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请风贼 > 第一章

前言:
暴雨夜我收到匿名短信:
你爸没死,他正在窗外看着你。
回头果然看到失踪三年的父亲贴在玻璃上,
嘴角咧到耳根。
第二天警察说玻璃外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
监控里我对着空窗疯狂磕头:
风太大了,必须把爸爸请进来……
资深刑警悄悄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
你爸的档案袋是烫金血字——非人非鬼,谓之风贼。
三代之内,必有一人成为祭品。
而我的后背,不知何时浮现出同样的烙印。
---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不是嘀嗒声,是嘭嘭的闷响,像有什么湿透的沉重东西不断从高空坠落,摔烂在屋檐和窗台上。夜黑得彻底,电力在半小时前就瘫了,屋里只剩烛台上那一点飘摇的光晕,把我巨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气流不安地扭动。
手机屏幕在这片昏聩里突兀亮起,幽蓝的光刺得眼睛发酸。
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你爸没死,他正在窗外看着你。
心脏猛地一抽,攥紧了,血液好像瞬间冻住。荒谬。父亲失踪三年,警方早已定论,生还概率为零。哪个混蛋的恶作剧在这样一个夜晚。
风嚎叫着穿过屋檐的缝隙,发出类似呜咽的尖啸。烛火猛地一跳,墙壁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别回头。理智在嘶喊。这只是条垃圾短信,是有人心理变态。
可是…窗户外面的雨声里,是不是混进了别的一种…黏腻的、缓慢的摩擦声像是湿漉漉的抹布在反复擦拭玻璃。
脖子僵硬得发酸,每一节脊椎都在抗拒。呼吸屏住了,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屋外疯狂的雨声风声。但那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规律性。
烛光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曳,几乎熄灭。
就在光影明灭的刹那,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窗玻璃上,映出的不止是我自己惊恐的脸的模糊倒影。还有别的什么。一个轮廓,紧贴着窗外。
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冰冷的恐惧攥紧每一寸皮肤。
我猛地转过身。
闪电恰在这一刻撕裂天际,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世界,清晰得残酷。
一张脸。
紧紧压在淋满雨水的窗玻璃上,挤压得变形。皮肤是浸水已久的肿胀的灰白,眼窝深陷,里面是没有眼白的、纯粹的黑。嘴角咧开着,一直裂到耳根下,形成一个绝对不是人类能做出的、凝固的僵硬笑容。
雨水从他湿透的、贴着头皮的头发上不断淌下,在那张脸上纵横交错。
父亲的脸。
失踪了三年的父亲的脸。
啊——!
喉管像是被生生撕开,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冲破喉咙。我猛地向后栽倒,后脑勺重重磕在桌角,眼前一黑,温热的血顺着颈窝流下去。剧烈的疼痛和灭顶的恐惧攫住一切,意识瞬间断线。
黑暗吞噬而来。
……
再睁开眼,是天花板。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
你醒了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坐在床边,表情严肃,带着一种审视的疲惫。他旁边还站着个年轻警员,做着记录。
窗外天光大亮,雨停了,是个阴天。安静的病房,和昨夜那个疯狂的世界割裂开来。
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暴雨,短信,烛火,窗外那张脸…我猛地坐起,浑身都在抖:窗外!我爸!他在窗外!
年长警察按住我的肩膀,力道沉稳:冷静点,同志。我们检查过了你家所有的窗户。外部玻璃,尤其是你卧室那扇,除了雨水和一些苔藓痕迹,非常干净。没有攀爬的痕迹,没有指纹,没有……任何人体组织。
不可能!我声音嘶哑,抓住他的胳膊,我看见了!他的脸!就贴在玻璃上!嘴角咧到这里!我比划着自己的耳根,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年轻警察停下笔,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别的什么。
年长警察沉默了一下,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递到我面前。
监控画面。角度是从卧室墙角高处俯拍,覆盖了窗户区域。时间戳是昨夜暴雨最猛烈的时段。
画面里,我出现在镜头中,神情……极度惊恐,但眼神空洞得诡异。我踉跄着扑到窗前,对着空无一物的、被雨水模糊的玻璃,开始疯狂地磕头。前额一次次撞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即使没有声音,也能感受到那股歇斯底里的疯狂。
然后,我抬起头,对着空荡荡的窗外,嘴巴一张一合,反复说着什么。通过口型,能清晰地辨认出那句话。
——风太大了,必须把爸爸请进来……
视频里的我,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和某种狂热虔诚的表情,扭曲得不像我自己。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连头发梢都仿佛竖了起来。
不…这不是我……我明明看见了……语无伦次,血液冷得像冰。怎么会这样那段记忆如此真实,那张脸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子里。可监控不会骗人……难道真的只是我的幻觉一场癔症
年轻警察合上记录本,语气公事公办:初步判断,你可能是因为极端天气和长期心理压力,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和梦游行为。建议你接受全面的心理……
小张。年长警察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你去外面看看,催一下现场勘查的补充报告。
年轻警察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收起本子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锐利,像是能剥开皮肉,直看到骨头里去。几分钟后,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到门口,确认走廊无人,轻轻关上门。
然后他转身回来,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不是警官证,也不是官方文件。
那是一张纸。边缘磨损得厉害,泛黄发脆,像是被反复揉捏又展开过无数次。他对折着,递到我面前。
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我接过那张纸,打开。
纸质粗糙,上面没有官方抬头,没有任何印章,只有一行字,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黏稠的颜料写上去的,笔画边缘甚至能看出细微的颗粒感和诡异的、黯淡的反光,像是掺了金粉的陈旧血渍。字体是一种扭曲的复古风格,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气。
——非人非鬼,谓之风贼。三代之内,必有一人成为祭品。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睛里。
这是什么我抬头,声音干涩得厉害。
老刑警紧紧盯着我的反应,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这是你父亲失踪案当年,某个特殊部门拒绝受理后,私下流传出来的极少数备注之一。原件是烫金血字封存的档案袋,看过的人都没好下场。我偷偷抄下来的。小陈,这件事,早就超出了普通刑侦的范畴。你昨晚遇到的,警察帮不了你。
风贼祭品三代之内
荒谬绝伦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進了我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一些被遗忘的碎片翻涌上来——父亲偶尔看向我的、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小时候发烧呓语时,奶奶在一旁用那种古老的、含糊的腔调念叨的咒语一样的话;还有老家族谱角落里,某个被墨迹反复涂抹掉的名字……
后背的皮肤,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一开始只是温热,很快变得灼热,像是有一块烧红的炭紧贴着脊椎中间的皮肉。
我猛地伸手向后背抓去,却什么也摸不到,只有皮肤正常的触感。但那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带着一种诡异的刺痛。
你怎么了老刑警注意到我的异常,眉头紧锁。
我猛地扯起病号服的下摆,扭过身子,将后背暴露给他:帮我看看!我后面有什么!
病房里死寂一片。
老刑警的呼吸骤然停止了。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似的、极其轻微的咯声。几秒钟后,一只带着粗茧、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点在了我后背正中,那一片灼热刺痛的中心。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的声音变了调,干哑,扭曲,充满了某种难以置信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烙印……和那张纸上……一模一样的……烫金血字……
那根冰冷颤抖的手指,像一块淬火的寒铁,死死烙在我滚烫的皮肤上。
老刑警的呼吸粗重得吓人,喷在我颈后,带着一股烟草和陈旧恐惧混合的酸腐气。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他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还有我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
什么…字我几乎发不出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刮得喉咙生疼。
他的手指没有离开,反而因用力而微微凹陷进我的皮肉,仿佛要凭触觉读出那恐怖的内容。
…‘风贼’。他哑声说,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捞出来的,浸满了寒意,还有…‘祭’…
仅仅是这两个字,就像抽干了我肺部所有的空气。三代之内,必有一人成为祭品。那张皱巴巴的纸上的血字,此刻正烙在我的身上!
我猛地转过身,病号服粗糙的布料摩擦过后背,激起一阵更剧烈的灼痛,仿佛那烙印活了过来,正在往骨头里钻。我死死抓住老刑警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旧夹克的布料里。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爸他…他还是不是…
‘人’字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监控里我对着空窗磕头的画面和父亲那张咧到耳根的惨白的脸,交替闪现,几乎要逼疯我。
老刑警的脸色灰败,眼下的眼袋沉重得像是要坠下来。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不安和一种近乎迷信的敬畏。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老一辈刑侦嘴里,有些悬案…沾着‘脏东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爸的案子就是。三年前,他失踪前一周,接手调查一桩旧案,一桩…几乎被抹干净的悬案,牵扯到一座早就废弃的老族祠。他当时状态就很不对,跟我说…感觉有东西跟着他,不是人,是‘风’。
风我茫然地重复。
对,风。他眼神飘忽,似乎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他说那东西顺着门缝、窗缝就能进来,无声无息,能让人看见最怕的东西,能让人…自己走到绝路上去。他说那东西盯上他们家很久了,叫…‘风贼’。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他还说,如果他有天不见了,别找他,尤其是…别在刮大风、下大雨的晚上靠近任何窗户。
我浑身冰凉。昨晚正是暴雨狂风之夜。
他查到了什么那族祠在哪我急声追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本身也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老刑警摇了摇头,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无力感:不知道。他的调查笔记第二天就全部消失了,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存在过。关于那座族祠…我记得他提过一个名字,‘风眼坳’,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老地名。他说,那东西的‘根’,可能就在那儿。
风眼坳。
这个名字像一枚冰冷的钉子,楔进我的脑海。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年轻警察的声音传来:师父,报告送过来了。
老刑警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异常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沉稳,但眼神深处那抹惊悸无法完全掩去。他低声道:记住,谁都别说。包括其他警察。这件事,信的人觉得你疯了,不信的人更觉得你疯了。你后背的东西…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白。那是不该存在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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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去打开门。年轻警察递进来一份文件,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带着职业性的探究。
医生说你有点轻微脑震荡和过度惊吓,需要观察休息。老刑警翻着报告,语气平淡,家里暂时别回去了,现场还需要封锁勘查。给你开个酒店,好好睡一觉,别多想。
他给我安排了一家离分局不远的快捷酒店,大概是方便观察。我浑浑噩噩地办了入住,走进那个标准化的、缺乏生气的房间时,已经是傍晚。
阴天,房间里光线晦暗。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精疲力尽,但神经却绷紧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琴弦。
后背的灼痛感减轻了,变成一种持续的、阴魂不散的温热,提醒着我那无法理解的存在。
父亲的脸。磕头的监控。烫金血字的警告。背上的烙印。
一切都在脑子里疯狂旋转。
风眼坳。
我必须找到这个地方。这是唯一的线索。
我冲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酒店Wi-Fi,在搜索框里输入风眼坳。
结果寥寥无几。几条无关的论坛灌水帖,几个同名或近似名的乡镇简介,没有任何一条符合废弃族祠、老地名的描述。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我试着搜索风贼。
结果更加诡异。几条零星的地方志怪传说,语焉不详地提到某种借风而行、窃魂夺魄的邪祟,但说法各异,毫无参考价值。还有一些是网络小说里的虚构设定。
真正的风贼,被某种力量抹得干干净净,就像父亲的调查笔记一样。
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墙壁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变幻不定的光带。
起风了。
酒店高层,能清晰地听到风掠过建筑边缘的呼啸声,时而低沉,时而尖锐。
我走到窗边,想将窗帘拉严实。
手指刚碰到窗帘布料,动作却僵住了。
一种强烈的、毫无来由的直觉,迫使我停下手。
不要靠近窗户。
老刑警的警告和父亲的话重叠在一起,在耳边嗡嗡作响:别在刮大风、下大雨的晚上靠近任何窗户。
可是…现在只是刮风,没有下雨。
我的心跳开始失控。
风声似乎变了调。不再是单纯的呼啸,那声音里…好像夹杂着别的东西。
极其细微,断断续续。
像是一个熟悉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嗓音,被狂风撕成了碎片,又勉强拼凑起来,一声声,幽幽地唤着我的小名。
……小……陈……
……开……开窗……
……风……太大了……爸爸……冷……
……让爸爸……进去……
血液瞬间冰封!我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眼死死盯着那扇被窗帘遮挡的窗户。
声音消失了。
只有风还在徒劳地撞击着玻璃。
是幻觉。是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我拼命告诉自己,后背的灼热却在这一刻猛地窜起,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脊椎上!
刺耳的高频噪音毫无征兆地钻进脑髓,像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太阳穴一侧刺入,另一侧穿出!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墙壁上的光影斑驳剥离,像融化的蜡油一样滴落。
剧痛和眩晕攫住了一切。
在那扭曲晃动的视野边缘,那扇窗户的窗帘下方——
一滩浑浊的、带着泥泞水渍的痕迹,正无声无息地,缓缓地洇开、扩大。
就像刚刚有什么湿透的东西,在那里停留了许久。
墙壁的冰冷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进皮肤,却压不住后背那一片燎人的灼热。老刑警的手指留下的触感还在,像一枚冰冷的印记,盖在那滚烫的烙印之上。
风贼。
祭。
这两个字在我脑子里疯狂冲撞,几乎要顶穿天灵盖。
病房门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和低语声,是警察和医生。现实世界的声音,却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我猛地扯下身上的病号服,动作因为急促而显得狼狈,试图扭过头,用病房卫生间镜子的反射看清自己的后背。
镜子里的影像模糊不清,角度别扭。我只能竭力侧身,转动眼珠,隐约看到脊柱正中,肩胛骨之间,一片皮肤异样地发红,那红色之下,似乎真的嵌着某种暗沉扭曲的纹路,像用陈旧的血混合了铁锈勾勒出的古老符咒,边缘还泛着一点令人心悸的、极细微的金色反光。
不是幻觉。
胃里一阵翻搅。我扶住冰冷的洗手池,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涌上喉头。
老刑警的话在耳边回响:……你爸的档案袋是烫金血字——非人非鬼,谓之风贼。三代之内,必有一人成为祭品。
而我背上,出现了同样的东西。
父亲……他到底变成了什么窗外那张脸,是幻觉,还是他真的以某种非人的形态回来了监控里那个对着空窗磕头、嘶喊着请爸爸进来的我,又是什么
混乱和恐惧像湿冷的蛛网,一层层裹上来,缠得我几乎窒息。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那个年轻警察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陈先生我们需要给你做个简单的笔录,关于昨晚的事情。
不能让他们知道。老刑警的警告是对的。这件事,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战栗,套回病号服,打开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疲惫而困惑的表情:抱歉,刚有点不舒服。
年轻警察审视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例行公事的询问,问题围绕着昨晚的细节,我的精神状态,是否有梦游史,是否服用药物。我机械地回答着,声音干涩,所有的答案都导向同一个结论——过度惊吓导致的幻觉和短暂精神失常。
他们离开时,看我的眼神带着那种对待易碎品的小心翼翼,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知道,在官方记录里,我差不多已经是个需要心理干预的倒霉蛋了。
必须离开这里。
办理出院手续没遇到太多阻碍。医生给我开了一些镇静安神的药,反复叮嘱如果再有不适立即回院复查。我点头应着,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个名字上——
风眼坳。
回到临时落脚的酒店房间,我反锁上门,拉上所有的窗帘,将自己隔绝在昏暗寂静里。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是唯一的光源,映着我苍白焦虑的脸。
搜索风眼坳的结果依旧令人失望。互联网的信息洪流似乎刻意绕开了这个不起眼的名字。那些零星出现的同名地点,经过仔细核对,都与老刑警描述的废弃族祠、老地名对不上号。
烦躁像蚂蚁一样啃噬着神经。后背的烙印持续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热量,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我转而尝试搜索父亲的名字,他曾经调查过的案件,甚至烫金血字档案这类关键词。结果要么是权限不足,要么是404错误,要么就是毫不相干的信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过去的痕迹擦拭得干干净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又是一个夜晚将至。
风声起来了,在高楼之间穿梭,发出呜呜的鸣响。我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向那被厚重窗帘严密遮挡的窗户。
别靠近窗户。
父亲和老刑警的警告在脑海里尖啸。
可是……如果风贼真的如他们所说,是无孔不入的,那躲在哪里才算安全
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感攫住了我。像被困在了一口逐渐缩小的井里,井口被阴影覆盖,而井底……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潮湿的井壁,缓缓爬上来。
我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发疯的想象。
不能坐以待毙。
我翻出手机通讯录,一个一个名字往下翻。亲戚,父亲的老同事,老朋友……任何一个可能知道点什么的线索都不放过。
电话拨出去,大部分是无人接听或忙音。少数接通的,听到我询问父亲三年前调查的旧案或是风眼坳这个地名时,反应出奇地一致: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是礼貌的回避,语气变得生硬而警惕,最后匆匆挂断电话。
仿佛我提起的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就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号码打了回来。是父亲的一个远房表叔,很多年前见过几面,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
听筒里传来他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有呜呜的风声,让他的话语有些失真断断续续。
小陈啊……你问的那个地方……唉,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他长长叹了口气,那气息颤抖着,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恐惧,听叔一句劝,别打听,别去找……那地方邪性得很,不是给活人去的。
叔,我必须知道!我爸他……我急切的打断他。
你爸……他就是太拗了……老人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像是在耳语,老辈人传下来的话……那地方是‘风口’,是‘债窝’……沾上了,就甩不脱了……三代……唉,都是命……
什么风口什么债三代什么!我追问道,心脏狂跳。
但电话那头只剩下一片嘈杂的电流沙沙声,间或夹杂着老人仿佛被掐住脖子般的、断续的吸气声,然后,电话猛地被挂断了。
再打过去,已是关机。
风口。债窝。三代。
这些破碎的词组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进我的神经。它们与我背上的烙印,与那张血字纸条,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窗外,风更大了。呼啸声越来越高亢,像是无数冤魂在集体尖啸。酒店房间的窗户玻璃开始轻微地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房间里的灯光,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
电脑屏幕也跟着明灭不定。
一股冰冷的、带着土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的风,凭空在密闭的房间里卷起,吹拂过我后颈的汗毛。
后背的烙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皮肉上!
我痛得几乎叫出声,猛地用手捂住嘴。
在那剧烈闪烁的、濒临熄灭的灯光下,我眼角的余光瞥见——
对面衣柜的镜子里。
我的影像身后。
房间的角落里,阴影蠕动堆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墙壁里缓缓渗透出来,轮廓扭曲不定,依稀是……一个人形。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肿胀的灰白。
以及,一个裂开到极致的、僵硬的——
嘴角。
衣柜镜面像一块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涟漪荡漾。那模糊的、肿胀的灰白轮廓在阴影里蠕动,裂开到极致的嘴角是一个吞噬光线的黑洞。
心脏骤停了一拍,随即发疯般狂跳,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咚、咚、咚声,几乎要震聋自己。血液逆流,四肢瞬间冰冷僵硬。
我猛地转身,视线死死钉在房间角落——
空的。
只有墙壁与天花板交接处一道细微的裂缝,以及旁边挂着一幅劣质的、毫无意境的复制油画。
灯管不再闪烁,稳定地散发着苍白的光。电脑屏幕也恢复了正常,显示着搜索失败的页面。房间里那股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怪风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后背那灼热的刺痛,依旧鲜明地宣告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无。
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大口喘着气,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镜中的幻影消失了,但那东西留下的恐怖印记,却深深刻进了视网膜,每一次眨眼都会重现。
它来了。它知道我在哪里。
酒店不再安全。任何四面有墙、有窗的地方,都不再安全。
必须离开。必须在下一个雨夜来临前,找到风眼坳!
我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用最快的速度换回自己的衣服。手指颤抖得厉害,扣子几次都扣错。收拾东西时,目光不敢在任何反光的表面停留,尤其是那面该死的衣柜镜子。
拉开门,走廊空无一人,顶灯投下冰冷的光。我几乎是跑向电梯,每一步都感觉后背那灼热的烙印暴露在空气中,吸引着黑暗中无形的注视。
电梯下行时,狭小空间里的每一次轻微晃动都让我心惊肉跳。数字跳到1的瞬间,门刚打开一条缝,我就侧身挤了出去,冲过空旷的大堂,一把推开酒店的玻璃门,扑进外面湿冷的夜风里。
城市的霓虹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每一辆驶过的车灯都像不怀好意的窥探,每一个路人的影子都仿佛扭曲变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去,报出老刑警给我的一个地址——他私下塞给我纸条时,上面还有一个模糊的地址,是他多年前调查过的一桩旧案关联地点,据说离风眼坳不远。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苍白的脸色和惊惶的眼神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没理会,只是紧紧盯着窗外流逝的街景,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车子驶出城区,灯火渐稀,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上来。路灯昏黄,间隔很远才有一盏,车窗外的世界变得模糊而陌生。
手机信号开始断断续续。
后背的灼热感时强时弱,像某种恶劣的指南针。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在一片荒凉的省道旁停下。司机指了指旁边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碎石岔路:就这儿了,里面车进不去。这地方偏得很,你确定是这儿
我付了钱,没回答,拉开车门下了车。冷风立刻灌满衣襟,带着荒野特有的尘土和枯草气息。
出租车尾灯迅速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引擎声远去,世界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风穿过枯枝和高压电线的呜咽声。
我打开手机电筒,光柱在浓重的黑暗里显得微弱无力。那条碎石路蜿蜒伸向一片黑黢黢的山坳阴影里。路牌早已腐朽倾倒,看不清字迹。
这里就是风眼坳的边缘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叶都像是被冻得刺痛。我迈步踏上那条荒路,鞋底摩擦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越往里走,风越大,呜咽声也越发清晰,仿佛真的有很多声音藏在风里窃窃私语。荒草越来越高,几乎齐腰深,刮过裤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手电光晃过路边,偶尔照见半塌的土墙、废弃的石磨盘,显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但早已被彻底遗弃。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我猛地回头,手电光扫向身后的黑暗。只有摇曳的荒草和扭曲的树影。
是心理作用,还是……
后背的烙印又开始发烫。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小跑起来。必须找到那个族祠,必须找到答案!
路的尽头,隐约出现一片黑沉沉的轮廓,比周围的山影更加浓重。那是一座破败的建筑,依着山势而建,飞檐翘角早已残破不堪,像一头匍匐在黑暗里死去的巨兽。
族祠。
巨大的、早已褪色剥落的木门虚掩着,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门楣上似乎曾刻有字,但已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
风在这里打着旋,发出一种诡异的、类似呜咽又类似冷笑的声音。
手电光颤抖着照向那道门缝,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能吸收光线。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爸爸……你在这里面吗
你变成了什么
还是……你一直在里面等着我
三代之内,必有一人成为祭品。
后背的灼热达到了顶峰,像一块烧红的铁直接烙在骨头上。
我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那粗糙腐朽的木门。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漫长而沉重的摩擦声划破了死寂。
门,被我推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料、潮湿泥土和某种……淡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手电光柱刺入黑暗,照亮了祠堂内部。
蛛网密布,尘埃在光线下飞舞。残破的牌位歪倒在各处,蒙着厚厚的灰。墙壁上似乎曾有壁画,但现已斑驳脱落,只能看到一些扭曲残留的色块和线条。
正中央,似乎有一个凹陷的区域。
光线移动过去。
那似乎是一口井。
井口用粗糙的石块垒砌,旁边散落着一些漆黑的、看不清原貌的碎块。
手电光向下照去。
深不见底。
只有冰冷的、仿佛凝固了的黑暗。
以及,从井底极深处,一丝丝渗上来的……
微弱的气流。
吹拂着我的脸。
带着土腥味。
和……一丝熟悉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冰冷湿腐的气息。
就在光柱试图穿透那井中浓稠的黑暗时——
啪。
手电筒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降临。
与此同时。
一只冰冷、湿黏、指关节僵硬的手,
从背后,
无声无息地,
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绝对的黑暗。
不是没有光线的暗,是一种粘稠的、具有压迫感的、仿佛活物的黑暗。它瞬间吞没了手电筒熄灭前的最后一抹残影,吞没了破败祠堂的轮廓,吞没了我自己。
时间、空间、感官,全部失效。
只有肩膀上那只手。
冰冷,湿黏,带着井底淤泥的腐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非活物的僵硬。五指如铁钳,死死扣进我的肩胛骨,寒意穿透衣物,直刺骨髓。
血液冻住了。呼吸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细微的、被掐断的呜咽。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石头,却又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动不了。
连眼球都无法转动。
只能僵立在原地,承受着那只手带来的、足以撕裂理智的恐怖。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贴近了我的后颈。
一股缓慢、冰凉的气流,带着更浓郁的腐烂水腥气,吹拂过我的皮肤。那气流断断续续,不像呼吸,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嗅探。
然后。
一个声音。
紧贴着我耳后响起。嘶哑,破碎,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又灌满了井水的浑浊和沉闷。每一个音节都扭曲变形,裹挟着非人的恶意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熟悉感。
…………来了…………
…………终于…………来了…………
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冷汗像溪流一样从额角滑落,冰凉的触感却丝毫无法缓解皮肤下的灼烧感——后背的烙印在那只手的触碰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滚烫,仿佛下一秒就要熔穿皮肉,露出底下的骨头。
是父亲的声音。
又不是。
那是从坟墓深处,从井底最冰冷的淤泥里打捞出来的、模仿着父亲语调的……别的东西。
风……太大了……那声音继续贴着我的耳廓蠕动,冰冷的吐息钻进耳道,……外面……冷……
…………为什么……不让爸爸……进来……
监控画面猛地砸进脑海——我对着空无一物的窗户疯狂磕头,嘶喊着的就是这句话!
恐惧像毒藤一样绞紧心脏,几乎要把它挤爆。但同时,一种被玩弄、被操控的极致愤怒,混合着对父亲下落的绝望追问,猛地冲破了喉咙的封锁。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声音嘶哑变形,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我爸呢!你把他怎么了!
耳后的冰冷气流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诡异的、像是湿木头摩擦般的笑声。
…………我…………即是他…………他…………即是我…………那声音扭曲着,时而像父亲痛苦的呻吟,时而变成一种尖锐的非人噪音,…………祭品…………归位…………风波…………永息…………
扣在我肩膀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骨头里!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同时,那极致的痛苦和愤怒像一剂强心针,猛地冲开了部分身体的僵直!
滚开!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身体猛地向前一挣!
嗤啦——
肩部的衣物被撕裂,一股皮肉被撕开的锐痛传来,温热的血瞬间涌出,浸湿了衣衫。
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竟然真的被挣脱了!
惯性让我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尘土和碎石硌得生疼。我连滚带爬地向后缩退,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想要远离那口井,远离刚才站立的地方。
黑暗中,响起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
吧嗒……吧嗒……
像是湿透的脚掌踩在冰冷石面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它还在靠近。
手电筒!手电筒!
我在黑暗中疯狂摸索,手指胡乱地抓挠着地面,触碰到冰冷的石块、腐朽的木屑。
没有!找不到!
吧嗒……吧嗒……
那声音更近了。带着水珠滴落的细微声响。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头而下。
就在此时,我的指尖忽然碰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
是手机!刚才摔倒时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我一把抓起手机,颤抖着手指胡乱按着屏幕。
亮了!
手机屏幕的光芒骤然亮起,虽然微弱,但在这一刻却如同太阳般刺眼!
光芒瞬间驱散了身前一小片区域的黑暗。
也照亮了那个……几乎已经贴到我面前的东西。
它保持着父亲大致的轮廓,但整个人像是被水长时间浸泡后又风干,皮肤肿胀灰白,布满褶皱和暗沉的斑块。衣服褴褛不堪,沾满黑绿色的淤泥和水草。
而它的脸……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是两个空洞的、没有任何反光的漆黑窟窿。唯有那张嘴,依旧保持着那个咧到耳根下方的、凝固的、极度惊悚的笑容。
嘴角边缘的皮肤撕裂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却没有血流出来。
它正缓缓地、僵硬地向我伸出手臂,那双湿漉漉、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眼看就要再次触碰到我!
啊——!!!
我发出一声失控的尖叫,手机屏幕的光束剧烈晃动,猛地向上扫去!
光束划过祠堂的墙壁。
就在那一瞬间,光芒照亮了墙壁高处那些早已斑驳脱落的残存壁画。
壁画的内容诡异而扭曲:无数模糊的人影跪伏在地,向着一个巨大的、盘旋在风眼中的阴影顶礼膜拜。而那阴影的核心,似乎是一口……井。
壁画的一角,刻着几个早已褪色、却依然能辨认出的古老字体——
【以血为引,奉亲为祭,风波乃息】
旁边还有一幅更小的、仿佛预言般的画面:一个后背有着烙印的人,正一步步走向井口,而井中深处,一个模糊的、咧着嘴笑的身影正缓缓升起。
三代之血。风眼之井。献祭。归位。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凑完整!
老刑警的警告。表叔恐惧的呢喃。父亲失踪的真相。我背上的烙印。以及监控里那个被操控着、疯狂磕头想要请爸爸进来的我……
风贼……它不是外来的邪祟。
它是家族血脉的一部分!是世代相传的诅咒!是必须用至亲骨肉献祭才能暂时平息的风波!
而这一代……轮到我了。
爸爸他……在三年前,或许更早,就已经被选中了。他试图反抗,试图调查,结果却是加速了自己的命运。他变成了这东西……变成了风贼的一部分,或者说,变成了它的容器,如今又要来带走我,完成这个循环!
巨大的绝望和明悟如同井底喷出的寒气,瞬间将我彻底淹没。
那东西……那顶着父亲脸庞的怪物,似乎被手机的光芒刺激到,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双漆黑的眼洞缓缓转向我手中发光的方向。
然后,它的嘴角,那个撕裂到耳根的笑容,似乎……更扩大了一些。
它不再缓慢,猛地朝我扑来!
冰冷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向旁边翻滚,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机狠狠砸向那怪物的脸!
手机砸中它的额头,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屏幕瞬间碎裂,光芒爆闪了一下,彻底熄灭。
真正的、彻底的黑暗再次降临。
但借着那最后一瞬的光芒,我看到了——就在那口古井的侧后方,墙壁有一处巨大的坍塌,似乎通往祠堂更深处或者山体内部。
没有路了!
我连滚带爬,凭着记忆和感觉,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坍塌的缺口!
身后,那吧嗒吧嗒的湿滑脚步声瞬间变得急促而狂暴!带着一种被激怒的、非人的嘶嚎声,紧追而来!
碎石和朽木不断从上方落下砸在身上。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凭着感觉连滚带爬地向前冲,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脚下的地面忽然一空!
呃!
我整个人向下坠落,重重摔落在一段陡峭向下的斜坡上,身体无法控制地沿着布满碎石和湿滑苔藓的坡道飞速下滑!
黑暗。摩擦的剧痛。天旋地转。
不知下滑了多久,后背猛地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下坠的势头终于止住。
噗——
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
挣扎着抬起头,四周是更浓重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更刺鼻的土腥和某种矿物的味道。
这里似乎是祠堂下方相连的一个天然洞窟。
手机丢了,唯一的光源消失。
我瘫在冰冷的岩石上,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肋骨的刺痛。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大片衣衫。
但比身体疼痛更甚的,是后背那烙印的灼热。它像一颗黑暗中的心脏,在我皮肉下勃勃跳动,一下,又一下,与某种来自洞窟深处的、缓慢而沉重的节律隐隐呼应。
咚……
咚……
像是某种巨大而古老的东西,在黑暗中缓缓搏动。
吧嗒…吧嗒…
那湿滑的脚步声,从上方我滚落的斜坡口传来。
不紧不慢。
它下来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过头顶。我蜷缩在岩石下,手在身边胡乱摸索,试图找到任何能当做武器的东西。
手指碰到了一块边缘锐利的碎石。
我死死攥住它,碎石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手掌,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吧嗒…吧嗒…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那种缓慢的、拖拽重物的摩擦声。
黑暗中,那两个空洞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窟窿,缓缓浮现出来。
它找到我了。
我握紧碎石,全身肌肉绷紧,准备做最后的、徒劳的扑击。
那东西在我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它歪了歪头,那张咧开的、凝固的笑容正对着我。
然后,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湿漉漉、沾满泥污的手。
指向了我的身后。
指向洞窟更深、更黑暗的深处。
一个嘶哑、破碎、充满无尽诱惑和冰冷恶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家…………
…………就在…………后面…………
…………来…………
…………风波…………永息…………
我猛地回头。
洞窟的深处,在那绝对黑暗的中央。
不知何时,亮起了两盏幽幽的、惨绿色的光。
像两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
正在缓缓睁开。
照亮了它下方,一口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不断向外弥漫着冰冷寒气的——
井。
真正的风眼。
最终的归宿。
后背的烙印轰然燃烧起来,剧痛席卷全身,几乎将我的意识彻底吞噬。
手中的碎石,无力地滑落。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在那两声巨大的、冰冷的惨绿色眼睛的注视下,在那吧嗒吧嗒的湿滑脚步声再次靠近的瞬间,
我望着那口最终之井,
望着那不断弥漫出的、带着家族血脉深处腐朽气息的寒气,
嘴角难以控制地,
一点点,
缓缓扯开。
一个僵硬、绝望、却又带着诡异解脱感的笑容,
定格在黑暗中。
………风…………太大了…………
声音干涩,嘶哑,仿佛不是自己的。
……………把爸爸………………
………请进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