗
我不信!
正在我们激烈对峙时,病房门被推开,我妈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们这剑拔弩张的样子,愣了一下:知知,傅先生,你们这是……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朝她伸出手,掀开被子,露出我的手腕。
妈!你看!这是什么!
我手腕上,那个淡红色的莲花印记,虽然颜色又浅了一些,但依旧清晰可见。
我妈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个印记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她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怎么会……怎么会现在就显出来了……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
我心里咯噔一下。
现在才显出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本来就该有这个胎记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追问。
我妈嘴唇哆嗦着,看着我,又看看傅承砚,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她突然冲过来,一把将我护在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警惕地瞪着傅承砚。
你离我女儿远一点!她声音尖利,我们姜家跟你们傅家早就没关系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们!
傅家
我彻底懵了。
我们家,什么时候和京圈傅家扯上关系了
傅承砚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阿姨,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我妈情绪激动地指着他,你和你那个抛妻弃女的爹一样,都是冷血无情的混蛋!当年要不是你们,我妹妹怎么会死!知知又怎么会……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我。
妹妹
知知怎么会……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我熟悉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
妈,我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问,你说的是谁我什么时候有个姨妈我到底怎么了
我妈看着我,眼泪汹-涌而出,她抱着我,泣不成声。
知知,我的苦命的孩子……
而一旁的傅承砚,在听到抛妻弃女的爹和妹妹这几个字时,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身体晃了晃,扶住了床沿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复杂。
震惊,痛苦,悔恨,还有一丝……绝望的温柔。
6.
我妈最终还是没告诉我真相,她只是哭着求我,让我离傅承砚远一点,然后就匆匆带我办理了出院手续,把我带回了老宅。
老宅是一座很旧的四合院,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里藏着我们姜家所有的秘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看着手腕上那个时隐时现的莲花印记,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妈的话,傅承砚的反应,那个突然出现的胎记……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被刻意掩埋的过去。
一个和我,和我妈,和傅承砚都有关的过去。
我决定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偷偷潜入了我妈从不让我进的书房,那里存放着姜家历代续命人的手札和记录。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我打开一排排书柜,寻找着任何可能与傅家或姨妈有关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个上锁的紫檀木盒子里,我找到了一本泛黄的日记。
日记的主人,叫姜晚。
是我的小姨。
日记的第一页,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遇上傅明衡的那天,阳光很好,他穿了一件白衬衫,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傅明衡。
我记得,这是傅承砚父亲的名字。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日记里,记录了一个名叫姜晚的少女,如何与一个叫傅明衡的年轻画家相爱。
姜晚,和我一样,也是姜家的续命人。
她厌倦了这种拿命换钱、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她渴望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去爱,去生活。
傅明衡给了她这份希望。
他们爱得热烈而痴狂,傅明衡甚至为了她,放弃了傅家继承人的身份,愿意跟她一起过平凡的生活。
可是,姜家的诅咒,又岂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姜晚发现自己怀孕了。
而我们姜家的女人,一旦有了身孕,体内的生命力就会加速流失,用来滋养腹中的胎儿。
这是一种血脉的献祭。
日记里,字字泣血。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知道,我活不到孩子出生的那天了。明衡不知道我们家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他,我不能让他看着我一天天衰败下去。
妈说,只有一个办法能救我。那就是,找到一个阳气极盛的男人,和他……完成『换命』仪式。但这太残忍了,我怎么能为了自己活命,去害一个无辜的人。
看到这里,我浑身发冷。
原来,除了阳寿贷,我们家还流传着一种更阴邪的禁术——换命。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已经非常潦草,看得出主人当时有多虚弱。
明衡带我回了傅家,求他父亲接受我。可傅老爷子怎么会同意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进门。他把明衡关了起来,给了我一张支票,让我打掉孩子,永远离开。
我拖着病体,逃了出来。我快不行了,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姐姐,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了。忘了我吧,好好地,带着我的孩子,活下去……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拿着日记本,手抖得不成样子。
小姨姜晚,爱上了傅承砚的父亲傅明衡,还怀了他的孩子。
为了生下孩子,她耗尽了生命力。
日记最后那句带着我的孩子,活下去,是什么意思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疯狂滋长。
我冲出书房,找到了正在院子里发呆的母亲。
妈!我把日记拍在她面前,你告诉我,姜晚的孩子呢她最后是不是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妈看着日记本,脸色瞬间惨白,她跌坐在石凳上,浑身颤抖。
你……你都看到了……
她是不是把孩子生下来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妈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
是。
孩子呢我追问,声音都在抖。
她把孩子……托付给了我。我妈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悲伤和愧疚,她用了姜家最后的禁术,将她自己残存的所有生命力,连同那个孩子的命数,一起……一起渡给了另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那个婴儿……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我妈痛苦地摇头,却还是说出了那个让我天崩地裂的答案。
那个婴儿,就是你,知知。
而她自己的孩子,那个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没了命数的孩子……被送走了。
7.
我不是我妈的亲生女儿。
我只是一个小姨用来延续她孩子生命的容器。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偷窃。我偷了另一个孩子的命,活到了现在。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将我的人生剖得面目全非。
难怪我从小就没有那个莲花印记。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姜家的血脉。
那个印记,是属于姜晚孩子的,是属于……傅承砚那个未曾谋面的、一出生就死了的堂妹或堂弟的。
而现在,它因为傅承砚的靠近而显现。
血脉之间的吸引,是任何禁术都无法完全隔绝的。
那……那个孩子呢我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送走了。我妈哭着说,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普通人家里。我们给了那户人家一大笔钱,让他们好好待他……
他我抓住了关键词,是个男孩
我妈点点头。
一个男孩。
一个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被家族抛弃,被偷走了命数的男孩。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的画面闪过。
傅承砚那身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病。
他对生命的极度渴望。
他看着我时,那种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熟悉感的眼神。
一个荒唐到让我不寒而栗的猜测,浮现在我的脑海。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失魂落魄地跑出了家门,我需要冷静,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去了傅承砚的公司。
林川看到我,一脸惊讶:姜小姐您怎么来了
傅承砚呢
傅总在开会。
我直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里,几十个公司高管正襟危坐,傅承砚坐在主位上,正在听取汇报。
我的突然闯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傅承砚看到我,眉头一皱,但还是对其他人说:会议暂停,你们先出去。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来干什么他看着我,脸色不太好。
我问你,我走到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从小身体就不好是不是经常生病,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医生也查不出原因
傅承砚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你根本没得什么渐冻症,对不对我继续逼问,那只是你的生命力在莫名其妙流失,身体机能不断衰退,对不对!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你的症状,和我小姨姜晚怀孕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傅承砚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你……都知道了他声音沙哑。
我只知道,我叫姜知,是姜晚姐姐的女儿。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那你呢傅承砚,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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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痛苦、挣扎、不甘……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
他缓缓地,解开了自己衬衫的袖扣。
然后,将他的左手手腕,伸到了我的面前。
在他的手腕内侧,赫然烙印着一个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只是颜色更深一些的……
莲花印记。
我,他闭上眼,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是姜晚的儿子。
8.
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在我面前轰然揭开。
傅承砚,不是什么京圈太子爷。
他是我的堂兄。
是那个一出生,就被我偷走了命数的,可怜的孩子。
当年傅明衡被家族逼迫,与姜晚分开,后来娶了门当户对的女人,生下了真正的傅家继承人。
而姜晚生下的这个孩子,被傅家视为耻辱,被姜家视为累赘,辗转被送到了一个偏远的孤儿院。
他从小就体弱多病,被所有孩子欺负,在绝望和孤独中长大。
直到他十几岁那年,傅明衡的妻子因病去世,唯一的儿子又在意外中身亡,傅家后继无人。
傅老爷子这才想起了这个被抛弃的孙子,派人将他从孤儿院接了回来,给他取名傅承砚,将他当成继承人培养。
他回到了傅家,拥有了财富和地位,可他身体里那份被夺走的生命力,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身体,随着年龄增长,衰败得越来越快。
直到他找到了我。
一个续命人。
他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他只是本能地,被我身上那份属于他的生命力所吸引。
而我,也因为他血脉的靠近,激发了体内潜藏的、属于他的那个莲花印记。
多么可笑的命运。
我偷了他的命,他又花钱从我这里,一点点地买回去。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一笔还不清的血债。
所以,我看着他,声音空洞,你早就怀疑了,对不对
从你的胎记显现出来,从你母亲说出那些话开始。他苦笑一声,我派人去查了,查到了姜晚,查到了当年的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问不下去了。
为什么还要说,要买我剩下的所有阳寿
为什么还要说,想和我在一起
因为我自私。他看着我,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情和绝望,姜知,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哪怕是偷,是抢,我也想从你身上,把我自己的命拿回来。
可当我发现,你就是那个『我』,那个本该拥有一切,却被我占据了人生的姜知时,我又嫉妒得快要发疯。
我嫉妒你拥有健康的身体,嫉妒你被家人爱护着长大,嫉妒你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所以,我既想把你毁掉,又想把你牢牢地绑在身边。这种矛盾,快要把我折磨疯了。
他的坦白,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恨他吗
不。
我有什么资格恨他
我是小偷,他是失主。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那沈月瑶呢她想害你,也是因为……
她无意中听到了我和我爷爷的谈话,知道了我的身世。傅承砚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怕我这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会影响她傅家少奶奶的地位。所以,她想让我死。
她以为你死了,真正的傅家继承人就是她未来的孩子。她太天真了。
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一个巨大的谎言,牵扯了两代人,三大家族的恩怨。
而我和他,就是这个谎言里,最无辜的牺牲品。
现在,我看着他,茫然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办。傅承砚突然走过来,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试探和占有,而是充满了疲惫和依赖。
姜知,他在我耳边低语,忘了这一切吧。忘了姜晚,忘了傅明衡,忘了我们是堂兄妹。你只是姜知,我只是傅承砚。
我从你这里买命,你卖给我。我们只是交易关系。
等这次风波过去,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你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
我知道,这是他能给我的,最温柔的放手。
他想一个人,去承担这所有的罪孽和不堪。
可我,怎么能做到
我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傅承砚,我说,我们姜家,还有一个禁术。
他愣住了。
那个禁术,叫『归命』。
9.
归命,是比换命更古老的禁术。
它不是掠夺,而是归还。
施术者,可以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物归原主。
比如,我从他身上偷走的生命力。
我是在太爷爷留下的一本残破手札的夹层里,找到关于归命的记载的。
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归命,逆转乾坤,有违天道,施术者,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
这就是代价。
当我把这件事告诉傅承砚时,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不同意!他情绪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姜知,你疯了吗九死一生,那跟让你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那是你的命!我看着他,眼眶发热,我偷了你二十多年的人生,现在,我只是想把它还给你。
我不要!他吼道,我宁愿像现在这样,一年一年地向你买,哪怕只能买到我死的那天,我也不要你用命去换!
你以为你还有多少年可以买我残忍地揭开现实,我妈说,我的身体,因为强行容纳了不属于我的命数,已经快到极限了。别说卖给你,我自己,可能都活不过三十岁。
傅承砚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两个,从一出生,就是死局。我惨然一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让其中一个人活下去的机会,为什么不试试
那为什么活下来的人不能是你!他红着眼眶问。
因为我欠你的。
四个字,让他所有的挣扎和反抗,都变得苍白无力。
是啊。
我欠他的。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欠下了这笔还不清的血债。
最终,他还是同意了。
仪式定在三天后,依旧是在我的茶馆。
这三天,我哪儿也没去,就和我妈待在老宅里。
我们一起包饺子,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起聊我小时候的糗事。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傅承砚,没有再提那些沉重的过往,仿佛我们只是最普通的一对母女,在享受最平凡的亲情。
直到第三天晚上,我妈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知知,是妈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自私,没有听你小姨的话……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我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妈,不怪你。你只是想让我在这个世上,多留一段时间。
是啊,我能活到现在,能感受到这世间的阳光雨露,能遇到傅承砚,都已经是偷来的幸福了。
我该知足了。
子时,傅承砚准时出现在茶馆。
他换下了一身西装,穿着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的白衬衫,只是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你……想好了吗他哑声问。
我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把锋利的银质小刀。
归命仪式,需要施术者心口的血作为引子。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染红了我的衣襟。
傅承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冲上来想阻止我,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用沾着心头血的手指,开始在他胸口描摹那个比阳寿贷符文复杂百倍的归命阵法。
每画一笔,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摇摇欲坠。
傅承砚扶住我,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姜知……别画了……求你……他哽咽着哀求。
我没有停。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画完了最后一笔。
阵法完成的瞬间,一道刺目的金光从我们两人相接的地方爆发出来,将整个茶室照得亮如白昼。
我感觉到,我身体里那股不属于我的、强大的生命力,正像决堤的洪水一般,疯狂地涌向傅承砚的身体。
而我,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干瘪、枯萎。
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
我的皮肤,失去了光泽和弹性,布满了皱纹。
我的意识,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看到傅承砚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他那双总是盛满痛苦和疲惫的眼睛,此刻,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他终于,拿回了属于他的人生。
真好。
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10.
我以为我会死。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我动了动手指,虽然虚弱,但并非毫无力气。
我……还活着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了傅承砚。
他坐在我的床边,瘦了一些,但精神很好,眉宇间那股常年不散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健康的年轻人。
我……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苍老而沙哑。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去找一面镜子。
傅承砚按住我,将一面小镜子递到我面前。
镜子里,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
那张脸,陌生又熟悉。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变成了我应有的样子。
一个耗尽了生命力,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老人。
为什么……我看着傅承-砚,为什么我没死
因为我也用了禁术。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在你对我施展『归命』的同时,我也对你用了『同命』。
同命
又一个我闻所未闻的词。
这是傅家第一代先祖,从一个云游道士那里学来的秘术。他说,可以将两个人的命数,连接在一起,同生共死,祸福与共。
你把命还给了我,但因为『同命』咒,你的命数和我连在了一起。所以,你不会死。
我怔怔地看着他。
那……我们会活多久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随即又笑了,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和轻松,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能活到我们俩都变成镜子里你这个样子。
他顿了顿,将我的手放到他的唇边,轻轻一吻。
但是,不管能活多久,剩下的日子,我都会陪着你。
姜知,以前,是我买你的命。
以后,换我把我的命,给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温柔和坚定,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后来,傅承砚放弃了傅氏集团的一切,带着我和我妈,离开了那座喧嚣的城市。
我们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买下了一座带院子的房子。
傅承砚在院子里种满了花,我最喜欢的那种栀子花。
我妈终于放下了所有心结,每天笑呵呵地研究菜谱,把我和傅承砚养得白白胖胖。
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精神却很好。
傅承砚每天都会推着我在小镇的石板路上散步,给我讲他公司里的趣事,给我读我最爱听的诗。
阳光下,他的影子和我的轮椅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但我们,谁也不再害怕。
因为我们知道,无论未来如何,我们都会陪在对方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姜家的阳寿贷,到我这里,彻底结束了。
我没有拿它换来一世富贵,却用它换回了一个爱人,一段完整的人生。
这或许,才是我作为最后一个续命人,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