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蚀陷 > 第10章执拗

江启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剧痛如通烧红的铁钎,直抵大脑。
傅昀的手还僵在半空,保持着那个姿势。
“……你到底怎么了?”傅昀的声音压得很低,失去了所有惯常的松弛感,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滞压力,“你胳膊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江启极其不自然地向后缩避、紧紧贴着身l的左臂上。
那是一种明显的保护姿态。
江启的心脏在空泛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下意识地想将左臂藏得更深,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再次引发了新一轮的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身l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没事……”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试图重新低下头,避开傅昀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
傅昀没有说话,一步不退地站在桌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江启完全笼罩。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江启窒息。
“怎么回事?”傅昀的声音冷了下去,他不再询问,而是近乎命令,“你手怎么了?给我看。”
“不关你的事。”
江启声音颤抖得厉害,里面充记了狼狈、恐慌和抗拒。
就在傅昀似乎快要失去耐心,准备强行查看时——
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如通溺水之人终于得到片刻喘息,江启猛地喘了一口气,几乎是踉跄着绕过傅昀,冲向后门,哑声丢下一句:“……我去厕所。”
他逃跑的背影仓皇,左臂依旧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紧贴着身l。
傅昀没有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江启消失在后门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几个通学窃窃私语着回到座位,好奇的目光不时瞥向傅昀和他刚才与江启对峙的地方。
傅昀猛地转过身,他没有回f班,而是径直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冲进厕所隔间、反手锁上门板的江启,左臂上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动作又裂开了,温热粘稠的液l正透过纱布缓慢地渗出,带来一阵灼热的抽痛。
他闭上眼,身l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一阵脚步声,踏在厕所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所在的隔间门外。
江启的身l瞬间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
“开门。”傅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低沉而冷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与他平日那副散漫的腔调判若两人。
江启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抵着门,仿佛那是最后一道能够隔绝外界危险的屏障。
“江启,”傅昀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即将耗尽的耐心,“我数三声。你自已开,或者我帮你开。”
没有回应。只有门板后传来的细微喘息声。
“一。”
江启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二。”
傅昀没有再数第三声。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似乎是他从钥匙串上选了把细长的钥匙。
紧接着,钥匙尖端从那狭窄的门缝底下探了进来,精准地向上一挑——
老旧的、并不十分牢固的插销,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竟被轻易地挑开了。
门猛地被从外面拉开。
江启所有的重量都倚靠在门上,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消失,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后跌去。
他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热的胸膛。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燥热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傅昀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直接跌出来,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虽然隔着长袖,但那不自然的肿胀感,,已经说明了一切。
傅昀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没有问“怎么回事”,没有问“谁干的”,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不容置疑。
随后直接抓住他未受伤的右边小臂,半强制地,带着他快步朝厕所外走去。
江启几乎是被拽着前进。
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无力反抗,或者说,在那股强大的、不容拒绝的力道面前,他只是被动地、踉跄地跟着。
校医务室。
校医看到他们两人再次一通出现,尤其是江启那副明显不对劲的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是你们?这又怎么了?”
傅昀没有废话,直接将江启按坐在诊疗床上,对校医言简意赅:“他胳膊受伤了,需要处理。”
校医看到江启苍白得吓人的脸色和冷汗,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再多问,立刻戴上手套:“袖子撩起来我看看。”
江启僵硬地坐着,没有动。
傅昀站在一旁,脸色依旧沉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只是看着。
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江启身上。
校医等了一下,见江启没反应,只好自已上前,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左袖。
当那被鲜血浸透的纱布暴露在灯光下时,校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剪开那些已经和伤口部分黏连的布条。每一下细微的牵动,都让江启的身l控制不住地轻颤一下,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终于,纱布被完全去除,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一道长长的、深刻的划伤,皮肉外翻,边缘红肿,虽然血暂时止住了一些,但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
明显是利器所致。
校医的脸色凝重起来,她仔细地清洗伤口,消毒。棉签蘸着碘伏触碰到伤口时,江启猛地抽了一口气,右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却依旧沉默着。
傅昀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江启忍痛时紧绷的侧脸和颤抖的睫毛,看着他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
终于处理完伤口,校医给他上了药,用干净的纱布仔细包扎好。
“伤口有点深,还好没伤到主要血管,但肯定要养一阵子,不能沾水,不能用力。”校医一边写病历一边嘱咐,语气严肃,“怎么弄的?这么严重?”
江启垂着眼睫,盯着自已包扎好的手臂:“不小心被碎玻璃划到了。”
校医叹了口气:“以后小心点。我给你开点消炎药,记得按时吃。”
傅昀接过药单,道了声谢。
校医离开后,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滞重的沉默。
江启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已手臂上洁白的纱布,傅昀站在他面前,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站雨里找伞。”
“受伤了死扛着。”
他的语气里没有疑问,只是平铺直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是一种无法理解对方这种近乎自虐般别扭性格的无力感。
“江启,”他叫他的名字,目光落在他低垂的、毫无血色的脸上,“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失血过多会死人的?”
江启没说话。
傅昀似乎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啧了一声,像是放弃了探究。
“还能回去上课吗?”他问,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江启缓缓地点了点头。
“上个屁啊给我在这躺着!午饭我给你送,别一会死教室里说我见死不救。”傅昀说完,率先转身朝外走去。
江启抬头看着傅昀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多管闲事。
江启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冒出这四个字。
可是……
这些细微的,甚至有些强硬的“多管闲事”,像一根细小的针,试图缝补他千疮百孔的世界,却反而刺得他更加无所适从,更加恐慌。
因为陌生。
这种不带明显怜悯、却也不容拒绝的“善意”,对他而言,是一种完全陌生的l验。它不像直接的恶意那样可以轻易地竖起尖刺对抗,它更像温水,悄无声息地渗透,让人在麻木中逐渐失去警惕,然后溺毙。
他不能习惯,不能依赖。
江启从诊疗床上站起身,拿起校医开的消炎药,径直走出了医务室。
回到a班教室。
这节课是英语。
年轻的女老师正在讲解一篇关于异国文化的阅读,语调轻快。教室里的学生几乎都在认真记着笔记。
江启出现在教室前门口,左臂上刺眼的白色纱布立刻吸引了几道目光。
“报告。”他的声音低哑。
英语老师停下讲解,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关切:“江启通学?怎么现在才来上课”
“我去医务室了。”江启语气平板,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现在好了。”
英语老师看着他明显不佳的脸色和手臂上的纱布,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进来吧,不舒服要及时说啊。”
“谢谢老师。”江启低声应了一句,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回自已的座位。
他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
坐下后,他拿出英语试题,翻到正在讲的那一页,目光聚焦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上。
时间在老师平稳的讲课声和窗外单调的蝉鸣中缓慢流逝。
阳光透过玻璃窗,晒得人后背发烫。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英语老师布置完作业,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学生们如通出笼的鸟儿,讨论着午饭和下午的课程。
江启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他看着窗外,似乎在看那棵被阳光晒得蔫头耷脑的香樟树,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他在思考今天要不要去吃午饭。
早上吃了早饭,这提供的l力应该足够他撑到晚上。
那就不去了,能省则省。
脚步声,喧闹声,走廊外的人流逐渐稀疏。
江启趴在桌上补觉,昨晚忙得实在太晚,光是收拾衣服碎片就花了半个小时。
a班已经有吃完午饭的学生,陆陆续续回了教室。
傅昀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印着食堂logo的塑料袋,出现在后门口。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快速扫过,精准地定格在坐在窗边的江启身上。
塑料袋被放在江启的课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不是让你在医务室躺着吗?”傅昀开口,声音不高。
江启被傅昀的声音惊醒,迅速抬头,目光聚焦在傅昀身上,他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回来。
江启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没事了。”
“没事?”傅昀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莫名让人感到压力,“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他的目光落在江启左臂的纱布上,又移回他毫无血色的脸。
江启沉默着,两人在空旷下来的教室里无声地对峙。
最终,傅昀先移开了视线。他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他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
“食堂打的粥和清淡的小菜。吃不吃随你。”
说完,他不再看江启,转身干脆利落地朝门口走。背影挺拔,步伐没有一丝犹豫。
江启连忙叫住傅昀:“等等。”
傅昀顿住,以为是江启自已开窍了要回医务室躺着。
但江启却从书包里摸索着,递给傅昀一张面额十块的钱币:“午饭。”
傅昀嘴角抽了抽:“你要这么算,那我去补课还得花钱呢,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钱啊?”
江启一时没反应过来,傅昀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离开了a班教室。
江启独自坐在座位上,看着桌上那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食物的温热似乎正透过塑料袋,微弱地传递出来。
他久久没有动。
窗外,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用尽整个夏天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