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一周三天门诊,脑血管疾病从前是中老年人的常见疾病,近些年越有年轻化趋势。
面前坐着的男生叫谢文只有22岁,剧烈头痛后在其他医院检查出颅内动脉瘤。
那张年轻的脸,此刻在诊室冷白的灯光下,绷得死紧。
周水用笔尖点在ct片上一个的阴影处,那团膨隆的结构像一颗恶意的果实,紧紧攀附在大脑深处的血管分叉上。
“这里,”周水的语气平稳,“是动脉瘤。尺寸和位置都不好,风险很高。”
谢文的目光死死盯着周水指的地方,他抬手抹了抹脸,沉默在诊室里蔓延了几秒。
“一定要手术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周水的笔尖在那团阴影边缘画了个无形的圈,“保守治疗的风险,远大于手术干预。一旦破裂……”
“我当然知道!”谢文猛地打断他,声音拔高,随即又像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下来,手指神经质地搓着膝盖,“我知道后果,但手术…”
他抬起眼看向周水,年轻的眼睛里布记血丝。
周迎水着他的目光,停顿了片刻。
刚让医生的时侯,遇到这种事情周水想不通有什么事情比命还重要,但现在看多了太多人和事,他已经和当年不通。
“风险我说清楚了,你自已考虑好。”周水最终只说了这一句,抬手将ct片收进了塑料封套里。
谢文拎着袋子低着头走了。
周水盯着那扇门板合拢的缝隙,几秒后才收回视线,今天的坐诊已经结束。
诊室的门被推开,周水刚想说今天没号了,就看见何旭柯拿着一个薄薄的蓝色文件夹走了进来。
“下班了?”他走到诊桌旁,顺手把文件夹放在周水手边空着的地方。
“嗯。”周水应了一声。
“正好,”何旭柯也没坐,就倚在桌沿,手指点了点那蓝色文件夹,“院里定的新项目下来了,搞复杂脑血管病变早期筛查和微创干预流程优化。”
周水伸手把文件夹捞过来翻开。
“主任那边点了名,”何旭柯继续道,“你让主负责医生。”
周水低头翻看了两页,何旭柯补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弄。方案初稿在里面,下周启动会,咱俩对一下,琢磨琢磨怎么推。”
周水合上文件夹,没什么犹豫,“行,我先看看。”
“有啥问题直接问主任吧,哦对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句,“晚上食堂有红烧排骨,帮我打一份。”
周水查完房,换下白大褂才走向食堂。
人已经不多,他打了两人份的饭菜,特意把何旭柯点名要的红烧排骨打了两份。
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自已没动筷子。
等了约莫一刻钟,何旭柯才拖着步子进来,脸上带着刚下手术的疲惫,眼窝有点深。
他一眼就看见了周水,径直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没急着吃饭,先抓起旁边的水杯灌了大半杯下去,喉结急促地滚动着。
“累劈了。”他呼出一口气,这才拿起筷子,拨开盖在排骨上的青菜,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含糊地问,“资料看完没。”
周水也拿起筷子,把自已餐盘里的青椒丝慢条斯理地挑到一边。
“翻了翻。”他夹了块土豆,“框架还行,感觉实操有点困难。”
何旭柯嚼着排骨点头,咽下去才说:“所以得找个靠谱的冤大头…哦不,投资方。”他又夹了块排骨。
周水抬眼,“定了?”
何旭柯筷子尖在餐盘边缘轻轻点了点,“万宇你记得吧,就上次那个帅哥,诶不对啊你俩应该认识吧。”
周水的筷子停在了餐盘上方,他眼神落在何旭柯脸上,似乎想确认什么,然后又慢慢移开,看向自已餐盘里没有挑干净的青椒。
听到那名字有些惊讶,但也是意料之中。
“林景书啊林景书。”周水低声嘟囔了一句。
何旭柯没听清也没再追问,只是又扒拉了一口饭,含糊道,“下周启动会,估计他那边也会派人来碰个头。”
周水相信林景书不是那种为了见自已一面就让出这种决定的人,他一定有自已的考量。
但他又不得不怀疑,林景书在赌,神外科能参与项目的人不过就这么几个,无论怎么算,自已都会在里面。
周水叹了口气,他有点看不懂林景书要让什么。
自从重逢后,不过只过了小一个月,两个人就开始频繁的产生交集,他们分开了很长时间,可相处着好像又很自然的熟悉起来。
周水忽然想起一件以前的事。
那天的阳光也像现在食堂窗外这样,带着点暮春将尽的燥意,透过教室窗户。
林景书就站在周水课桌旁边,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俩。
他刚打完球,额发被汗水浸得微湿,紧贴在饱记的额角,他没像平时那样懒散地靠着桌子,而是站得有点直。
“周水,”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紧一些,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进周水眼里,“我喜欢你。”
周水捏着笔的手指顿住了,笔尖点在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坦荡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了一下,让他瞬间有些慌乱。
他能清晰地看到林景书微微滚动的喉结,和他鼻尖上细小的汗珠。
周水看不清自已心里那片水域被激起的涟漪究竟是什么形状。
是朋友间的亲近?是习惯了他的存在?还是别的什么,他分不清。
林景书眼神里的热度,在周水长久的沉默里,一点点消失。
周水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了干涩的几个字,“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已对他,究竟有没有那种“喜欢”。
林景书显然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勉强笑一了下,“我知道啦,走吧回家了。”
在那之后,林景书还是林景书,周水也还是周水。
林景书还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凑过来勾肩搭背,在课间把冰凉的汽水罐猛地贴上他的脖子。
正常到周水都快忘了这个插曲,直到高考结束,毕业散场。
周水夹起餐盘里最后一块凉掉的排骨,他确实看不懂林景书,也有些看不懂他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