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下了药,和长姐的未婚夫一夜欢好。
房门便被猛地推开。
长姐宁薇站在门口,非但不恼,反而扶着发髻,笑得花枝乱颤。
宁茵,你既破了身子,就替我嫁过去吧。
十里八坊都在传,宁家的养女是下作胚子,连穷酸晦气的苏应辰都抢,何况那人是自己的姐夫。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离了男人活不了!
可怜的宁大小姐,被自家妹妹背刺……
无人在意我的冤屈。
最终,我被抬进了苏家破旧的院落,成了苏应辰的妻子。
三年间,我浆洗缝补,侍奉婆母,挖野菜支撑苏应辰苦读。
他待我冷淡疏离,仿佛那段错误的开始是我一人之过。我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如水过无痕地淌下去。
直到那日,锣鼓喧天,喜报临门。
苏应辰高中状元,授工部侍郎,一跃成为朝堂新贵。
青瓦屋变朱门户,我站在廊下,恍如隔世。
宁薇来了。
她的孕肚高高隆起,脸上带着娇羞的红晕,依偎在苏应辰怀中。
妹妹,这几年辛苦你了。如今府里不缺下人,就不必你再干粗活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尚未明白她此话何意。
苏应辰脸上带着厌恶和决绝,拿出早已备好的细麻绳,死死勒住了我的脖颈。
我拼命挣扎,视线越来越模糊,宁薇在我的耳边轻笑。
动作快些,趁身子还热乎,叫人丢到南巷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让那些掏不起几个铜板的流浪汉,尝尝状元夫人的销魂滋味儿。
直到断气的前一瞬,我才终于明白。
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设好的局,屡试不中的苏应辰舍不得宁薇嫁过来吃苦,便拉我给她铺路。
他功成名就,杀了我,给他的心上人让位。
重来一世,该我出手了。
1
景昌二十年冬,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疼。
我和丫鬟香儿,哆哆嗦嗦地挖了小半筐天麻。
小姐,咱们回吧,香儿放下锄头,攥住我肿得像萝卜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这些约莫能换二两银子,够给老夫人买补品了。
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心中酸胀。
傻丫头,不买补品,随我进城买些祭品。
我回到了苏应辰中状元的五个月前。
前世今日,苏应辰的亲娘,苏杨氏。突然发难,逼着我用草药换钱买燕窝。
我一直以为,她不满我爬了她儿子的床,才处处刁难折辱我。
算日子,宁薇此时已有孕月余。
我喃喃自语,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
燕窝,是苏杨氏给宁薇补身子的。
小姐香儿提着祭品,怯生生地跟在我身后,充满了不安。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我解下身上破旧的外衣,强行披在她身上,替她拢紧。
小姐不可!香儿慌忙推拒。
穿着。我按住她的手。
香儿看向前方,脸色倏地一白:小姐,我们这是要去……
前面是一片荒芜的坡地,祖父宁怀远的坟茔就在那里。
我的眼眶瞬间热了。
祖父生前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俸禄微薄,好不容易才在京城站稳脚跟。
留在老家的祖母带着儿孙赶来团聚,谁知路上遭遇悍匪,只有年仅两岁的宁薇活了下来。
她成了孤女。
而我是生下来就被丢在护城河边的弃女。
祖父心善,倾尽所有,悉心抚养我们两个长大。
可宁薇像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不止一次砸烂亲生父母的牌位,对着祖父破口大骂:老头子别装了,若不是你,他们怎么会死
害死阿爹阿娘的是劫匪,你不讲道理。
那年我六岁,小小一只挡在祖父身前。
没人要的野种,老头子昏头了,有嫡亲的孙女还不够,非要捡个贱胚子回来养。
宁薇冲过来,用极尽恶毒的言语嘲笑我。
祖父痛心地看着宁薇,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牌位碎片,抱在怀里落泪。
丧妻丧子的痛,日日煎熬着他。
是我对不住你们,我给你认错。茵儿是你妹妹,是宁家的后人,不要说那样的话了。
祖父蹲在地上,卑微地祈求宁薇。
宁薇的心,在日复一日的嫉妒和怨恨里,长得越来越歪。
后来,祖父愈发衰老消瘦,我变得愈发忍让宁薇,总以为我多让着她一点,祖父就能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
是我太蠢了,蠢得可怜。
根本想不到,狼崽子长大了,只会变成吃人的恶狼,永远不会变成忠诚温顺的家犬。
前世,我被陷害失了贞洁,宁薇跑到祖父病榻前,绘声绘色地描述我如何勾引她的男人。
眼下外面都传遍了,宁茵昨晚和应辰哥哥,一夜之间痛快了七八次,简直丢尽了脸面。
她甚至杜撰了很多不堪入耳的香艳细节。
祖父本就积劳成疾,闻此噩耗,当场气得直吐鲜血,他就那样睁着眼,死在了榻上。
宁薇脸上带着笑,死得好,遭瘟的老货早就该死了,下一个就是宁茵!
前世,我被宁薇绑在祖父的棺木前谢罪,额头磕得血肉模糊,鲜血混着眼泪往下淌。
祖父,是我犯下大错,您打我骂我,怎样都好,求求您睁开眼睛再看看茵儿……再看看茵儿……
不管我如何哭喊哀求,那慈爱的老人再也回不来了。
祖父才刚下葬,宁薇就迫不及待地让苏应辰用一顶寒酸的小轿把我抬进了苏家。
宁茵,老头子生前看中苏应辰的才华,你已经偷到手了,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别让老头子死不安生。
宁薇用指尖勾着我的下巴,满脸狞笑。
这句话,像诅咒一样,把我死死困在了苏家,成了我日夜折磨自己的心魔。
是啊,是我做了丑事,是我害死了祖父。我是罪人,我不能再让他魂魄不安了。
无数个深夜,我心痛如绞,泪湿枕衫。
可我又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嫁给苏应辰之后,我甚至不敢去祭拜。
小姐,当真要去吗香儿声音发颤,她怕我承受不住那份刻骨的悲伤和愧疚。
我深吸了一口气,去,以前是我想错了,做错了。
野径荒凉,枯草萋萋,无人打扫的坟茔上覆盖着厚厚的寒霜。
我对着冰冷的墓碑,重重地叩了头。
祖父,不孝孙女宁茵来看您了。喉咙哽咽得发疼。
孙女蠢笨,被奸人设计,他们吸干我的血肉,推我入地狱。
我不会再忍了。宁薇,苏应辰,苏杨氏,个个都要付出代价!
我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老树上的残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仿佛无声的回应。
我抬起眼眸,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祖父,茵儿只当您答应了。
说完,我猛地站起身,看了一眼祖父的安息之地,转身离去。
2
死妮子,我让你买的燕窝呢
苏杨氏叉腰站在堂屋门口,拿手中的茶盏朝我砸来,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我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
什么劳什子燕窝,把我的贴身玉佩还给我。
苏杨氏明显一愣,挑起粗眉道:呦呵!不要脸的贱蹄子,出去一趟还长本事了。
她习惯性地抬手想扇我耳光。
香儿虽然吓得脸色发白,还是鼓起勇气抓住了苏杨氏的手腕。
反了!反了!连奴婢也敢蹬鼻子上脸了!
苏杨氏气得浑身乱颤,拼命想挣脱香儿的钳制。
啪!啪!
我结结实实地扇了苏杨氏两巴掌。
她脑袋一偏,老脸上浮现出了红红的手指印。
香儿惊得杏眼圆睁,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
前世,我任由苏杨氏对我朝打夕骂。
我被苏应辰勒死后,香儿被这毒妇卖给了城东那个打死过两个老婆的老鳏夫。
香儿,既然她不肯乖乖交出我的玉佩,那我们打到她愿意为止。
我率先抄起门闩,朝着苏杨氏的身上抡了过去,给她打了个样。
我和香儿平日做惯了粗活农活,手上都有把子力气,对付养尊处优的苏杨氏不在话下。
你们这两个天杀的小贱人,等我儿回来了,定要把你们千刀万剐!
苏杨氏惨叫着,却依旧咬紧牙关不松口。
我扔开门闩,冷笑一声:看来还是不够疼。
我从发间拔下铜簪,眼神一厉,对准她的大腿,狠狠扎了进去。
啊——!
苏杨氏看着鲜血汩汩流出,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但嘴上还在逞强。
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手。
哦我微微蹙起黛眉,脸上露出戏谑的冷笑。
我猜……你把它藏在那块砖底下了。
苏杨氏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骤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
不许碰,那是我苏家的东西,是留给我大孙子的,你不许碰!
前世她就是撬开那块砖,把我的玉佩献宝似的送给了宁薇。
那是放在我襁褓里的物件,当时我跪在地上百般哀求,她都无动于衷。
香儿立刻死死摁住发疯的苏杨氏。
我撬开方砖,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晶莹剔透的蝴蝶玉佩失而复得。
香儿,把她吊到院子里。
有一瞬间我在香儿的眼中看到了犹疑。
她在确认眼前的女子,是不是她温柔怯懦的小姐。
别怕,任人欺辱的宁茵已经死了。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的语气无比坚定。
苏杨氏被吊在了光秃秃的梨树下,在寒风中晃荡呻吟。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热茶,静静地等待着。
前世,苏应辰借口和同窗士子闲聚,典当了祖父亲手给我打制的金步摇。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聚会,他拿着银子给宁薇买了两匹时新布料。
暮色四合,他回来了。
原本连哼哼都没力气的苏杨氏,一看到她的宝贝儿子,猛地挺了挺身子,嘶喊起来。
儿啊,我的儿啊,宁茵这个天杀的小贱人要把我打死了。
苏应辰穿着一身干净的棉布袍,眉目清朗,身材挺拔。
若不是知道他腌臢恶毒的心肠,倒也称得上一表人才,人模狗样。
阿娘!他惊呼道,甚至来不及多问,就冲过去手忙脚乱地给苏杨氏解绳子。
杀了她,辰儿,你现在就杀了她,不要再等了。苏杨氏吊在半空,面目扭曲地尖叫着。
这话可真有意思。
看来,苏杨氏也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只等时机成熟,除掉我。
苏应辰很快反应过来,高声打断了她,阿娘,你胡说什么,气糊涂了吗
苏杨氏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刻闭上了嘴,用眼睛死死地剜着我。
苏应辰转过身,还是一贯的温文尔雅,只眼神有些躲闪。
茵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娘她年纪大了,若哪里得罪了你,你跟我说,何必下如此重手
一副虚伪的小人嘴脸。
自从我嫁进来,苏杨氏对我非打即骂,百般折辱,他次次看在眼里,纵容默许。
我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
依本朝律例,官吏士子蓄养外室者,杖六十,永不录用。你阿娘帮你隐瞒奸情,欺辱正室,不该打板子
这,还只是最轻的。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
苏应辰脸上血色全无,眼神晦暗不明。
不过,我还是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苏应辰,我一步步逼近。
你是想用绳子从背后勒死我还是一把匕首,或者一杯鸩酒杀了我
苏应辰瞳孔骤缩,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他强作镇定:茵儿,你误会了,我怎会养外室,阿娘更不可能……
写和离书。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表演。
再把我辛苦积攒的五十两银子掏出来。
苏应辰扯住我的衣袖,还想狡辩。
我斜睨了他一眼。
你与宁薇联手毁我清白,气死我祖父,霸占宁家资财,还要我往下说吗
苏应辰僵在原地,面色沉凝,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他嘴唇哆嗦着。
我虽是养女,可也是写在宁家族谱上的官家小姐。若我去衙门,告你欺辱官眷,你读书人的身份可就保不住了。
宁薇还是未嫁之身,你背地里和她大行淫乱之事,珠胎暗结,官府一旦查处,你知道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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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杨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神志不清地嘟囔着:
难道是宁怀远教她的,他回来索命了……儿啊,快把宁茵赶出去……祛祛晦气……
3
走出苏家时,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小姐,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吗
放过这才刚刚开始。
我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去宝通典赎回祖父送给我的步摇。
神色倨傲的老朝奉眯眼看了看当票,指着墙上新贴的官帖。
这位小姐,户部下了新规,京城所有典当行加收治税。你这原该赎银四十两,现在得再加五成,拢共六十两。
六十两,我心里一沉,正欲讨价还价。
突然一道清越的男声从内堂传来。
且慢。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缂丝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出。
他气质温润,双眸深邃,带着沉稳的洞察力。不像商人,似个读书人。
在下宝通典的掌柜,林承。
若小姐以腰间玉佩相抵,不仅可赎回步摇,本店再奉上百两纹银,如何
不必了。
我断然拒绝,拉起香儿的手,银两我会再想办法。
然而,就在我们转身的刹那,我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榻上。
想到之前被下药的经历,我心惊不已,慌张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裙,无恙。
我长舒一口气,冷静下来环顾四周,房间清雅别致,却不失贵气,应该是某处大户人家的别院。
小姐醒了
林承手中握着我的蝴蝶玉佩,神色复杂地走了过来。
没想到京城最大的当铺竟是黑店,光天化日之下,迷晕客人,强抢财物。
我气恼地坐了起来。
前世我没有机会走到这一步,想不到才出狼窝,就又掉入了虎穴。
方才实在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惊扰了小姐。
重活一世,我变得异常谨慎,眼前这个男人容色温和,却手段莫测,我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听你的丫鬟说,这是你贴身佩戴的,自小便有。
所以林掌柜会大发善心,还给我吗
我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林承用带着香气的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失去意识前,我感到身体一轻,被他打横抱起。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指尖被针扎了一下。
刺痛感迫使我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我又被挪了地方。
明黄色帐幔上绣着……五爪金龙。
这是皇宫!
我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自己正处在一座极其宽敞华丽的宫殿内。
柔玥
这呼唤低沉,难掩激动。
我惶然抬头。
皇帝萧云山敛去了上位者的威严,脚步沉重地靠近了我,眉宇间泛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威仪天下的帝王,眼眶迅速红了起来,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你是朕找了十八年的公主,柔玥。
你戴着淑静的玉佩,左脚脚踝上有和她一模一样的胎记……我们的血融在了一起。
他说得泣不成声,我听着心脏狂跳。
轰!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我不仅重活了一世,竟然还是流落民间的公主。
我呆愣住了。
陛下伸出手,颤抖着搭上我的肩膀,无限爱怜又无比悔恨地看着我。
林承见状,适时开口安慰道:陛下仁德感召,苍天庇佑,公主殿下终于平安归来了。
4
叫朕一声父皇,好不好朕在梦里都盼着这一天。
陛下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眼底混着渴望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巨大的冲击让我一时无法反应。
许久,我才拿回身体的控制权,缓缓从柔软的床榻上起身,对着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
父皇我抬起头,声音轻得像梦呓。
他急步上前,亲手将我扶了起来,动作轻柔,好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的困惑和茫然太过明显,他只得强行收拾好翻腾的心绪,给我讲述了一段往事。
十八年前,朕遇到了你的母妃。
说起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
淑静是朕见过最美好的女子,人如其名,她善良娴静,在街边卖豆腐为生。
父皇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大臣纷纷上书反对,朕力排众议,半年后才把她接到宫里,册为贵妃。
当时太后尚在,皇后是她母族中人,性情骄妒。
我静静听着,心一点点被揪紧。
人间的残酷,我前世在苏家就已尝尽滋味。结局,我几乎能猜到。
所以,皇后便害了我母妃。我小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父皇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淑静即将临盆,太后命朕到皇陵祭祖,来回需半月余。朕虽有不舍,却不得不去,谁知竟与你们永诀。
朕自问登基以来,无愧于江山社稷,无愧于列祖列宗,唯独亏欠你们母女太多!
我的心疼了起来,为红颜薄命的母妃,为自己孤苦的命运,为世间所有被权欲和嫉妒无辜摧残的女子。
朕回来时,淑静气息奄奄地躺在殿内,她伏在朕的怀里说,小公主襁褓内放着她最爱的玉佩,还有和她一模一样的胎记。
帝王的威仪在巨大的悲痛面前,荡然无存。此刻的萧云山,只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夫君和父亲。
林承面露不忍,又要上前劝慰,我微微摇头制止了他。
有些痛,憋在心里会烂掉。说出来,才能真正开始愈合。
父皇望着我,贪婪地找寻淑静的影子。
我心中酸楚更甚,母妃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为取了名字,寻了生路,留下了日后被寻回的印记。
原来护城河边上的弃女,生下来就被爱着。
我深知,现在不是沉溺悲伤的时候。仇恨的火焰在我心底重新燃起。
父皇,皇后呢
太后薨逝后,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打入冷宫。去年入夏,她溺毙在了废井里。
他语气森寒。
我们二人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父皇问起了我十八年间的过去。
我絮絮说着,只是他的面色越来越沉。
混账东西!岂有此理!父皇厉声喝道,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帝王之怒。
来人!
父皇息怒。我出声阻止,眼中一片冰封雪冻。
这些人,这些债,我要亲自讨还。
他看着我脸上的决绝,唯有心疼。
陛下,臣想和公主一起。
林承郑重跪在地上请愿。
也罢,皇儿亲自发落,也许更能解恨。靖安世子护好朕的公主。
父皇字字铿锵,满腔的怒火化作了对我的支持与宠爱。
萧柔玥封昭宁公主,是本朝最尊贵、最受荣宠的公主,朕要看看,这天下谁还敢欺辱朕的女儿。
5
世事难料,我从未想过拥有公主的身份。
最初的复仇计划,在父皇滔天的宠爱和资源的绝对倾斜下,显得过于朴素了。
我决定换个玩法。
一连三月,我未曾踏出宫门半步,跟着嬷嬷潜心学习宫中礼仪。
父皇几乎将内库的奇珍异宝都送了过来,给我解闷儿。抽空便赶来陪我,亲自照拂我的膳食起居。
宫中渐有传言,陛下宠爱昭宁公主,远胜东宫太子。
太子兄长从不在意,反倒时常和父皇一起变着法子哄我开心。
后来我才知,他的生母惠妃娘娘,是我母妃生前在深宫中唯一的密友。
从孑然一身,任人践踏的孤女,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这样的转变常常让我在夜深人静时感慨万千。
复仇的火焰,也燃烧得愈发炽烈。
昭宁公主,事已办妥。
林承语气温柔,眼神中藏着几分深意。
我抬眸,对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浅笑:有劳世子了。
转而,我看向身边早已脱胎换骨的香儿,轻声道:更衣。我们出宫看戏去。
二月初一,圆通寺香火鼎盛,人流如织。
远远地,我便瞧见了苏杨氏挎着竹篮,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她晃悠悠地搀扶着身旁的宁薇。
香儿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放心,她认不出我们的。
如今的我和香儿,身着云锦裁制的衣裙,梳着时新精致的发髻,珠翠环绕,仪态万千。
通身的气派,比世代簪缨的高门贵女还要雍容得体。
回想前世在苏家,终日劳作浆洗,吃不饱穿不暖,饿得面黄肌瘦,头发枯黄。
莫说梳头油和胭脂水粉,便是最普通的雪花膏,于我而言都是奢望。
而这些时日,太医令精心为我调理身体。珍稀补品,玉容膏方从未间断。
如今的美人,肌肤莹白胜雪,眉眼如画,周身流转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与光华。
有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竟会是那个在苏家后院挨饿受冻,默默垂泪的宁茵。
苏杨氏便是想破了头,也绝无可能将眼前的昭宁公主,与那个她可以随意打骂的孤女联系起来。
只见苏杨氏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菩萨像念念有词。
菩萨保佑,信妇孝敬的香油钱已经献上了,一定要保佑我苏家的媳妇生个大胖小子!生小子!生胖小子!
宁薇也略显笨拙地跪下,声音娇柔。
求菩萨保佑信女的夫君苏应辰,前程似锦,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有——
她脸上挂着狠辣,飞快地左右瞟了瞟,趁无人注意,将一张叠好的纸条迅速塞进了菩萨像的底座缝隙里。
林承悄无声息地靠近,不过片刻,那张纸条便呈到了我的面前。
上面写着我的生辰八字,数行恶毒的诅咒,字字句句都在咒我不得好死。
宁薇,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当真不怕报应吗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无波。
出了寺门,苏杨氏很快就被卦摊吸引住了。
前世,她就是这般愚昧,信了神棍的话,骂我是天煞孤星,克夫克子。
6
林承微微躬身,压低声音道:公主,鱼上钩了。
一切都在计划中,紧邻着苏家的空宅,住进了深居简出的人家。
是夜,万籁俱寂。
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从苏家传来。
夫君!血,好多血!啊——!
宁薇痛苦万分。
她吃了苏杨氏求来的转男丸,胎气大动,小产了。
剧烈的疼痛和失去孩子的打击让宁薇失去了理智。
老虔婆,你安的什么心!你想害死我,痛死我了!
宁薇面目扭曲,恨不能把苏杨氏生吞活剥了。
苏杨氏懵了,她看着宁薇衣裙下的鲜血,支支吾吾道:老神仙明明说了,你是生女相,吃了仙丹,必定能转成男胎。
为了推去责任,她赶忙补了句:怪你没有宜男相,保不住苏家的香火。
老神仙没说,这丸药是前朝妃嫔害人用的,不仅能强行堕胎,还会损伤母体根本,令人终身不孕。
郎中被苏应辰拽来时,宁薇已经晕死了过去。
家中乱成一团,苏应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唉声叹气。
仅一墙之隔的房内,炭火烧得正暖,茶香氤氲。
我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和林承一起尝了些宫里送来的玲珑酥。
香儿看着那边的鸡飞狗跳,拍手称快。
次日黄昏,苏家的好戏又开场了。
这次,是苏杨氏的嚎叫,比宁薇昨日叫得还要响亮。
儿啊!你快来!这个毒妇她疯了!她剁了我的手指头啊!
苏应辰闻声冲进去,只见宁薇脸色惨白如鬼,披头散发,攥着一把滴血的菜刀。
苏杨氏捂着手,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地上躺着一截断指。
薇儿!你疯了!这是我阿娘!苏应辰惊怒,一把夺过宁薇手中的刀。
就是这只老爪子把药递给我的,我们的孩子被她亲手弄死了,是她活该!
她疯魔地扑向苏杨氏。
苏杨氏吃了大亏,又痛又怕,尖叫着反击。
两只发狂的野兽,使出浑身的劲儿扭打在了一起。
苏应辰夹在中间,拉这个也不是,劝那个也不是,他面色铁青,往日风流才子的模样荡然无存。
我站在窗边,脸上浮现出冰冷而快意的笑容。
狗咬狗,一嘴毛,真是痛快。
宁薇和苏杨氏皆是狠戾阴毒之人,如今结下死仇,苏应辰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但是,还有惊喜在后头。
父皇准了我的请求,苏应辰高中状元的消息,比原本的命运轨迹,提前了些时日。
报喜的差役才宣读完旨意,苏杨氏和宁薇的战火便重燃了。
夫君,你现在是官身了,一定要为我做主,严惩这个心肠歹毒,害死你亲生骨肉的老妇!
宁薇扑进苏应辰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苏杨氏气得差点厥过去,揪住宁薇的长发,怒骂道:放屁,你个狐媚子,是你自己没福气保住孩子,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她看着自己断指,冲宁薇啐了一口。
想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做梦!要是宁茵还在,她性子柔顺又能干,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兴风作浪!
宁茵这个名字,狠狠扎到了宁薇敏感脆弱的神经。
她猛地僵住,用力推开苏应辰,眼神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
苏应辰,你是不是把当年对付宁茵的龌龊伎俩,用在我身上了你是不是也想像算计她一样算计我
宁薇浑身发抖,觉得所有人都在欺骗她。
苏应辰心中叫苦不迭,连忙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安抚。
薇儿,你我情深意重,宁茵一走,我冒着风险将你接来,此心日月可鉴。
听着苏应辰的表白,看着他手中的明黄圣旨,宁薇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来。
滔天的富贵和尊荣近在咫尺,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宁薇软软地靠回苏应辰怀里,低声道:夫君,薇儿只是太伤心了。
苏应辰松了口气,沉声叮嘱道:等我们搬去官邸了,那里仆役众多,你们莫要再惹出什么乱子来,被人看了笑话。
然而,猜忌和仇恨已经深种,说什么都不会有用了。
7
苏家旧宅,被冲天的火光吞噬。
是我命林承去放的火,那里的一砖一瓦浸透着我的心血,烙着我前世的卑微与绝望。
烧了干净,连同不堪回首的过去,一同葬入火海。
自然,苏家母子不会多想。
他们正沾沾自喜地窝在父皇赏赐的官邸里,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
前世,苏应辰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如鱼得水。
官邸内,宁薇撑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子,对丫鬟们颐指气使,极力摆出官家夫人的派头。
就在这时,父皇的密旨到了。
工部侍郎苏应辰,即日起擢为昭宁公主府侍君,负责照料公主日常起居,不得有误。
夫君,怎会如此宁薇慌了手脚。
苏杨氏不明白侍君的含义,但是听到公主府,她眼中迸出了精光。
哎呦喂,撞大运了,公主看上我儿了。乖乖,发财喽,这要是能和公主生下个一男半女,我们苏家就一步登天了。
苏应辰脸上隐约浮现出屈辱和鄙夷,阿娘,若真如此,薇儿她就得被送回去了。
苏杨氏冷了脸,嫌弃地瞥了一眼宁薇,冷哼道: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留着只会耽误你的前程。
宁薇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一切来得太快太荒谬了。
她连大红嫁衣都备好了,眼看就要风风光光地成为侍郎夫人,转眼间竟要被扫地出门。
她赶紧抓住苏应辰的衣袖,泪眼婆娑,语带哀求。
夫君,救我……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你说过要娶我的。
你想干什么,还不撒手!
苏杨氏粗暴地将宁薇扯开。
抗旨是杀头的死罪,你别不知好歹。以前没名没分偷偷摸摸的日子也过了,现在倒矫情起来了。
苏杨氏一点情面都不留,讥讽起了宁薇。
苏应辰面露为难,挣扎了半晌,他避开宁薇绝望的目光,艰涩开口。
薇儿,阿娘说得对。昭宁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我们得罪不起。
宁薇闻言,眼泪掉得更凶了。
夫君,你还记得当初吗是你心疼薇儿吃苦,让宁茵当洗脚婢嫁进来。如今你高中了,怎的又要把我送回去。
哼,原以为宁茵是个挡路的瘟神,没承想你比她还可恶,你个甩不掉的臭膏药!
苏杨氏满脑子都是攀附皇亲,宁薇这个绊脚石踹得越远越好。
阿娘,别说了,薇儿才失了孩子,身子还没好利索,这样把她送回去,未免太过狠心。
苏应辰脸色铁青,终究还有一丝不忍。
苏杨氏眼见儿子还在犹豫,索性豁出去了,指着两人大骂。
你也有脸说狠心,当初联手陷害宁茵,把她往死里作践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狠不狠心如今怎么心软了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苏应辰脸上,他顿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宁薇还想发作,却被苏应辰难得凌厉的眼神震慑了回去。
翌日,苏杨氏被请到了昭宁公主府。
我慵懒地靠坐在软榻上,指尖随意拨弄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满室流光溢彩。
民妇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杨氏进来就跪倒在地,头磕得咚咚响,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滴溜溜乱转。
目光所及,无不是她做梦都想象不出的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眼皮子浅薄的老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心中冷笑,轻轻挥了挥手。
身旁的侍女端上来两个沉甸甸的紫檀木托盘,上面堆满了金银珠宝,翡翠头面。
赏你的,好好收着。我语气淡漠。
苏杨氏眼睛直了,扑上去抱住托盘,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公主殿下赏赐,谢公主殿下隆恩,公主菩萨心肠,民妇给你磕头了。
她贪婪地抱着珠宝,丝毫没有认出,眼前的公主,就是昔日被她百般折磨的宁茵。
我欣赏够了她的丑陋嘴脸,假装不经意间提起:听闻苏侍君身边,似乎还跟着一位女子,不知……
我没有说下去。
苏杨氏身体一僵,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谄媚起来。
公主明鉴,那就是个贱婢,粗手粗脚的,平日里也就负责给我儿端茶递水,上不得台面。
哦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公主府,最不缺的就是伺候人的下人。倒是听说春翠楼,正少个能说会笑的粉头。
春翠楼,京城最低等的妓院。
苏杨氏听懂了我的暗示,忙不迭地磕头保证。
请公主放心,民妇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绝不会让那低贱之人,污了公主的眼。
8
春翠楼。
前世,宁薇把我的尸体丢在这里。
吩咐老鸨用十文钱一夜的价钱,将我卖给了浑身恶臭的流浪汉。
我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眼眸怎么都合不上。
如今,到宁薇了。
她被卖到这里不过几日,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林承匆匆赶来,语气中带着担忧。
公主,那地方污秽不堪,你是万金之躯,实在不宜踏足。
我抬手打断他,有些账,必须当面算清。有些真相,也要让她明白。
马车行至巷口,我便闻到了空气中刺鼻的脂粉味,混合着汗臭和霉味,令人作呕。
林承派人清了场子,春翠楼一片寂静。
宁薇躺在角落的草席上,身上未着寸缕,浑身布满了掐痕和咬痕。
她双目空洞地望着结满蛛网的房梁,胸口微微起伏。
我缓缓走近,环佩叮当,与这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姐姐。我轻声开口,声音比寒冬更冷。
被千人枕,万人骑的滋味,可还销魂
宁薇抬头,死死盯住我的脸,精致贵气,但是眉眼轮廓间似曾相识。
姐姐。
我柔声喊道。
宁薇混沌的记忆变得清晰,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接着难以置信地喊了起来。
宁茵!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她像见到了索命的厉鬼。
你不是早就该死在外面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这样!
因为过度激动,她不停地咳嗽着,嘴角溢出了血沫。
我盯着她翻白的眼仁,睫毛低垂。
姐姐,你还是省些力气。你活着,还能卖上价钱。若是死了,可就不值钱了。
宁薇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打量着我华丽的衣裙和清丽的面容,震惊与恐惧在她脑中疯狂交织。
是你,是你。她声音嘶哑。
你指使老虔婆打掉了我的孩子,你让她把我卖到了这个鬼地方。
我俯身靠近她,带着嘲弄的笑意。
姐姐,你还少说了一样。是我要苏应辰入公主府,做我的侍君。
宁薇的心防崩塌了。
她死死抠住床沿,目眦欲裂,拼命地摇了摇头。
昭宁公主不,不可能!你是老头子捡来的野种,是没人要的贱胚子,你怎么可能是公主
我直起身,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可恨,可悲。
祖父仁厚,待我们姐妹从未厚此薄彼。
宁薇一步错,步步错,终是万劫不复。
你还记得祖父生前,最爱念的那句诗吗
庭前芳薇年年茂,碧茵沾衣漾清宁。
我吟了出来。
祖父为我们取名‘薇’与‘茵’,盼我们如院中花草,繁盛常乐。他一生劳苦,为我们殚精竭虑,你竟忍心将他活活气死!
是他该死!你也该死!
宁薇嘶吼出来,随即虚弱地瘫了下去。
她扯出一个诡异而得意的笑,就算你成了公主又怎么样,有些真相,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们都是糊涂鬼。
看着她死到临头还自以为是的可笑模样,我心底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
我冷冷地注视着她,语气中裹挟着利刃。
宁薇,其实你和我一样,从来都不是宁家的血脉。
真正的宁薇,也死在了劫匪的屠刀之下。
而你,不过是匪徒为了报复,故意送进宁家的替身。
她不知道林承早已将当年的事查得一清二楚。
祖父甫一上任,便力主清剿京郊流窜的悍匪,手段雷厉风行,这才招致对方的疯狂报复。
宁薇,自小就被暗中收买训练,过着小姐的生活,却对祖父进行最长久的折磨。
所谓杀人先诛心。
不,不是的。你胡说,我是宁薇,我是宁家的大小姐。
宁薇嘴唇发乌,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的发髻散了大半,唇瓣咬出了血,却浑然不知。
我是状元郎的妻,只有我才配得上,你才是土匪生的野种,我……我不是,我不是。
剧烈的情绪波动耗尽了她的生机。
这辈子,她都不能再咒骂我了。
宁薇歪着头栽倒一边,彻底没了气息。
房内散发着阵阵恶臭。
我站在原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祖父,您看到了吗
茵儿,报仇了。
9
再见到苏应辰时,我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男人。
我高坐于主位之上,裙摆迤逦。
苏应辰,宁茵没有如你们所愿客死他乡,萧柔玥,就是被你们算计的宁茵。
苏应辰却没有惊讶,他卑微地跪在金砖上叩头,声音嘶哑干涩。
公主殿下,微臣猜到了。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事,都精准地报复着每一个伤害过茵儿的人。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张嘴哀求。
公主要打要杀,微臣绝无怨言。我阿娘年事已高,活不了几年了,求公主饶她一命。
我几乎冷笑出声。饶她凭什么
我语调高高扬起,带着讥诮。
苏杨氏手脚不干净,偷盗公主府的首饰,人赃并获。按律,该剁手示众。
看着苏应辰惨白的脸,我故意顿了顿。
不过,既然你开口求了,本公主就大发慈悲,饶她一命。
苏应辰闻言,松了一口气,像是劫后余生。
恩济庄有不少被遣出宫的老内侍。他们无儿无女,晚景凄凉。让苏杨氏过去,好生伺候他们终老,也算积德行善了。
恩济庄,老太监。
苏应辰猛地抬头,眉头紧皱,脊背支撑不住塌了下去。
他清楚,那些身体残缺,心理扭曲的老太监,会用怎样阴狠的手段去折磨一个被送过去的老妇。
不!不要!公主殿下三思!殿下息怒!
他缓过神来,拼命磕头。
是我错了,阿娘对不住你,是我纵容的缘故,求你收回成命,别让我阿娘去那种地方,求求你了!
看着他丑态百出的样子,我将一张黄纸甩到他脸上。
苏应辰,这是你们亲手画押,将香儿卖给六十岁鳏夫的卖身契。
我带着积压了两世的怒火,厉声喝道。
她把香儿推进火坑的时候,可曾想过香儿会是什么下场,可曾有过半分怜悯
苏应辰被卖身契砸懵了,看着上面的指印和名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绝望地抱住我的绣鞋,哭得浑身颤抖。
林承面色冰寒,一把将他狠狠拽开。
又将一截细细的、却异常结实的麻绳丢到他面前。
这东西,是从你的贴身衣物里搜出来的。
林承把一截麻绳丢到他面前。
为了让宁薇名正言顺地嫁进来享受富贵,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发卖香儿,勒死宁茵。
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想过要杀人!
苏应辰吓得魂飞魄散,朝着我的方向哆嗦着爬了过来。
茵儿,是宁薇挑唆我们,给你下药是她的主意。我……我没有碰过你。宫中女医可以验身。求你发发慈悲,放了我们吧。
他没有说谎。
被扔到春翠楼前,我仍是完璧之身。
但这绝非苏应辰良心发现,而是宁薇的嫉妒心和对他严苛的管束。
宁薇葬在西山的乱坟岗。你去那里,守着她的坟,过完下半辈子吧。
不——!
苏应辰绝望地嘶吼。
林承运起内力,捏碎了他的四肢关节。
苏应辰像滩烂泥,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拖下去。我背过身,不再多看一眼。
10
时光荏苒,春日。
我带着香儿,仪仗煊赫地来到了贤良祠。
香烟袅袅,庄严肃穆。我凝视着那块宁文襄公怀远的牌位,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我是昭宁公主萧柔玥,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唤一声祖父了。
父皇仁慈,怜悯宁家忠烈却绝嗣,特地在民间千挑万选,过继了两名品行端方、聪慧伶俐的幼童承继宁家香火。
宁文襄公德行功绩,刻于碑文,牌位世代供奉敬仰。
侍卫刚传来消息,苏杨氏受不住多番折辱,昨夜殁了。西山那边……苏应辰,于今日凌晨,咬舌自尽。
空气凝滞了一瞬。
林承眼尾低垂,疼惜地望着我。
我缓缓看向殿外,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温暖而耀眼。
最后的郁结,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三年,林承抛下了所有冗务,陪着我看遍了天下的名山大川。
他细心妥帖,用无尽的温柔,一点点抚平我心底所有细微的伤痕。
父皇见我彻底放下了过往,眉眼间皆是明媚,便开始张罗起了我的婚事。
世间能配得上他失而复得的明珠的,唯有林家世子。
大婚之日,红烛高燃。
林承轻轻挑开了我的龙凤盖头。
他俊朗的面容染着红晕,眼眸里面是要溢出来的宠溺和珍重。
玥儿,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抑制不住汹涌的情感,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心中满是甜蜜与安宁。
听父皇说,你找了我整整十年。若那日,我没有去宝通典赎步摇,我们就错过了。
林承的眼眶红了,他捧起我的脸,深情地凝视着我。
是啊,天意终究待我不薄。
玥儿,他忽然变得有些颤抖,语气紧张。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我笑着望向他。
我五岁那年,承袭世子之位。陛下抱着我说,将来要把最疼爱的公主,交给我来守护。
后来你下落不明,陛下命我在各州府暗中开设酒楼、当铺、车马行……一切能搜集信息的行当,只为寻找你的下落。
可是玥儿,你相信人会有前世吗
他抱着我的手臂微微发颤,眼中涌上痛色。
上一世我找到了你。只不过是在春翠楼,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浑身冰凉。
我万念俱灰,也随你去了。
林承竟然和我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巨大的震惊、狂喜、心痛、以及跨越了两世生死的酸楚,如同滔天巨浪,将我吞没。
我的眼泪决堤而出,猛地伸手紧紧回抱住他,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从不是我一人在孤独飘零。
原来,他跨越两世,只为护我周全。
原来,这世上有如此深刻的情分与爱意。
红烛噼啪作响,映照着紧紧相拥的我们。
这一次,没有阴谋算计,没有生离死别,只有挚爱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