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十七分。
嘉盛大厦那四个硕大的红字,在墨黑的夜空里像个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发涩。
十八楼,瑞晟传媒的玻璃门无声滑开,泄出里面一片死白的灯光,像怪兽吐出一口冰冷的废气。
陈伟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拎着半凉的咖啡往外走,准备抽根烟提神,然后继续回去跟那份见鬼的策划案死磕。
财务部那片区域灯还亮着几盏,惨白的光线下,只有一个后脑勺在动。
是那个新来的实习生,阿明。
陈伟眯了眯眼。
这小子,也太拼了。
来了大概半个多月吧,话不多,闷头干活,几乎长在了公司,特别是夜班。
他叼着烟还没点,脚步顿住了。
阿明没在干活。
他侧对着过道,身体微微前倾,对着旁边一整排空荡荡、黑黢黢的工位,正说着什么。
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的笑容,手指还无意识地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敲着,像是在模拟打字。
他在跟谁说话
陈伟脖颈后的寒毛悄无声地立起来一小片。
那排工位根本没人!鬼影子都没一个!
凌晨一点的办公室,除了自己和他,理论上应该只剩下耗子了。
阿明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猛地转过头。
看到是陈伟,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迅速融化成一种被打扰的惊慌和尴尬,甚至有点...被撞破秘密的羞恼。
陈...陈哥还没走啊他声音有点干,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了挡那片空工位。
陈伟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尽量让语气正常:啊,抽根烟。你...跟谁聊天呢
没!没谁!阿明回答得快得离谱,几乎是在抢话,就...自己背背话术,练、练习一下跟客户沟通。他眼神飘忽,不敢看陈伟。
自己练习对着一排空椅子露出那种近乎谄媚的笑陈伟心里那点别扭感更重了。他干笑两声:哦,挺好,挺用功。早点弄完回去吧,太晚了。
知道了陈哥,马上就好。阿明飞快地转回去,抓起鼠标胡乱点着,屏幕光映得他侧脸苍白。
陈伟没心思抽烟了,胡乱吸了两口就摁灭,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工位。
坐下半天,那份策划案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后背总感觉凉飕飕的,好像财务部那边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忍不住,慢慢扭过头。
阿明又恢复了那个姿势,微微侧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工位,嘴唇翕动,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让人极不舒服的笑容。
陈伟猛地回过头,心跳得咚咚响。
邪门!太他妈邪门了!
第二天,陈伟顶着两个黑眼圈上班,特意留意了财务部那边。
阿明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埋着头,看起来和普通实习生没什么两样,甚至有点过分安静和畏缩。
午休时,陈伟状似无意地蹭到人事部的刘姐旁边,端着咖啡问:刘姐,财务那边新来的实习生,叫阿明是吧挺拼啊,昨晚一点多还在加班。
刘姐正啃苹果,闻言愣了一下,眨眨眼:实习生财务部最近没招实习生啊。
陈伟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就那个,瘦高个,戴个黑框眼镜,不爱说话那个
刘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肯定地摇头:肯定没有。招聘计划批下来也得下个月了。你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是哪个部门借调过来帮忙的
不可能看错,他工位就在财务部靠窗那一排。
靠窗刘姐表情更古怪了,那边...老王休长假,小张离职,李姐产假,一连空了好几个工位,都快半个月没人坐了。你是不是加班太累,眼花了
陈伟手里的咖啡杯有点烫手。他干笑着应付了两句,走开了。
没招实习生那阿明是谁他天天坐在那里,打卡上班,干活...难道真是自己加班加出幻觉了
不可能!昨晚明明看得真真切切!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他想起阿明对着空工位说话的样子,想起他那苍白的脸,惊慌的眼神。
不行,得搞清楚。
技术部的小赵是陈伟的牌友,关系不错。下午瞅个空子,陈伟把他拉到楼梯间,塞了包好烟。
哥,这事违规啊...小赵捏着烟,有点犹豫。
帮帮忙,就昨晚财务部那片区的监控,凌晨一点左右。我…我好像丢了个U盘,看看是不是掉那儿了。陈伟扯了个谎,手心有点冒汗。
小赵打量了他一下,可能是看他脸色确实不好,最终点点头:成吧,就看一下啊。回头请吃饭。
一定一定!
晚上加班人走得差不多后,小赵发来一个加密压缩包和密码。
陈伟心怦怦跳,锁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点开那个监控视频。
画面是财务部区域的顶视角,时间戳显示在凌晨一点零九分。
阿明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周围是一片空置的黑色电脑屏幕和空椅子。一切正常。
很快,阿明停下了手里的活,像是听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看向旁边那些空工位。
然后,他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监控不太清晰但依然能辨认出的、那种小心翼翼又带着点热切的笑容,走到第一个空工位旁,微微弯下腰,开始说话。
对着空气说话。
陈伟的后颈皮瞬间麻了。
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阿明在那个空工位前停留了一分多钟,然后走向第二个空工位,继续他的交谈,时不时还点点头,像是在聆听。
就在阿明移动到第三个工位,那个原本属于离职员工小张的位子时,陈伟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按下暂停,身体前倾,脸几乎要贴到屏幕上。
不对!
那个工位的办公椅上...不是完全空的!
监控画面噪点有点多,但在那个椅子上,似乎凝聚着一团比周围颜色更深的、极其模糊的阴影。
非常淡,像一团若有若无的雾气,又像是一块人形的马赛克,勉强能分辨出...一个坐着的轮廓。
而阿明,正对着那团模糊的影子,说得专注。
陈伟手指发抖,拖动进度条。
第四个空工位...第五个...第六个...
每一张空椅子上!都坐着那样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形的白色影子!
有的轮廓清晰些,像个低垂着头的人,有的则只是一团混沌的白雾。
它们安静地坐在那些本该无人的椅子上,沉默地注视着对着它们喋喋不休的阿明。
整个财务部片区,除了阿明一个活人,剩下的加班者,全是这些玩意儿!
陈伟猛地向后一仰,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炸得他头皮发麻。
那不是幻觉!阿明真的在跟东西说话!那些空椅子上...有东西!
他冲进洗手间,用冷水猛泼脸。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里的惊恐满得快要溢出来。
怎么办报告上司说什么说监控拍到了鬼怕不是嫌工作太稳定了。
直接问阿明更不行。
一连几天,陈伟活得像个惊弓之鸟。
他尽量避开财务部那片区域,但眼神总控制不住地往那边瞟。
阿明还是老样子,白天正常(或者说,看起来正常),夜里偶尔会发病。
而每当夜里他对空说话时,陈伟都能感觉到那片区域的温度莫名低几度,空气也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些白影,是不是偶尔也会出现在其他没人的空工位上比如,自己身后
这种念头快把他逼疯了。
周五晚上,公司人走得早。
陈伟磨磨蹭蹭不想留下,但又怕完不成任务。
快九点时,他终于决定撤,却发现一份明天要用的重要文件忘在打印室了。
打印室在走廊尽头,灯光有点暗。
他小跑着过去,心里发毛。
拿到文件转身时,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哎哟!
是清洁阿姨,推着清洁车,也吓了一跳。
阿姨,不好意思,没看见您。陈伟赶紧道歉,心还在慌慌地跳。
阿姨摆摆手,看了他一眼,一边收拾着打印废纸,一边嘀咕:没事没事。小伙子,以后别这么晚啦,早点回去。
陈伟苦笑:活儿多,没办法。
阿姨动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招手。
陈伟下意识凑过去。
阿姨用气声说:尤其是...别跟那个新来的小年轻学,天天熬到后半夜。
陈伟心里猛地一紧:您是说...财务部那个实习生
对对对,就那个瘦瘦的,戴眼镜的。阿姨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忌讳和怜悯的表情,离他远点,小伙子。别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陈伟喉咙发干,声音都变了调:阿、阿姨,您什么意思他...他怎么了
阿姨警惕地左右看看,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顶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她声音更低了,几乎像耳语:我看你人不错,才跟你说的...别往外传。
陈伟猛点头。
那个小年轻啊...邪乎得很。阿姨舔舔嘴唇,眼神里带着恐惧,我好几次晚上过来,都看见他对着那些没人的空座位说话,笑嘻嘻的...吓死个人嘞!
陈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住了。
阿姨继续道:我就觉着不对劲,跟上头管事的打听过...你猜怎么着
她凑得更近,嘴里呼出的气息带着点陈旧食物的味道,喷在陈伟脸上:人事部那边说了,咱们这层楼,根本、压根儿就没招过实习生!
嗡的一声,陈伟脑子里像被投进了一颗炸弹,一片空白。
阿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或许是憋了太久,终于找到人倾诉,话匣子打开了:还有更吓人的呢!我有个远房亲戚,以前在搞这栋楼装修的队里干过...他说啊...
她再次紧张地四下张望,然后用极轻极轻,轻得像羽毛落地一样的声音说:
他说,这嘉盛大厦盖的时候,图纸上写的明明白白,咱们这十八楼,根本不是什么办公用地儿...
那上面标的是...‘停尸间过渡层’!
说是当时楼下医院盖好了,楼上高层还没弄完,临时放...放那些没主儿的...等着处理的...
嘘——千万别说出去啊!
阿姨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怕极了,推着车哐当哐当地飞快走了,留下陈伟一个人,僵立在打印室惨白的灯光下,浑身冰冷,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缝都嗖嗖地冒着寒气。
停尸间过渡层...
没招实习生...
监控里那些模糊的白影...
阿明对着空工位的自言自语...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旋转,最后严丝合缝地拼凑成一个巨大、狰狞、足以把人逼疯的恐怖真相。
那个每天坐在他们中间,加班到深夜,对着空气说话的阿明...
他到底是什么
而那些每夜准时出现在空工位上,沉默加班的白影...
又到底是什么!
叮——
尖锐刺耳的下班铃猛地炸响,贯穿死寂的办公室,吓得陈伟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文件哗啦一下散了一地。
他像被抽了魂似的,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清洁阿姨那句裹着寒气的话,毒蛇一样反复噬咬着他的神经——
停尸间过渡层...没招过实习生...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他热烘烘的脑仁里。
地上散落的A4纸雪片一样铺开,黑白的宋体字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变形,像爬满了蚂蚁。
他猛地弯腰,手抖得厉害,几乎是胡乱地把那些纸捞起来,塞进文件夹,抱在怀里。
动作快得近乎抢劫,好像慢一秒,这打印室惨白的灯光里就会伸出什么看不见的手,把他永远留在这儿。
走!必须立刻离开这!
他跌跌撞撞冲出打印室,空荡的走廊把他慌乱的脚步声放得极大,哐哐哐地砸在墙壁上,又弹回来,追着他跑。
走廊顶灯有一盏接触不良,滋啦滋啦地明灭,在他跑过时猛地爆出一串火花,瞬间的黑暗吓得他差点叫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向电梯间。
手指哆嗦着,疯狂戳着下行按钮。
电梯从二十几层慢悠悠地下降,数字一下一下地跳,每一下都像踩在他狂蹦的心尖上。
他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电梯金属门,感觉整个十八楼的黑暗都从走廊那头漫过来,快要淹没他的脚踝。
叮——
电梯门终于滑开,里面空无一人,冷白的灯光倾泻而出。
陈伟几乎是滚了进去,转身就不停地戳着关门键和一楼按键,直到电梯门缓缓合拢,将外面那条吞噬光线的走廊彻底隔绝。
他靠着轿厢壁,大口大口喘气,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砸在衬衫领子上。
电梯平稳下行,失重感一阵阵袭来,让他有点反胃。
监控里那些模糊的白影...
阿明那张苍白的、对着空气谄笑的脸...
清洁阿姨讳莫如深的表情...
停尸间三个字...
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无数画面,搅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不行,得冷静!一定是加班太累,产生幻觉了!
对,都是幻觉!哪来的什么鬼都是自己吓自己!
他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试图把那些恐怖的念头压下去。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
大厅值班的保安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陈伟几乎是逃命一样冲出电梯,快步穿过空旷冰凉的大理石大厅,玻璃自动门映出他仓惶的身影。
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稍微冷静了点。
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嘉盛大厦。
大部分楼层都已漆黑,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亮着灯,像一只只窥探人间的眼睛。
其中...包括十八楼,财务部那片区域。
陈伟的心又揪紧了。
他不敢再多看,拦了辆出租车钻进去。
师傅,麻烦开快点。他声音还有点发飘。
司机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一脚油门。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过。
陈伟靠在座椅上,闭上眼,努力想把那些画面挤出脑子,但那些模糊的白影、阿明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在打印室,真的只是偶遇了清洁阿姨吗她那番话...是不是特意在那里等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他倒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眼睛瞪着天花板,耳朵却竖着,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六,陈伟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头痛欲裂。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公司的事,打游戏、看电影、刷手机,但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那个疑问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心底,吐着信子。
阿明...到底是什么
周日晚上,焦虑和恐惧达到了顶峰。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周一必须去上班。
但如果搞不清楚状况,他怕自己会疯掉。
他猛地坐起来,打开电脑,手指颤抖着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嘉盛大厦、十八楼、闹鬼。
跳出来的结果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楼盘信息或陈年旧闻。
他不甘心,又换了好几个关键词组合,翻了十几页,眼睛都看酸了。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极其冷门的本地都市传说论坛里,一个七八年前的旧帖子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八一八嘉盛大厦那些毛骨悚然的陈年旧事》。
他心跳加速,点了进去。
帖子内容很长,发帖人自称是大厦早期的一名保安,写了很多大楼建造和运营初期的怪事。回复的人不多,大多当故事看。
陈伟快速浏览着,呼吸渐渐急促。
帖子中间,提到了一件事:说是大厦在修建时,曾因为设计变更和医院扩建需求,临时将第十七层和第十八层的一部分规划为特殊物资临时中转仓储,但后来因为某些不便明说的原因和频繁的夜间异常响动及设备故障,该规划被紧急叫停,楼层也被重新设计装修...
下面有个跟帖的人,ID是一串乱码,语气带着点戏谑:
什么特殊物资中转仓储,说的好听。我叔当年参与内部验收的,偷偷跟我们说过,那两层当初图纸备案上写的清清楚楚,就是给楼下医院预备的‘停尸间’和‘过渡处理层’!后来开发商觉得晦气,影响售价和租赁,硬是瞒了下来,偷偷改了结构用途,但底子没变,阴气重得很!听说最早搬进去那几家公司的员工,没一个做得长的,不是大病就是出意外,最后都灰溜溜搬走了。
嘟——嘟——嘟——
手机闹钟毫无预兆地爆响,惊得陈伟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周一了。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那行阴气重得很,感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窗外,天光微亮,但在他看来,却比最深沉的夜还要黑暗。
他磨蹭到最后一刻才出门,地铁上人挤人,他却觉得无比孤独寒冷。
每一步靠近嘉盛大厦,脚步就沉重一分。
刷卡,进门,电梯上行。
叮——
十八楼到了。
电梯门滑开,熟悉的前台logo,熟悉的灯光味道,熟悉的周一早上忙碌嘈杂的声音——电话铃、键盘敲击声、同事间的打招呼...
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但这种正常,此刻在他眼里,却透着一股极其诡异的违和感。
他僵硬地走出电梯,尽量目不斜视地往自己工位走。
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财务部区域。
阿明已经来了。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低着头,正在整理东西。
侧脸看起来依旧苍白瘦削,但似乎...没什么异常。
几个同事经过他旁边,还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早啊,阿明,周末过得怎么样
阿明抬起头,露出一丝有些拘谨腼腆的笑容,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回应:早,王哥,李姐。周末就...休息了一下。
一切正常得可怕。
陈伟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感觉后背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他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但效率极低,总是忍不住走神,偷偷观察阿明那边。
一上午风平浪静。
阿明除了上厕所接水,几乎没离开工位,一直在埋头处理工作。
偶尔有同事跟他交流,他也对答如流。
难道...真的是自己搞错了监控眼花了清洁阿姨胡说八道论坛帖子是瞎编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摁了下去。
不可能!那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
午休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起身去吃午饭。
陈伟没什么胃口,打算去休息间冲杯咖啡提神。
他端着杯子走进休息间,里面有几个同事正边吃外卖边聊天。
阿明居然也在,独自坐在角落的小桌子旁,安静地吃着一个面包。
看到陈伟进来,阿明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似乎有点不自在。
陈伟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
他默默走到咖啡机旁,按下开关,机器嗡嗡作响。
休息室里气氛轻松,同事们聊天的声音很大。
哎,你们发现没,最近加班好像没那么累了
是啊是啊,感觉效率都高了点。之前老是做到半夜头晕眼花的。
是不是新换的灯管光线比较好啊
可能吧...不过说起来也挺怪,我昨晚快十一点才走,路过财务那边,好像看到还有好几个人在加班呢,灯都亮着,还挺热闹。
说话的是设计部的一个小姑娘,语气随意。
噗——咳咳咳!角落里的阿明突然被面包噎住了,猛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小姑娘好心问:阿明你没事吧喝点水顺顺。
阿明摆着手,咳得说不出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急忙拿起旁边的水杯灌了几口。
陈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死死盯着阿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小姑娘没在意,继续刚才的话题,像是在努力回忆:真的,就靠窗那一排,我看有好几个影子在动呢...对了阿明,是不是你们部门最近项目很忙啊我看你好像也天天留很晚。
阿明的咳嗽刚刚平息,听到这话,脸色瞬间由红转白,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清:
没...没有...就我自己...可能...可能是保洁阿姨在收拾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休息间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其他同事似乎也觉出点不对劲,互相看了看,但都没说什么,很快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但那种微妙的、令人不安的气氛,已经悄然弥漫开来。
陈伟端着冲好的咖啡,手指冰凉。
他看了一眼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墙里的阿明,没有再多待一秒,转身离开了休息间。
下午,陈伟请了半个小时假,说是头疼去看医生。
他去了大厦隔壁街角的一家小咖啡馆,约了个人——刘姐,人事部那位。
刘姐来得很快,脸上带着点疑惑和不耐烦:小陈,什么事啊电话里不能说,非得跑出来我忙着呢。
陈伟给她点了杯拿铁,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但略去了监控和清洁阿姨的部分,只说是自己观察和打听的。
刘姐,您再仔细想想,财务部那个实习生阿明,到底怎么回事我确定他每天都在公司,有工位,干活,但您上次说...没招过人。
刘姐搅拌咖啡的动作顿住了,眉头紧紧皱起来,脸上的不耐烦变成了某种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讳。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小陈,这事...有点邪门。
陈伟的心提了起来。
我上次回去后,也觉得奇怪,又特意去查了。刘姐的声音更低了,确保周围没人能听见,用工合同系统里,没有他。打卡记录后台...也没有他的指纹录入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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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感觉一股冷气从喉咙灌进去。
但是!刘姐语气加重,带着困惑和一丝恐惧,他的OA账号是活跃的,有权限,能登录系统干活。而且...财务部那边提交上来的上周加班申请表里,有他的名字和加班时长,部门主管签字确认了!
这怎么可能陈伟失声。
我也不知道!刘姐显得有些焦躁,我问过财务主管老吴,他说阿明干活挺利索,就是不爱说话,人是你们人事招进来的,他当然签字。可我这头根本查无此人!我还以为是哪个大领导塞进来的关系户,走了特殊通道,可问了一圈,都说不知道!
她喝了一大口咖啡,像是要压惊:最后没法子,我只好去翻最近一个月的前台访客登记录像和电梯监控...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第一次出现的。
然后呢陈伟急切地问。
刘姐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嘴唇微微发抖:大概...大概半个月前,也就是你们觉得他‘出现’的那天凌晨...大概...快两点的样子,电梯监控拍到他自己一个人,从一楼上了十八楼。
那天晚上大厦一楼入口的红外警报器没有任何记录。前台登记本上...也没有他的签名。
他就像...刘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大楼里,然后直接上了楼...
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还在流淌,但陈伟却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凭空出现...
没有入职记录...
却有工作账号和权限...
加班表上有名字...
以及,监控里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坐在空工位上的...
陈伟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
刘姐被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他。
刘姐...谢谢您。陈伟的声音干涩无比,我...我先回去了。
他几乎是跑出了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明媚,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回到十八楼,距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
办公室里的气氛依旧,但陈伟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知道吗他们中间,混进了一个...东西
他死死盯着财务部方向。
阿明还坐在那里,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看起来无比正常。
但陈伟的视线,却仿佛能穿透那看似正常的表象,看到他那苍白皮肤下隐藏的...非人本质。
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同事。
他看到一个老员工端着茶杯,很自然地走过那排空工位,甚至随手把一份文件放在了其中一张空桌子的角落,那个动作熟练得仿佛知道那里一直坐着个人,可以暂时托管一下。
他看到另一个同事伸着懒腰,对着那片区域随口抱怨了一句:哎,这数据什么时候能对完啊那语气,不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某个熟悉的同事抱怨。
不是错觉!
这些人...这些老员工...他们潜意识里,或许...可能...不是...一直都能感觉到那些东西的存在!
只是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集体忽视或者潜意识规避,他们选择性地看不见,或者把那些异样合理化成了习惯!
而阿明...他不是精神病!
他...他是唯一一个能清晰地看见并与之交流的!
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是他
陈伟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
这种弥漫在日常中的、不被察觉的诡异,比直接的恐怖更加令人窒息。
下班铃响了。
同事们说说笑笑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阿明也慢吞吞地开始整理桌面。
陈伟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没有动。
他看着阿明,看着那些陆续亮起又熄灭的电脑屏幕,看着那些空荡荡的、即将在深夜迎来它们真正使用者的工位。
一个疯狂的、作死的念头,如同毒藤般从他恐惧的土壤里疯狂滋生出来,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要知道真相。
他必须知道。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避开旁人,给女朋友小莉发了条微信:今晚加班通宵,别等我了,锁好门。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勇气吸入肺中,弯下腰,假装系鞋带,然后...动作极其迅速而轻巧地,钻进了自己工位下方那个用来放杂物、足够宽敞的矮柜里。
轻轻合上了柜门。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柜子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
他蜷缩着身体,心脏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跳动,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
外面,同事们的说笑声、脚步声、关门声逐渐远去、消失。
最后的灯光熄灭。
整个十八楼,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以及,绝对的黑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在黑暗中煎熬着,耳朵竖得像天线,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
除了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什么也没有。
一秒,两秒...一分钟,五分钟...半小时...
就在他蜷缩得四肢发麻,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的时候——
嗒。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敲击声。
像是...手指关节敲在木质桌面上的声音。
从财务部那片区域传来。
陈伟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紧接着——
嗒...嗒...
又响了两声。
然后,是滑轮椅子被拖动的声音,轻微摩擦着地板。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
那些声音起初稀疏,很快变得密集起来!
仿佛有很多人,正在各自的位置上...就座!
陈伟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冰冷的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来了!
它们...来了!
柜门的缝隙里,渗不进一丝光。
外面办公室的黑暗,是那种浓稠的、不透光的墨黑。
但在这绝对的死寂里,声音却被无限放大。
沙...沙沙...
极轻微的、像是纸张被翻动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
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或者说,很多东西在同时翻动纸张。
偶尔,还有一声极轻的、老式机械鼠标被按下的咔哒声。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陈伟似乎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压抑着的叹息,幽幽地飘过来,又消散在空气里。
这一切,都像极了一个正常办公室深夜加班的场景!
如果...
如果不是发生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点、并且...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活气的话。
陈伟蜷在柜子里,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他拼命缩小自己的身体,恨不得能缩进木头缝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
外面的加班仍在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
突然!
所有的声音,在一刹那间,全部消失了。
翻纸声、鼠标声、叹息声...全都消失了。
彻底的、绝对的寂静。
连中央空调的低鸣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这种突如其来的死寂,比之前那些细微的声响更加恐怖百万倍!
陈伟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砰!砰!砰!响得像是要炸开。
怎么回事
它们...走了
还是...发现了什么
就在他恐惧达到顶点的瞬间——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缓慢的摩擦声。
是他柜子外面的、他自己的办公椅...被人...或者被什么东西...坐了上去!
陈伟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重量压下来时,椅子的滑轮承受压力发出的细微形变声。
紧接着——
咚。
一声闷响。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带着实质重量地...靠在了他藏身的这个矮柜的柜门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靠上来时带来的微弱震动和...一丝丝无法形容的、渗入木板的...寒意。
陈伟瞬间僵直,连颤抖都停止了。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冰封。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球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向外凸出,布满血丝。
不能呼吸!
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柜门外的那个东西,似乎就安静地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只是靠着。
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静静地等待什么。
陈伟的肺因为缺氧开始火烧火燎地疼,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敢喘气,一丝一毫都不敢。
时间再次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一寸寸浇下来,冻僵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他快要窒息昏迷的前一秒——
哒...哒...哒...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非常清晰,非常有节奏。
正朝着他工位这个方向走来!
脚步声在他工位旁,停了下来。
柜门外,那个靠在柜门上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
是阿明的声音!
和平日里那种怯懦、拘谨完全不同。
此时的声线,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
温和与熟悉。
仿佛是在对一位相识已久的老友打招呼。
那个声音贴着柜门,清晰地传了进来,钻进陈伟几乎凝固的血液里:
伟哥。
别躲了。
出来吧。
该你...‘加班’了。