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相爱七年,直到他告诉我他是个得道的黄仙。
每五十年必须吃一次至亲之人的心脏,否则就会魂飞魄散。
他红着眼睛掏出匕首,说今晚月圆就是最后期限。
我叹了口气,从冰箱取出昨天摘除的病变心脏:吃这个行吗医生说再晚半天我就没命了。
他盯着那颗心脏看了半晌,突然崩溃大哭:宝贝,其实我是骗你的——
我只是得了绝症,不想连累你才编了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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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亮,圆得有些不近人情,惨白的光泼进来,在地板上凝成一层冷霜。今晚的风也怪,刮过楼宇间发出呜呜咽咽的哨音,像有什么东西在哭。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腿上搭着条薄绒毯,绒线磨着指尖,有点糙。电视里正放着一部吵吵闹闹的家庭伦理剧,演员们声嘶力竭地争吵,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声音开得太大,嗡嗡地撞着耳膜,反而衬得屋里一种近乎真空的沉寂。
林城就在我对面,坐着那张他最喜欢的藤编脚凳。他弓着背,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把原本打理得清爽的发型搅成一团乱麻。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让我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
可我分明看见他插在发间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细密颤抖。
空气里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越拉越紧,勒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阿城,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干巴巴地打破沉寂,是不是公司那边……又遇到麻烦了
他没应声,甚至连呼吸声都轻得听不见。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对劲,魂不守舍,半夜常常惊坐起来,一身冷汗。问他,总说没事,压力大。可我们在一起七年,从校服到婚纱,他皱一皱眉头我就知道是为什么。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沉的,我看不懂。
又过了半晌,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的时候,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抬起头。
眼睛是红的。不是熬夜的那种红,是染了一层血翳,濒临崩溃的红。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几下,没发出声音。那眼神陌生得让我脊椎骨窜上一股寒意。
薇薇……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磨砂纸一样擦过喉咙,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他停顿下来,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我攥紧了毯子边缘,指甲掐进绒布里:你说。
我……他喉结滚动,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裹着血泪似的,我不是人。
电视里恰好在放广告,一阵突兀的欢快音乐炸开。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音乐声掩盖了他声音里的颤抖,却盖不住他脸上那种近乎绝望的认真。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了下去,却更清晰了,像淬了冰的钉子,一根一根钉进我的耳膜。
我不是人。薇薇,我是……是只黄仙儿。黄鼠狼,修成了道行的那种。
我张了张嘴,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他疯了。工作压力太大,终于把脑子压垮了。可他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痛苦、恐惧、愧疚,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非人的疯狂。那眼神让我喉咙发紧,所有试图安慰或质疑的话都堵在了那里。
我们这类……东西,他扯动嘴角,像一个扭曲的苦笑,每五十年……有一次天劫。必须……必须在月圆之夜,吃掉……吃掉一颗至亲之人的心脏。否则……就会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
他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那触感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今晚……月圆了。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然后,他动作极其缓慢地,从后腰摸出一把东西。
一把匕首。牛皮鞘,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磨得发亮。
他拔出匕首。
刀刃在惨白的月光下,凝出一道冰冷的流线。森然寒气扑面而来。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冻住了,四肢百骸都僵在那里。电视里的喧嚣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我只能看见他,看见他手里那把闪着死光的匕首,看见他红眼睛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砸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对不起……薇薇……他哽咽着,语无伦次,我爱你……我真的……没办法……对不起……
他拿着匕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它脱手掉下去。他看起来那么痛苦,那么破碎,比我这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人还要脆弱不堪。
可是,他要吃我的心。
我的丈夫,我爱了七年的人,说他是黄鼠狼变的,现在要挖出我的心来吃。
荒谬绝伦。滑稽透顶。
然而那把刀是真的。他眼里那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也是真的。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举着刀,像是被钉在了那个耻辱和痛苦的十字架上,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迟缓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奇异的钝痛。不是因为他要杀我,而是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可怜。
我忽然叹了口气。
非常轻的一声叹息,却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屋里那胀满的、疯狂的气球。
他僵住了,泪眼朦胧地望向我。
我掀开腿上的薄毯,动作因为腹部的伤口还有些滞涩,慢慢站起身。拖鞋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没有声音。我没看他,也没看那把依旧握在他手里的匕首,只是转过身,朝着厨房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冷气扑面而来,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照明灯的光昏黄,照亮里面塞得满满的各色保鲜盒和水果蔬菜。我略过那些,弯下腰,探手从最底层冷藏格里,取出一个方形的透明保鲜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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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不大,里面浸着淡淡的浅红色液体,隐约透出中间那颗暗红色的、不再跳动的肉块。形状依稀可辨。
我捧着盒子,转过身,走回客厅,在他面前停下。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举着匕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视线,惶惑地、呆滞地,从我的脸,慢慢移到我手中的盒子上。
我把盒子递向他,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甚至带着一点长久病痛后特有的虚弱和疲惫:
你看……这个行吗
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听懂。
我只好继续解释,声音轻飘飘的:昨天刚做的手术。医生说是先天性的什么……血管瘤,位置长得特别不好,平时没症状,查也查不出来,这次要不是突然破裂晕倒,根本发现不了。医生说,再晚半天送去,我就没命了。
我顿了顿,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那颗曾经属于我、此刻安静躺在冷液里的心脏上。
反正……也已经摘除了。你看……能用吗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连电视里那吵嚷的广告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结束了,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冰箱压缩机重新启动的嗡鸣,单调地重复着。
林城的目光死死钉在保鲜盒上,眼珠像是要从那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凸出来。他的呼吸停了,举着匕首的手臂开始剧烈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连带他整个身体都筛糠似的抖起来。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炸开。
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猛地瘫软下去,双膝重重砸在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佝偻着背,脸深深埋进手掌里。
然后,他发出了声音。
一开始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哀嚎。很快,那呜咽就变成了失控的嚎啕,撕心裂肺,歇斯底里。他哭得全身痉挛,额头一下下磕碰着冰冷的地板,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我沉默地站着,手里捧着那颗冰冷的、病变的心脏,看着他在我脚下崩溃痛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哭声才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破碎的抽噎。他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他透过模糊的泪眼望着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点嘶哑扭曲的气音。
宝贝……对不起……对不起……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对我,而是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清脆响亮。然后他胡乱地抹着脸,声音破碎不堪,混合着巨大的哽咽和绝望:
假的……都是假的……没有什么黄仙……没有天劫……
他仰起脸,泪水疯狂涌出,冲刷着他扭曲的面容。
我骗你的……薇薇……我得了绝症……医生说我最多……最多只剩三个月了……
他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
我不想拖累你……治病要花很多很多钱……最后也留不住……只会让你人财两空……我不想你看着我死……不想你后半辈子都背着这个包袱……
我就想……就想编个最混蛋最离谱的理由……让你恨我……让你赶紧离开我……忘了我……
他的声音彻底哑了,只剩下气音,和那种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悲鸣: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病了……我竟然还想……我还拿着刀……我不是人……我混蛋……我该死……
他语无伦次,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和我该死,蜷缩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脆弱得像个被彻底打碎的孩子。
我站在原地,手里捧着的保鲜盒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一丝丝渗进我的指尖,顺着血液,慢慢流回胸腔里那个空荡荡的位置。
冰箱还在嗡嗡地响。
窗外的月亮,依旧圆得那么冷酷,那么亮。
地板冰凉的气息透过薄薄的拖鞋底渗上来,一丝丝缠绕上脚踝。林城的哭声低了下去,变成一种耗尽全部力气后的、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不肯抬起。
我站着,垂眼看着他蜷缩的背影,那曾经宽阔、能轻易背起我走过长长夜路的肩膀,此刻瘦削地耸起着,嶙峋得像要刺破单薄的睡衣。保鲜盒的冷气凝成细微的水珠,濡湿了我的指尖,那点湿意却仿佛沿着手臂一路蔓延,渗进了心口那个刚刚空缺出来的地方,一片冰凉的濡湿。
脑子里有点空。电视屏幕黑了,映出我们两人模糊扭曲的影子,一个站着,一个跪伏着,中间隔着那把跌落在地板上的匕首,刀刃反射着月光,冷冷的一小撮。
黄鼠狼。得道。天劫。吃心。
绝症。骗局。拖累。
这些词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脑海里乱撞,嗡嗡作响,却拼凑不出任何能被称为现实的图景。荒谬感迟来地涌上,不是惊涛骇浪,而是黏稠的、冰冷的沼泽,慢慢没过脚背,小腿,膝弯……让人使不上力,也拔不出腿。
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视线从地上那把匕首上移开,落回手里的保鲜盒。暗红色的肉块在微浊的液体里静静悬浮,边缘泛着一点冷白的光。它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维系着我的生命,它的叛变几乎杀死了我,而现在,它被完整地取了出来,成了一件……物品。一个冰冷的、荒诞的证物。
医生的话又浮现在耳边:非常幸运,发现得虽然是惊险万分,但手术时机抓得极好,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他说幸运。他说万幸。
我慢慢地蹲下身,不是朝着林城,而是朝着那把匕首。动作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一阵闷痛针扎似的袭来,让我轻轻吸了口气。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捡起了它。柄上还残留着一点林城掌心的温度,很微弱,很快就被金属本身的凉意覆盖。
我拿着它,又慢慢站起身。林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抽噎声顿住了,身体绷紧,却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仿佛等待着什么审判。
我没有看他。转过身,再一次走向厨房。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地冲出来。我仔细地冲洗着匕首的刀刃和刀柄,洗掉上面或许存在的灰尘,或许存在的、他掌心的汗渍和泪痕。然后扯过一张厨房纸巾,将它一点点擦干,擦得锃亮,反射出顶灯冷白的光。
打开橱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不常用的工具,剪刀、螺丝刀、备用灯泡……我把匕首放了进去,推拢抽屉。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哐啷声。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原地,手扶着冰冷的料理台边缘。水龙头没有关紧,一滴水珠挂在出口,慢慢积蓄,拉长,嗒一声落在不锈钢水槽里,清脆,又孤独。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保鲜盒。这颗心脏……该怎么处理按照医生的嘱咐,本应该交由医院统一处理,但当时……当时大概是麻药刚过,脑子还不甚清醒,也许是某种潜意识作祟,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请求医生让我带走它。年迈的主任医师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我很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同意了,仔细叮嘱了保存方式和后续处理的注意事项。
现在,它在我手里,成了一个笑话的核心。
不,或许不是笑话。是别的什么。更沉重,更锋利的东西。
我捧着它,重新走回客厅。林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化成了地板上的一尊塑像。我绕过他,走到冰箱前,再次打开冷柜门。寒气涌出。我小心地将保鲜盒放回原处,挤在一包冻饺子和一盒冰淇淋旁边。关上门,压缩机再次嗡鸣起来,履行着它的职责。
然后我转过身,背靠着冰箱门。冰冷的金属透过薄薄的睡衣渗到背上,激得我微微一颤。我看着依旧蜷缩在地上的林城。
屋里很静,只有他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和他压抑的、粗重的呼吸。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我的声音响起,嘶哑,平静,陌生得不像我自己。
林城的肩膀猛地一哆嗦。他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皮肿得老高,眼神涣散而空洞,过了好几秒才聚焦到我脸上。那里面是灭顶的羞愧和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又咽了回去,喉结剧烈滚动。好半天,才挤出一点声音:……上个月……中旬。
什么病
……胶质瘤。他吐出这个词,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四级……恶性程度最高……医生说……位置很深……手术风险极大……就算成功……预后也……他说不下去了,重新低下头,肩膀又开始颤抖。
胶质瘤。脑癌。四级。
这几个词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腹部伤口的闷痛似乎加剧了,绞着深处的某根神经。
上个月中旬。那正是我因为突然腹痛晕倒在家,被紧急送医,然后查出心脏血管瘤,紧急安排手术的时候。那段时间,家里兵荒马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病上。他忙前忙后,联系专家,陪床守夜,眼圈总是黑的,却还强打着精神安慰我,说小手术,没事的,切掉就好了。
原来他自己身上,揣着一份更残忍的诊断书。
为什么不说我问。声音依旧平静,连自己都感到意外。那平静底下是什么,我不敢去探看。
他猛地摇头,头发凌乱地蹭着地板:不能说……不能……你已经那样了……我怎么能……再给你添……他又开始哽咽,我想着……等你手术做完……恢复得好一点……我再……我再找个理由离开……
编个故事,骗我,然后消失我轻轻打断他。
他身体一僵,随即更深的痛苦淹没了他的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不想你看着我死……太难看了……薇薇……那太折磨你了……长痛不如短痛……让你恨我……忘了我会更好……
吃心脏的黄鼠狼我重复着这个荒诞到极点的设定,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怎么想出来的
他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难堪的窘迫,眼神躲闪着:……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的志怪故事……脑子里……突然就……
他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情,猛地抬头看向冰箱,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视线,巨大的惊惶和懊悔再次攫住他:你……你的心脏……我竟然……我拿着刀……我……他抬手又要扇自己耳光。
林城。我提高了一点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他扬起的手僵在半空。
看着我。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视线移回到我脸上。那眼神破碎得让人不忍再看。
你刚才,我一字一顿,问得清晰,是真的想杀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猛地捅进我们之间凝固的空气里。
他瞳孔骤然缩紧,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咯咯的响声,像是濒死的喘息。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在他眼中翻滚,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漫长的十几秒死寂。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一下头。眼泪随着这个动作,再次无声地滚落。
不……不是……他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做不到……薇薇……我拿出来……就已经……我就后悔了……我恨死我自己了……我只是……我只是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话语混乱不堪,但那双眼睛里的痛苦,真实得刺目。
我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七年,结婚三年,以为会携手走完一辈子的男人。此刻他跪在地上,卑微,狼狈,被绝症和自编的谎言折磨得形销骨立,脆弱得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纸。
我相信他。相信他拿出刀的那一刻,是真的存了用最混蛋的方式逼走我的心,也是真的……绝不可能把那把刀刺向我。七年的感情,日夜的厮守,那些温度不是假的。
可正因如此,那荒谬绝伦的谎言,那冰冷的匕首,才显得更加残忍。对我们两个,都是。
腹部又是一阵绞痛袭来,比刚才更鲜明。我下意识地用手按上去,隔着睡衣,能摸到底下纱布粗糙的边缘。冷汗从额角渗出来。
我的动作似乎惊醒了他。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我按着伤口的手上,像是突然从一场癫狂的梦魇中跌回现实,看到了眼前最残酷的真实。
薇薇……你的伤……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加上情绪激动,腿一软,又跌坐回去。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到我跟前,想碰我又不敢碰,手指悬在半空,颤抖得厉害。
是不是疼了是不是我……我吓到你了药呢医生开的止疼药吃了吗他语无伦次,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寻找医药袋,眼睛里充满了新的、真切的恐惧,盖过了之前的绝望和羞愧。
他此刻的慌张,和刚才举着匕首诉说天劫的疯狂,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我看着他忙乱地找到药袋,抖着手倒水,水洒出来一些在手上。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措又焦急。
冰箱嗡嗡响。
月亮西斜,光变得有些黯淡。
他端着水杯和药片,递到我面前,眼神里满是乞求般的关切和深不见底的懊悔。
我没有接。
只是依旧靠着冰箱门,感受着背后冰冷的温度,和腹部一阵阵真实的、牵扯的痛。
窗外,远远地,传来一声模糊的、像是野猫打架的尖利嘶叫,划破了这沉滞的夜。
又或许,那只是风声。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